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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一滴露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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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一滴露珠里》中國當代作家周海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藏在一滴露珠里

露水是夜氣變的。在我無數次的想象中,夜氣是一個修長的狐媚女子,披着金色鑲邊的黑衣大麾,裙裾頎長無比。她從黃梅嶺那一帶的山峰飄過來,飄過河流與阡陌,瓦脊與莊稼,道路與水井,不作任何停頓,一直向南邊去。村莊的南邊仍然是村莊,一直往前去,才是盡頭寬闊無垠的湖泊。在黎明的第一道霞光將閃未閃之際,她扭頭看了一眼她留下的足跡,嘆息了一聲墜入湖泊。

露水就是在那一聲輕輕的嘆息里長出來的。那就像我看過的四維立體動漫:那一聲嘆息是一道銀線,從她嘴裡吐出來並將她飄過的足跡串連起來。銀線在天地間泛出金色的光芒,由淡而濃。河流與阡陌,瓦脊與莊稼,道路與水井……各自在銀線里一一綴連、呈現。然後是露水,起初是淡淡的,是銀線上點綴的金箔似的針點,漸漸顯現,漸漸變圓。一滴露珠,兩滴露珠,無數滴露珠。銀線由濃而淡地回到那一聲嘆息中,天地間只剩下晶瑩剔透的圓滾滾的露珠。

夜氣變成露水,就是妖怪修煉成了仙。她還有一個美好動聽的名字:白露

我是先從荷葉上認識露水的。爺爺喜歡養荷花,狹長的天井露台上擺了三盆荷花,一盆紅荷,兩盆白荷。天井裡的淤泥臭烘烘的,卻是養荷花的最好的底泥。每年,爺爺都要給荷花盆換上掘上來的新泥。清晨開放的荷花,碩大,明艷,邊緣散發的微光使天井愈加明亮。荷花下面是遊動着的一拃長的紅鯉魚,像一朵朵閃爍不定的火苗。花蕊、花瓣、葉面上都有圓滾滾的露珠,花蕊上的露珠滴到花瓣上,花瓣上的露珠滴到葉面上,葉面上的露珠滴進水裡,「嘀嗒」一聲(近乎沒有聲音,只是在清晨萬籟俱寂的時候任何輕微的聲響都容易被捕捉),水面一圈圈的波紋向四周漾開去。紅鯉魚遊動起來或者潑刺一聲躍出水面,波紋就碎成不規則的形狀。如果照原樣拓下來,那就是一幅色光影俱妙的印象派畫作。

有一陣子,我貪涼感冒了,又不肯好好吃藥,時間長了拖成鼻炎。鼻子不通氣,夜裡睡不好,人就煩躁、鬧騰。母親找醫院裡的熟人要了裝葡萄糖的細長的玻璃瓶子,將荷葉上的露水滴到瓶子裡。晚上睡覺前,鼻孔里滴個三五滴,鼻竅大開,一陣清涼的感覺直衝腦門。荷葉曬乾了泡水喝,清火解毒。爺爺有時候老便秘犯了,就泡一晚荷葉茶,從早喝到晚。干荷葉、新鮮荷葉都可以熬粥,但我還是偏愛新鮮荷葉熬的粥。鍋里下一淺碗粳米,大火燒開,放一片撕碎的荷葉,小火慢燉,燉至米完全融開,粘稠的粥呈淡綠色。喝一口,舌尖上儘是荷葉的清香。我習慣放一勺白糖在粥里。我喜歡喝又甜又香的荷葉粥。

帶露的蔬菜也特別好吃。還沒離開村子的時候,我們家不管搬到哪,房前屋後都有一兩塊菜地。蔬菜基本是不用買的(除了內澇或極端天氣),去菜市場買葷菜、豆腐豆乾。倒並不是自己種的菜放心或者喜歡捯飭菜地,實實在在就是出於過日子的考慮。清晨跟母親後面在菜地里走一趟,褲管子就濕漉漉的。帶露的小青菜摘回來,放籃子裡,一棵棵清絲絲的,一股水汽仿佛要在菜心裡溢出來!清炒、做蛋湯、燒豆腐,好吃,有一絲甜味。天氣寒涼一點,白露為霜,經霜的樅陽大蘿蔔,根須上還帶着泥,也是擱在籃子裡,白白胖胖的,敦實、安逸,有舊年月的樣貌與氣質。紅燒蘿蔔、燉蘿蔔湯、炒蘿蔔絲,吃起來也是甜絲絲的,有回甘。做成蘿蔔角子,早上佐粥特別爽口。露水打過的蔬菜,無論是帶葉子的,還是埋在地下的根莖,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天然風味。

家門口幾步路就是水井,摘回來的菜有時順便就到井邊去揀洗。村裡有三口井,每口井都有來歷。這口井,都說是龍王廟過來的水,有靈氣。清晨來井邊挑水的人多,碰到了都要招呼一聲:「姜老師,來洗菜啊?還沒吃飯吧?」水井邊有一棵大槐樹,四周鋪了青石板。經年累月被水漬洇了,又被腳底板一遍遍地打磨,青石板上一道道樹枝狀的紋路異常清晰。有些紋路連接在一起,就是一棵大樹的樣子。井口不大,比稻籮略大一點。井欄也是青石砌的,差不多到我胸口高,邊沿一道道的豁口,是打水的繩子留下的。打水有技巧,到了我能幹力氣活的時候,第一次打滿兩桶水,折騰了好半天。井壁爬滿了青苔,接近水面的縫隙里還長了一棵我叫不出名字的野菜。靠井沿邊的青苔上旺滿了露水,一顆圓圓的露珠蓋住了無數個細小的苔芽。水是黑亮黑亮的,漾着同心圓似的波紋。將手伸進提上來的水裡,涼氣沁骨。井裡的水被村里人一擔擔地挑回去,淘米、煮飯、洗菜。滴露的井水好吃。

村莊以上街頭、下街頭為中心,四周聚集着住戶人家。麥地不多,僅在澗灘南岸有幾畝。除此之外,圍攏着住戶人家的,儘是一望無際的稻田。種田的農人是喜歡露水的。一是蚊子少了。「喝了白露水,蚊子閉了嘴。」晚上盡可以搬張竹床到稻場上,不點蚊香而一夜酣睡。二是「露水見晴天。」天氣晴好,利於晚稻的收割、揚谷、打場。種莊稼要看老天爺的臉色,低頭見露水就是瞥見老天爺的破顏一笑。有時候給二爹爹買油條,我喜歡走穿上街頭,走上田埂,走進稻田深處。清晨的稻田異常安靜,青蛙是一聲不響了,偶爾聽見田埂邊「撲通」一聲,嚇人一跳。那些蟲鳴也是懶洋洋的,一副在夜晚音樂會上唱累了的樣子。地上的水汽非常大,連涼鞋都是涼沁沁的。涼氣竄到身上,清涼、舒適。草上的露、稻葉上的露、稻穗上的露……一顆顆明亮的露珠,靜默、圓滿的露珠,每一顆都像一個虔誠的祈禱,被草葉高高托起。飽穗低頭,那些帶露的稻穗格外沉重,沉重得像是等不及鐮刀的收割就要倒伏在土地上。我還看見每一束垂下的金黃色的稻穗的頂端都懸着一顆露珠,第一縷陽光出現的時候,它就將自己作為一個親吻獻給土地。

稻田四周的草地上,牛在貪婪地埋頭啃着青草。牛愛吃帶露的鮮嫩的青草。六畜之中,我認為對村子裡最重要的第一是牛,第二是豬。養兩頭豬,過年的時候賣一頭,衣服、年貨就有了着落。再殺一頭年豬,一家老小飽了口福,就是豐衣足食的年景。但是沒有豬,日子還能將就着過。沒有牛,這日子就步履唯艱了。翻地、犁田、收稻,這些地里的活都靠耕牛。在村子裡,人飽一頓飢一頓不算啥,牛可不行。餵水餵草尤其到了貼秋膘的時候,一點怠慢不得。牛吃飽了帶露的青草,就積蓄了抗過漫長寒冬的脂肪與能量。有一個成語叫「對牛彈琴」,還有句罵人的話叫「笨得跟牛一樣」,我想這是被牛的憨厚笨拙的外表給蒙蔽了。其實牛一點不笨,牛還懂得感恩。我見過牛流眼淚。村裡的牛生病了,請不了獸醫(縣城才有獸醫站),煮一鍋飯端給牛吃。牛吃了人才能吃上的飯,眼角溢出淚珠,一鍋飯吃完,病就好了,第二天照常下地幹活。有些老牛,干不動活了,村里就要殺牛。到圈裡牽老牛的時候,老牛眼睛裡滾出大顆大顆的淚珠,前腿跪在地上。牽牛的人使喚過老牛,也流眼淚了。牛還是殺了,一家分上斤把牛肉,燒牛肉的時候滿村子飄着香氣。土地承包之後,牛也作為生產資料分到各家各戶。農人一般不殺自家的老牛。干一輩子的重活,老了就讓它頤養天年。死了埋在地里,土地是牛一生的仇敵與故知。

露水的消逝是無聲無息的。太陽出來,萬物甦醒,露水在瞬間明亮了一分,像是對日出的回應,然後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歸於萬物,歸於虛無。露水如此短暫、易逝,這讓我想起一個詞:露水姻緣。偷情、私奔都是露水姻緣,從行為準則的角度,是非法、不道德的。然而,人們談論起露水姻緣,總是給予最大的寬容。農閒的時候,幾個莊稼漢,一人一管黃煙,說起誰家的小媳婦大姑娘和哪個男人跑了,放聲大笑里甚至有幾分艷羨的意味。至於事件,有真有假,也有添枝加葉的成分。那個白面書生樣貌的賣貨郎我是見過的,個頭不高,南鄉口音,搖一隻撥浪鼓,挑個貨擔子走街串巷。那「咕咚咕咚」的聲音在村頭響起來,我們就知道是賣貨郎來了。貨擔子裡無非頭繩、發卡、針頭線腦之類,顏色鮮艷,多是街市上買不到的顏色、款式。一年冬天,老章的小女兒小玲就跟賣貨郎跑了。小玲是村子裡數一數二的美女,說媒的人排成長隊。所有的人都不明白,小玲到底圖的什麼。幾年之後,小玲又回來了,帶着賣貨郎和他們的兩個孩子。二十多歲的小玲滿臉憔悴,身材走樣,短短几年時間,生活將她雕刻得面目全非。幸運的是,父母家人最後還是接納了小玲一家。那個賣貨郎,聽說得了肺結核,幹不了重活,就在家門口開了一爿小店,日子還可以過下去。露水姻緣成了塵世夫妻,就有了塵世煙火里的篤定。

對於村子,露水的實用意義大於審美意義。人們滿懷感恩,是因為露水滋養了村莊,這和「瑞雪兆豐年」是一個道理。對於我,露水卻是作為一個審美對象遙遙相照,尤其當我離開村子、一去不返的時候。「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詩聖杜甫在「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的離亂之中,這樣深情地吟哦着。我知道,回望與回望是不一樣的。我的父輩們有深刻的飢餓記憶(「三年饑荒」)、精神困擾(「文革」)和難耐的生存重厄,但我在村子裡的時候,生活清貧、清苦,卻正好是一個少年可以忍受的清貧與清苦。在我無數次的回望中,無數滴露珠聚攏、融匯成一顆碩大、明亮的露珠,村莊就藏在這滴露珠之中。這裡面有傷痛、感傷,有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更有朝陽來臨之前瞬間閃耀着的美好。它蘊含着一切、意味着一切。

一千六百多年前的隱逸之士陶淵明在《歸田園居》里寫到: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

不願為五斗米折腰,卻可以俯下身子親近草葉、親近露水。我沒幹過重農活,但這躬耕隴畝的日子是我親切、熟悉的。「油菜開花黃如金,蘿蔔籽開花白如銀,羅漢豆開花黑良心。」除了這些,詩人想必還種了黃豆、豌豆和帶葉子的蔬菜、穀類……黃豆曬乾了年底打成豆腐,豌豆、黃豆加豆乾肉丁做成雜醬特別下飯。詩人被露水打濕了衣衫,但只要自耕自足,不必卑躬屈膝、仰人鼻息,衣衫打濕了又算什麼呢!

這些年,我還是不斷地回到村莊。除了做清明、走親戚,有時我會有意在村里住個幾天。我不知道為什麼,會一次次地返回這裡。不是為了揀拾舊夢—八角亭快要倒了,老街已經破敗不堪,老井落滿枯枝敗葉,已成一口廢井,與童年、少年有關的象徵物在時光的漫漶中一個接一個地消匿。有一段時間,我也想真正地回歸,建(或買)幾間陋室,承包幾畝地,像那位隱逸詩人一樣歸田園居。當然,回歸與回歸也是不一樣的。我讀過隱逸詩人的另一首詩《乞食》:「飢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門拙言辭。主人解余意,遺贈豈虛來?談諧終日夕,觴至輒傾杯。……」我想,我若回歸村莊,必定不至如此。然而,我又知道,我回不去了。不說八角亭,也不說老街、老井,村莊的陌生與荒蕪,已經讓我認不出了:可以用手捧起來喝的河水已經髒了,以前是麥地的地塊現在是示範小區,上街頭西邊的稻田長滿雜草……這裡的事物,已完全變了,連露水也滿是塵埃。我的回歸,還有意義嗎?

然而何謂意義呢?有時意義只有行動才可賦予,哀歌無濟於事。讓清澈透明的露水回到村莊,回到草葉,回到俯首低眉的日常,而不是只在逼仄的陽台上的花盆裡棲身。我的這個夢想也藏在一滴露珠之中,透亮、有光芒。我將用行動呵護它、實現它。這一天,或許不會太遠。[1]

作者簡介

周海,男,70後,安徽省樅陽縣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