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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時空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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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時空深處》中國當代作家劉建國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迷失在時空深處

宇宙萬物都有屬於它自己的名字。頭頂着的叫天,腳踩着的稱地,中間走的是人,地下面的統統姓鬼。

天空飄着雲,水裡游着魚,路上跑着車,老太太扭着廣場舞。牌桌上「修長城」的男女肯定是「麻友」,樹蔭下摟抱的那對可不一定就是夫妻。穿西裝夾皮包抬手腕看手錶的叫工人,戴草帽敞汗衫掄鋤頭望日頭的是農民。工人有極強的時間觀念,鬧鈴在耳邊響起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已在心裡盤算着如何將時間細緻地分割為小時分鐘,甚至掐成秒。相比於工人,農民的時間概念則是混沌的,當他們的眼睛睜開時,黑夜隨之也被目光照亮成黎明,於是便有了上午,下午,白天,黑夜的認識。他們將日子都壓縮成農曆,把禮拜天搬到地里去過。上帝造了六天人就很累了,於是在第七天休息了一下,而農民修理地球一輩子,也捨不得給自己放哪怕一天假。

當荒涼的戈壁灘上矗立起高樓大廈時,喧囂就成了主人,城市也隨即誕生了。路的主人是鞋子,柏油馬路註定是高跟鞋奏響貴族音樂的舞台。行走在繁華塵世,眺望比樓廈還高遠的夢想,我匍匐前行。黃膠鞋裡「窟楚,窟楚」擠出來的膠皮味,在高檔香水的嘲笑聲下又自卑地鑽進了鞋子裡。 坐下來歇口氣抬抬手腕,我看見了半截長滿長毛的黑黝黝的胳膊——我根本就沒戴過手錶。即使戴了,我也不可能追趕上城市工人的腳步,就像新疆時間永遠要落後內陸時間兩小時一樣。

繁華註定只是一場浮華的夢。從踏上城市的第一天起,我的身份就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隔三差五接受「暫住證」的盤查,業已明白無誤地表明自己正行走在「盲流」的大軍中。 在被南方人總結出「甘肅洋芋蛋,能吃不能幹」的真理性論斷後,我只能幹些那種不動腦子的蠢貨才肯乾的搬磚、拉車、打土塊的粗活。睡在黑暗狹小的地下室里,卑微的「土豆」做起了鷹擊長空的大膽夢想。

然而,強行插上去的翅膀終究扇不起巨大的氣流,在堅固的鋼筋混凝土牆壁上撞得頭暈眼花,落在地上是已是支離破碎。「質本潔來還潔去」,為了生計我逃離城市來到戈壁灘。所有滄桑的、枯瘦的、不死不活的草木並未因我的到來而變得蔥蘢葳蕤,幾千年前它們自生自長時就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幾千年後,當它們隨着地球消亡之前,它們依然叫胡楊樹、駱駝刺和梭梭草。

田野里長着一片棉花,我見證了每一粒種子埋進土壤,發芽,成長,開花,採收的全過程,對它們的熟識程度超過了我自己。它們只知道向着陽光微笑,對着風兒點頭,誰給它澆水除草、噴藥施肥都不重要——它穿在誰的身上都會散發出溫暖,到誰的手裡也能變成財富。它甚至寧可和棉鈴蟲紅蜘蛛交朋友,也不想與我為伍。

棉花並不認識我,戈壁灘的風也不認識我,第一年它吹裂了我的手腳,迷亂我的眼睛,這是對一個擅自闖入者的善意警告。第二年它在我額頭上刻下了皺紋,蒼老了面容,這是對不懂得知難而退的人的嚴厲懲罰。第三年它颳走了我全部一年的心血,誰讓你不見棺材不落淚呢? 戈壁灘的一切都不買我的賬。

鐵鍬說,誰讓你放下筆桿選擇了我,我沒鏟着你的腳,是你自己跳坑時不小心崴的;坑說,留着陽關大道不走,偏偏要跑到戈壁灘上來冒險;駱駝草說,我的毛刺是用來扎那些饞嘴鳥的,你的傷疤與我無關; 雨雪說,我只是淋濕了你的身體,你內心的痛楚非我引起,因為我根本下不進你心裡去;胡楊樹說,時光已經對這裡的一切都失望了,你的半死不活因你而起,我掛住了你衣角,卻留不住你要離開的心,是你自己不想走出去的。我無言以對。我能到哪去?我究竟是誰?

事實上,二十幾年前甚至更早些,我還只是個大山里背着書包念乘法口訣的學生娃,操着彈弓打麻雀而打碎玻璃的小淘氣,因扯住女生辮子編麻花而被老師揪着耳朵當眾挨批的搗蛋鬼。但我有自己的名字,在家裡有乳名,學校里有學名。村里大人小孩黑狗黃貓都認識我,屋檐下燕子的嘰嘰聲認識我,就連「雷神廟」烤過洋芋的那三片青瓦也認識我。清晨我提着一筐青草走近土圈時,那頭餓得「哼哼」亂叫的肥豬便記住了我;黃昏馱着夕陽打着飽嗝往家趕的那頭黑毛驢記住了我。當我將一根長竹竿插進黑黑的煙囪時,房頂飄蕩起的那縷炊煙記住了我;當我爬上樹梢採摘榆錢時,頭頂的那粒星光記住了我。然而,那場不可避免的考試猶如一道閃電從天而降,利劍般將時空一劈兩半,前二十年真實清晰,後二十年虛無迷茫。

在戈壁灘上,有着兩種截然不同的時間速度。我茫然地站在荒漠深處,懷疑自己來晚了,又仿佛不晚。時間似乎靜止了,我感覺自己永遠也不會長得強壯起來,我不記得三十年之前我的影子,也看不清以後自己變老的模樣。我睡着了,那顆曾經滾燙的心、那個高大的工人夢陪伴着我沉睡多年。有天一覺醒來,猛然發現時光如白駒過隙般匆匆流逝。我錯過了太多的繁華,經歷了太多陌生角色的轉換,不知覺中從「盲流」變成了丈夫,又從丈夫變成了父親,更從「洋芋蛋」蛻變為「老新疆」。

在這片浩瀚荒漠裡,我開墾出了一塊只屬於我的綠洲,它甚至不適合愛人和孩子。每次踏進城裡的家門,妻子總會忽視着我的到來,或者淡淡地問一句:「你咋來了?」低頭又做自個的事去。兒子則瞪大好奇的眼珠驚呼:這是誰呀?然後審視外星人般盯着我這個從死人堆里鑽出來的、灰頭土臉的人看。我很釋然地一笑,跌打滾爬養家糊口本來就是自己義務所在。

在這片心靈的綠洲中,我重塑了自己。我的目光收斂得專注而純粹,口音卻異化成二轉子,味覺離不開半生不熟的焦毛味,勾着頭看腳尖不停歇畫外八字的走路姿勢,以及身後帶動起來的塵土下留下的那一串獨一無二的腳印。無數次穿行在飛揚的塵土裡,無數個零亂的腳印組成了一條瓷實的小路,這條路從田野通向矮屋,又從矮屋穿過那片沙棗林,翻過沙包伸向遠方……我幸運地找到了屬於我自己靈魂的文字,從文字里,我依稀找回了童年的身影,我記起了自己的名字。

另一方面,我又在這裡脫離着時間空間。現在的年輕人都習慣往南方沿海發達地區跑,他們在刻意忽視着戈壁灘,首先是距離的因素。新疆與內陸的距離,不只是沙漠與海洋的距離,它更像是天上地下之分別,就好比蚊子與直升機,毛驢與裝載機,鐮刀與收割機的關係。這種遙遠的距離,很早以前的商人是依靠駱駝、馬匹來克服的,甚至是以腰纏乾糧曠日持久的徒步方式來完成。

不得不敬佩古人的膽略和毅力,張騫出使西域本為貫徹漢武帝聯合大月氏抗擊匈奴之戰略意圖,但出使西域後漢夷文化交往頻繁,中原文明通過「絲綢之路」迅速向新疆傳播。絲綢從東往西輸送,而佛光是自西向東普照的。 西元前二年,大月氏國國王的使者伊存到了當時中國的首都長安,他口授佛經給一個名叫景盧的博士弟子,由此於印度傳布到中亞細亞的佛教通過「絲綢之路」行旅往來而從新疆向內陸漸進,從此中原文明與西域文化便保持着源源不斷的交流。後來慢慢有了汽車,火車和飛機,新疆與內陸的距離似乎就不再那麼遙不可及了。

其次就是宗教信仰的問題。公元962年,信奉伊斯蘭教的新疆喀喇漢王朝發動了對以佛教為國教的于闐李氏王朝的「聖戰」,而這場新疆歷史上規模最大、時間最長、破壞最烈的「百年戰爭」,使得伊斯蘭教在其後的幾個世紀取代了佛教,成為新疆最主要的宗教。當佛教的鐘聲被清真寺的呼喊聲所取代時,一種新的精神隨即誕生了,這就是高遠的伊斯蘭精神。而這種精神,連同屬於突厥語族西匈語支的維吾爾語言一起,使得原本因絲綢和佛教的來往輸送而縮短了新疆與內陸的距離,瞬間又變得重新遙遠和神秘起來。

其實,距離和宗教並不是夢想行進的絆腳石,最重要的原因恐怕還是心靈上的恐懼。對全世界來說,新疆自古以來都是以遙遠、神秘,甚至死亡的恐怖姿態存在着。這塊古遊牧之地,不僅是東方文明傳播的末梢點,也是西方文化的斷魂處。塔克拉瑪干沙漠上殘存下來的古代文明,恐怕僅僅是從阿拉伯半島傳過來的伊斯蘭精神了。這是一片與死亡掛鈎的土地,那片12000平方公里、水豐魚肥的羅布泊大湖泊,那座絲綢之路要衝上的樓蘭古城似乎一夜間就變成了茫茫沙漠!而當羅布泊上空升起巨大火球與蘑菇雲團時,落下的塵土不僅一次次掩埋了考古學家深深的足印,更是殺死了長期覬覦中國疆土的近鄰以及大洋彼岸一些豺狼的非分之心。也就正是這種時空距離的差異與心理認知上的恐懼,束縛住了人們思想的進一步拓展,使得新疆與內陸不單只是時空的隔離,而且在情感上處於對立狀態,雙方也就不可避免地產生了誤解。新疆人在內陸吃不開,內陸人去新疆就陷入迷失方向,丟掉自我的怪圈之中。

前些年人們都說新疆的錢好掙,能用掃把掃,彎彎腰的事,可等來了後又失望了,他們不但沒掃上大把大把的錢,而且還因此丟失了自我。他們同樣變得不認識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在匆忙逃離新疆回到內陸溫馨的家園後,很快就又重新找回了自我,記起來自己名兒。當然,新疆之旅也不是一無所獲,他們不僅懂得了「巴郎子」、「羊缸子」實際上不是小伙子圍着姑娘轉圈圈的事兒,因為「羊缸子」特指已婚的婦女,也知道了新疆不光有「吐魯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庫爾勒的香梨甲天下」的美譽,也還有「克拉瑪依的蚊子大把抓」的醜名。更重要的是開了眼界長了見識的他們,順利地將「遼闊」「蠻荒」「酷熱」「老維」等幾個關鍵詞自西向東傳播到了內陸,海洋。他們還創造性地總結出這樣一個道理:他們之所以沒掙到錢,都是「新疆時間」惹的禍,因為新疆時間始終要落後北京時間兩小時,當新疆人還沉浸在香甜的美夢中時,人家內陸人早已工作多時掙了好多錢呢。這也許就是為什麼新疆要落後內陸幾十年到根源吧?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聽起來似乎有那麼些道理,但他們把自己沒掙到錢的原因全部歸結於此,顯然是不恰當的。

事實上,現在居住於新疆的內陸人要遠比原住維吾爾族人們多很多,除了地域遼闊、物產豐富,以及「西部大開發」與「一帶一路」偉大戰略構想的提出和實施的需求外,我想,還得從生活習性和民眾意識上來認知這個民族。維吾爾同胞的日子似乎都是熬出來的,幾個螺絲帽能在街頭從日出叫賣到日落,一把坎土曼也會擦到羊群歸圈。他們習慣於穿着皮衣在烈日下揮舞皮鞭,唯有這樣太陽才不易曬進身體。

在新疆的馬路上,我經常會看到吆着牲口不緊不慢往「巴扎」趕的人,頭戴小白帽向清真寺虔誠走去的人,以及高鼻子大眼睛的長髮女郎擦肩而過時,濃郁的香水裡散發着一股淡淡的羊肉膻味。他們大都不會幹建築改造的活兒,也很少涉足商業領域,認為這些費腦筋的事情本應是漢族人去做的,在他們眼裡,種地放牧、打饢饃烤肉串才是最本分也最保險的工作。這樣一來,那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內陸人的足跡就遍布了天山南北,他們有的是工人,有的是農民,也有學生,有商人,有公務員,還有政府要員。我知道這些比我晚來或早來新疆許多年的內陸人,一定經受過和我一樣多甚至更多的困苦磨難,但我不知道他們心中有着怎樣的堅定信念,又如何在這個多文化多信仰多種族多元素的地區,一步步走到今天而沒有迷失自我呢?信念是意志行為的基礎,有了意志行為才會擁有信仰。信仰是自由的,同樣,宗教信仰也是自由的。我既不是釋迦牟尼的追隨者,也不是順從安拉的穆斯林,更不是耶穌的信徒。

評價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人,不外乎兩種:要麼是無神論者,要麼是沒有靈魂的無知者。也許,若正是這種無知者無畏而引起了人神共憤,倒也不難解釋我的落寞與迷失。我還會在迷失中困惑,掙扎。所幸我還記得起我的姓氏,我的出生地。 也許,只有回到故鄉才能找回迷失了的那個自我。

事實也確實證明了我的猜想是站得住腳的。村南頭的那條黑狗追着我一路狂吠,它沒漠視我。掉光牙的老大爺咧嘴笑着問候,一股嗆人的旱煙與我在新疆所形成的獨特體味相碰撞,空氣中便散發出孜然烤羊肉的味道。眼睛混沌的啞巴手指向遙遠的地方又收回來,摸着兒子的腦袋豎起了大拇指。比我小一大撥的年輕人略帶羞怯地點頭問好,等我鑽進那條老胡同時,我想我的身份肯定已暴露給他了。老院的兩扇木門向里敞開着,院子被掃得乾乾淨淨的。當我左腳剛邁過那條光溜的老門檻時,駝背的父母已並排站在廊檐下,那神情莊重得好像在迎接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儘管無情的時光給我平添了二十多年的滄桑,母親仍一口叫出了我的小名。只是,當父親彎腰試圖抱起小孫子,那顫巍巍的樣子比搬起一袋尿素還吃力時,我猛然意識到在我迷失自我的這些年裡,[[父親那面曾經山一般的身影也迷失在逝去的光陰里。留給他們的日子,比我回家的次數多不了幾天。

倘若父母果真走了,我還能記起他們麼?即使記得起並回來了,老院子還會接納我麼?頭頂的那片青天又會變成什麼樣的顏色呢?

總有一天,我也要走的。到那時,我又會是誰?是這個世界某個人的爺爺,還是那個世界所有人的孫子呢?[1]

作者簡介

劉建國,筆名辛尼,甘肅天水人,天水市作家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