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塤(15)(呂蒙)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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塤(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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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塤(15)》中國當代作家寇玉苹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呂蒙

【題記:五十年前,她們是一片燦爛的沂蒙山山花,沂蒙山有了她們而美麗。今天回望,她們已是沂蒙山的山風,沂蒙山的堅硬,是塤,是一首沂蒙山的山歌。所以,她們已不是哪一個具體的人,而是一種精神,叫沂蒙精神,永遠傳唱!】

15

地點:客棧 集市場 澡堂 油條攤 公社大院 主要人物:甘草,青枝,秋桐,沂南人,上掌的,炸油條的老頭 秦文文,林書記及林書記家屬,瓔珞 王小明 發展經過

秋桐躺在草鋪上睡不着,像一個充滿氣的氣球,身在翻轉,草鋪傳來不斷的聲響,柔軟的乾草好像被壓斷了腰杆;腦子裡想這想那,似風吹水面,波浪連連,此起彼伏,又似空中雲朵,一片片向前飄飛。甘草從朦朧中走來,終於清晰地漂浮在秋桐的面前,眨着眼,微笑着看着秋桐。

屋裡牆上的一瓶煤油燈忽閃了兩次火苗,依舊黯然,滿屋裡像一張病人的臉,黃黃的,很虛弱,不像月光那樣明亮,倒是催人入睡的柔綢,正一層層地裹着要睡覺的秋桐。但秋桐使勁睜着雙眼,想長時間看着那個虛幻的又逼真的甘草。微笑的甘草臉釋放着爛漫的恣情,像一片磁鐵,緊緊地吸引着秋桐。秋桐感覺自己的骨髓都如飛翔的蚯蚓向她飄去。甘草被雲絲飄繞,忽然站在了她家的門前青石台階上,和周圍組成一幅淡墨山水畫。整幅畫顫抖着,有暮鳥歸林的飛動,有暮氣裊娜的纏繞,但一切都是沉默的。甘草又非甘草的那麼一個女人,站在一扇門口的青石台階上,一縷烏髮耷拉在她的右腮邊,遮擋着她的目光,襯得她的臉色格外白,像片乾淨的雪。秋桐雖然朦朧,但仍看出她滿臉肅穆,如同水中月的涼光。秋桐不敢看她的眼睛,害怕兩縷如青蛇的光照亮她幽怨的心。讓她朦朧着吧,朦朧着神秘有吸引力。秋桐推起一輛木架子車,沒感覺沉重,像在雲里飄,幻覺般意識到自己陷在雲霧裡,什麼都是輕浮的,可就是掙扎不出來。向前邁出了腳,卻又滿心滿身的纏繞感。秋桐記起了走在茂盛的菟絲中,便停住,回頭看她一眼,沒見眼光,感覺到了她眼光的勒索,有力道,嗖嗖地冒逼人的寒氣。秋桐感覺自己把心丟下了,想回去拾。感覺那顆心變成了太陽在照着自己的後背。人人盼太陽,但人人不敢走近太陽。原來,她不是甘草,也不是像甘草的人,她是秋桐的太陽。和她有了距離,秋桐就有了光明。一旦走近,秋桐就被融化縹緲了。一個像秋桐的人推着木架子車走進白霧飄繞的村巷,車輪的呻吟,表達着一個離別青年的依戀和分別。

木板門被推開,驚醒了朦朦朧朧的秋桐,一股涼風撲到秋桐的頭髮上。秋桐清醒了,伸頭往下看着進來的那個男人。

這門太沉,一開就動靜子大,聒醒你了,小兄弟?

剛剛打了個迷糊,暈乎乎的,叫你一下子聒醒了,什麼都沒了。

啊哦,你是做夢了。

夢也不想是夢,還沒睡熟。

那人笑笑:還是年輕了好,什麼都好,想睡覺,能一霎霎就睡着了。我現在好,能一晚上不睡,有時候沒一點點睡意。加上我這頭叫驢不省事,得經常過去看看它,叫它一摻和,就更沒睡覺的意思了,折騰死個人!

你手裡這頭叫驢看着比別的高大,倆眼不正常,邪乎乎的,不大好伺候。

你說得是,這傢伙現在是個瘋子,上來一陣就不正常了,驢雞巴一掘,石頭縫也要插,命也不顧了,它不清醒了!但不能讓它死啊,它可是頭出力的貨,一頭頂倆還多,比上一頭好馬子!碰上母驢母馬,它還是一頭好播種機,小驢小騾子的隨它,一副大駕勢!

這麼好的貨怎麼就會有時瘋呢?

它的老伴,一頭能幹的母驢,把車子拉翻了,砸死了,它難過的!俺村里人都知道它要成精了,男人一樣,想老婆疼老婆,就迷魔了。隊長叫我來給它砸上掌,回去拉車子上山送糞,還能幹上三四年的,是個好料!我得好好看着它!剛才來了一頭小母馬,它聞到味了,有變化,要犯症候,我去擋了擋,叫它倆隔得遠一點,把那小母馬拴到風下口去了。

叔你還真不容易啊,又不是你個人的叫驢,這麼關心!

那人微笑着用手指摳牙花子,吐一口,說:我要關節不好它,隊長就對我沒好臉,我得上心,隊長對我很管節的。叫驢平常好脾氣,就怕是它浪起來,一浪,雞巴頭子一挺,母驢母馬的就遭了殃,弄不巧還會自傷。

明白了,叔是個看驢鞭的。

你說得也不錯。我吹燈了。

別吹,亮着吧。油是老闆的。

別介,不管是誰的,不能浪費。點着燈我也睡不着,黑夜養眼皮的。噗——

屋裡黑了,門縫裡擠進來月光絲,要紮根似的。秋桐聽見那人脫了衣裳趄下了,但還在蛄蛹。

怎麼有酒味?秋桐問。

我用酒抹抹腿,十多年前凍傷的,一遇涼風就受寒,一涼,筋就打轉轉,很疼,酒一熱乎就舒展了,熏着你了?

怎麼不好好管節着?

當時年輕,在蒙陰縣修安堤水庫,白酒一喝,往冰水裡一站就是大半天,腿就寒了。推不了沉車子了,隊長就安排我當飼養員了,和驢騾子當了兄弟朋友,也自在,有件活干,有口飯吃。

秋桐嘆口氣:人得管節年輕,可人年輕的時候都諞能為,以上年紀就廢了。

說的是啊!我看你不是個莊戶人,哪裡高就啊?

縣酒廠里干。

好,男人離不了酒,酒可是個好麼!能喝多少啊?

也就是幾口,不多。

那你來一口,暖暖身子,活躍活躍腦子。說着把一個軍用水壺遞上來,搖一搖。

那我就抿一口,就能解憂愁。

你在犯愁?年紀輕輕地有啥愁可煩?

我談了個對象,婚也定下了,倆人見面也親得了不得,可一來二去的,一回也沒抱一抱,我一尋思,悔得了不得,犯愁,我什麼時候能把她抱一抱呢!

一陣爽朗的笑聲翻滾上來,秋桐疑惑,問:你以為我是說瞎話?

鋪下響起一聲手拍腦門的呱唧聲,那人笑着說:世上人真多,都有自己的事,我在犯愁叫驢會惹事,你在犯愁什麼時候能抱抱自己的未婚妻,真是什麼菜也有,味道好極了!你別愁,你這是個好事,這說明你們倆人都是正統穩重的人,不輕浮,不流氓,好人!結婚六個月就趄下降,就是自己的種,名聲也不好聽,莊稼能套種,你人要是提前種了,社會風俗不允許,人家笑話!反正是自己的地,你按季節種就是,早天晚天是你的,她跑不出你的高粱地!我一看你的面相,你就是個實誠人,你這麼一說,我就知道你的未婚妻是個乾淨穩重的姑娘,是塊石頭,不是輕枝浮葉,水性楊花的,你命好啊!

秋桐一聽,渾身來了勁,坐起來,要說很多話的樣子。

小兄弟你麻利趄下,別說了,雞都快叫了,我明天還要趕集上驢掌。你趄下想你的未婚妻,怎麼想都行,你叫她幹什麼她就幹什麼,一霎霎你就恣暈了眼睡着了!

秋桐想着甘草的女石匠連在水庫邊在山上忙忙碌碌的場景,想着甘草掄錘砸石頭的姿態,汗水流到腮幫上的樣子,姑娘們休息時說話唱歌的聲音,下午下班往山下走的情景,早晨上山上班的情境。。。。。。甘草的腮幫凹了,但結實了,就是有些黑了。。。。。。秋桐心疼起來,想捏捏她的手,看究竟瘦了多少。。。。。。下次見面,一定捏一捏。。。。。。秋桐心疼地哭出了聲,難以抑制。

嗨,兄弟,怎麼哭了?是喜哭的,還是傷心哭的?想女人,光想好事的,光抹好地方的,恣哭了吧!肥肥的腚,胖胖的奶,都是你的!你別給哭沖了!我聽着你的哭聲不像是恣得喜得,怎麼了小兄弟,別聒得我心慌啊?嗷,我明白了,你是急得哭!看着一大塊豆腐撈不着吃,豆腐結果叫狗啃了!

去你奶奶那個x!你老婆才叫狗啃了!我是心疼俺媳婦,俺媳婦是石匠,在女石匠連,石片子劃破了她的胳膊,正往外冒血呢!

下鋪響起開心的笑,一鍋沸騰的水一樣,浪花跳得爛。

你濃眉大眼的,還是一肚子女人的肝活腸子,感情爛得一鍋粥,正咕嘟着呢,有意思!無能的表現!男人落淚,女人養漢!都是下流事,有雙手,怎麼弄不出吃喝?地上石頭最硬,女人最軟,你讓你的女人摸石頭抱石頭砸石頭,把汗珠滴到石頭上,嫩手磨成樹皮搓板,等到摸你的時候就成搓了,使勁一抹,搓下你一層皮,疼死你!你啊,也是個沒本事的人!叫自己的未婚妻去受那個罪!男人有本事,養個老婆家裡坐,喝個茶吃個點心搖個扇唱段小曲恣個盈盈。穿綢掛緞,塗脂抹粉,香囊一個,滿家裡都是她的香;咱沒本事的,就別想了,一家去,老婆掛軸着個臉,霜打的地瓜葉子一樣,手有草葉,鞋踩雞屎,一碗冷茶,一塊鹹菜疙瘩,一個地瓜乾子面煎餅,吃就是,沒別的好伺候了!

日子是一天天過的,窮富都不紮根,你得自己過!我不信我永遠窮沒本事!秋桐說着一錘鋪,砸得細塵往下落。

好小子,有骨氣,有勁頭!跟了你是你老婆的福氣!一個女孩子,不求和風細雨,不揉棉花綢緞,亂石窩裡砸石頭,流汗破皮磊石頭,浪花漩渦里鑽,塵土葛針里站,一身汗味沒有粉,腰杆崩硬手有勁,是自己求個前程出路,莊戶人家的妮子有本事!你能找這麼個妮子當媳婦,小兄弟你是有福之人啊!這樣的媳婦一定能過把好日子!啥叫本事?男能娶,女能嫁,一窮二白能過富,這就是有本事的人!小兄弟,別哭了,你是個有本事的人,你老婆也是個有本事的人,弄不巧她的本事比你的大!別砸鋪了,迷了我的眼了!

冰團被陽光融化,坷垃頭被水分解,花骨朵裂開了縫隙,濃煙出了煙筒,秋桐一聽,內心敞亮,吐口氣,又笑了。翻個身,放了一長串響屁。

你肚子裡跑火車了,痛快了!明天別走了,和我趕趕大集,我約莫着叫驢明天要作騰事,幫我個忙看着它,可別惹出麻煩來;集上賣好吃的不少,給你未婚妻買點,褂子褲子地買上一件,有了吃的穿的,她能不高興?

秋桐捏捏兜里的錢,說:聽你的,明天我也不上班,有空閒。

下鋪響起了呼嚕聲,秋桐想着甘草的眼,想着明天買什麼,對了,甘草說她喜歡啃豬爪子,一定買倆熟豬爪!

秋桐睡着時,甘草還沒睡,和青枝小聲商議事呢。甘草把青枝得手推出去,嗔怨道:你抹拉啥,痒痒死俺了!青枝小聲說:明天買件褲衩吧,你看看身上這件,都成漁網了,不該漏的地方都成鏡子了,我給你買!甘草咬着牙憋着嗓子說:你吆喝什麼,喝揚我的丑你得意是吧?你別給俺活撒這塊布子,穿在裡頭沒人看的見,縫了針就好了!秋桐給俺買的錢了,俺不要非給不可,丟得俺臉紅,沒想到讓秋桐說着了,真讓你這種人看見笑話了!青枝憋着笑,小聲說:秋桐怎麼知道你的褲衩破了,你向他脫褲子了?甘草搗了青枝一拳,怨道:你這是一個什麼死孩子嘴!沒結婚,俺向他脫褲子,俺是流氓啊,你辦出來了俺辦不出來,俺要臉,你不要臉!青枝說:你別急眼啊,他是你男人,你應該的!甘草呸了一口,小聲說:沒領結婚證,是違法的!甘草和青枝的鋪離大家的隔兩張床遠,這時大家中有一人喊道:還讓人睡不睡?浪勁大了出去上石頭上磨磨,別在床上涼擺!一聽話音,是靈靈。倆人沉默了。過一會兒,青枝附着甘草耳朵說:這個靈靈相當的寇,有個熊脾氣,當了播音員,高人一等了,拽得成了個女幹部!甘草膝蓋碰一下青枝:睡覺,明天趕集!

夜貓子叫起來,像哭,不是笑。聽到的人也渾身起雞皮疙瘩。傳說,夜貓子哭,人人安;夜貓子笑,有人死。夜貓子提前聞到了死亡的氣息,有了一種滿足,就笑了。沒有,就感覺生活沒什麼刺激外快,就失望了。林書記放下《毛澤東選集》,戴上眼鏡,走出辦公室,看見秘書秦文文從女石匠宿舍的高坡上走下來,問道:你檢查一遍了?秦秘書回答:檢查了,門都上栓了,從外頭推不開;宿舍北邊靠山的一塊是兩個崗,東西兩頭各一人,都有槍有手電。應該是安全的。林書記說:不能大意,群眾反映下半夜有兩個黑影在這附近晃悠,我們得小心,壞人在暗處,決不能讓他們干擾了女石匠連的安靜,女孩子們不撐嚇,驚了心破了膽,白天就沒戰鬥力了,膽子小的還會出現神經毛病,落誰身上誰就玩了!要高度負責!絲毫不能馬虎!秦秘書說是,實際您放心,您就回家睡覺吧。林書記看看淡月,說:我老覺得會有事要發生,不敢睡啊,真要出了事,我這書記就沒退路了,要犯法的!秦秘書說:書記您這是累的,休息休息就會好的,我在,您放心!女石匠們都是我的妹妹,親妹妹,誰敢來動,我砸碎他的頭,割他的蛋,扒他的皮!

林書記推着他的自行車出了大院門口,秦秘書搖搖頭,說:這書記當得,累死了!然後開着手燈,又走向女石匠連的宿舍。走近兩個站崗的民兵面前說:提高警惕,瞪大眼睛,我們守護的不是女人,是長腿喘氣的炸藥,一旦爆炸,死的不僅是她們,還有我們的腦殼!然後靠近宿舍後窗,找塊石板坐起來,像釣魚者一樣,變成一尊雕像,但他內心和腦子裡卻是流水滾滾。他在盼着老天爺下霜,念着林書記不斷地打嗝,想着甘草說的那個秘方。雪打高山霜打窪,一等倒下了霜,他就會直奔東南的山區任家窪,那裡有大片的韭菜,為林書記採到帶霜的韭菜種。柿子把好找,到處能見到掛滿紅柿子的柿子樹,被鳥吃光的柿子留着個把不捨得離開柿枝,在風中搖曳,似在等待秦秘書的採納。秦秘書和林書記的家屬說過此事,徵得了她的同意。他走進邢大夫的辦公室時,邢大夫剛坐下端起茶缸要喝水,和病人說了半天,早已口乾舌燥,想起林書記的打嗝,以為林書記平時不注意吃喝,有時忘了吃飯,結果就髒了這個毛病,雖不是險病,可也難以靠吃藥治好,如果犯下去,平靜的河流一轉彎,可能就變成了激流漩渦,到時候就會出現心裡明白也無力挽救了。不由一皺眉頭,嘆口氣,埋怨林書記不聽她的話,早一天摘掉這頂書記的帽子,到縣裡任個副職,養好自己的身體。但林書記每次都是一瞪眼,呲辣她:不要做個自私自利的人,你得好好學習,改變你的思想!一把草不薅,兔子也會餓死!當年鑽樹林子跨山溝地和敵人戰鬥,沒倒下就是大福分了,今天和平的日子不餓肚子了,還不知足,還想偷懶耍滑,不比別人,比比老班長喬漢忠,我的臉還往哪裡放?以後別再這樣想這樣說,我注意一點就是,你放心!秦秘書坐下來一說,邢大夫一下子站了起來,喜得合不上嘴,攥住秦秘書的手搖一搖,眼睛濕潤着說:太好了,小秦啊,大姐我怎麼感謝你啊?!秦秘書說:不用大姐感謝,這是我應該做的。打電話顯得不重視,我就過來親自說,叫大姐放心。也算是諮詢專業知識,得講科學,不打無把握之仗,我工作失誤犯了錯事小,別害了林書記。有些民間秘方是還未公開的科學,既然有了成功的事例,我們要相信人民群眾,尤其是這個叫甘草的,改天我見見她,老林要是好了,我得好好感謝甘草,還有你小秦!

秦文文累了,也困了,坐着坐着就被睡欲淹沒了。一動不動,也不打呼嚕,真成了個雕像。單調的雞叫惹起了如潮的雞叫,把秦秘書從睡眠的海洋里拉上了岸。一醒,感到渾身冰涼。站起來,去問站崗的兩個人。兩個人都說沒有啥情況,就是宿舍里傳出一聲大笑,一聲大哭,一聲大罵,一聲大唱,然後就什麼動靜也聽不見了。秦文文鬆口氣,一看,馬上問:你倆什麼樣子?有屁就放,快說!一個縮縮脖子,說:屋裡的情況就是聽得,屋外的情況可是我們親眼看見的的。秦文文撒急:快說!另一個說:從山上跳下來一粒鬼火,跳到你肩上,少停又跳到了窗台上,接着鑽進了窗戶里去了。秦文文一跺腳:嗐,什麼屁情況,鬼火就是磷火,自然現象,虛驚個屁!說着一抹臉,一愣,看看抹臉的手面,頓時大笑:我的老天爺啊,這不是霜花子嘛,掛我眉毛上了,老天爺下霜了!一跳就跑了。倆人相互一看,愣愣地說:下個霜還把他高興成這個熊樣!

秦文文推出自行車騎上跑向秦家窪時,甘草醒了,拉起了青枝。兩個人穿好衣服,背上提包,走出了大院門。路上幾乎沒有人,走到借上時就碰見了一隻黑狗,一頭黃貓,兩隻黑老鼠。有兩家擺攤的火爐燃起了火苗,油條已經炸出了一缽藍,飄散着花生油香氣。遠近的人陸續趕來,人流有細變粗,話語聲漸漸如潮。一個大的集市漸漸盛開。

沂南人牽着叫驢和一匹騾子往畜牧市上走,後面跟着秋桐。秋桐東看西看像進了大花園,但沒看見一個熟人,只好低了頭遠遠地跟在驢騾後,跟近了好想要吃驢騾屎,驢騾的體味也不好聞。畜牧市在河南岸的楊樹林裡,已經叫聲不斷,牛驢馬騾和山羊,黃色紅色和黑色點綴得楊樹林像開着花。過河面矮拱橋時,秋桐停了步子,看河岸幾棵楊樹間燒爐子的。

怪稀奇是吧,那是燒水開澡堂的。兩間,男女各一間,過會兒扯上白布當帳子,人在裡邊洗就是!沂南人回頭和秋桐說。

天這麼冷了還有人在這光天地里洗澡的?

山里人一身石頭肉鐵棍骨,不怕冷!到了中午,太陽一毒,又正好照在樹中間,也沒樹葉子了,照的水和光腚子人熱乎乎的,一陣就洗完了,咱這裡的人搓把身上的灰快,洗的一身汗,衣裳一穿就走路,什麼毛病也沒有!你要想洗你就洗,我給你支洗錢!便宜!

我在酒廠澡堂洗很方便,不花錢,你跟我到酒廠澡堂洗吧,我還請你喝好酒,純糧的!

倆人笑笑進了樹林,往一群人前走。一群人圍着上蹄掌的,伸脖瞪眼張嘴呆呆地看,沒有說話的,聚精會神。上蹄掌的禿頭,圓的像南瓜,光着上身,皮膚略黑,遠看像灰褂,肌肉不肥貼骨勁,是個有勁的人。圍着拴在樹上的騾子走一圈,右手伸出捂住騾子嘴,騾子伸舌舔舔他的手心,像皮孩子吃了盼望的糖,耷拉下昂揚的尾巴眯上了眼,像雲中飄,水中浮,放鬆了身心。上掌的彎腰抓住騾子後腿一直腰,攥住騾子蹄子條刀削起來,刀飛屑飄,眨眼停,接過鐵掌按上去,捏着細釘,砸一錘,騾子一疼已停止,下一個釘子已砸好,好似被抓了一把,掌就上好了,放下蹄子抹抹手,吹吹手面上的騾子毛,點上一袋,抽一口,微迷了眼,注視着還未動的下一條騾子腿。圍觀的人閉上了嘴,縮了脖子,點點頭,徹頭徹尾地服了氣。頓時一陣叫好如潮水。

沂南人靠近了,小聲說:掌柜的,我這頭叫驢不大聽話。

都是人不聽話,沒有不聽話的畜生。你不給它找母驢,它當然怒得不聽話。你要是沒老婆,你聽話?上掌的人吐口煙說,還一笑。聽的人就笑聲如潮。

反正你小心就是!

知道了,你閃一邊去,別叫驢鞭抽着你!

上掌的人站在叫驢邊抽煙不動手,煙飄落到叫驢的臉上,仰着臉看河斜對岸那處已圍上本地粗白布的露天澡堂子。秋桐也看。澡堂子裡已經有人在洗澡了。

青枝和甘草已經在本地粗白布間脫衣裳,進白布澡堂前,甘草買了兩個短褲衩,兩個紅背心,青枝伸在兜的手緊緊地捏住了自己的錢,有些臉紅地說,你買兩件幹什麼,這麼大方的花錢,你不心疼?甘草微微一笑,說:該買的得買,不該買的一分錢也不花,錢是秋桐給的,他叫買的。洗完了澡,甘草穿上了背心和短褲衩,叫青枝看美不美,青枝噎着喉嚨,擦着光身子,說:你什麼都不穿也是美的,這麼一穿,錦上添花,人變仙女了!甘草就笑,說:當了女石匠,掙了一身的土,再不洗一洗,什麼衣裳也不敢穿了!青枝說:我感覺是扒了一層皮,現在輕快多了,全身都是香味,原來可是滿身的酸腥氣!甘草說:可還得干,石匠活干好了,就是為社會主義建設出了力,我們個人也會有個好安排。青枝說:為啥拼了命的干,把自己當個男人使,我就是想着有個去處,能多掙毛錢,能有個工作吃上國庫糧!甘草說:背心和褲衩都是你的,我給你買的,快穿上,這裡不是屋內的澡堂,這些白布子一陣風就會給卷了起來,咱倆就光了腚子眾人眼前丟大發了!快穿上,我心裡發慌,可能要出事!青枝含着眼淚開始穿,說:花你的錢給我買,我不好意思穿。甘草說:咱倆誰跟誰啊,除了秋桐我不給你,你缺什麼我都給你補,只要我手裡有,我可從不說空話的。青枝說:你是我的好姐姐!說着就穿好了背心和褲衩,叫甘草看好不好看。

秦文文在韭菜地里掐了一大把韭菜种放進了提包,走出了韭菜地,被韭菜地的主人擋住了。

嘿嘿,我老遠看見這裡有個晃動的黑團團,當是野豬來拱韭菜呢,跑過來了,原來是你啊!

你眼花了,認不出我一個大活人?

你大半年不回村了吧?你官大還是林青山的官大?

我是為林書記服務的,是他的勤務員。

林書記幾天前還在咱村里住了兩天,處理了六件事,怎麼沒見你的面呢?別光在衙門裡窩着,不能當豬養,你得露露頭叫老百姓都看看你。

你片面,部隊還分前勤和後勤呢,缺一不可,我多數負責後勤,為領導做好保障,這不,我現在來幹的事就是為了治好林書記的毛病!

韭菜種能治病?你先別走,等一等,我再給你掐一些,別少了不夠用,你又沒大有空回來一趟,叫林書記吃夠,麻利好了,棒棒的!

韭菜種終於收好了,秦文文騎上自行車跑起來,到了出口嶺又停了下來。路邊嶺上站着幾棵粗高的柿子樹,沒葉片了,一些柿子把還支棱在樹枝上,戀着母體不撒手。柿子不是熟爛落地就是被鳥吃光了。這樣的柿子把最乾淨,是好藥材。秦文文爬上柿子樹,一手抓牢柿子樹枝,一手一個一個地揪下了六個柿子把,裝進了提包。沒走多路,藥料就都備齊了。秦文文很高興,騎着自行車,哼着《大海航行靠舵手》跑向已是人多如雲的集市。剛到集市的河邊,自行車鏈子斷了,只好扛起來踩着河水中的石頭過了河。也不惱,反正是快到公社大院了。覺得餓了,打算去吃油條,便轉着頭找炸油條的在哪。

炸油條的老頭看看七步外的楊樹上拴的一頭母驢,看看坐在自己桌子前吃油條的漢子,憋了老半天了終於說:小伙子,你麻利吃了走吧,你那驢拴的不是地方!

我買你的油條吃你還攆我走?

正因為你是吃我的油條我才對你直言相告,你那驢拴得離澡堂子太近了,澡堂子的主人可不是個善茬,兩句話不來就抓傢伙,上年集上就把一個人的頭打破了,不但沒賠錢,反而惡了人家五十塊錢。

怎麼回事?

那人是外地來趕年集的,不知道是澡堂子,扒開白布往裡瞅,就叫澡堂子主人抓了個流氓,一頓窮揍,非要送進公安局不可,可把那人嚇尿了!其實沒必要那麼認真,那天洗澡的都是爺們!這個澡堂子來洗的多是爺們!

也是,這麼涼的天,這麼多人的集上,誰家女的來洗,除非是身上的灰厚得往下掉了,一和撒就一地了,人成灰骨贅了!

說是這麼說,理是理,道是道,可有時候就是不通,今天就有兩個大閨女進去洗了,兩個大花鼓兜!

也不嫌害臊!

這說明她們身上的確是髒了!你老實安穩,我看你那驢不像個老實貨,要把白布一嘴咬落了地,露出了倆花鼓兜,你可就來了災!

你這一說嚇死我了,我麻利吃,這麼多日子才吃上幾根油條,我原想多吃一根的,不敢吃了,這就走!

漢子急忙付了錢,嘴裡咬着一根油條像擺動着一條黃蛇,往那母驢跑去,剛跑了三步,母驢就出事了。

秦文文剛坐下吆喝一句:來六根油條,快點,餓死我了!就聽見西頭不遠處傳來母驢的叫聲和蹦跳,急忙扭頭去看。

漢子立在路上,一頭高大的叫驢爬在了母驢的後臀上,母驢擺尾掙扎,可躲不出去。

秋桐拿着一個棍子和沂南人斷到了跟前,眼睜睜盯着,卻無處下手打斷一場牲口的雄雌交配。

漢子不邁步,卻大喝一聲:誰也不要動手,俺就是來找叫驢的,這是天合之美!

甘草叫青枝快穿衣裳時,上驢掌的人鬆了手,叫驢蹄就落了地,對沂南人說:你以後躲着它一點,上了掌就等於拿了匕首,要是踢你一蹄子,你可是受不了!你看看它的眼神,浪得要瘋了,見個窟窿就想插!

附近的人頓時往外退,躲瘟神一樣,一股西北風就撲了過來,吹得人眼迷離,叫驢卻頂風望向西北的河對岸,一眼就看見了拴着的母驢,正把驢腚朝向着叫驢,一聳一聳的。頓時如有氣磅打通了它肉里每根血管筋絡,叫驢鼓了起來,驢腦狂熱,神不由己,驢鞭昂揚,四蹄撒開,彈塵飛揚,衝進了河裡,刺向母驢。事如閃電,情如狂濤。眾人都被閃如空腦,沒有了主張行動。沂南人和秋桐等醒過神來,才慌忙追擊。

跑進了河裡了,沂南人一邊跑着一邊回頭埋怨上掌的人:怨你說的,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上掌的人喊:它本身就是個浪貨,碰見騷貨了!你追也沒用!可別跑斷了腿!

甘草急聲急語地說:你快穿褂子,外邊有驢在踢騰!

話音未落,叫驢的尾巴啪地一下打落了白布帷帳。如花瓣驟落現花心,甘草坐在床沿,青枝站在床上正在抬腿穿褲子,全裸在了周圍眾人的眼裡,尤其是二人展現的兩種顏色,一白一紅,針似扎眼挑心,白的是她們的胳膊大腿,紅的是褲衩。

好在看到的人不多,多數人在忙忙碌碌地趕集。秋桐驚訝一叫,撲上前去挑起了白布,遮擋住了甘草和青枝的世界。

你們快穿衣裳,我這就攥不住了!秋桐喊。

沂南人急忙把母驢拉着往前拽,離白布遠一點。

甘草和青枝走出來,捂着臉,羞得不敢看人,落荒的兔子一樣跑了。惹得附近的人哈哈大笑。

今天真熱鬧,驢在交配,大閨女大白天光着白腚錘子在展覽!

說什麼的都有,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秦文文都看見了,忘了咬油條,愣了一樣。

這是哪裡的兩個妮子?有人笑着問。

我認出來了,女石匠連的。炸油條的老頭說,丟死人了!

秦文文咬口油條,但沒吃出滋味

一定是身上髒透氣了,女孩子又愛乾淨,實在是忍不住了才出來上街上進這布擋的澡堂子,糊弄鬼的澡堂子!結果,叫着叫驢搗了蛋,一尾巴抽光了腚!

哪抽光了腚,你一個老頭子家胡囉囉什麼?!

好你不願聽,我就不囉囉了!公社領導得關心關心女石匠們,這麼一群大姑娘,個個在家都是大人寵的主,在這裡上山下坡,搬石頭壘牆,山上連條路都沒有,硬是在山上壘起了水道,建起了高水池,架起了抽水拱,像條龍爬上了山,把水庫里的水抽上了山上的高水池,又砌成了大院到高水池的幾百層石台階,都才是多大的妮子啊,出這麼大的力!真是改造了咱的山河面貌!秦秘書,秦領導,我說這樣對不對?

炸油條的說着抬眼找秦文文,秦文文已經;扛着自行車走在幾步外了。

可連個澡都洗不上!炸油條的生氣地說。

秦文文也聽到了。到了公社醫院,秦文文把提包給了林書記的家屬,她看了韭菜花種子和柿子把,捏一捏,聞聞,笑着看着秦文文

說:謝謝你小秦了,老林這下可好了!怎麼,小秦,你有什麼事嗎,怎麼愁着個臉啊?秦文文就說了集市上看的事情。

老林在家裡也說過這事。我相信人多力量大,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這事難不住你們!引水管道都鋪好了吧?下個星期六就好了,有了水,就更不愁沒有澡堂子了!沉住氣,麵包會有的!你不能愁眉呱嗒臉的,影響老林的情緒,你得給他建設一個明朗愉快的工作環境

回到公社大院的辦公室,剛坐下,電話響了。瓔珞從臨沂打來的,問允許不允許每人買一條衛生巾,問問林書記。林書記不在。秦文文乾脆回答:你買就是,工作的需要,林書記會同意的!

你別奪權啊?

我說的就是林書記說得,你執行就是,出了問題我負責

那好吧。

秦文文坐着不動,感覺心裡輕鬆了一些,覺得為女石匠們幹了一件好事。天快上黑影了,卡車的燈光照亮了公社大院,卡車的轟鳴消失了,瓔珞跳下駕駛室,把甘草喊到跟前:甘草,召集姑娘們,排好隊伍,發放生活用品!你怎麼眼睛腫了,哭得,誰欺負你了?!

甘草一笑,召集人去了。眨眼的工夫,姑娘們鬧哄哄的靠近了卡車,似群蜂嗡嗡地圍住了花朵一樣。

卡車司機是王和泥的大兒子王小明,到火房裡抓了倆白面饅頭,,咬着一塊鹹菜,站在人群邊吃着,看着來來往往的姑娘們。對瓔珞小聲說:嬸子,她們身上怎麼這麼大的一股不好聞的味啊,熏得我要吃不下飯了!都長得這麼好看,可不好聞!

髒得,捂得,沒洗澡!

王小明點點頭,咽着饅頭,說:是這麼回事,簡單,誰願意洗,我拉她到縣城酒廠澡堂里洗,再拉回來。

你不累啊?

為姑娘們出把力,我喜歡,不累!

瓔珞略一沉思,說,你等等,我去向林書記匯報。跑向林書記的辦公室。

林書記和秦秘書正在辦公室說話,都高興着臉,見瓔珞進來,都站了起來歡迎。瓔珞接過秦文文送過來的茶杯,抿一口就放到辦公桌上,一笑,說:林書記,咱愁了這些天的洗澡問題有門解決了!

啊,你麻利說,門在哪裡?林書記急不可耐地盯着瓔珞問。

王小明開車拉着她們進縣城酒廠的澡堂子洗,請書記批洗澡的錢!瓔珞說。[1]

作者簡介

呂蒙,本名呂義國,男,山東省蒙陰縣寶德社區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