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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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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名    = 江丰
 
| 姓名    = 江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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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生日期 = 1910年
 
| 國籍 = 中國
 
| 國籍 = 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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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名 =  原名[[周熙]],笔名[[高岗]]、[[固林]],[[江烽]],[[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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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職業 = 版画家、美术教育家、美术评论家
 
| 知名原因 = 中国美术家联盟负责人之一  
 
| 知名原因 = 中国美术家联盟负责人之一  
| 知名作品 = 《意大利文艺复兴的美术》、《西洋名画欣赏》、《达·芬奇的艺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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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名作品 =  《江丰美术论集》、 《意大利文艺复兴的美术》、《西洋名画欣赏》、《达·芬奇的艺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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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丰(1910年—1982年)原名[[周熙]],笔名[[高岗]]、[[固林]],[[江烽]],[[介福]]。祖籍上海。擅长版画、美术理论、美术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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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丰(1910年—1982年)原名[[周熙]],笔名[[高岗]]、[[固林]],[[江烽]],[[介福]]。祖籍[[ 上海]] 。擅长版画、美术理论、美术教育。
  
 
1931年参加上海左翼美术活动,筹建上海一八艺社研究所,继而参加鲁迅举办的木刻讲习所。
 
1931年参加上海左翼美术活动,筹建上海一八艺社研究所,继而参加鲁迅举办的木刻讲习所。
  
1938年赴延安,负责编辑《前线画报》,后任鲁迅艺术学院美术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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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赴[[ 延安]] ,负责编辑《前线画报》,后任鲁迅艺术学院美术部主任。
  
 
1949年当选中华全国美术工作者协会副主席,1951年任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
 
1949年当选中华全国美术工作者协会副主席,1951年任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
  
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1979年冤案得以平反,出任中央美术学院院长,当选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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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被错划为[[ “右派”]] ,1979年冤案得以平反,出任中央美术学院院长,当选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
  
 
 出版有《江丰美术论集》。
 
 出版有《江丰美术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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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在上海“白鹅画会”学画;
 
1928年在上海“白鹅画会”学画;
  
1931年春与杭州艺术院“一八艺社”张眺、于海等组成“上海一八艺社”研究所,举办“一八艺社习作展览会”并出版画册,鲁迅为之写序文《一八艺社习作展览会小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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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春与[[ 杭州]] 艺术院“一八艺社”张眺、于海等组成“上海一八艺社”研究所,举办“一八艺社习作展览会”并出版画册,鲁迅为之写序文《一八艺社习作展览会小引》。
  
 
 同年参加鲁迅举办的“木刻讲习所”为“中国美术家联盟”负责人之一,成为中国新兴木刻运动活动家。1932年与艾青、于海等开办“春地画会”,进行革命美术活动。
 
 同年参加鲁迅举办的“木刻讲习所”为“中国美术家联盟”负责人之一,成为中国新兴木刻运动活动家。1932年与艾青、于海等开办“春地画会”,进行革命美术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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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年夏被捕入狱,1933年出狱,在上海与野夫、沃渣等组成“铁马版画会”,出版《铁马版画》双月刊三期。
 
 是年夏被捕入狱,1933年出狱,在上海与野夫、沃渣等组成“铁马版画会”,出版《铁马版画》双月刊三期。
  
“八·一三”沪战爆发,加入“上海文化界内地服务团”,从事抗日宣传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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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一三”]] 沪战爆发,加入“上海文化界内地服务团”,从事抗日宣传活动。
  
1938年初到延安,在八路军总政治部宣传部主编《前线画报》。次年调鲁迅艺术学院任美术部主任,陕甘宁边区政府文化委员会委员,八路军留守兵团文化委员会委员。被推选为陕甘宁边区美术界抗敌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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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初到延安,在八路军总政治部宣传部主编《前线画报》。次年调鲁迅艺术学院任美术部主任,[[ 陕甘宁边区]] 政府文化委员会委员,八路军留守兵团文化委员会委员。被推选为陕甘宁边区美术界抗敌协会主席。
  
1946年任华北联合大学美术系主任,晋察冀边区党委文化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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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任华北联合大学美术系主任,[[ 晋察冀边区]] 党委文化委员会委员。
  
 
1949年后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主席,中国版画家协会名誉主席。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副院长,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代理院长、院长,文化部顾问,全国人大代表等。他是中国新兴版画艺术的开拓者之一。
 
1949年后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主席,中国版画家协会名誉主席。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副院长,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代理院长、院长,文化部顾问,全国人大代表等。他是中国新兴版画艺术的开拓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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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期担任美术组织领导工作,为新中国社会主义美术事业的建设和繁荣作出了巨大贡献,对新中国的美术教育事业做了奠基性的工作。
 
 长期担任美术组织领导工作,为新中国社会主义美术事业的建设和繁荣作出了巨大贡献,对新中国的美术教育事业做了奠基性的工作。
  
 早期木刻作品有《言抗日者——杀!》,《东北抗日游击队》,《囚徒》等,大多珍藏在中国美术馆。写过许多重要美术评论文章,著有《意大利文艺复兴的美术》、《西洋名画欣赏》、《达·芬奇的艺术》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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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期木刻作品有《言抗日者——杀!》,《东北抗日游击队》,《囚徒》等,大多珍藏在中国美术馆。写过许多重要美术评论文章,著有《[[ 意大利]] 文艺复兴的美术》、《西洋名画欣赏》、《[[ 达·芬奇]] 的艺术》等 。
  
 
==事件年表==
 
==事件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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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丰老师二、三事==
 
==江丰老师二、三事==
  
 作者:陈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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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陈丹青]]
  
 一九七九年初我正在美院油画研究班学习,当时的情势大家该都记得,有一阵子盛传江丰要出来工作了。此前,这个名字是忌讳的,于我们年青人则很陌生,在当时的首届民办画展“迎春画展”上,我们第一次知道真有这么一个“江丰”活着,因为画展的序就是江丰亲自写的 。听说这份内容、言辞都大不同以往的序不胫而走,很快被传抄到各地。不多久,我们班竟也弄出一张吁请江丰回美院当院长的大字报。还写明凡同意的人士请在其上签名。学生们干事就是这样,尽管我们谁也没见过他,不过私下里有许多老师,老同志支持我们,记得刚抄好的大字报摊在地下,当时还没有去世的赵域老师走进来,看完后干脆地说:“好哇,就这样贴出去!”几天后,大字报下端差不多签满了美院老师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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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七九年初我正在美院油画研究班学习,当时的情势大家该都记得,有一阵子盛传江丰要出来工作了。此前,这个名字是忌讳的,于我们年青人则很陌生,在当时的首届民办画展“迎春画展”上,我们第一次知道真有这么一个“江丰”活着,因为画展的序就是江丰亲自写的。
  
 大 字报出去后 ,我们 照常画画。其时文化部已经任命 江丰 同志出任 院长,我们 却还不知道。五月的一天 那就任的大会就在礼堂开了。听 老师 江丰 同志 办事雷厉风行 性子急,易激动,常会发火。我那天站 末排 依着这描述、经入指点寻到江丰老师本人 ,多少 点失望。他讲话 上海口音很重 远远 看去 ,那容颜让我想起我外婆。他那 说了些什么 我记 ,但他发言时不断举起右手,向上方指戳,挥动 手势,给我印象很深,比他的音容有力得多,由于日后一再见到他这手势,现在想来,几乎比他的相貌还更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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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这份内容、言辞都 不同以往的序不胫而走,很快被传抄到各地。不多久 ,我们 班竟也弄出一张吁请 江丰 回美院当 院长 的大字报。还写明凡同意的人士请在其上签名。学生们干事就是这样 尽管 我们 谁也没见过他 ,不 过私下里有许多 老师, 同志 支持我们 记得刚抄好的大字报摊 地下 还没 去世 [[赵域]]老师走进来 ,看 完后干脆地说:“好哇,就这样贴出 !”几 大字报下端差 多签满 美院老师 名字
  
  他就很忙。再见到他 已是在 我们 毕业作展览的座谈会上 他背向 我们 坐,我又在末排,只见到他稀发 后脑。但发言时右手 指戳挥动,看去觉得好熟悉似 的。 那次发言是他典型的“风格”:那么偏激,但 来痛快,见出他的无私真率,见出他绝非是那种遇事或表态不痛不痒、麻木不仁的人。他说到油画的 景气, 到画家条件的亟待改善,措辞激烈,毫不客气 仿佛 谁吵架 还带出一句咒骂 我惊讶之际 四座却轰然鼓起掌来,他并不候掌声息了再讲,声音反更加高亢,之后又是二次自 的鼓掌,我当时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话全听见了,就跟着一起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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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字报出去 后,我们 照常画画 其时文化部已经任命江丰同志出任院长, 我们 却还不知道。五月 的一 那就任 大会就在礼堂开了 。听不 少老师 说, 江丰 志办事雷厉风行 性子急 易激动 常会
  
 去年春天我向美院申请到美国自费留学。报告到院办后,说是江丰老师要同我谈谈。这是我第一次同他单独谈话。我不晓得他会不会同意,因为我才留校工作半年;我也不晓得他是否认得我,虽然他曾留心过我们毕业展的画,因此我有点紧张地去见他。这回靠近看他,发现他的脸上真有股倔强固执的神情。他第一句话是:“你为什么不去法国呢?到美国干什么?”我慌了,心想这事要吹。但我在法国无亲无友,没人资助我,哪是不想去呢?我照直说了,惴惴地瞧着他。他听着,并不看我,更让我觉得他在生气。但忽而我又想起我外婆:他脸上瞬息间闪动出一种老太太般的慈蔼。“好吧”,他慢腾腾地开口,仍看着别处,象在想别的事“不过法国一定要去的!还有意大利。我刚刚从法国回来,卢浮宫里的画,一张一张都大得不得了的!”他顷刻激动起来,伸出右掌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圈,用上海口音说出一长串画作和画家的名字,我好容易听清,他讲的是委罗内斯、大卫、格罗、德拉克罗瓦和藉里柯。“你可以去临摹嘛!我同他们讲,拿一点画到中国来展嘛,他们已经同意了!”稍息,他面色重又慈祥起来,竟还透出一丝笑意,我当真从未见他笑过。“苦一点不怕。小年青,吃点面包香肠就可以了嘛!人到外面,有困难时,就写信回来,我在法国有朋友。”此刻回想那次谈话,我已在博物馆吃过好几回的面包香肠,有时只喝自来水,但没有写信给他,也还没有钱去法国,倒听说卢浮宫的一些藏画最近真的送到北京展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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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天站在末排,依着这描述、经入指点寻到江丰老师本人时,多少有点失望。他讲话的上海口音很重,远远看去,那容颜让我想起我外婆。他那天说了些什么,我记不清了,但他发言时不断举起右手,向上方指戳,挥动的手势,给我印象很深,比他的音容有力得多,由于日后一再见到他这手势,现在想来,几乎比他的相貌还更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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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他就很忙。再见到他,已是在我们毕业作展览的座谈会上。他背向我们坐,我又在末排,只见到他稀发的后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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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发言时右手一举,指戳挥动,看去觉得好熟悉似的。那次发言是他典型的“风格”:那么偏激,但听来痛快,见出他的无私真率,见出他绝非是那种遇事或表态不痛不痒、麻木不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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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到[[油画]]的不景气,说到画家条件的亟待改善,措辞激烈,毫不客气,仿佛同谁吵架,还带出一句咒骂,我惊讶之际,四座却轰然鼓起掌来,他并不候掌声息了再讲,声音反更加高亢,之后又是二次自发的鼓掌,我当时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话全听见了,就跟着一起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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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春天我向美院申请到美国自费留学。报告到院办后,说是江丰老师要同我谈谈。这是我第一次同他单独谈话。我不晓得他会不会同意,因为我才留校工作半年;我也不晓得他是否认得我,虽然他曾留心过我们毕业展的画,因此我有点紧张地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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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靠近看他,发现他的脸上真有股倔强固执的神情。他第一句话是:“你为什么不去[[ 法国]] 呢?到[[] 美国]] 干什么?”我慌了,心想这事要吹。但我在法国无亲无友,没人资助我,哪是不想去呢?我照直说了,惴惴地瞧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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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着,并不看我,更让我觉得他在生气。但忽而我又想起我外婆:他脸上瞬息间闪动出一种老太太般的慈蔼。“好吧”,他慢腾腾地开口,仍看着别处,象在想别的事“不过法国一定要去的!还有[[ 意大利]] 。我刚刚从法国回来,[[ 卢浮宫]] 里的画,一张一张都大得不得了的!”他顷刻激动起来,伸出右掌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圈,用上海口音说出一长串画作和画家的名字,我好容易听清,他讲的是[[ 委罗内斯]] [[ 大卫]] [[ 格罗]] [[ 德拉克罗瓦]] [[ 藉里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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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去临摹嘛!我同他们讲,拿一点画到中国来展嘛,他们已经同意了!”稍息,他面色重又慈祥起来,竟还透出一丝笑意,我当真从未见他笑过。“苦一点不怕。小年青,吃点面包香肠就可以了嘛!人到外面,有困难时,就写信回来,我在法国有朋友。”此刻回想那次谈话,我已在博物馆吃过好几回的面包香肠,有时只喝自来水,但没有写信给他,也还没有钱去法国,倒听说卢浮宫的一些藏画最近真的送到北京展览了。
  
 
 之后他在校院里遇到我,问:“画什么画没有?文化部批下来还早,画还要再画,画完我要看的。”其时我没时间也没心思画画,但嘴上仍说要画的。想到他若真的要来看,不免发慌。听老师说,从前他任院长时,同学从乡下画画回来,他会当晚就跑到宿舍去看画的。我巴望他工作忙会忘了这事,不料一个月后他还让一位老师来问我,可我到底还是没有新作给他看。
 
 之后他在校院里遇到我,问:“画什么画没有?文化部批下来还早,画还要再画,画完我要看的。”其时我没时间也没心思画画,但嘴上仍说要画的。想到他若真的要来看,不免发慌。听老师说,从前他任院长时,同学从乡下画画回来,他会当晚就跑到宿舍去看画的。我巴望他工作忙会忘了这事,不料一个月后他还让一位老师来问我,可我到底还是没有新作给他看。
  
 入秋后,有一次我和孙景波同学及我妻子黄素宁三个,在学生会赞同下将南京艺术学院学生丁方的一些画在教室里展了两天,反映挺好,许多老师去看了。后来听说江丰老师也去了,对丁方用毛笔勾的大张农民头像很欣赏,当下要见见这个小青年。我们当然很高兴,拥了小丁去见他。我们忘了带地址,半路打电话向他讨门牌号。待进了大楼,电梯门开时,见老人已从十层楼上亲自下来迎我们,怕我们再找错。“好啊,好啊!”他瞧着我们,好象没弄清哪个是小丁,然后大声发挥他关于国画油画的见解。同去的一位国画系研究生后来说:“江丰老师关于国画和国画家的议论,并不如外间传说的那么偏领么!”我们告辞时,他弄清了哪一位是丁方,用手去捏小丁的壮胳膊,捏得很用力,连连说:“好啊!好阿!”后来丁方的画被《美术》介绍过,不过我想他仍是美术界的一个小车,而江丰老师那时早已是美协主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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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秋后,有一次我和[[ 孙景波]] 同学及我妻子[ 黄素宁]] 三个,在学生会赞同下将南京艺术学院学生丁方的一些画在教室里展了两天,反映挺好,许多老师去看了。后来听说江丰老师也去了,对丁方用毛笔勾的大张农民头像很欣赏,当下要见见这个小青年。我们当然很高兴,拥了小丁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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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忘了带地址,半路打电话向他讨门牌号。待进了大楼,电梯门开时,见老人已从十层楼上亲自下来迎我们,怕我们再找错。“好啊,好啊!”他瞧着我们,好象没弄清哪个是小丁,然后大声发挥他关于国画油画的见解。同去的一位国画系研究生后来说:“江丰老师关于国画和国画家的议论,并不如外间传说的那么偏领么!”我们告辞时,他弄清了哪一位是丁方,用手去捏小丁的壮胳膊,捏得很用力,连连说:“好啊!好阿!”后来[[ 丁方]] 的画被《美术》介绍过,不过我想他仍是美术界的一个小车,而江丰老师那时早已是美协主席了。
  
 
 其实那回丁方同时还展出好几张抽象风格的小画。有同学告诉我,那天江丰忘了戴老花镜,没看清那些小画是些什么玩意儿,否则江丰不会对他的画感兴趣,(大家,尤其是学生都晓得江丰老师见同学画抽象画要动气的)。我们听说,偷笑成一团,庆幸老人那天的忘带眼镜。可是事后我想想,老人没我们似的滑头。他的好恶贬褒似在写实非写实之间,但实则他的气量,心意,他的志愿,全不在这些小事上,而是看重事业,提携后辈,期望美术界强旺。他看到有为后生的欢喜和看到抽象画的动气,不是出自偏私成见而纯粹缘自真率。他那天要是带着老花眼镜,那眼镜也不会改变他的热心肠的。
 
 其实那回丁方同时还展出好几张抽象风格的小画。有同学告诉我,那天江丰忘了戴老花镜,没看清那些小画是些什么玩意儿,否则江丰不会对他的画感兴趣,(大家,尤其是学生都晓得江丰老师见同学画抽象画要动气的)。我们听说,偷笑成一团,庆幸老人那天的忘带眼镜。可是事后我想想,老人没我们似的滑头。他的好恶贬褒似在写实非写实之间,但实则他的气量,心意,他的志愿,全不在这些小事上,而是看重事业,提携后辈,期望美术界强旺。他看到有为后生的欢喜和看到抽象画的动气,不是出自偏私成见而纯粹缘自真率。他那天要是带着老花眼镜,那眼镜也不会改变他的热心肠的。
  
 年末我去向江丰老人辞行,这回只谈了十分钟。他很兴奋,谈到美国收藏家韩默画展要来中国,谈到要派人去比利时临画,谈到要将各地一些优秀青年画家集中到美院进修。“把这些事办起来,中国的油画不就上去了么?”他捋捋袖子,又将右臂举上天。那几件事,后来听说都成了。我的几位在外省的好朋友,最近还从北京写信来,说他们已经入美院进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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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末我去向江丰老人辞行,这回只谈了十分钟。他很兴奋,谈到美国收藏家[[ 韩默]] 画展要来中国,谈到要派人去比利时临画,谈到要将各地一些优秀青年画家集中到美院进修。“把这些事办起来,中国的油画不就上去了么?”他捋捋袖子,又将右臂举上天。那几件事,后来听说都成了。我的几位在外省的好朋友,最近还从北京写信来,说他们已经入美院进修了。
  
 我到纽约转眼九个月了。明年春有个画廊要为我办个展,我让我妻子转请江丰老师为这个展览写个序。我爱看江丰老师写的序,简明有力,但多为大画家写,如司徒乔。我只是刚毕业的学生,不知他愿意写否?九月初,我妻子所在美院年画连环画系毕业创作展览开幕,江丰老师到场与同学们合影。我妻子向他转告了我的请求。她来信说,老人乐意写,要我寄些近作的照片去,他好看着画来写。我很高兴,这次不怕没画给他看,倒是来到洋地方,还画土东西,自己也不爱看,拿给老人看,不知他会怎样想,于是有些惶惑。近日正想选拍了寄去,却不料听到了江丰老师去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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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 纽约]] 转眼九个月了。明年春有个画廊要为我办个展,我让我妻子转请江丰老师为这个展览写个序。我爱看江丰老师写的序,简明有力,但多为大画家写,如司徒乔。我只是刚毕业的学生,不知他愿意写否?九月初,我妻子所在美院年画连环画系毕业创作展览开幕,江丰老师到场与同学们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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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子向他转告了我的请求。她来信说,老人乐意写,要我寄些近作的照片去,他好看着画来写。我很高兴,这次不怕没画给他看,倒是来到洋地方,还画土东西,自己也不爱看,拿给老人看,不知他会怎样想,于是有些惶惑。近日正想选拍了寄去,却不料听到了江丰老师去世的消息。
  
 
 我又想起老人的手势、神色和上海口音的言谈。这几天我遥想九月十三日老人在会议间病发时,很可能正是在这动作和激烈的发言中。每想到那情形,泪就会涌上来,象这样子的逝去,恐怕也只江丰老师一人吧? (一九八二年九月廿五日自纽约)
 
 我又想起老人的手势、神色和上海口音的言谈。这几天我遥想九月十三日老人在会议间病发时,很可能正是在这动作和激烈的发言中。每想到那情形,泪就会涌上来,象这样子的逝去,恐怕也只江丰老师一人吧? (一九八二年九月廿五日自纽约)
  
 源自《吴冠中自传:我负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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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自《[[ 吴冠中]] 自传:我负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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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谈对江丰的一些感受。我被调理中央美术学院时正值江丰任院党委书记,即第一把手,大权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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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延安来的老革命,岂止美术学院,他的言行实际上左右中国整个美术界。毫无疑问,他是坚定保卫革命文艺、现实主义美术的中流砥柱,我这样的“资产阶级文艺观的形式主义者”当然是他排斥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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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感到他很正直,处事光明磊落,他经常谈到文化部开会总在最后才议及美术,甚至临近散会就没时间议了,他在中央美术学院礼堂全院师生会上公开批评文化部长没有文化,当时文化部长是钱俊瑞,大家佩服江丰革命资历深,有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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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绍武]]创作的江丰雕刻头像,一个花岗石脑袋的汉子,形神兼备,是件现实主义的杰作。但反右时,绝对左派的江丰被划为右派,这是莫大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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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由于他反对[[国画]],认为国画不能为人民服务,国画教师几乎都失业了,但这不是极左吗?如何能作为右派的罪证呢,详情不知,但他确确实实成了右派。反右后,他销声匿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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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之后,前海北沿十八号我的住所门上出现过一张字条:江丰来访。我很愕然,也遗憾偏偏出门错过了这一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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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我住[[护国寺]]大街上遇见了江丰,大家很客气,我致歉他的枉驾,他赞扬我的风景画画的很有特色,可以展览,但现在还不到时候。纠正错划右派后,江丰复出,他出席了在中山公园开幕、以风景画为主的迎春油画展,并讲了比较客观、宽容的观点,且赞扬这种自由画会的活动,颇受到美术界的关注和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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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旧是在美术界掌握方向性的领导,观点较反右前开明,但对抽象派则深恶痛绝,毫无商讨余地。大家经常说“探索探索”,他很反感:探索什么?似乎探索中隐藏着对现实主义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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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表过《关于抽象美》的文章,江丰对此大为不满,在多次演讲中批评了我,并骂[[马蒂斯]]和[[毕加索]]是没有什么可学习的。我们显然还是不投机,见面时彼此很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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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全国美协的理事会上,江丰演讲攻击抽象派,他显得激动,真正非常激动,突然晕倒,大家七手八脚找[[硝酸]][[甘油]],送医院急救,幸而救醒了。
  
  我想谈对江丰的一些感受。我被调理中央美术学院时正值江丰任院党委书记,即第一把手,大权在握。他是延安来的老革命,岂止美术学院,他的言行实际上左右中国整个美术界。毫无疑问,他是坚定保卫革命文艺、现实主义美术的中流砥柱,我这样的“资产阶级文艺观的形式主义者”当然是他排斥的对象。但我感到他很正直,处事光明磊落,他经常谈到文化部开会总在最后才议及美术,甚至临近散会就没时间议了,他在中央美术学院礼堂全院师生会上公开批评文化部长没有文化,当时文化部长是钱俊瑞,大家佩服江丰革命资历深,有胆量。钱绍武创作的江丰雕刻头像,一个花岗石脑袋的汉子,形神兼备,是件现实主义的杰作。但反右时,绝对左派的江丰被划为右派,这是莫大的讽刺。据说由于他反对国画,认为国画不能为人民服务,国画教师几乎都失业了,但这不是极左吗?如何能作为右派的罪证呢,详情不知,但他确确实实成了右派。反右后,他销声匿迹了。很久很久之后,前海北沿十八号我的住所门上出现过一张字条:江丰来访。我很愕然,也遗憾偏偏出门错过了这一奇缘。不久,我住护国寺大街上遇见了江丰,大家很客气,我致歉他的枉驾,他赞扬我的风景画画的很有特色,可以展览,但现在还不到时候。纠正错划右派后,江丰复出,他出席了在中山公园开幕、以风景画为主的迎春油画展,并讲了比较客观、宽容的观点,且赞扬这种自由画会的活动,颇受到美术界的关注和欢迎。他依旧是在美术界掌握方向性的领导,观点较反右前开明,但对抽象派则深恶痛绝,毫无商讨余地。大家经常说“探索探索”,他很反感:探索什么?似乎探索中隐藏着对现实主义的杀机。我发表过《关于抽象美》的文章,江丰对此大为不满,在多次演讲中批评了我,并骂马蒂斯和毕加索是没有什么可学习的。我们显然还是不投机,见面时彼此很冷淡。在一次全国美协的理事会上,江丰演讲攻击抽象派,他显得激动,真正非常激动,突然晕倒,大家七手八脚找硝酸甘油,送医院急救,幸而救醒了。 但此后不太久的常务理事会上(可能是在华侨饭店),江丰讲话又触及抽象派,他不能自控地又暴怒,立即又昏倒,遗憾这回没有救回来,他是为保卫现实主义、搏击抽象派而牺牲的。他全心全意为信念,并非私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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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此后不太久的常务理事会上(可能是在华侨饭店),江丰讲话又触及抽象派,他不能自控地又暴怒,立即又昏倒,遗憾这回没有救回来,他是为保卫现实主义、搏击抽象派而牺牲的。他全心全意为信念,并非私念。
  
 
==参考资料==
 
==参考资料==

於 2019年11月7日 (四) 11:41 的修訂

江豐 (版畫家、美術教育家、美術評論家) {{Infobox person | 姓名 = 江豐

|圖片 =

|圖片尺寸 = | 圖像說明 = | 出生日期 = 1910年 | 國籍 = 中國 | 別名 = 原名周熙,筆名高崗固林江烽,[[介福] | 職業 = 版畫家、美術教育家、美術評論家 | 知名原因 = 中國美術家聯盟負責人之一 | 知名作品 = 《江豐美術論集》、《意大利文藝復興的美術》、《西洋名畫欣賞》、《達·芬奇的藝術》等   }} 江豐(1910年—1982年)原名周熙,筆名高崗固林江烽介福。祖籍上海。擅長版畫、美術理論、美術教育。

1931年參加上海左翼美術活動,籌建上海一八藝社研究所,繼而參加魯迅舉辦的木刻講習所。

1938年赴延安,負責編輯《前線畫報》,後任魯迅藝術學院美術部主任。

1949年當選中華全國美術工作者協會副主席,1951年任中央美術學院副院長。

1957年被錯劃為「右派」,1979年冤案得以平反,出任中央美術學院院長,當選中國美術家協會主席。

出版有《江豐美術論集》。

基本信息

中文名: 江豐

別   名: 筆名高崗、固林

出生地 :上海

出生日期: 1910年

逝世日期 :1982年

主要成就 :中國美術家聯盟負責人之一

人物簡介

江豐(1910.2—1982.9)原名周熙,筆名高崗、固林,上海人。擅長版畫、美術理論、美術教育。

1928年在上海「白鵝畫會」學畫;

1931年春與杭州藝術院「一八藝社」張眺、于海等組成「上海一八藝社」研究所,舉辦「一八藝社習作展覽會」並出版畫冊,魯迅為之寫序文《一八藝社習作展覽會小引》。

同年參加魯迅舉辦的「木刻講習所」為「中國美術家聯盟」負責人之一,成為中國新興木刻運動活動家。1932年與艾青、于海等開辦「春地畫會」,進行革命美術活動。

是年夏被捕入獄,1933年出獄,在上海與野夫、沃渣等組成「鐵馬版畫會」,出版《鐵馬版畫》雙月刊三期。

「八·一三」滬戰爆發,加入「上海文化界內地服務團」,從事抗日宣傳活動。

1938年初到延安,在八路軍總政治部宣傳部主編《前線畫報》。次年調魯迅藝術學院任美術部主任,陝甘寧邊區政府文化委員會委員,八路軍留守兵團文化委員會委員。被推選為陝甘寧邊區美術界抗敵協會主席。

1946年任華北聯合大學美術系主任,晉察冀邊區黨委文化委員會委員。

1949年後任中國美術家協會副主席、主席,中國版畫家協會名譽主席。中央美術學院華東分院副院長,中央美術學院副院長、代理院長、院長,文化部顧問,全國人大代表等。他是中國新興版畫藝術的開拓者之一。

長期擔任美術組織領導工作,為新中國社會主義美術事業的建設和繁榮作出了巨大貢獻,對新中國的美術教育事業做了奠基性的工作。

早期木刻作品有《言抗日者——殺!》,《東北抗日游擊隊》,《囚徒》等,大多珍藏在中國美術館。寫過許多重要美術評論文章,著有《意大利文藝復興的美術》、《西洋名畫欣賞》、《達·芬奇的藝術》等 。

事件年表

1929年,工余到白鵝西畫會學畫 。

1931年,參加上海左翼美術活動,籌建上海「一八藝社」研究所,繼參加魯迅舉辦的木刻講習會 。

1932年,任中國美術家聯盟執委,參加春地美術研究所創作、展覽活動,之後兩度被捕 。

1936年,參與組織鐵馬版畫會和上海木刻作者協會 。

1937年,籌組第三回全國木刻流動展覽會並巡迥展出 。

1938年,赴延安,負責編輯《前線畫報》,後任魯迅藝術學院美術部主任,陝甘寧邊區政府文委委員,八路軍後方留守兵團文委委員,當選陝甘寧邊區美術界抗敵協會主席 。

抗戰勝利後,任華北文藝工作團政委,華北聯合大學文藝學院黨委副書記、美術系主任,晉察冀邊區黨文委委員 。

1949年,當選中華全國美術工作者協會副主席,中央美術學院華東分院副院長 。

1951年,調任中央美術學院副院長,徐悲鴻院長逝世後,任代院長 。

1953年,當選中國文聯常務理事,中國美協副主席 。

1954年,當選第一屆全國人大代表 。同年訪問蘇聯。

1957年,被錯劃為右派。

1961年,調中國美術館研究部工作,堅持從事西方美術史研究 。

1979年,冤案得以改正,出任第五屆全國政協委員,文化部顧問,中央美院院長,長選中國文聯委員,中國美協主席。

1980年,當選中國版畫家協會名譽主席。訪問法國和日本 。

晚年尤重視民間美術的搶救和復興工作 。

江豐老師二、三事

作者:陳丹青

一九七九年初我正在美院油畫研究班學習,當時的情勢大家該都記得,有一陣子盛傳江豐要出來工作了。此前,這個名字是忌諱的,於我們年青人則很陌生,在當時的首屆民辦畫展「迎春畫展」上,我們第一次知道真有這麼一個「江豐」活着,因為畫展的序就是江豐親自寫的。

聽說這份內容、言辭都大不同以往的序不脛而走,很快被傳抄到各地。不多久,我們班竟也弄出一張籲請江豐回美院當院長的大字報。還寫明凡同意的人士請在其上簽名。學生們幹事就是這樣,儘管我們誰也沒見過他,不過私下裡有許多老師,老同志支持我們,記得剛抄好的大字報攤在地下,當時還沒有去世的趙域老師走進來,看完後乾脆地說:「好哇,就這樣貼出去!」幾天後,大字報下端差不多簽滿了美院老師的名字。

大字報出去後,我們照常畫畫。其時文化部已經任命江豐同志出任院長,我們卻還不知道。五月的一天,那就任的大會就在禮堂開了。聽不少老師說,江豐同志辦事雷厲風行,性子急,易激動,常會發火。

我那天站在末排,依着這描述、經入指點尋到江豐老師本人時,多少有點失望。他講話的上海口音很重,遠遠看去,那容顏讓我想起我外婆。他那天說了些什麼,我記不清了,但他發言時不斷舉起右手,向上方指戳,揮動的手勢,給我印象很深,比他的音容有力得多,由於日後一再見到他這手勢,現在想來,幾乎比他的相貌還更清晰。

此後他就很忙。再見到他,已是在我們畢業作展覽的座談會上。他背向我們坐,我又在末排,只見到他稀發的後腦。

但發言時右手一舉,指戳揮動,看去覺得好熟悉似的。那次發言是他典型的「風格」:那麼偏激,但聽來痛快,見出他的無私真率,見出他絕非是那種遇事或表態不痛不癢、麻木不仁的人。

他說到油畫的不景氣,說到畫家條件的亟待改善,措辭激烈,毫不客氣,仿佛同誰吵架,還帶出一句咒罵,我驚訝之際,四座卻轟然鼓起掌來,他並不候掌聲息了再講,聲音反更加高亢,之後又是二次自發的鼓掌,我當時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話全聽見了,就跟着一起鼓掌。

去年春天我向美院申請到美國自費留學。報告到院辦後,說是江豐老師要同我談談。這是我第一次同他單獨談話。我不曉得他會不會同意,因為我才留校工作半年;我也不曉得他是否認得我,雖然他曾留心過我們畢業展的畫,因此我有點緊張地去見他。

這回靠近看他,發現他的臉上真有股倔強固執的神情。他第一句話是:「你為什麼不去法國呢?到[[]美國]]幹什麼?」我慌了,心想這事要吹。但我在法國無親無友,沒人資助我,哪是不想去呢?我照直說了,惴惴地瞧着他。

他聽着,並不看我,更讓我覺得他在生氣。但忽而我又想起我外婆:他臉上瞬息間閃動出一種老太太般的慈藹。「好吧」,他慢騰騰地開口,仍看着別處,象在想別的事「不過法國一定要去的!還有意大利。我剛剛從法國回來,盧浮宮里的畫,一張一張都大得不得了的!」他頃刻激動起來,伸出右掌在空中劃了一個大圈,用上海口音說出一長串畫作和畫家的名字,我好容易聽清,他講的是委羅內斯大衛格羅德拉克羅瓦藉里柯

「你可以去臨摹嘛!我同他們講,拿一點畫到中國來展嘛,他們已經同意了!」稍息,他面色重又慈祥起來,竟還透出一絲笑意,我當真從未見他笑過。「苦一點不怕。小年青,吃點麵包香腸就可以了嘛!人到外面,有困難時,就寫信回來,我在法國有朋友。」此刻回想那次談話,我已在博物館吃過好幾回的麵包香腸,有時只喝自來水,但沒有寫信給他,也還沒有錢去法國,倒聽說盧浮宮的一些藏畫最近真的送到北京展覽了。

之後他在校院裡遇到我,問:「畫什麼畫沒有?文化部批下來還早,畫還要再畫,畫完我要看的。」其時我沒時間也沒心思畫畫,但嘴上仍說要畫的。想到他若真的要來看,不免發慌。聽老師說,從前他任院長時,同學從鄉下畫畫回來,他會當晚就跑到宿舍去看畫的。我巴望他工作忙會忘了這事,不料一個月後他還讓一位老師來問我,可我到底還是沒有新作給他看。

入秋後,有一次我和孫景波同學及我妻子[黃素寧]]三個,在學生會贊同下將南京藝術學院學生丁方的一些畫在教室里展了兩天,反映挺好,許多老師去看了。後來聽說江豐老師也去了,對丁方用毛筆勾的大張農民頭像很欣賞,當下要見見這個小青年。我們當然很高興,擁了小丁去見他。

我們忘了帶地址,半路打電話向他討門牌號。待進了大樓,電梯門開時,見老人已從十層樓上親自下來迎我們,怕我們再找錯。「好啊,好啊!」他瞧着我們,好象沒弄清哪個是小丁,然後大聲發揮他關於國畫油畫的見解。同去的一位國畫系研究生後來說:「江豐老師關於國畫和國畫家的議論,並不如外間傳說的那麼偏領麼!」我們告辭時,他弄清了哪一位是丁方,用手去捏小丁的壯胳膊,捏得很用力,連連說:「好啊!好阿!」後來丁方的畫被《美術》介紹過,不過我想他仍是美術界的一個小車,而江豐老師那時早已是美協主席了。

其實那回丁方同時還展出好幾張抽象風格的小畫。有同學告訴我,那天江豐忘了戴老花鏡,沒看清那些小畫是些什麼玩意兒,否則江豐不會對他的畫感興趣,(大家,尤其是學生都曉得江豐老師見同學畫抽象畫要動氣的)。我們聽說,偷笑成一團,慶幸老人那天的忘帶眼鏡。可是事後我想想,老人沒我們似的滑頭。他的好惡貶褒似在寫實非寫實之間,但實則他的氣量,心意,他的志願,全不在這些小事上,而是看重事業,提攜後輩,期望美術界強旺。他看到有為後生的歡喜和看到抽象畫的動氣,不是出自偏私成見而純粹緣自真率。他那天要是帶着老花眼鏡,那眼鏡也不會改變他的熱心腸的。

年末我去向江豐老人辭行,這回只談了十分鐘。他很興奮,談到美國收藏家韓默畫展要來中國,談到要派人去比利時臨畫,談到要將各地一些優秀青年畫家集中到美院進修。「把這些事辦起來,中國的油畫不就上去了麼?」他捋捋袖子,又將右臂舉上天。那幾件事,後來聽說都成了。我的幾位在外省的好朋友,最近還從北京寫信來,說他們已經入美院進修了。

我到紐約轉眼九個月了。明年春有個畫廊要為我辦個展,我讓我妻子轉請江豐老師為這個展覽寫個序。我愛看江豐老師寫的序,簡明有力,但多為大畫家寫,如司徒喬。我只是剛畢業的學生,不知他願意寫否?九月初,我妻子所在美院年畫連環畫系畢業創作展覽開幕,江豐老師到場與同學們合影。

我妻子向他轉告了我的請求。她來信說,老人樂意寫,要我寄些近作的照片去,他好看着畫來寫。我很高興,這次不怕沒畫給他看,倒是來到洋地方,還畫土東西,自己也不愛看,拿給老人看,不知他會怎樣想,於是有些惶惑。近日正想選拍了寄去,卻不料聽到了江豐老師去世的消息。

我又想起老人的手勢、神色和上海口音的言談。這幾天我遙想九月十三日老人在會議間病發時,很可能正是在這動作和激烈的發言中。每想到那情形,淚就會湧上來,象這樣子的逝去,恐怕也只江豐老師一人吧? (一九八二年九月廿五日自紐約)

源自《吳冠中自傳:我負丹青》:

我想談對江豐的一些感受。我被調理中央美術學院時正值江豐任院黨委書記,即第一把手,大權在握。

他是延安來的老革命,豈止美術學院,他的言行實際上左右中國整個美術界。毫無疑問,他是堅定保衛革命文藝、現實主義美術的中流砥柱,我這樣的「資產階級文藝觀的形式主義者」當然是他排斥的對象。

但我感到他很正直,處事光明磊落,他經常談到文化部開會總在最後才議及美術,甚至臨近散會就沒時間議了,他在中央美術學院禮堂全院師生會上公開批評文化部長沒有文化,當時文化部長是錢俊瑞,大家佩服江豐革命資歷深,有膽量。

錢紹武創作的江豐雕刻頭像,一個花崗石腦袋的漢子,形神兼備,是件現實主義的傑作。但反右時,絕對左派的江豐被劃為右派,這是莫大的諷刺。

據說由於他反對國畫,認為國畫不能為人民服務,國畫教師幾乎都失業了,但這不是極左嗎?如何能作為右派的罪證呢,詳情不知,但他確確實實成了右派。反右後,他銷聲匿跡了。

很久很久之後,前海北沿十八號我的住所門上出現過一張字條:江豐來訪。我很愕然,也遺憾偏偏出門錯過了這一奇緣。

不久,我住護國寺大街上遇見了江豐,大家很客氣,我致歉他的枉駕,他讚揚我的風景畫畫的很有特色,可以展覽,但現在還不到時候。糾正錯劃右派後,江豐復出,他出席了在中山公園開幕、以風景畫為主的迎春油畫展,並講了比較客觀、寬容的觀點,且讚揚這種自由畫會的活動,頗受到美術界的關注和歡迎。

他依舊是在美術界掌握方向性的領導,觀點較反右前開明,但對抽象派則深惡痛絕,毫無商討餘地。大家經常說「探索探索」,他很反感:探索什麼?似乎探索中隱藏着對現實主義的殺機。

我發表過《關於抽象美》的文章,江豐對此大為不滿,在多次演講中批評了我,並罵馬蒂斯畢加索是沒有什麼可學習的。我們顯然還是不投機,見面時彼此很冷淡。

在一次全國美協的理事會上,江豐演講攻擊抽象派,他顯得激動,真正非常激動,突然暈倒,大家七手八腳找硝酸甘油,送醫院急救,幸而救醒了。

但此後不太久的常務理事會上(可能是在華僑飯店),江豐講話又觸及抽象派,他不能自控地又暴怒,立即又昏倒,遺憾這回沒有救回來,他是為保衛現實主義、搏擊抽象派而犧牲的。他全心全意為信念,並非私念。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