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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天空(刘抗美)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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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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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天空》中国当代作家刘抗美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仰望天空

——缅怀环保作家蕾切尔·卡逊

1962年,蕾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正式出版后,成为当时美国和全世界最畅销的书。在此之前,人类话语中找不到“环境保护”这个词组,公共政策中也见不到与“环境”相关的款项,人们根本没有意识到环境是需要保护的对象,卡逊的书 吹响了人类环境保护的第一声号角。卡逊带给人类更为深远的意义是:随着人类历史上第一个NGO组织在美国成立,世界各类环保组织纷纷成立,并促使联合国于1972年6月12日在瑞典的斯德哥尔摩召开人类环境会议,会议讨论了保护全球环境的行动计划,各国签署了《人类环境宣言》。使环境保护上升到政府事务及国际社会合作的层面,成为全人类的共同事业和使命,并有了为纪念这次会议而设定的每年6月5日的世界环境日。

卡逊在“伯洛兹自然科学图书奖”颂奖仪式演说中的一段精彩语言,对我国及所有发展中国家都具有强烈的现实指导意义:“人类在自己营造的人造世界中已经走得太远了。他一直在追求用钢筋混凝土的城市将自己与地球、水、野草的现实相隔离。陶醉于自我力量的感觉,他似乎在愈来愈多地毁灭自己和世界的试验中愈走愈远。”

作者以散文形式真切、真情地,较全面地介绍卡逊的生平在中国尚属首次。

1

我相识于美国大地之上的蓝天白云,是在去年冬夏两次去美国。冬季赴美,是缘于我儿子和小侄女儿先后在美国读研;夏季奔俄勒冈州,是参加大侄女儿的婚礼。先是腊月间飞往 美国东部去过大年,儿子和我分别从北京飞波士顿。当天晚上,与小侄女儿和她的男朋友会合,他们从遥远的罗切斯特驱车前来接我们。第二天清晨,我们走在离波士顿机场不远的那条街巷上,呼吸着异地它乡格外新鲜的空气,真切地见到美国的第一眼,不是远处的屋顶上,那约隐约现的星条旗;不是街巷两旁黄白相间的木板屋;不是殖民地时期用花岗石彻成的古老道路,而是头顶上的天空,天蓝,蓝得那么透明;云白,白得那么纯净!从那一时刻开始,我们从波士顿出发,沿着穿城而过的查尔斯河前行,游历了依河而伴的哈佛、麻省理工大学,来到濒临大西洋的罗德岛州。之后走过了纽黑文、纽约、华盛顿……直到白雪皑皑的加拿大边境尼亚加拉大瀑布。一路上,蓝天与我们相近得几乎没有距离,白云们或气势磅礴、或优雅闲散,或似龙犹凤,变幻无穷地飘浮在我们身边,紧紧地依恋着、相伴着我们。

水清则无鱼的火山口湖

自此,我的双眼和心灵就没有离开过天空。东部四飞,西部八飞,我从飞机上看天空,见厚厚的云绒紧紧包围着,或者是堆砌出的一片片蓝天,像深不可测的湖。它们比我在俄勒冈州见到的 “水清则无鱼”的火山口湖还要美。我恨不能化作小鸟啄破机窗,俯冲蓝天,去探索那湖的奥秘,直感慨,我们若善于发现和想象,仰望天空,就能够找到世界上最深最美的湖。我们驾车从罗德岛赶到纽黑文市的耶鲁大学时,已是傍晚时分,温暖的太阳正在下山,远处几片白云在夕阳的辉映下呈现火焰般的嫣红,而耶鲁上方的天空仍然蓝着。那中世纪盛行于欧洲的,高耸削瘦,哥特式教堂建筑物的罗马柱之间,雕塑尖塔、飞扶拱之上,天纯净得就像一方偌大的靛蓝色幕布,庄严而隆重,深遂而神秘。我试图在校园内那悄悄亮起 来的灯光下寻找答案,很遗憾图书馆的大门已紧闭,唯有一扇扇彩绘琉璃窗,投射出古老而现代的灵性之光。在耶鲁大街商店那长长的侧墙上,我看见一长排共12个倒锥形的黑色花纹图案,那是各个学院的院徽。那些院徽一下子触动了我,打开了我的心扉,联想到蕾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此著是一部目标明确,全文利刃直剌农药杀虫剂DDT的科普、环保文学巨著,此著内容丰富、严谨翔实,它集生物、化学、医药、农业、文学、哲学、海洋学等多门学科之大成。此著出版后,人们寄给卡逊的信件如雪花般纷飞而来。所有信件(包括她多年与几个密友的通信)都保存在耶鲁大学贝内克珍本书与手稿图书馆中。在她去世前的1964年2月13日,她将一份遗嘱的文稿也交给耶鲁大学,并由玛丽·罗黛尔做她的文学遗产托管人。我想,她为书写这部作品,阅读了数千篇研究报告和文章,她是怎样驰骋在书海和资料的浪花中?那呈放射形的侧墙墙面及刻画在上面的12个院徽,在我眼里便成了多门学科的特殊标志。

耶鲁大学各学院院徽

我欣赏云天时间稍长一点的地方,是离布朗大学几里之遥的罗得岛海湾。从地图上看,位于美国东部大西洋罗得岛州那条极其狭窄的海湾,像偌大海龟身后细小的尾巴。曾经,儿子与我通信时,常常谈到这海湾,说他经常清晨去那儿跑步。海滩边的草地绿茵茵,扬吐着潮湿与芳香;海岸边有几棵撑天大树,片叶不剩,枝枝杈杈亲昵地贴近着天空。所有这一切在我眼里,不过都是海洋与天空的陪衬罢了!海洋之中白帆点点,蓝天之上白云翻卷涌跃,我弄不清天上地下,碧海如天,还是天如碧海!弄不清,从自己口腔里吐出的湿润而甜蜜的气体,是云还是雾?是浪还是涛?直到有一个声音把我从神思恍然中召唤:“老妈,跑步吧,尝试一下海边跑步的感觉。”

跑步吧,四车道的水泥公路,八车道的高速公路,笔直的虚线、实线、白线、黄线、单线、双线不断地出现在前方,又不断地被我们甩向身后,道路两边的栏杆、标志牌、树木、房屋,田野同样飞驰着扑向我们的怀抱,却又迅疾地远离而去,唯有前方的蓝天白云,离我们越来越近,她就是我们的目标地,天的通道,骄车是朝向那洁净而美丽的天堂驶去吗?她又仿佛是海洋,博大无垠,一缕苗条的云雾从海底里升腾起来,袅袅娜娜,慢慢地,幻化成了一个端庄的人影儿。

2

她是谁?我的心要从胸口窝里蹦出来,她是我敬仰已久的自然女神么?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她瘦骨嶙峋,眼窝深陷,双手在胸前交叉,十指和中指们瓣弄在一块儿,那是她正在演讲中的手势。她身旁还坐着几个相貌模糊的男人。她,正是美国的海洋生物学家、女作家蕾切尔·卡逊。她这个形象,是美国林达·利尔所著,贺天同所译的传记文学《自然的见证人》中用在扉页上的样子。这张照片是1963年春夏之交,卡逊出席美国国会——环境危害委员会所召开的听证会上,记者们拍摄下来的。那是肯尼迪总统当政期间,新参议院办公大楼底层一角落,狭小无窗挂着102号门牌的房间。在那个地方,参议员阿伯拉罕主持的此项目听证会已经是第四天了。会议室里挤满了人,听证桌与前台的小空间里,摆满了摄像师们的设备,记者们检查着他们的麦克风和录音器材。

我从关于卡逊的传记文学作品中,看到这样一个事实,卡逊在《寂静的春天》的写作、修改、审定过程中,就患上恶性肿瘤,期间乳房切除,癌细胞转移扩散,接受高达20多次的放射治疗,在她身上注射“克里伯森”这试验性的药物及至她去世,这三年是她人生的颠峰,也是她经受非常痛苦的时期。由于癌症引发其它疾病,葡萄球菌脑膜炎、脊骨损坏、心绞痛、关节炎以至双腿瘫痪。当年她是否坐在轮椅上参加听证会,我暂时无法考证。我们需要知道的是:这次会议一开始,参议员模仿了90多年以前,林肯总统接见《汤姆叔叔的小屋》其作者哈丽雅特·比彻·斯托时,以几乎同样的语言说:“卡逊小姐……您就是起始这一切的女士。是否请您继续进行……”

56岁的卡逊已经享有生物、海洋科学家、科普类畅销书作家的声誉。但她仍然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怎样踏上国会的红地毯?受到参议员敬仰的评价?她将怎样回答在场的参议员、记者,美国民众们,由她作品所掀起社会舆论的万丈波涛?生命之蜡即将熄灭的她,又是怎样把这仅有的两次——美国国会上的听证会变成她的战场?

早在1941年,卡逊的《海风之下》出版。因为二战进入白热化紧张阶段,她的书销路不好,这使她心灰意冷,发誓放弃出版类的写作,只是集中精力为杂志撰稿。但她终究不舍,于1952年又继续写出同类题材——以描述北美东海岸海洋生物和鸟类活动的科普作品《我们周围的海》。不曾想,这部作品给她带来累累硕果, 1962年4月27日,美国出版史上发生了如同日全食一般罕见的现象,《我们周围的海》和再版的《海风下》双双独占鳌头,名列畅销书排行榜前茅,并获得几项大奖,1953年,《我们周围的海》 以同名记录片正式公演,之后被译成32国文字。1955年,卡逊又出版了《海之边缘》。她太累了,她打算开始轻松写作,她正在创作一部儿童读物《帮助孩子想象》之时,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

她的女朋友——原《波士顿邮报》的作家奥尔加·欧文斯·哈金斯寄自马萨诸塞州一封信。她在信中写到,1957年夏,州政府租用的一架飞机为消灭蚊子喷洒了DDT归来,飞过她和她丈夫在达克斯伯里的两英亩私人禽鸟保护区上空。第二天,她的许多鸟儿都死了。她为此感到十分震惊。于是,哈金斯女士给《波士顿先驱报》写了一封长信,又给卡逊写了这个便条,附上这信的复印件,请这位已经成名的作家朋友在首都华盛顿找找什么人能帮她的忙,不要再发生像这类农药喷洒的事了。

朋友在信中提出的DDT杀虫剂,对生态环境造成的巨大破坏,正是卡逊多年关注并研究的事情。DDT对多种昆虫有很高的毒杀效果,尤其适用于扑灭传播疟疾的蚊子。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因为蚊虫叮咬,美国军队中的疟疾病人就多达一百多万,使用DDT消灭了蚊子,疟疾的流行才逐步得到有效的控制。但是,政府动用飞机,在天空上喷洒DDT的时候,对地球上的所有生物就意味着玉石俱焚,“死神从天而降”,人们才看见了它的可怕后果。

每一个人的成就,都离不开他(她)出发的源头,和一路走来的脚印。卡逊从能迈开双腿走路的那一天开始,她的母亲玛丽亚就牵着她的小手,在她家那64英亩的农庄里认识昆虫和鸟类,培养她热爱大自然,也培育了她的作家梦。卡逊成长的年代,正是二战后,美国经济从大萧条走向恢复时期,工农业迅猛发展的同时,所增长起来的利欲熏心难以扼制,工业界大量砍伐森林,破坏自然,三废污染严重;农业部为了增加粮食和木材出口,放任化学工业界开发DDT。 卡逊走出家乡泉溪镇以后, 就读于宾夕法利亚州匹兹堡女子大学(PCW)。如今匹兹堡已经是一座最适宜人类居住的绿色科技之城。但城里耸立着的256米高的钢铁大厦,见证着“二战”前后,它曾经是世界上赫赫有名的“烟城”、“地狱之城”。当年的PCW就位于某大型钢厂上游,离那照亮西南方熔化着钢铁的铁渣山只有几英里之远。浓霾长年笼罩在校园上空,污秽的煤烟、粉尘穿透每一幢建筑物的缝隙,刺激着校园内那些学生们的眼睛、鼻子、喉咙……卡逊患癌是否与大学时期恶劣的生活环境有关?空气与水污染,对她身体的慢性杀戮已无法考证。但工业进步带来的严重污染,使她敏锐地观察到身边发生着的变化。大学毕业后她回到泉溪镇时,昔日的乡村风光已经被冷酷无情的工业机器所取代,那么宁静美丽的小镇,也被两座正在扩建的电厂夹在了中间。河水里散发出煤炭、焦炭的副产物,硫磺弥散在河床两岸的臭气,让她看到,许多人不得不捂鼻而过。

历史同样是一柄双刃剑,一边,大自然在痛苦地呻吟;一边,早在19世纪,梭罗就以最直接的个性体验方式去观察自然,解析自然,写出著名散文《瓦尔登湖》等。之后缪尔的荒野意识超越了梭罗,他把自己与自然界的动植物完全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写出《在夏日走过山间》。所有这些文学作品,都影响着美国的自然保护主义意识逐年增长。20世纪早中期,美国民众对荒野、对野生动物的保护,反对修建水利大坝的声音此起彼伏,推波助浪。11岁就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怀着作家梦一路走来的卡逊,自然深受其影响。积累在思想者脑海里的各类信息,一旦变成知识的力量爆发,就是社会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卡逊立马决定,以自己的专长来帮助朋友,放弃正在进行的轻松写作,自觉肩扛这十分重大、艰巨的社会责任及义务。 《寂静的春天》以寓言开头,向读者描绘了一个美丽村庄的突变,把读者带进万物遭劫的凄凉与悲哀中,“每个地方都安静得出奇。那么多的鸟儿都去哪儿了?人们议论纷纷,感到困惑不安。院子后面喂食的地方冷冷清清。零星的几只鸟儿都气息奄奄,身子不住地颤抖,再也飞不起来。这是一个毫无声息的春天……”

永恒的春天

卡逊知道,她将撼动的产业根深蒂固。50至60年代,美国的农副产品及木材不仅满足本国需求,还在进行大量出口,因此在农田与森林里普遍滥用DDT。且不说美国的农业部门、化工公司等要强势地维护自己的根本利益,甚至于医学会也站在了利益集团一边。他们能轻易放弃自己正在获得的高额利润吗?更艰巨的是科学革命早期形成的观念——科学史就是人类的统治史;向大自然宣战 征服大自然等论断近乎达到不可否定状态。事实上,发现DDT杀虫特性的人还获得了诺贝尔奖。而你卡逊,一个头上没有冠冕的小妇人,竟敢以“人类生存的标准取决于自然的平衡” 来驳倒已经根深蒂固的旧观念吗?还有传统偏见对女性的歧视,女人即便受到很好的教育,也只能从事文案和一般教师的工作,人们已经习惯将科学知识视为须眉男子的专利。比如,卡逊在女子大学的导师斯金克教授,她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美丽女人,她因为坚持对女子进行自然科学教育,而与顶头上司产生极大分歧隔阂,被迫以考博为理由离开学校,后在政府科研机构工作,在男性话语权的氛围中又受到排斥,被迫辞职。斯金克是卡逊崇拜并依恋的女人,在斯金克的引导下,卡逊由文学改学生物专业,扩宽了知识领域。斯金克的遭遇,难免使卡逊一度陷入兔死狐悲的情绪。其实,卡逊自己的道路极为艰辛,她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获得动物学硕士学位之际,恰逢美国经济大萧条之时,她边读博,边受雇于美国渔业管理局,为《巴尔的摩太阳报》撰写科学史方面的文章。后因父亲去世,家庭拮据,她无奈放弃攻博,在美国渔业与野生动物管理机构工作,由起初的雇用,一步步走上出版物主编的岗位。在科技部门严重歧视女性的情况下,成为此政府机构第二位受聘的女科学家。不过,斯金克的不幸命运,使卡逊在选择岗位上变得聪明,她知道怎样与男性科学家们绕道而行。

由此可以想见,耸立在卡逊面前的障碍,是三座高不可及的大山,山顶刀锋犀利。曾经,揭开宇宙秘密的科学家(集物理、数学、天文、哲学)于一身的伽利略,却受到罗马宗教法庭的传讯,面临火刑威胁,被迫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接受判决他终身监禁的处罚,并焚绝他的《对话》;曾经,《物种起源》出版后,达尔文遭遇了创神论者的强烈攻击。同样,卡逊面对的攻势其凶猛有过之而无不及,反对者资助各类宣传否定她的研究,《时代杂志》指责她“煽情”,她的科学声誉受到抵毁。最不能忍受的是人们污蔑她,说她既爱鸟,怎么也爱鸟的天敌猫;拿她未婚来说事,说她是猫恋者、鸟恋者、鼠恋者,咒骂“她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疯女人)”,甚至以政治来威胁她,暗示她是蓄意破坏美国繁荣的共产主义分子。

3

在美国,一部具有现实冲击力的作品一旦问世,民众阅读热情高涨,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政府和公共部门都被卷进了读此书的热潮。《寂静的春天》销售量超过50万册时,CBS专门为它制作节目,甚至当两大出资人停止赞助后电视网还继续广播宣传。历史有昏睡,有疯狂,也有清醒的时候,美国的意识形态正在步入理性的反省思考阶段。时任总统肯尼迪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与记者和民众讨论这部书。指定一个专门调查小组调查这部书中提出的观点。不久,总统的科学顾问委员会公布了杀虫剂问题的报告,事实证明了卡逊的正确论断,致命的化学品确实在污染生态环境的情况下大规模使用,政府的一些委员会邀请她作证,并接受了她关于生命是相互联系的观点。她控诉了化学品公司和政府无动于衷的态度,并证实关于杀虫剂潜在危害的警告。

于是,卡逊走进了新参议员的办公大楼,坐在了挂着(102室)门牌的房间。她出席夏秋之交的这次国会,是她的身体还能够挣扎着最后两次公开的露面。她太累太累了,几部作品相继出版,日以继夜伏案修订,疲于奔命磋商洽谈;特别是《寂静的春天》引起的社会反响,使她接不尽的电话,拆不完的信件,催促她的各种邀请、东奔西跑的演讲、抛头露面的颂奖仪式搞得她焦头烂额,心力交瘁。她可是癌症正在扩散的小女人啊!能混得靠稿费养活自己和家人,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首先,她得咬紧牙关支撑起家庭这把岌岌可危的伞。她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漂亮的姐姐花蕾初放就草率嫁人,其前任丈夫在婚后没多久,毫不负责任地抛弃了女人和孩子。在她童年的时候,姐姐拖着孩子,哥哥带着老婆,全都挤在父母本已经十分狭窄窘迫的小木屋里,有时候没办法只好在小屋旁边搭帐篷,睡地铺。13岁早熟的她,从姐姐两次失败的婚姻,哥哥因其怪癖性格而至生活不尽如意中看出,人成年后如果经济不独立,生活和结婚都是多么困难!父亲去世后,卡逊作为女儿顶起了为父的责任,把一大家人挷在一块儿,三代同堂 。赡养母亲、家人可观的医疗费用、房租都责无旁贷地落在她的肩膀上。 姐姐因糖尿病于40多岁早逝,抛下两个多病的侄女儿需要她去照顾。侄女儿同样因糖尿病30多岁香消玉殒,追随她们的母亲而去,留下一个被她和母亲玛丽亚收养的才几岁的侄孙子罗杰。说到罗杰,曾经也是卡逊的一大心病。《我们周围的海》出版后,公众大声喝彩,评论家们为发现“有希望的作者”而兴奋,卡逊的事业如日中天,几乎所有的新闻媒体都以她和她的作品聚焦的时候,也正是她家庭几近崩溃,悲剧不断上演,她个人最脆弱、最需要隐私受保护的时候,家里发却生着种种令她和母亲极为不愉快的事情。且不说她的哥哥放荡不羁,与一加拿大女人有婚外恋,那女人拖带一孩子。但她哥哥对自己的家庭,对那女人和她的孩子都不负责任,不养也不管。偏偏身体虚弱多病的侄女儿马乔里竟和一已婚男子有染。并且,那男子在知道马乔里有了身孕的情况下,逃之夭夭,不知去向。侄女儿肚里的孩子怎么办?对家族来说,这可是捅了天大个窟隆,哥哥罗伯特的妻子可是个严格的浸信会教友,若让嫂子知道这事儿,后果不堪设想。卡逊在写给她女友的信中说: “……都被恰恰此时吞没我个人的悲剧弄遭了,这是最让我痛心的事情!”从关于卡逊传记作品的这些生活琐细中,我读出,她拼命工作写作,不仅仅是家庭里经济上的支撑,诸多事情她还是家里的主心骨,侄女儿生下一私生子,她不得不去摆平斡旋,与年迈的母亲玛丽亚一起保护着家庭里的隐私。

卡逊的乐观精神超乎常人,她无视自己病重的现实,计划春天在自家院子里种玫瑰,夏天和朋友们去旅行,哪怕是坐着轮椅出门,她也得按原计划进行。生活于她的压力过于沉重,过去的学习和工作,就像机器上的齿轮般飞转,似乎从来没有好好地享受过生活。当她体内的癌细胞朝着背部大面积地扩散,压迫着脊椎骨,说话和吞咽也都发生困难时,她还在期盼着,穿上齐地长的淡蓝色无袖丝绸晚礼服,低开领的胸前,挂上她心爱的蓝宝石和人造钻石项链。带上一刻都不愿离开她的侄孙子罗杰,和伴陪她十来年的(波斯猫)杰夫,去朋友弗里曼家过圣诞节。作为一个女人,她绝不会忘记这样一件事:在她的书出版后,许多人都在关注、想象她的性别和相貌。牛津的一位编辑见到她时说:“见到你真让我大吃一惊,我原以为你是一个身高马大,相貌可怕的女人呢。”当她被人当作凶猛的男人,或庞然丑陋的怪物受到攻击时,她更希望出现在人们视线里的女人,仍然是生病前那个有一头垂肩的赤褐色卷发,衬托出瓜子形的脸庞,蓝色的眼睛,身材适中,骨架纤细,苗条且富有魅力的小女人。

然而,(波斯猫)莫佩特死去了,杰夫也生病了,她已经没有能力带着杰夫去兽医那里打针。那一夜,窗外大雪纷飞,门前冰钩倒挂,卡逊把垂死挣扎中的杰夫留在自己房里,轻轻抚摸着杰夫,与它喃喃低语,一直到杰夫蜷缩着睡到床下身体渐渐僵硬……亲眼看着小猫走向死亡而无能为力,她的心都碎了,她的小家庭解体了,“杰夫对我的打击太大了,我需要向你倾诉。”她在信中对女友多萝西这样说。事后,她又为杰夫走在她之前而高兴,“我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如果它比我活得久,对它是多么可怕!”

“今后不管是谁照顾罗杰,都不可能再搭上一只小猫。”这三个需要卡逊直接地长期照顾的弱者,两只猫先后死去,只剩下她收养的侄孙子罗杰了。这孩子好乖,老是悄悄地打开她书房的门,从门缝边老长时间地瞅着她,多希望奶奶带着他出去玩,却又很懂事,很礼貌,不轻易打扰她。而卡逊呢,也希望尽多地带着这孩子去缅因州的海岸、树林、旷野,教给他如何观赏植物、动物、星月、倾听虫鸣鸟唱……就像她小时候,母亲玛丽亚牵着她的小手,教给她的一切那样。卡逊为这孩子今后的着落和成长万般焦虑,她身体的痛苦不堪言喻,她感到自己的肌肉正在一天天萎缩,骨胳正在散架,灵魂正在脱离驱壳,她边考虑办理遗产,一边加紧为这孩子寻找最适合的抚养人。

而几个月前的夏季,卡逊站着,或者是坐在华盛顿新参议院(102)号听证室里,施展她毕生的科学知识才华,为大自然作证呢。

一个女孩儿,从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从她根本就意识不到她的梦——为梦想的时候,就开始朝着她的梦想走来,一点点地积累起来的对大自然、对野生动植物的热爱,使她的梦终究有一天要变成现实。听证室里她面对麦克风的那个时刻,是将她的梦想转变为政策的时刻,是改变人们看待自然界的方式,终止人们对自然战争的最后机会。卡逊优雅地谢过参议员阿伯拉罕,戴上了厚厚的黑框眼镜,用她那清晰而低沉的嗓音诵读证言:“你们所选择来进行探索的问题,正是我们的时代必须解决的问题。我强烈地感觉到必须在现在就开始着手——在本届国会……”

4

我们自驾游尼亚加拉大瀑布的这一天,是到达美国后最寒冷的一天,零下近20度。尼亚加拉河是美国纽约州与加拿大安大略省之间的一条国界河。河床之上隔一段距离,耸立着一座桥梁。站在桥梁中间,能看见美加两国飘扬在蓝天中的不同国旗,及隐隐绰绰的楼房。从中国南方来到这异地它乡的严寒之地,就像突然跌入冰窖似的,下车后,双手和脖子都恨不能缩进厚实的羽绒服里面去。不过,冷的感觉很快就被我于细微处的发现而取代,我身边有一座桥梁,一群披着白纱的仙子在桥下低空中缓缓移步,她们离去之时,一轮彩虹升起。显然,桥梁与河床之间的空气中,正行走着无数的小水珠,阳光从我身后照射过来,水珠们被折射成七彩霓虹。彩虹于我,还是儿时记忆,它开启了我思想的闸门,既有此发现,诱惑我朝着彼发现而行进,我的目光便从天空、海鸥、瀑布、惊涛延伸到河岸更远的地方——宾夕法尼亚州的泉溪镇,那儿离尼亚加拉并不远,自驾用上一个大白天的时间就差不多。

天地之间

泉溪镇,一个动听的地名,那儿有广袤的树木和农田,如画的街道,苹果树和枫林掩映之中的漂亮的小木屋们。泉溪镇,有一幢十分简陋狭小,一直没有暖气的木房子;有一片64英亩土地的农场,它们属于卡逊的家。也许是,她的父亲在投资田产时下错了赌注,虽然拥有大片土地却改变不了家境贫脊的现实,她的父亲偶尔才能卖出一二块地,无法维系家庭开支。在泉溪镇集中了不少像老卡逊家这样贫穷的工人阶级家庭,他们经历了若干次经济危机,老卡逊家有时甚至于连牛奶和草料费都付不起。卡逊以获得100美元的奖学金考上女子大学时,家里除了继续变卖农场里的土地,母亲玛丽亚还不得不典当传家的银器和瓷器。而卡逊一直到读完研究生进修之时,还在偿还1600美元的债务。家境影响着卡逊幼小的心灵,14岁的她,就将自己的散文作品寄到杂志社出售,当卡逊第一次收到一张支票,是以一个字一美分价格支付的稿酬时,她欣喜若狂,在信封上写下“首次付款”并将其珍藏起来。从那时起,她对家庭的责任一直如牛负重。

泉溪镇,那一片64英亩的土地,是贫脊,也是富饶的土地,那片土地上有庄稼、树林、牛羊,水塘、山岩峭壁,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野生动物,那片土地,是母亲玛丽亚培养她的孩子们认识野生动物的试验田。玛丽亚十分热爱音乐和大自然,孩子们不论是在农庄里捉回一只小鸟,一只蜻蜓,或者是受伤的野兔,她都会哼着歌曲教孩子们放飞。她亲自为野兔包扎伤口,在家养好了它,再让它们归回家园。还在卡逊的孩童启蒙之时,母亲几乎每天都把她的幺女儿牵在手里,送接她那两个在镇子上读书的大孩子,身后还牵着一条狗。有时是清晨,有时是太阳快偏西的时候,母女俩在农场的土地上逗留着,闲逛着,母亲一件件,一点点地教会幺女儿认识那些野生的动植物。有一次,她们在农场后面的峭壁间发现一块鱼类化石。小女孩拿在手中,好奇那石头上似雕琢出的斑纹,便问她的妈妈,“它从哪儿来的呢?”

妈妈说:“海洋里来的吧!”

小女孩问:“海洋在哪里呢?”

妈妈说:“海洋在河流的那一头,”

小女孩又问:“河流在哪里呢?”

妈妈说:“河流在水塘的那一头。”

少年时代的卡逊,在一个狂风暴雨、雷电交加的夜深,独自一人呆在学校的寝室里读坦尼森的诗歌《洛克斯雷府第》(1834),突然感到心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撞击,感觉那古老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宅第在雷雨中强烈的摇晃,“我朝呼啸的大海而去。”多年后她回忆那时那刻,那情那景,感知是自己内心在与诗句交谈,“我的路通向我还未曾见过的大海,我的命运不知何故是与大海相连的。”

大海在召唤着她的女儿,女儿在向大海走近。那是1928年冬季,卡逊申请世界顶级的著名私立大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并很快以高等学生获准入学学习动物学,她将研究乌龟的大脑和头盖神经及其它爬行动物。然而,获准入学只是完成了考上研究生这场战役的一半,经济上的困难再次摆在她的面前。她在奖学金申请上,列入包括玛丽亚在内的三个人的名字,由三个人证明她如果没有经济资助,是没有能力上大学的。为此,她的父亲老卡逊,又与人立了一份转让两大块土地的契约;她的老母亲,已近六十花甲的玛丽亚也申请了一份文书工作,以圆女儿的研究生之梦。卡逊等待奖学金委员会的通知期间,感到时间太漫长,倍受折磨,于是,她迫不及待地要“接地气”。她向伍兹霍尔的海洋生物试验实申请,作为“新调查者”在暑假期间进修8周的名额。第二年夏天,她终于向着海洋梦迈出了第一步,和母亲一起来到伍兹霍尔,边读研,边实践,这是卡逊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之中,最幸运的事情。

青春而美丽的卡逊,作为“新调查者”走进海洋生物研究中心的海洋生物试验室(MBL)是她人生中最关键的一步。试验室不仅滨临海边,景色优美,可见识和接触丰富的海生动植物。可喜的是,这个机构的科学及民主气氛浓厚,组织者在创立之初就决定:女子可以参加该试验室的工作,甚至大学生、新调查者、名声显赫的教授及诺贝尔奖获得者,在试验室里全没有等级之分,平起平坐。它是社会和学术名流的汇聚之地,它的成员代表了美国自然科学的中坚力量,大家共同在和谐轻松的氛围中,进行理论与实际的发现和探索。这多么好啊,伍兹霍尔是海洋生物博物馆,美丽的海洋风景都集中在这个地方施展她们的魅力。因此不仅仅科学家本人,他们(她们)的亲人、朋友们也向往这个地方呢,因此,凡在这个地方工作、哪怕如卡逊这样实习的学生,也可以带家属。林达·利尔在《自然的见证人》中这样写卡逊,“她一直梦想着大海,现在她终于来到大海身边了。当一轮满月高悬夜空之际,卡逊和玛丽亚来到渔业码头,观察成千上万个正在举行交配仪式的海洋环节生物,在黑沉沉的海面之下翻腾蠕动。看着这个情景,卡逊感到自己走进了一场远古的典礼之中。”

在试验室的餐厅,在海难边,卡逊还遇到了来自于美国渔业局的科学家,那个科学家邀请她和她母亲玛丽亚去他们的研究船《信天翁二号》到深海作业区航行。那是非常有趣并积累大量研究素材的航行。之后,卡逊确立了她的两大文学主题:一是万古延续的海洋生命的生态关系;二是,哪怕是最小的生物体都要参予的物质不朽的循环,她由此而写出《水的世界》,向读者描述出那美丽而神秘的海底世界。她向她的朋友们解释:

“海洋里任何有生命的物体,动物也好,植物也好,在其生命周期结束之际,以临时形成它驱体的物质形式回归水体。如此一来,一度曾经是阳光普射的浅海,或光线黯淡的深海中,活生生的生物体便化解成微粒,如同绵绵无尽的毛毛细雨落入海底……这样,作为单个的生命元素消失了,但不朽的物质将以不同的生命形体再度出现,循环往复,以至无穷。”

《水的世界》这仅仅4页纸的文章在《大西洋月报》发表后,激发了卡逊如泉涌般的灵感。得感谢MBL,它们是卡逊创作的源头,从在那里起步,她在MBL图书馆、博物馆里翻阅关于大海资料的文献,通过研究桌上的解剖,通过与各门类科学家们交谈,还有在科德角海滨漫步等,获得大量的海洋生物学知识。

卡逊收获梦想的第二个里程碑,是美国渔业与野生动物管理委员会(FWS),她在这个政府机构从被雇用起步,到她因海洋系列书畅销而辞职,时间长达近15年。在美丽的伍兹霍尔,她可以走遍渔业站远近的海滩,观察天空中的海滨鸟,微弱的海岸生物并收集材料;她可以经常乘坐小型捕鱼船,发现并研究那些船只打捞上来的各类生物;她可以注意海潮冲过的泥沼如何陷入水塘,受困的小鱼如何游入大海,它们的生存处处充满危险,能够存活下来的生物,仅仅是那些在正确的时间,呆在正确地方的生物。她常常在渔业码头边的某个地方呆上半天,观察一群群小鲐鱼沿着石头防坡堤游来游去,常常有乌賊和其它天敌混杂其间,她从中看见它们的激烈战斗。特别是见到那些小鱼儿冲出自然灾害,摆脱敌人,奋力游回大海时的种种细节,生命之顽强、神秘——使她无数次为它们泪流满面。她决心在深入写书《海风之下》前,进行一次海底冒险活动,亲自到海底去“探索海底世界”。

终于有一天,卡逊如愿以偿地穿上潜水服,牵着救生索,戴上重达84磅的潜水头盔,步下海船舷梯潜入海底去观察和发现。她以文字记下海底里的感受:“耳膜受压——不断吞咽以减压。氧气罩忽忽有声,也许是我在喘粗气。海底绝非平坦光滑——布满起伏的丘壑缝沟——珊瑚和我一般高,那是柳珊瑚、海团扇。能见度差,如伦敦大雾般灰暗。一些色彩奇异的小鱼悠闲地游来游去。海湾海流强劲,加之海底不平光溜滑,我拉救生索回到舷梯。”卡逊这次“伟大的海底冒险”不仅体验、收获了海底情趣,还和她的女友一起在返程的海路上,领教了海船上拖网机械的非凡吵闹,忍受了数10个难眠之夜。自然,那次海航给她们留下了难于忘怀的印象——拖网从深海打捞上来满箱的鱼,倾倒在甲板上的海中珍品,海蟹、海绵、海星、龙虾甚至海胆和难得一见的海鼠。那一次的海上冒险考察,卡逊的体重减少了3磅。但收获之大不言而喻,她在国家科学院发表了3篇文章,这件事还促使她自己掏钱置办了高倍显微镜、水诊器、私人海洋试验室。

卡逊的第一部书《海风之下》就是在以上所有的学习和工作背景下出版的。书的封面是两只海鸥在海岸的沙丘上面飞翔,书的背封有关作者生平介绍,但没有照片。书前第一页简短致词是:“献给我的母亲”,因为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自觉接受母亲的观点——“知识和自我尊重,远比物质占有和社会认同更重要。”值得注意的是,书中第三部分出现的100种鱼,都是她和插图画家弗雷彻一块儿进行过认真的鉴定后确定的,以保证每一幅插图的科学精准性。

5

这里我们可以看见,20多年后,卡逊站在新参议员办公楼102室的时候,她是怎样从容无畏、镇定勇敢,为人类大自然仗义直言,面对她的听众们宣讲证言了。她花了5年多时间作大量调查,全面研究,用雄辩的论点层层剥笋,指出DDT等农药对自然界的动物、植物及人类的伤害。

卡逊在《寂静的春天》第八章中这样写:“有一个故事可作为鸟类悲惨命运的象征,一些鸟儿已经遭受这样的命运,一些鸟儿正面临着危险,这个故事就是众所周知的知更鸟的故事。对于千百万美国人而言,第一只知更鸟的到来意味着冬天的离去。知更鸟到来的消息是可以登上报纸的事情,也是人们在餐桌上乐意谈论的话题。越来越多的知更鸟飞来,森林里萌发了一丝绿意,清晨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们聆听知更鸟的合唱,美丽的音符在阳光中跳动。如今,一切都变了,甚至鸟儿飞回来都成了罕见的事情。”她写出从官员到专家、及至普通妇女对鸟儿消失的忧戚、害怕、控诉。知更鸟儿消失了,红雀、山雀、绒毛鸟,五子雀都逐渐消失了!因为从大西洋沿岸到落基山山脉,榆树是成千上万城镇历史风景中的一部分,榆树患上了一种严重的疾病并漫延开来,使相关专家们认为,拯救榆树的努力终将变为徒劳,而大量的鸟儿,因为榆树和其它树种的毁灭而被置于黑暗之中,则更加悲惨,这正是目前面临的威胁。

本德下榻处湖中野鸭

卡逊在第十五章《自然的反击》举例说:“安大略的黑蝇在喷药后,数量竟增加到原来的17倍。在英格兰,喷洒一种有机磷化学品后,白菜蚜虫的数量经历了一次巨大的爆发,数量之多历史上没有类似纪录。”……“喷药虽然能有效地控制目标昆虫,却也打开了一个潘多拉之盒,之前从未造成麻烦的昆虫现象泛滥成灾。比如,在DDT和其它杀虫剂杀死其天敌后,红叶螨变成了遍布全世界的害虫。”

卡逊在第十四章《每四个中就有一个》中,分析(DDT)及其它化学物剂(包括我们日常用的清洁剂)所产生的致癌原理,她说:“我们正承受着环境中的各种致癌元素。”她例举1961年春天,联邦、州以及私人的卵化场里,几乎所有3岁大的鳟鱼都患上肝癌,美国东西部都有此现象。这现象证明了强力致癌物进入任何物体的生存环境中,会发生什么?癌症流行已经是严重警告:“人们必须控制环境致癌物的数量和种类,不然,人类很快会遭受类似的灾难。”她从广岛原子弹的爆炸3年后,广岛的幸存者患上白血病,核辐射的潜伏期谈开来,谈到现代杀虫剂盛行,所带给人类白血病的灾难与日惧增,患癌症与白血病人比例在她作品中,以年代、人数、百分比精确地显示,其死亡人数不仅在美国,所有国家各个年龄段死于白血病的人数,正以百分之四到百分之五的速度增加。

这证明什么呢?过去人类中不曾出现,或者是少有的致命物质,它是怎样存在的?由此她将大量的分析、研究、取证写入书中。她在书中不遗余力地告诉人们,地球上我们已知的昆虫种类为70万只,还有不知的昆虫种类数不胜数,也就是说,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八十的地球生物为昆虫,而自然中小到人的肉眼看不见的昆虫,大到田鼠、土狼、野鹿等等,它们的生存与死亡,都是遵循着大自然的规律相互制约和依存,随着历史的进程生生不息。而人类的干预和破坏,将会使它们朝着极端的毁灭方向发展,导致人类最终失去自己生存的自然条件。

不是吗?牧民消灭土狼的热潮,造成了田鼠成灾,庄稼遭到严重毁灭,因为土狼控制着田鼠的数量;鹿群的数量曾经与环境保持平衡,但人们为了保护鹿群,杀死了鹿的所有天敌,以至猎食动物大量消失,虽然鹿大量繁殖,但它们的食物供应链却断毁,后来,饿死的鹿竟然比杀死的猎食动物还要多。

卡逊在第二章《忍受的义务》中说,地球经过了几百万年的演化,才有了各种生物。生物在进化中慢慢与周围环境达成了一种谐调平衡的状态。而人类活动,却在肆无忌惮地破坏这平衡。她强烈地指责:“与自然界精妙细微的演进相比,人类活动显得鲁莽而无知!”她特别指出喷剂、药粉、气雾剂被普遍用于农田后,在土壤中长久留存,使地球表面覆盖一层毒药,无止尽地循环的后果。被农药杀害的昆虫有的死亡,有的成功地证明了达尔文适者生存的原则,它们通过进化产生抗药性,人类就需要更强的药剂喷撒在土壤上。这样,人们使用农药一段时间后,被消灭的昆虫会卷土重来。随着时间的推进,人类与昆虫展开着永无休止的化学战争,而人类永远也休想赢得战争的胜利!因为化学物质长期存在于土壤中,会通过各种渠道进入各种生物体的组织中,在生物链中不断传递转移。当它们再度转移到地面时遇到空气、阳光和雨水,变成危害人类的新的物质。那些新物质从土壤、植物、地下水、地表水等等无处不渗透,极具杀伤力,将会使地球上的生物及人类得上各种奇怪的疾病。她指出,人类和危险的化学药品接触越来越多,从未出生的胎儿一直到死亡,人一生都在和各种各样的化学药品接触,这种现象在人类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出现。

她还敏锐地意识到:环境问题与政治博弈相互交织会使治理极为困难。她悲观地断定:杀虫剂会因政治问题而永远存在。清除污染最重要的是澄清政治。今天,我反复研读卡逊,她领袖般的引导思想实在耐人寻味与思索。如果美国历史上没有发生肯尼迪于1963年11月22日遇剌的事件,新任总统的肯尼迪手指之处,是否限制DDT的禁令会早些年头,环保的旋风要强势一些。

她在梦寐以求的伯洛兹奖颂奖仪式演说中,一段精彩语言,对我国及所有发展中国家都具有强烈的现实指导意义:“人类在自己营造的人造世界中已经走得太远了。他一直在追求用钢筋混凝土的城市将自己与地球、水、野草的现实相隔离。陶醉于自我力量的感觉,他似乎在愈来愈多地毁灭自己和世界的试验中愈走愈远。”

6

脚踩在美国的土地上,仰望着那片土地上的蓝天白云,更多的时候,我会想着祖国,我的祖国!

我们经济迅猛发展的弊端,与美国当年经济发展所带来的负面影响相似。我们的无人飞机也在天空中喷洒农药(尽管我国早在1983年禁止了DDT农药的使用),但其它名称的农产品杀虫剂不断被开发生产出来)。我们的山川被采矿业挖掘得千疮百孔,人们从中贪婪地索取各类化学工业产品,作用于我们赖于生存的土壤上。我们的河流已经消失了一半,被污染了一半,(根据水利部2013年公布的《第一次全国水利普查》)。我们的水质条件,在全国河流中排名算得上最好的是长江,可是长江两岸的许多地方,都流动着一条条携夹污染物的、灰黑的孽龙,(尽管这几年政府从政策法规上加大了管理力度,但企业偷排现象仍然严重。长江里的白鳍豚、白鲟灭绝了,鲥鱼、河豚、中华鲟都濒临灭绝或者已经灭绝。它们的灭绝之日,也是长江更多鱼类生命链的断裂之时。我们冬季里的大城市,也曾经发生过可怕的PM2·5爆表,发出空气重污染橙色预警的告示,人们被笼罩在霾的恐怖中。我们莺歌燕舞。但那涵盖了大陆27个省份,超过了247个数字的癌症村,能说不是“寂静的春天”么?我们的食品安全问题更是层出不穷,“隔大米”、毒生姜、地沟油、瘦肉精、皮革奶……

我只想说,当各种毒害长期浸渗着我们,我们习惯、麻木地接受着它们多年以后,它们改变的不仅仅是生命,更是人的意识及文化的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美与丑,善与恶的标准失衡,人类灵魂发生着的变化。

在《自然的见证人》 “后记”中,我也读到了这样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情景,卡逊于1964年4月14日病逝后,参议员阿伯拉罕赶到华盛顿大教堂参加了她的葬礼。之后他走出教堂,目送卡逊的灵柩被抬上灵车,然后和其悼念者一起朝停在北街沿的小汽车走去,他上车前,忽然有什么东西使他抬起头来向上看。但见教堂周围的树上全部挂着警示牌,上面写着:“由于要给树木喷洒杀虫剂,上午7:00至下午4:00此处不准停车。”

刚刚离开人间,还没有进入天堂的卡逊,她看见了这一行字吗?我常想,卡逊要是能够多活10年,20年,30年,她能够看到什么呢?尽管美国国会当年就号召确立杀虫剂的检验、注册和资料的标准,但大部分标准都被忽视、推迟废弃。直到1988年,环保署报告说,已经有32个州的地下水受到74种不同的农业化学物品污染。密西西比河流域的农田每年要喷洒7000万吨农药,而150万磅流入供2000万人饮用的水中。1993年,整个密西西比河流25%的水都是这样。是的,DDT已被实行了禁令,但旧的杀虫剂被取代了,模仿雌性激素的新虫剂又大量出现了,来自苏格兰、密执安、德国和其他地区的研究报告表明它们可以导致生育能力的下降,引发睾丸癌和肺癌及生殖器官畸形等。仅在美国,在此种激素类杀虫剂泛滥的20年来,睾丸癌的发生率已经增长了50%。这个数据就意味着,由于某种尚未弄清的原因,世界范围内的精子数己下降了50%。美国前副总统阿尔·戈尔严正指出,“多数情况下,杀虫剂工业中的强硬派已经成功地推迟了卡逊呼吁的保护措施。这些年来,杀虫剂工业仍受到国会的纵容,实在令人震惊。”

现实是严酷的,时代是进步的,无论道路怎样曲折,《寂静的春天》就是旷野里的第一声呐喊;黑暗中的第一盏灯塔;环保思想者的第一座丰碑,它在美国民众中引起的反响强烈、立杆见影。1962年底,各州的立法机关向政府提出了40多件有关限制使用杀虫剂的提案;DDT在1972年被禁止使用;她在保护环境方面的成绩得到社会承认,书出版不久,卡逊就被授予以著名鸟类学家命名的“奥杜邦”奖章,她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获此殊荣的女性;1970年,以她名字命名的“野生动物保护地”在缅因州建立,同年,美国环境保护署成立,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卡逊唤醒的环保意识与关怀;1980年,美国第39任总统杰米·卡特授予她“总统自由勋章”。卡逊带给人类更为深远的意义是:随着人类历史上第一个NGO组织在美国的成立,世界各类环保组织纷纷成立,并促使联合国在1972年6月12日在斯德哥尔摩召开人类环境大会,会议上各国签署的《人类环境宣言》,自此成为各国国旗上一颗无形的星星。《寂静的春天》在世界历史上产生的影响极为深远,在人们纪念它出版50周年的时候,英国电视台特别做了一期节目,叫 《愚蠢时代》。影片回忆了当时一名参议员在卡逊逝世时的一句话:“全人类都应该感谢卡逊。”

阿尔·戈尔总统在为《寂静的春天》25周年纪念版序言里这样写道:“我办公室的墙上挂着她的照片,旁边是众位政治领袖、总统、国务卿的照片。她的照片已经挂在那里好多年,而它就应该挂在那里,卡逊对我的影响比得上墙上任何一位,或者更多,甚至超过他们的总和。”因为“她唤醒的不至是我们国家,而是整个世界……她用深切的感受,全面的研究和雄辩的论点改变了历史的进程。如果没有这部著作,环境运动也许会被延迟很长时间,甚至现在都还没有开始。”

7

在西雅图的许多地方,森林中耸立着印第安人的图腾柱,柱子上雕刻着层层叠叠的人头像。柱子上最值得崇拜的人,是美国西北部印地安部落的一个酋长名叫西雅图(原名西尔斯)。大约一百年前,白人从东岸横跨美洲大陆往西挺进,印第安族人必须离开他们的土地,搬到保留区去住,要么就得悲惨地死去,当时的西雅图酋长被迫接受。酋长说:“要我离开,我对华盛顿的大首领只有一个要求……我们和大地上的山峦河流、动物植物共同属于一个家园。如果我们放弃这片土地,转让给你们,你们一定要记住,这片土地是神圣的……河水是我们的兄弟,也是你们的兄弟。你们应该像善待自己的兄弟那样,善待我们的河水。”印第安酋长超前地预见了——人类对自己赖于生存的环境要大刀阔斧地破坏吗?还是今天的思想者们,借以图腾威力来传播他们的观念和信仰?我宁愿相信兼而有之,有众多思想者们一路探索而来的痕迹,和后继者们再创造的能量结合体。

在美国加州的圣地亚哥,太平洋的海滨城市,海水中停泊着二战时下水的当年最大型航空母舰,海滨公园那尊栩栩如生的雕像“世纪之吻”与母舰相望呼应。人们络绎不绝地围绕着二战胜利的杰作,摆弄着各种姿态拍摄纪念照,或者把镜头对准母舰,不少人索性登上母舰,走进“军事博物馆”去参观。我却久久地伫立于海边,企盼远处海面上弥漫的海雾,慢慢地,再一次地凝聚成一个苗条女人的身影,走到我跟前,我将与她低声交谈。只要有这种幻觉,我血液涌流,心潮澎湃,任海风吹乱长发。卡逊为她个人和家人留下了什么呢?除了保存在耶鲁大学的遗嘱文稿,各类信件,一份委托书,是关于侄孙子罗杰的教育和抚养经费从保险中支出,直到罗杰满35岁。剩下的三分之二遗产全交给自然资源管理委员会和另一环境俱乐部,以促进自她而开创的环保事业的发展。她曾向亲人和朋友交待,将她的骨灰全部撒向大海。而她的哥哥却在她离世后,将其骨灰一分为二,留下其一安葬在她们的母亲玛丽亚身边。毫无疑问,玛丽亚是女儿成功的导师,得力的助手,最好的陪伴。哥哥起初关于骨灰的安排可能有他自己的理由。但是一年后,卡逊的女友却发现,在她院子里的一棵树枝上,挂着一个木盒子,那盒子里装着卡逊的另一半骨灰。这骨灰现象,或许是哥哥终于想通了,理解了妹妹的海洋般的胸怀,更是卡逊生活中的五味陈杂。

自然,图腾柱上数辈印第安人的面孔,也曾在历史的长河中爆发过他们的哭泣和愤怒,岂止是印第安人,西班牙、荷兰、法国、英国,全美国人民都曾担心、焦虑、愤怒,他们为天上在喷洒着DDT,山川河流遭受着污染,心在流血,他们呐喊、怒吼、游行、抗议……事情没有走到这一步,卡逊以敏锐的眼光、超前的思想,真实科学严谨慎重的文字,不依不挠、坚定执着的态度表达出了民众的心声,促成政府制定改变恶劣环境的政策。一部书引发一次运动,一场革命,这种现象在美国无独有偶。曾经,林肯总统接见《汤姆叔叔的小屋》其作者斯托夫人;90多年后,《寂静的春天》受到肯尼迪总统的重视,并指派专家调查小组及参议员主持听证会,让一个普通妇女走上国旗下最高的宣讲舞台,以麦克风传递的声响效果,控诉杀虫剂是杀生剂;控诉DDT正在制造着一条条死亡的河流。美国仅仅200多年历史,跃然而为繁荣、稳定自由经济、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第一强国,拥有我今天看见的美好环境。我想,其重要因素是当权者注重、肯定、赞许思想者个人奋斗的价值,倾听批评的声音,捍卫公民讲真话,极大地发挥反映现实问题的个人所创造的社会能量。把民众批评的声音化为政策、法制、法规。使其像春雨一样渗透在广大人民心中,萌发春笋般蓬勃向上的文化意识,如此良性循环地推动社会进步。这一点,阿尔·戈尔总统在他的序言中已经充分解释:“她的辛劳,她揭示的真理以及她激发的科学与研究,不仅是限制杀虫剂使用的有力论据,也是个人能够创造巨大价值的有力论据。

草坪婚礼

8

去年7月17号这个特别的日子,我站在美国的另一片土地——俄勒冈州本德市,某镇偌大的高尔夫俱乐部草坪上。那是我们大家庭最高兴的一天,我的大侄女儿和美国男生海克举行草坪婚礼。现场除了几十把洁白的塑料椅;四架竖琴,四个美丽的琴手以外,最显眼的是那高高的花门,蓝白两种颜色的花朵,仿佛刚从天上采摘下来,在万里晴空背景的映衬下,格外耀眼芳香。当女主持人站在花门下庄重地宣布:“我现在宣布你们成为夫妻。你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两个新人转过身,泪光晶莹,深情地凝望对方的瞬间。我噙着眼泪再次朝远处的天空望去,望见两只大鸟正在穿透云层,而一些蓝背红胸的小鸟,在近处森林里发出吱吱喳喳的声音,它们不就是卡逊写在书中那几乎灭绝了的知更鸟么?最初,喜欢它的英国人叫它“圣婴之鸟”。鸟儿栖歇的更远处,我看见了野鹿、野兔、野生鹌鹑,还有我们下榻处别墅窗门下,湖泊里嬉游着的一群群野鸭;凡有树木的地方,随时都会出现的绒毛闪闪发光的小松鼠。被恢复的地球秩序井然有序,卡逊数不清的野生生物朋友们,在地球的绿色斗篷上自由自在。于是,我联想起侄女婿对我说过的话,他说妈妈希望他找个中国女孩儿带回家,给她生三个孙子孙女。哦,无论中国还是在美国,我们在同一个地球上生存繁衍,人类追求美好明天的声音永远也不能寂静,正如阿尔·戈尔总统所肯定的,“她惊醒的不但是我们国家,甚至是整个世界。卡逊的“自然资源保护誓言”在我耳畔轻轻响起:

“我发誓珍爱并保护

美国肥沃的土地,她巨大的森林

和河流,她的野生生物和矿产,

因为这些正是她伟大之所在,

她力量之源泉。”

参考书籍:

《寂静的春天》 (美)蕾切尔·卡逊著

《自然的见证人》(美)林达·利尔著 贺天同译

《20世纪美国环保运动与环境政策研究》徐再荣著 以上等著作。[1]

作者简介

刘抗美,笔名冬如,女,湖北宜昌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5年毕业于中央广播电视大学中文系。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