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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从前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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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从前的年》中国当代作家清涓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关中从前的年‍

1 扫尘

一进腊月,村里的女人们就相约着要去拉“白土”了。

腊月二十三祭灶前后,家家都要扫尘。扫尘是一个大工程,年年扫尘之前,大人都很头疼,都得提前做好准备。

准备之一是拉“白土”。我至今搞不清楚这个“白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想来应该像现在的涂料,当然因为不花钱,刷墙的效果没法和现在的涂料相提并论

腊月是农闲时期,家家户户的女人一进腊月就计划去山里拉“白土”。这项任务一个人很难完成,因为路途遥远,强度也很大,得起早贪黑,花整整一天的时间,所以都是成群结队的。

天没亮,女人们就起来了,随便吃点东西,再用块笼布包上三两个馒头,就说说笑笑地出发了。一般两个人一组,拉着一辆架子车,路上换着拉。去的时候是空车,一个拉着,一个还可以坐在上边,走一阵子换一下。但因为腊月天很冷,她们谁都不愿意坐在上边,走动着还能暖和起来。两个人就并排走着,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走了很远。

山里是个不确定的地方,具体的方位现在没有几个人说得清楚。我猜测,那个地方的土和我们这里也差不了多少,但“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我之所以这样猜测,是有依据的。隔壁人家的媳妇有一年没去拉“白土”,就用我们当地的土和上水刷了房子,虽然受到了左邻右舍的一致嘲笑,从此落下个懒媳妇的坏名声,但据我小时候的眼光看来,她家的墙和我家的墙刷好后是差不多一样白的。

一般是中午时分,就到了目的地。女人们用车上的工具——镢头、铁锨——挖的挖,装的装,很快就装了满满一车。因为不要钱,也从来没听人说起过有人阻拦,我想应该是没人理会的荒地。女人们的心很沉,装的时候心太重了,恨不得把人家一座山都搬回去,车厢装满后还在上边摞上一层大土块,忘记了回去路上的艰难。

装好车,肚子咕咕叫了,女人们拿出馒头,就地坐下,各自啃了起来,一般是没水的,个别心细的人会用磕得这儿瘪进去、那儿凸出来的军用水壶装上开水带着,这会儿当然早成了凉水了,大家你一口我一口细细地抿着。怕天黑赶不回去,她们不敢多耽搁,很快就上路了。一个在前边拉,一个在后边推,因为负重,很少有人说话了。上坡时,前边拉的人深深地弓着身子,架子车上的绊绳深深地勒进肩膀。后边推的人也很吃力,身子前倾,脚蹬在后边。两个人齐心协力,谁也不敢偷懒。到了平地,就轻松多了。

天黑透了,家里的人早就吃完晚饭了,左等右等女人们还不回来。放心不下的老人和孩子就去村口张望。男人们稳稳地坐在热炕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虽然心里不踏实,但表现出来的却是毫不在乎的样子。

女人终于回来了,放好车子,洗把脸,拿出家人给温在锅里的稀饭馒头,香甜地吃了起来。男人一句问候的话也不会说,起身从热炕上下来,把旱烟锅在鞋底上磕磕,插在脖子后边的棉袄里,出门找人下棋或是唠嗑去了。

女人很累很累,吃完就上了炕,呼呼就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又起来,干着那些永远也干不完的家务活,但她的腰腿会疼好几天呢。

“白土”拉了回来,女人会选择一天来扫房子。

早早吃完早饭,女人就指挥孩子把家里的盆盆罐罐、小东小西往院子里搬。男人吃完饭,抽完一锅烟,起身把家里那些笨重的东西——粮食口袋之类的,搬到院子里,拍拍手就出了门。这一天,不到晚上,他是不会回来的。年年如此,家家如此。

女人在头上绑上一个旧头巾,换上一身旧衣服,找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头上再绑上一个扫帚,就开始上上下下地扫起了灰尘。扫完灰尘,女人也差不多成了一个灰人了。

不等喘上一口气,女人就把前几天拉回的“白土”放在一个洗衣服的铁盆里,倒上比例合适的水,搅拌均匀。然后把绑在竹竿上的扫帚换上一把刷子,蘸着铁盆里的水,把房子从上到下刷上一遍。

这时候,早就过了中午了,孩子饿得直叫唤,但这天是没办法做饭的,锅都在院子里呢。女人只好拿个冷馒头,哄孩子啃下,然后喝点电壶里的热水对付一下,许诺晚上给孩子做好吃的。

打发完了孩子,女人开始把院子里的东西往家搬。搬之前,自然需要擦擦灰尘。没办法烧热水,女人的手就浸在冰凉的冷水里,把那些简陋的家具擦得起明放光,再搬回原处放好。

天快黑了,院子里的家具差不多都搬了回去,女人开始做晚饭了。烧好饭,喊孩子出去找爸爸回家吃饭。忙碌的一天就基本结束了。

每年扫尘后,院子里总会留下一些东西,也不知道是打哪出来的,自然就没办法回归原处。院子里总有几天显得比较乱,还会有一些东西要用的时候却找不着了。不过,过不了几天,一切就都就绪了。

晚上,女人捶捶酸疼的腰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过年前的一件大事总算完成了。

2 蒸包子

腊月二十七八,女人该准备蒸包子了。

前一天晚上,女人就开始做蒸包子的准备。先用一个大瓦盆发面,其实一个瓦盆发的面远远不够,第二天还得一边蒸一边往里面加面。再就是准备包子馅。那时候大家都穷,包子里面没什么好包的。每家的馅差不多都是两种,一种是菜馅,其实就是萝卜、粉条再加上几块豆腐,因为缺油水,不怎么好吃。有些讲究一些的人家,如果条件还允许,就在馅里面放上几块肥肉片,这种馅一下子就上升了一个档次。用这种馅包的包子家里大人是舍不得吃的,孩子也不让放开肚皮吃。走亲戚时也只给女人的娘家才会拿这种馅的包子。至于男人的舅家(如果婆婆已经去世或者已经不当家了)就拿另一种馅的包子了。

这另一种馅叫“油面”。其实就是用玉米面做的,里面拌上油,穷人家用棉籽油,讲究一点的人家用菜籽油,里面再放上一点葱末、姜末、五香粉什么的,搅拌均匀就行了。可想而知,这种包子不会好吃。

吃饭时,孩子先是盯着筐子里的包子仔细端详,想从中挑出一个菜馅的。其实只要上手,很容易摸出来:菜包子软一些,油面的硬一点,但没有哪家大人能容忍自己的孩子这么没有规矩。你手挨上了哪个包子就必须吃哪个包子,不容许换的。不过,也有蛛丝马迹可以看出来,比方菜包子外边难免粘上萝卜丝或者一小节粉条的,或者菜包子的外形不及油面包子那么有形,有点趴。当然,孩子经常也会看走眼的。如果拿的是一个油面包子,孩子就像吃药一样,一点点地往嗓子眼里塞,趁大人不注意,偷偷地把里面的油面倒掉,然后把外边的包子皮吃掉。当然,大人总能识破孩子的花招,然后就是挨一顿臭骂,然后再上一堂忆苦思甜课。

第二天早上,早饭就免了,第一锅蒸出来的包子就是早饭了。大人孩子都充满了期待。那时,过年磨的面比平时要好很多,即便如此,还是会根据各家的情况,要么黑一点,要么粗一点,几乎家家都会提前准备一些硫磺,用纸包成一个一个小包,包子入锅的时候,把它点燃,放在箅子的中间,这样蒸出来的包子要白一些。

蒸馍的这天,女孩子是不能闲着的,大点的得跟着母亲学包包子,小点的就坐在灶火里烧火。一个冬天,女人不舍得烧好柴火,把节约下来的玉米芯子、硬柴棒子都留在过年这几天烧了。烧火的差使很好。一个是暖和,在案板上忙活,手脚都很冷,坐着烧火就暖和多了。另一个好处是还可以在火里烧点东西吃。烧火的孩子一般都不大,开始兴趣很浓,但吃饱了就惦记着出去耍,不想呆在灶房了。这时,大人就会先拿一两个红薯给孩子,让他烤熟了吃。几个包子下肚,包子的吸引力就已经过去了,烤红薯成了孩子的最爱。孩子一边等着红薯被烤熟,一边烧着火,时不时地就用拨火棍把红薯拨拉出来,捏一捏,如果软了那就是熟了。女人看着孩子那么性急,不动声色地笑笑,随他去。

虽然漫长,红薯终有被烤熟的那一刻。孩子把烫手的红薯在两只小手上颠来倒去,一边很享受地小心翼翼地小口小口地咬着。吃完后,孩子又不安心烧火了。女人又不知从哪里抓来了一把花生,搁在孩子的身边,孩子迫不及待地剥开就吃。女人会对孩子说,在火里烧熟的花生才更好吃呢。孩子烧了一个尝尝,果然比生的好吃。这一把花生又让孩子安心地烧了半天火。

吃完花生,孩子的肚子已经装不进什么东西了,对吃不感兴趣了,又开始闹着要出去玩。这时已经半下午了。女人想赶紧把馍蒸完,就又想了一招。她把为过年买的粉条抽了一撮出来,递给孩子。孩子对生粉条一点不在乎,女人把一根粉条在火上烤烤,像变魔术般,那根粉条一点点膨胀起来,扭曲着,不断地变换着形状,膨胀后的粉条吃起来味道很好,关键是还有了游戏的性质。孩子又兴致勃勃地烧了半天火。

蒸包子已经结束了,但还需要蒸一锅小小的花馍,到时要给来拜年或送灯的亲戚还礼。孩子本来可以出去玩了,但看到案板上那些精致的小老鼠、花蝴蝶之类的小动物,又舍不得走了。在她的一再要求下,女人同意让她也做一个。

孩子小心地洗了手,拿着一小团面,揉来揉去,心里明明想好了要做一个小羊的,因为孩子是属羊的,但手上的面团却怎么也不肯随着心思来。孩子耐心地一遍遍把面团揉过,重新来捏,却总是不行。直到最后,女人所有的活都干完了,就等着把孩子手上的面团放在箅子上进锅了,孩子带着深深的遗憾把那个只有她一人知道是个小羊的面团放进了箅子,下决心明年一定要做个像样的。

孩子拍拍手出去玩了,女人一边看着锅下的火,一边利索地把案板、面盆洗干净。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年年蒸馍都得一整天呢。女人叹息一声,老亲戚太多了,应该拉掉几家的。但到了明年,亲戚的数量一个也不会减,蒸馍还是得一天。

3 糊墙

那时侯,家里的墙都是用报纸糊的。墙上的报纸过了一年,烟熏火燎的,黑乎乎的不成个样子。讲究的人家就要撕下旧报纸,糊上新的。

报纸的来源也是一个问题。农家基本上没有订报纸的。如果家里有个公家人,平时就会留心把单位的旧报纸收集起来,年底拿回厚厚的一摞,那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今年,娘家兄弟送来了一厚摞报纸。女人决定把所有房间墙上糊了两年的旧报纸都换成新的。糊墙之前,女人怕孩子乱拉乱扯,就把报纸收了起来。

腊月下旬,女人抽出一整天时间,先把炕上的被褥卷起来,堆在墙角,上边盖上东西,再把墙上以前糊上去的旧报纸撕下来,然后还得把墙上的灰扫一扫,搬来小炕桌放在炕的中间,准备糊墙的报纸整整齐齐地摞在炕席上。

女人又找出一把刷子,喊来女娃娃,让她给报纸刷糨糊,给自己打下手。

准备工作就绪,女人去了灶房,打上一盆糨糊,端过来放在炕桌上,糊墙就正式开始了。

女娃娃已经上学了,墙上的报纸再也不会糊颠倒了,虽然也没有多少人关心上边的黑字,但总还是觉得有点丢人。

女娃娃麻利地用刷子把糨糊刷在报纸上。刷得既要均匀,又不能面面俱到,这样太浪费了,也没有什么必要。女娃娃早就掌握了技巧:报纸的四周都要刷到,中间再刷一下,其他的地方就可以不管了。

刷好一张,女娃娃提起报纸的两个角,递给女人,女人接过去,糊在墙上,用扫炕的小笤帚在上边轻轻地扫两下,一张报纸就糊好了。

女娃娃干活还是很让女人放心的。今年不知怎么回事,女娃娃刷糨糊的速度很慢。女人已经催了好几次了,也没有什么效果。

女人观察了一下,明白了。这娃娃被报纸上的字吸引住了。娃娃拿起一张报纸,两边翻翻,选择其中一面刷上糨糊,很明显她还想看另一面的内容。有时好像两面的内容一时还让她难以取舍,就翻来倒去的,这样自然慢了下来。

女人对所有识文断字的人都充满了敬畏。如果不是过年前的活计太多,她倒是愿意让女娃娃把所有报纸看完再糊墙的。她心里很后悔前一阵把报纸收了起来,应该让娃娃先看一遍的。

心里这么想着,女人就不再催娃娃了。

一张挨着一张,自上而下,一个房子就糊好了。女人又拿出男人赶集买回来的年画,贴上一张两张的,整个房间马上透出一股喜气。

房间看上去比以前亮堂多了,虽然刚糊上去的纸还透出湿漉漉的印子。

4 窗花

女娃娃总是比男娃娃能干的。男娃娃只知道整天疯跑,疯玩,根本不知道干活。女娃娃就不一样了。

女娃娃让大人提前买回糊窗子的白纸,小心地按着各个木窗子的窗格尺寸裁好。再让大人赶集的时候,买上两毛钱的染料,主要是红的、绿的和棕色的。

一切就绪,女娃娃就翻出去年用过的花样子,爬在小炕桌上,把花样子垫在裁好的糊窗子的白纸下边,用一个毛笔蘸着墨汁,小心地描画起来。这绝对是一个细活,家里的窗子多,女娃娃要描整整两天呢。

描完后,女娃娃就找来三个小碗,倒扣在小炕桌上,把红、绿、棕色的染料小心地放进碗的底座,用水化匀了,就给画好的窗花上涂色了。因为只有一个毛笔,女娃娃就只好先把所有的花先涂成红色的,洗干净毛笔,再把所有的叶子涂成绿色的,再洗干净毛笔,最后把所有的花干涂成棕色的。画窗花的任务就完成了。

女娃娃看着自己的成果,恨不得立刻把它糊在窗子上,又怕别人说自家烧包,只好忍耐着,坚持到腊月二十九,央求妈妈打点糨糊,自己跪在炕上,先把窗户上的旧纸撕掉,再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糊上新纸。

每个窗户的中间,有一个用小钉子固定的小玻璃,起向外看的作用。细心的女娃娃还找来一点红纸,裁成小小的纸条,贴在玻璃的周围,这个小小的玻璃被修饰得非常漂亮,还有了一种喜气。

来家里串门的邻居都夸女娃娃手巧,女娃娃心里很受用,头却羞涩地低了下去。

女娃娃心里想,明年要让妈妈买一些各种颜色的油光纸,我要剪出颜色更鲜亮、样式更漂亮的窗花呢。

5 烧臊子

再怎么穷的人家,日子不管多么艰难,至少也得割两斤肉。光景好的人家,会自己宰一头肥猪的,要么就去集市上买回半扇猪,自然会吸引左邻右舍羡慕的眼光。

今年,男人买回了20斤肉,比往年都多,孩子高兴得整天盼着啃肉骨头。

那个时候集市上卖的肉都不剔骨头。大人买肉的时候都不想要骨头,嫌占分量,孩子却盼着骨头越多越好,一是因为骨头上的肉实在是香,二是因为臊子过年要待客,大人还希望能吃到过完年后很长一段时间呢。只有骨头,天经地义是留给孩子吃的。

三十早上,女人把男人买回的肉洗净切好,准备烧臊子了。

这一带人家吃肉好像只有一种方法,就是烧臊子。关中烧臊子对切肉是有讲究的。肥瘦要分开,都切成小丁丁。说起来简单,切完20斤肉,女人拿刀的手磨掉了一层皮。女人还特意留下了几大块肥肉,打算烧熟后切成片苫碟子用。

孩子自告奋勇来烧火。点上火,铁锅烧热了,女人把切好的肥肉丁放进去,用一把铲子挤压、翻转,白色的混浊的油慢慢地出来了。女人继续挤压、翻转,锅里的油越来越多了,渐渐地变得清亮了。女人用铲子撩起油,观察了一下,觉得肥肉里边的油应该出尽了,就把瘦肉倒了进去,开始翻搅。

今天,孩子的火烧得很好,不大不小的,女人很满意。孩子吸着鼻子,贪婪地嗅着飘出来的肉香。

女人开始加调料了。她给锅里倒进醋、酱油、姜末,放上葱段和洗好的一把红红的辣子角,又加上几勺子自家碾碎的五香粉,最后又倒进了一些开水,盖上了锅。

锅下的火不急不慢地烧着。过了一会儿,孩子抬起头问:“熟了吧?”

女人一边在案板上忙碌着,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还得一会儿呢。”

过不多久,孩子又问:“熟了吗?”

“快了。”女人依然头也不抬地回答。

又过了一会儿,孩子急不可耐地说:“我闻着都熟了。让我尝尝行吗?”

女人无声地一笑:“行。”

她揭开锅盖,抓了几把盐放进去,用铲子搅搅,举起铲子,铲子里的肉红润、鲜亮,孩子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了一块,送进嘴里,烫得吸里嘘里的,还什么味都没尝出来呢,就赶紧叫道:“熟了,熟了。真香,真香。”

女人从铲子里捏了很小的一块,尝了尝,说道:“火还有点欠呢。盐也有点轻。再加一把火。”

孩子赶紧往锅下塞进了一把柴火。女人又抓了一点盐放了进去。灶房里满是那种酸酸的臊子香。

终于熟了。女人拿了一个小碗,用铲子把锅里的骨头捞了出来,放进小碗里,又用勺子舀了一勺肉放了进去。想了想,女人又加了半勺进去。

孩子接过碗,雀跃着出去吃了。

女人又给男人舀了半碗,男人扫了一眼说:“给娃吃吧。”

女人说:“早就吃上了。”

男人这才端起碗,尝了两口,就又把碗送进了灶房,对女人说:“你也尝两口吧。”

女人说:“你吃吧。我吃过了。”

男人看了女人一眼,没说什么,离开了灶房。

女人又把肉倒进了锅里,心里暖暖的。

女人拿出一个老碗,把锅里的大肥肉片子挑出来,放进碗里,又拿出一个早已洗好的瓷盆,把锅里的臊子一勺一勺地舀了进去。

烧完臊子的锅油乎乎的。女人从馍笼里拿出一个陈馍,掰成小块,放在油锅里炒了炒,又加了一点盐,盛在碗里,香香地吃了起来。

孩子把吃得干干净净的碗送了进来。他的两个脸蛋、一双手也都油乎乎的。

女人倒了半盆热水,用肥皂给孩子洗了起来。

6 贴春联

三十下午,事情越来越稠了。

男人先去压面,排了很长时间的队才轮上。压完面,孩子已经把写春联的红纸裁好了,正打算出去让隔壁的大伯写呢。

也许是压面等得时间太久了,男人心里的气不太顺。他喝住了孩子,没好气地说:“你们都上了好几年的学了,还要找别人写?今年自己写!”

男孩看看姐姐,女孩咬着下嘴唇不吭声。

男人出去上坟了。两个孩子商量开了,结果是谁都不敢写,一起去找女人讨主意。女人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男孩主张偷偷找大伯写,避过爸爸就行了。女孩怕爸爸生气,不打算冒险。

又愣了半天,女孩找出了描红用的毛笔和墨汁。盘古开天地,女孩要自己动手,第一次写春联了。

小男孩一看姐姐要写了,高兴地问这问那。

女孩咬着毛笔杆,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写什么呢?她使劲回忆去年对联的内容,又让弟弟拿来铅笔和本子,先写下来打个草稿。

女孩先在草稿纸上写上: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这是大门上的。横额是:辞旧迎新。灶王爷两边的对联是: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横额是:一家之主。院门里边的墙壁上通常还嵌着土地爷的神龛,其中一副对联又美又通俗,上联是“土中生白玉”,下联是“地里出黄金”,横批是“人勤地丰”。土地爷的是:进门土地堂,家有万石粮。爸妈房子里要贴“身体健康”,自个儿的房子要写上“天天向上”,弟弟的就写“好好学习”;门口大树上要写“出门见喜”,后院要贴“满院春光”,猪圈外边要贴“六畜兴旺”。

女孩还搬出新华字典,确认了一下“乾坤”的写法。彻底想清楚了,女孩生平第一次写了自家的春联。

字虽然显得很稚气,但全家都很高兴。

这一年的春联,看到的人没一个说写得不好,倒是都夸女孩是个女秀才呢。

以后,女孩、男孩的毛笔字都进步神速。年年三十下午,家里都排着长队,村里的人要让他俩给写春联呢。姐弟俩还可以根据各家的情况,自己编春联呢。

虽然三十下午姐弟俩不能帮家里干活了,但大人脸上光彩着呢,早就提前买好一大瓶墨汁,还多买几张红纸,以免姐弟俩写错了好给人家换上。

7 压岁钱

三十晚上,终于忙完了,一家人围坐在热炕上,吃着虽然简陋、却也远比平时丰盛的年夜饭。

年前孩子们肚子里不缺油水,他们一边夹着菜,一边偷偷地时不时地瞄一眼父亲。

父亲完全明白孩子们眼光的意思,但他装着不知道,若无其事的,一边吃着菜,一边从酒壶里把烧酒倒进一个小酒盅里,时不时“吱”的一声,有滋有味地喝着。

孩子们看着爸爸的样子,唯恐他忘了那一件天底下最最重要的事。尤其是那个小的,筷子头咬在嘴里,好半天都忘了拿出来,呆呆地盯着爸爸,眼珠都不错一下子。

爸爸还是没有反应。孩子们只好把眼光投向妈妈。

母亲看看孩子们,又看看男人,脸上浮现出笑意,但她慢慢地夹着菜,不说话。

大的用胳膊捅捅那个小的,小的睁着大眼,眼巴巴地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看的过程中,又挨了一下捅。

“爸……”小的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

“有事吗?”爸爸“吱”的一声又喝了一口酒,慢吞吞地问道。

“妈——”小的又叫了一声妈。

母亲看看孩子们,又把眼光转向了男人,征求意见:“给了孩子吧?”

男人放下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包。

两个孩子一下子挺直了身子,眼光紧紧地聚焦在那个手绢包上。

男人一层又一层地打开手绢包,终于露出了一沓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新崭崭的钞票,全都是一角的。

男人把粗壮、笨拙的右手食指伸进嘴里沾湿,搓出了一张一毛钱,首先递给了老大。老大喜滋滋地接过来,在手里颠来倒去反复地看,这可是今年收到的第一张压岁钱,她掀开外边的罩衣,又掀开中间的棉袄,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这一毛钱装进最里边穿的衬衣口袋里,又按了一下,满脸的喜悦。

小的也从父亲手里接过了新崭崭的一毛钱,就再也在家里呆不下去了,跳下炕,嚷嚷着要放炮了。

很快,外边的鞭炮声就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除了从爸爸手里接到的这一毛钱外,孩子们还能从长辈亲戚那里得到压岁钱,主要是舅舅、姑姑这些关系近的,也都是一毛。

这一年,过完年,老大一共收到了一块六毛钱的压岁钱。她觉得自己都是富翁了,出来进去的腰板都挺直了许多。

可是,开学时,爸爸没收了1块钱,老大只剩下了六毛钱。她虽然满心不乐意,但转眼一想,六毛钱也不少了。一分钱能买一个水果糖,可以甜上半天呢;两分钱可以买一小杯葵花籽,也可以嗑半天呢。这样一想,又满心欢喜起来。

8 放鞭炮

初一一大早,天还没放亮,外边就响起了鞭炮声,两个孩子一骨碌爬了起来,就连平时最能睡懒觉的老小,也利索地穿上了衣服。

母亲说过,初一谁起得晚,这一年都会被人耻笑为懒蛋,勤快的孩子才让人喜欢呢。

放完鞭炮,两个孩子就吃母亲刚刚下好的臊子面。雪白的面条捞进碗里,浇上滚烫滚烫的臊子,红是红白是白绿是绿的。红的是胡萝卜丁,白的是豆腐丁,绿的是韭菜,还有酱红色的肉丁,油汪汪的。孩子吱溜吱溜地吸起了面条。

放下碗,男孩找到手电,出去拣炮了。放过的鞭炮会有一些没响的漏网之鱼,拣起来还可以再放呢。

男孩蹲在别人门前的鞭炮屑里用手小心地摸着,硬硬的就是了。这硬的还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带着捻子的,只要点着捻子,赶快扔掉,就能听到一声脆响;一种没有捻子了,没办法点着,但里边的火药还在。

第一种当然是孩子希望拣到的,对第二种他也绝不放弃。一层一层剥开炮皮,小心地把里面的火药倒在一张纸上,攒多了,可以把火药倒在石头上,用一个小砖块一蹭,有时也能发出一点点声音,更多的时候是冒出一股烟,那种火药的味道男孩们也很喜欢闻呢。

谁家门前的鞭炮一响,马上就有一群半大小子从四面八方跑了过去。

9 穿新衣

还是初一,天慢慢地亮了。街上的孩子也渐渐地多了。

那些已经穿上了新衣的孩子,小脸红扑扑的,表面装得毫不在意,内心的喜悦按捺不住地从全身的每一个毛孔溢出来,得意洋洋地跑来跑去,在门外喊着平时一起玩的小朋友。

小的这个不愿意了,吵着也要穿新衣。大的显得矜持一点,没吭声,但心思也都写在脸上呢。

女人这时刚刚收拾完碗筷,正在准备明天待客的饭菜。

女人手上忙着,嘴里安慰着小的:“他们今儿穿上了,明儿就脏了。明儿才正儿八经过年呢,家里要来亲戚的,脏乎乎的娃娃没人心疼。”

小的听不进去,咧开嘴小声抽泣起来。女人细声细气地劝了半天,终于不耐烦起来,呵斥小的:“明儿再穿,今儿说啥也不能穿!”

小的一听,扯开嗓门号了起来。隔壁大婶听到哭声,走了进来:“干啥呢,大过年的让娃娃哭?”

女人给大婶一解释,大婶劝道:“过年就是过娃娃呢,让他们高兴去,脏就脏吧。”

女人无奈,只好说了实话,新衣裳还没有完全做好呢。

大婶一听,就坐了下来,让女人把针线盒拿来,要帮女人做活计。

女人赶紧道谢,但坚决不让大婶帮忙。大婶明白女人的好心,就劝了小的几句回家了。

此地的风俗是初一不能动针线的,但女人因为活计多,家务重,年年总是赶不过来,只能在大年初一做这些收尾的活计。

大的这时候多少能体谅妈妈了,就过来哄小的,一起到外边玩去了。

两个孩子很快又回来了,窝在家里不肯再出门了。女人明白,孩子还是不愿穿着旧衣和人家穿新衣的孩子一起玩,嫌寒碜。

女人没点破,但手底下快了起来。

到了下午,女人才做好了明天待客的所有准备工作。她赶紧拿出给孩子准备的新衣。要么是上衣的扣眼还没锁好,要么是裤子上的挂钩还没来得及钉,要么是新棉鞋上的带子还没缝……

女人手下忙碌着。孩子都明白今天没有指望穿上了,只好闷闷不乐地挨到晚上,早早上炕睡下了。

初二一大早,两个孩子睁开眼,都高兴地大叫了一声。

昨晚上放在枕头边的旧衣裳都不见了,脚底下的被窝里鼓鼓的,掀开一看,当然是暖在热被窝里的新衣裳。

上衣、下衣都套好了,连在一起,都有三层:最外边是罩衣,中间是棉衣棉裤,里边是衬衣衬裤。只有里边的衬衣衬裤是洗干净的旧衣,其他都是新的。

孩子高高兴兴地穿上暖乎乎的新衣,又在枕头边找到一双新的尼龙袜穿上,新棉鞋就摆在炕边上,穿上新棉鞋,两个孩子跳下炕,一蹦老高,早忘了昨儿的眼泪和不快了。

女人在灶房做早饭,眼圈是肿胀的,脸上是喜悦的。

10 走亲戚

过年走亲戚主要是到舅家拜年。但舅家就在本村,村子也不大,出门时不时就能碰上,两个孩子去舅家都找不到走亲戚的感觉。

所以,能满足孩子们走亲戚愿望的,就是去舅爷(爸爸的舅舅)家了。

女人只在结婚的第一年,跟着男人去过一次,以后就再没去过。此地的风俗就是如此。

初三早上,吃过早饭,孩子就嚷嚷着要赶紧去舅爷家。男人却一点也不着急,稳稳地坐在炕边抽着旱烟。女人在灶房里给男人准备礼品。男人有三个舅,都分开过了,得准备三家的礼。女人喊女儿去隔壁和对门借两个提货篮子(用竹片编成,大体呈长方体的形状,有盖子,可以提着或挎着,走亲戚专用)。他们今天待客,提货篮子暂时用不着。

大女儿答应一声去了。女人在放包子的老瓮里,挑出大小均匀、模样周正的包子,十五个一堆,在案板上堆成了三堆。

提货篮子借回来了,加上自家的,正好三个。女人把包子整整齐齐放进去,再给包子上边放上一封挂面,一斤用纸包得方方正正的点心,点心还用草绳系着。

男人的小舅、小妗子和老人一起过活。女人又拿了一斤和点心包得一模一样的白糖,放在了其中的一个篮子里。谁跟老人过,谁才有资格享受这四样礼。

盖上篮子,女人想了一想,又找出写春联裁剩下的红纸条,剪成小小的长方形。

女人又把三个提货篮子打开,把长方形的红纸条贴在挂面、点心和白糖包上。这些礼品一下子就透出一股子喜气来。

女人把三个篮子提出来,放在炕边的柜盖上,对男人交代道:“四样礼是给老三的。”

男人点了点头。

孩子又催爸爸快走。男人抽完一锅烟,下了地,两只手各提上一个篮子,老大自觉地提上了第三个篮子,老小自然是空着手跟在后边。爷儿三个出了门。

女人在家里要把男人和孩子年前换下来的所有衣服洗干净。

孩子乐意去舅爷家,主要是因为舅爷家能吃到大碗的粉条。

舅爷家的村子做粉条。生产队的场院里,常年晾晒着刚做出来的粉条。这是他们的副业。过年了,家家都能分到很多粉条。

每年一到舅爷家,舅婆就让孩子上炕,大的自己上,小的舅婆抱上去,炕上烧得热乎乎的,隔着棉裤都觉得烫。小的那个,外边的罩裤是浑裆的,里面的棉裤是开裆的,屁股烫得不行,干脆蹲在了炕上。

接着,舅婆就用碗盛着热腾腾的炒粉条来了,一人一碗。粉条是和自家生的黄豆芽一块炒的,有葱段,是为了提味的;有红萝卜,是为了配色。粉条里边虽然没多少肉,但一定是用大油炒的,用棉籽油炒就不好吃了,还有点粘,有点苦。

俩孩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去年过完年就开始盼望的饱吃一顿的愿望今天终于又实现了。

午饭时,饭桌上摆上了四个菜。一个小盆盛的是炒粉条,跟孩子刚到时吃的是一锅炒出来的,区别是上边苫上了六片厚厚的肥肉;一个小盆盛的是凉拌粉条;一个盘子装的是油炸红薯块,上边薄薄地撒了一层白糖;一个盘子装的是红烧豆腐。大人把肥肉都分给了几个孩子,他们又猛吃了一阵红薯。等臊子面端上来时,孩子已经吃不下了,一个个下了炕,出去玩了。

下午回家时,两个孩子一人提着一个篮子,竭力克制着揭开盖子的念头。等到舅爷家送别的人看不到了,两个孩子迫不及待地蹲在路边,揭开篮子的盖子,舅爷家回的礼就在眼前了:有小小的花花馍——过年了,谁还稀罕这啊?有花生,有红枣,还有几个核桃,孩子高兴地跳了起来。

他们仔细地数好数目,平均分了。两个孩子发了一会呆,因为核桃只有三个,没办法平分,就吵了起来。爸爸这时出面了,照顾了小的,大的虽然撅起了嘴巴,但也没敢提什么意见。

他俩都把自己分到的那一份小心地装到自己的口袋里。很快,他们就忘了刚才的不快,两个人打打闹闹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11 打秋千

初四,全家都去本村的舅家拜年。

舅家在村子的中间。每年,村里都会在舅家的门前竖起一个高高的秋千架。

年前,还没有成家的那些小伙,聚集起来准备架秋千。

经大队同意,他们在属于集体的树木中找到粗细高低合适的,伐倒五棵。然后在村子中间的路两边,挖上四个坑,一边两个,每个坑里一棵树,两两斜交在空中,形成两个支架,再在上边横架上一根木头,用粗粗的铁丝固定,秋千架就架成了。

大队买了一根比成人大拇指还粗的绳子,绳子的两端牢牢地绑在秋千架的横梁上,绳子中段垂到距离地面不高的地方,从一块打有两个眼的小小木板中穿过,这是供打秋千的人脚踩的。

从大年三十开始,这里就成了村里年轻人聚集的地方。

想打秋千的人很多,大大小小的人就都排队等着。排到的人上去打,时间到了就下来,公平合理。

吃完午饭,女人出了娘家的大门,站在门口看年轻人打秋千。

隔壁的婶子看见了,就叫道:“秀云,上去打一个给他们看看。”

秀云是女人的名字。女人羞红了脸,连连摇手。

婶子好像没看见,继续高喉咙大嗓子地嚷:“你当姑娘时荡得多高!给他们荡一个看看。”

周围的人也跟着起哄,女人当姑娘时的感觉终于被他们激得复苏了起来。她来到秋千架下,手抓住绳子,脚站在踏板上,稍稍移动了一下手脚,找到了最佳的位置。

旁边一个大姑娘一手抓着绳子,一手扶着女人的腰,先后退几步,接着向前紧跑了几步,把女人送了出去。

女人借势弓腰,使劲,秋千荡了起来;女人又弓腰,使劲,反反复复,女人荡得越来越高。

她动作轻盈,垂在肩膀上的短发也飞了起来。

两个孩子看着妈妈,高兴地大叫。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女人荡得越来越高,几乎已经和秋千架的横梁平了,让人怀疑她会不会从秋千架上翻过去。地上有人已经发出了尖叫。她的孩子却不叫了,张大嘴巴为妈妈担忧。

女人停止了用力,秋千随着惯性荡着,慢慢低了。两个小伙冲上去,分别拉住两边的绳子,帮着把秋千停下来。他俩跟着秋千歪歪扭扭地跑了一阵,秋千才好不容易停了下来。

女人下了秋千,用手掠了一下沾在额前的头发。她的额头上、鼻梁周围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的脸红扑扑的,人一下子好像年轻了好几岁。

“哇,真厉害!”

周围的人发出了感叹。

女人的脸更红了,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

俩孩子觉得妈妈今天真漂亮。

12 打灯笼

初五过后,就开始陆陆续续送灯笼了。

从初六起,孩子就盼着舅家来送灯。舅爷家也会送灯,但关系好像毕竟有点远,不管家里孩子多少,只送一个灯笼,还是最普通的红罐罐灯。舅家就不同了,一定会给每个孩子一人一个形状各异的灯笼,让孩子有个挑选的余地。送灯时的麻花当然是必不可少的,但舅爷家的麻花总是比不上舅家的麻花大。

村边的小路上,便会经常看到这样一幕:一个男子,一只手举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挑着一排灯笼;另一只手提着一捆又粗又长的麻花;肩上还背着一个布兜,布兜里一定装着蜡烛。看布兜鼓鼓的样子,就知道给每个灯笼配的蜡烛绝不止三支。看这阵势,不用问就知道,这是舅舅给外甥送灯了,而且外甥还不少。其实,那时的外甥都不少。

晚上,孩子就缠着妈妈要打灯笼。妈妈说离十五还早着呢,过两天再打吧。孩子嘴巴一咧,想哭,妈妈赶紧说:“打就打吧,只是要小心点,别烧着了。说好,一个晚上只能点一根蜡烛,着完就回家睡觉。”

孩子连忙答应了。

妈妈点着一根红红的蜡烛,小心地固定在灯笼底部的薄木片上,再把灯笼鼓鼓的肚皮放下来,孩子就兴高采烈地握着挑着灯笼的小木棍出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点灯笼的蜡烛焰很大,烟也很大,灯笼就很容易着。果然,只一会儿,孩子就哭丧着脸回来了。不用问,灯笼着了。

女人看了一眼孩子,安慰道:“明天再点一个新的就是了。”

孩子一听,又高兴了。

到了正月十六,是打灯笼的最后一天了。孩子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护着灯笼了。他们齐声喊道:“灯笼会,灯笼会,灯笼灭了回家睡。”一会就组成了一个小队伍。

他们用灯笼互相碰着,看谁的灯笼能坚持到最后。一会儿,一个红红的灯笼着起来了,一会儿,又一个着起来了。

最后剩下的那个灯笼很寂寞,灯笼的主人更寂寞。以前小心翼翼唯恐着了,现在上下左右胡乱摇晃唯恐不着,终于把它也折腾着了,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大家一起回家睡觉,等到明年过年再重复这个过程。

关中的年就这样结束了。 [1]

作者简介

清涓,中学教师,工作之余喜欢涂鸦,散文曾发表于《读者》。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