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盛戎
生平簡介
裘盛戎(1915年-1971年):京劇表演藝術家,淨角演員,裘派藝術的創始人。原名裘振芳,北京人,生於1915年,病逝於1971年,歲未過花甲。
父親為名淨裘桂仙,是清末民初京城聞名,講究唱法、吐字飽滿有力、發音一絲不苟的銅錘花臉,也是京胡名家,曾多年為譚鑫培父子操琴。
裘盛戎八歲開始從父學戲,父親的嚴格要求,為裘盛戎後來的藝術發展打下了堅實基礎。12歲,他就學會了20多出戲,進富連成科班時,本該輪「世」字科,因他帶藝入科,升一級,按「盛」字排。在科里,經蕭長華、孫盛文、王連平等教導,藝事更加精進,不久便有許多觀眾喜歡他的戲。當時科班上戲規矩,大軸是武戲,倒第二是生旦戲,他的戲如《探陰山》等則常破例放在壓軸。
1933年出科後,曾搭班在楊小樓、金少山門下,另外還同四大名旦、四大鬚生及孟小冬、周信芳、蓋叫天等大師以及四小名旦、葉盛章、葉盛蘭、李少春、高盛麟、李玉茹、言慧珠等同台演出。其間一度倒倉,加之父親的病逝等原因使他思想苦悶,在上海天蟾、黃金等劇場充當班底。儘管這樣,他的才華和造詣依然為行內外人及觀眾所欣賞。上個世紀40年代中期,金少山在上海演出,邀他合作《草橋關》、《刺王僚》、《白良關》,金少山鼓勵他「好好干,將來前途遠大」,並與他合灌唱片《真假李逵》。這期間,他還與周信芳有較長時間合作,從麒派表演中汲取藝術營養充實自己的花臉表演技藝。
1947年,裘盛戎創立了「戎社」,首演於北京三慶戲院,打炮戲即更名《姚期》的頭二本《草橋關》。雖是老戲,但他在唱念做上都作了新的處理,演出時觀眾彩聲連連,取得圓滿成功。此後「戎社」經常在京津演出《鍘美案》、《戰宛城》、《打龍袍》、《連環套》、《牧虎關》、《大、探、二》等戲,並將《姚期》多次改革加工,成為裘盛戎最具代表性之精品劇目。
新中國成立後,裘派藝術在黨的「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方針指引下得到發揚光大。他生前常說:「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我裘盛戎的今天」。解放後,裘盛戎與譚富英攜手成立了「太平京劇社」(後更名為北京京劇二團),二人並掛頭牌,合作演出新戲《將相和》、《正氣歌》、《除三害》等。1953年赴朝鮮慰問,1955年到香港演出。至上個世紀50年代中期裘盛戎的表演藝術已到達顛峰狀態。
他曲己從人,高風亮節,為了強強聯合,他奔走於馬連良、譚富英、張君秋、趙燕俠等各位藝術家之間,積極促成了當時實力最強的藝術團體——「北京京劇團」。1956年,他加盟了被譽為具有全國最佳搭檔「四大頭牌」——「馬譚張裘」的北京京劇團,並任副團長。在這個團里,馬譚張裘四人有時輪流唱開場戲或上大軸,有一次裘唱大軸《坐寨盜馬》,開場戲是張君秋的《女起解》,二出是譚富英的《碰碑》,倒二是馬連良的《借趙雲》,一時傳為美談。他們以極大的熱情改編創編大量傳世之作如《秦香蓮》、《趙氏孤兒》、《官渡之戰》、《海瑞罷官》、《赤桑鎮》《姚期》、《鍘美案》、《官渡之戰》、《將相和》、《除三害》、《南方來信》、《壯別》、《林則徐》、《捨命全交》等,為戲曲藝術留下了寶貴的財富。1964年裘盛戎參加了現代戲《杜鵑山》的創作和演出,他在劇中創造了一個成功的藝術形象——烏豆。同期,他還創演了另一出現代戲《雪花飄》。
1966年,裘盛戎被打成「反動藝術權威」,隔離審查,並被抄家。北京京劇團出演《海港》,只讓他擔任B角高志楊,於是每逢此劇由B角演出時,觀眾就蜂擁前往,爭睹艱難歲月中裘先生的風采。裘盛戎深愛他的事業,逝世前兩年,他尚在「控制使用」中,還隨《杜鵑山》劇組去湘鄂贛體驗生活。不久,他被查出患有肺癌,1971年擴散到腦部。
裘先生生前留有大量錄音資料,彩色電影《秦香蓮》、《群英會·借東風》中保存了他珍貴的表演藝術形象。
裘盛戎被人戲稱「傻子」,他性格內向、憨厚,凡和他相處的人無不用兩個字評價他「好人」,就是對曾經傷害過他的人,他也是以德報怨寬厚包容。人們不但喜歡他的藝術,更讚譽他高尚的人品。他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毛澤東、劉少奇、董必武、周恩來、彭真等人的親切關懷。老舍、曹禹、謝添、趙丹、年維泗、張俊秀、史萬春、孫福成、莊則棟、邱鍾惠及出租車司機、掏糞工人、飯店服務員等都是他的朋友。在同行間他尊老愛幼,提攜青年,尊重合作者,他一生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熱愛戲曲藝術。尤其是新中國建立後,他滿腔熱情地投入到社會主義建設當中,他深入工廠、礦山、農村、部隊,他上陣地、進坑道,積極參加抗美援朝慰問志願軍。黨和人們也給與了他應有的榮譽,歷任原北京京劇團副團長、全國政協委員、北京市人大代表。
裘盛戎是京劇花臉全才,唱念做打無一不能。在他一生演出的劇目中,除了人所共知的銅錘戲、包公戲外,還能上演架子花臉戲,16歲和武生泰斗楊小樓同台演出《長坂坡》,扮演曹操、經常演出的還有《李七長亭》中的李七、《取洛陽》中的馬武、《盜御馬》中的竇爾墩、《法門寺》中的劉瑾、《打嚴嵩》中的嚴嵩等。武花臉戲如《蘆花盪》中的張飛、《落馬湖》中的李佩、《取金陵》中的赤福壽等。[1]
裘盛戎
裘盛戎
裘派花臉的創始人是裘盛戎。淨行演員裘盛戎以其父裘桂仙的唱腔唱法為本,吸收了金(少山)派的演唱技巧與郝(壽臣)、侯(喜瑞)等派的表演藝術,形成了銅錘和架子花臉融為一體的新風格,稱為「裘派」。裘派是本世紀50年代以來最有影響的淨行流派,基藝術精華在於既有韻味無窮的唱腔,又能以高度表演技巧去刻畫人物性格。
裘盛戎自幼從父習藝,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唱工深得裘桂仙的韻味,又間接地繼承了何桂山、金秀山諸家銅錘花臉的唱法。又曾在青年時期與金少山同台演出,頗受金的影響。於是結合自己的嗓音不夠寬大宏亮、鼻音重的具體條件,擷取了金派唱法中軟硬鼻音兼用的特點,形成了比乃父更為圓熟含蓄的唱法。表演方面則兼采郝、侯兩派之長,並借鑑於周信芳,豐富自己刻畫人物的手段,同時迷彌補自己身材瘦小的不利條件,在臉譜、腿裝和舞台的調度上下功夫。
裘盛戎的勾臉方式與裘桂仙有明顯不同,如《草橋關》之銚期,以擴大腦門、眼窩,線條儘量上揚的手法使面龐加大。服裝採用在肩部繡花以提高視覺中心點的方法使上身的比重增加。舞台演出時,儘量較同台的演員向台口趨前一步,等等,更主要的,是努力刻畫人物,以發自內心的表演使觀眾的目光集於己身,以突出劇中人的形象,這些方法都獲得很大的成功。裘派的唱腔與表演藝術成熟於50年代。唱腔特色的形成一方面是繼承,在傳統的唱法中,注意吐字、發音、氣口聽安排與情緒的配合,對各種板式均有特殊的處理;一方面是創新,與琴師結合,共同創製許多新腔,包括板式、旋律和韻味。他的嗓音高亮甜醇,潤中略有沙音,善於運用較高部位如頭腔、鼻腔和胸腔的共鳴,偶用炸音和寬半,也能飽滿響堂。潤腔方法細膩,氣息運用合理,且從不平均地使用氣力,而是突出抑揚頓挫的對比變化經,在唱腔中注入了濃厚的感情色彩。經地創造的一些新腔中,增加了低回宛轉的「柔」的一面,如《將相和》、《除三害》等,而在《趙氏孤兒》中吸收傳統劇目,七擒孟獲》的漢調唱腔,創造了「漢調二黃」,更為膾炙人口。裘派唱腔大大地豐富了淨行銅錘與架子花的表現力。他的念白最大特點是「口甜」,常帶有笑的味道,晚期趨於蒼勁,更顯得醇厚沉箏,尤以韻白為佳,如《將相和》中大段獨白,含蓄傳情。他的做工精細深沉,工架俏美大方,脆率灑脫,善於調動一切藝術手段,使粗獷豪壯的花臉風格增加了細緻秀密的成分,開拓了淨行表演的新境界。他所演的包拯、魏絳、銚期、竇爾敦、單雄信等都具有鮮明的個性。由於他在唱腔和表演方面的成就,50年代以後,取代了金派30年一統天下的狀況而雄踞淨行之首。[2]
裘派劇目
傳統戲
《大保國》、《探皇陵》、《二進宮》、《法門寺》、《連環套》、《盜御馬》、《刺王僚》、《斷密澗》、《鍘美案》、《探陰山》、《白良關》、《斷太后》、《打龍袍》、《捉放曹》、《群英會》、《空城計》、《審潘洪》、《打嚴嵩》、《鎖五龍》、《御果園》等。新排及改編慢目有《趙氏孤兒》、《赤桑鎮》、《將相和》、《除三害》、《林則徐》。
現代戲
《杜鵑山》等。[3]
裘盛戎收徒傳藝
弟子有方榮翔、王正屏、夏韻龍、鉗韻寵、李長春、郝慶海、吳鯨章、李欣、孟俊泉、楊博森等,私淑者尤眾。其中方榮翔於裘派神韻所得獨多。弟世戎、子少戎,均工花臉。[4]
樹老春寒別梨園
梨園歷來有此說:千生萬旦,一淨難求。意思是工老生和工旦角的遍地都是,但要把淨角唱好的,實在少見。梨園如此,戲迷中也這樣。那時聽戲迷們唱戲,男人清一色的「老生」,女人則是一水的「青衣」,唱花臉的極少。記得有位戲迷喜唱花臉,一張嘴五官全擠到一起,實在沒有天分。可花臉好聽,音質渾厚寬廣,雖然這位戲迷唱得實在平常,但還是有人喜歡,因為能唱的人太少。
當今梨園,中青年演員中孟廣祿影響比較大,老一輩則有尚長榮先生。孟廣祿出鏡率頗高,我多次看過他在電視上的清唱,確實好聽,只是孟廣祿精瘦(現在發福了不少),不一會就能看到他青筋直暴,不免為他捏一把汗。說起來孟廣祿是鉗韻宏、方榮翔的弟子,而鉗、方兩位都是裘盛戎的得意門生,因此,孟也算得上是裘盛戎的再傳弟子。
提到京劇花臉,就不能不提裘盛戎,他算得上花臉行當的曠古之才。前面說「千生萬旦,一淨難求」,自裘派發達以後,梨園裡還有一說:十淨九裘。可以說裘盛戎一個人撐起一個行當,唱小生的葉盛蘭也是如此。
為兒子,裘桂仙煞費苦心
中國梨園有一大景觀,就是父業子承——言菊朋傳言小朋、言慧珠;周慰堂傳周信芳,其中香火最旺的可能要算譚門,譚鑫培不僅傳譚小培、譚富英,據說現在已傳到了第七代。裘盛戎也是名門之後,其父裘桂仙早年即為名淨,工銅錘花臉。裘桂仙不僅戲唱得好,還拉一手好胡琴,一流花臉兼一流琴師,只是那個時代銅錘花臉藝術上的發育還不太成熟,裘桂仙固然勤奮,卻不很得志。
1915年8月15日,裘桂仙四子裘振芳出世,小名大群,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裘盛戎。
既出名淨之家,耳濡目染是必然。裘盛戎四五歲起就跟隨裘桂仙出入劇場,不僅舞台場景爛熟於心,還學會不少唱段,八歲時由父親裘桂仙親自開蒙,從此走上伶人之路。
藝術道路從來都不好走,中國傳統伶人更有自己的特殊教育方式——私塾教育。也便少不了經常動用「私權」——裘盛戎一個音準怎麼也唱不好,裘桂仙一怒之下,居然把戒尺塞進兒子的嘴裡攪合,這一懲罰之後,口腔破了,音準卻對了——「不打不成器」。裘盛戎就這樣在父親的教誨下一步步成長起來。此間,他還認識了和他一般大小的朋友袁世海,兩人成為日後中國京劇藝術中花臉的雙峰,裘盛戎主工銅錘花臉,袁世海主工架子花臉。
到了12歲時,裘盛戎已頗有功底,裘桂仙為了進一步提升兒子的境界,把他送進了科班富連成,裘盛戎算帶藝入科,排「盛」字輩,和葉盛蘭、高盛麟同輩,成為「盛」字科中最傑出的京劇藝術家之一。從此,他由裘振芳更名裘盛戎。
裘桂仙對兒子雖然要求嚴厲,卻頗有長遠眼光,他為避免裘盛戎在學藝過程中「通大路」——因襲前人而無創見,於是自己也投身富連成免費授藝,這為裘盛戎日後在梨園生涯中不斷創新打下了堅實基礎。
少年裘盛戎入科不久便登台演出,不僅很快「叫座」,並且上了壓軸戲,不少戲迷就是衝着他的戲去的。那時科班演員的戲份之重,遠非今日戲劇學院學生能比,裘盛戎經常累到幾乎趴下,而袁世海曾一天內演過13個角色。即便有了這份投入,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有所成就,還需要天分、情感,需要有對藝術的執着與體驗。每當裘盛戎累到支持不住時,就背誦富連成的訓詞「自古人於世,須有一技之能。我輩既務斯業,便當專心用功……況值講求自立,正是寰宇競爭」,訓詞淺顯,卻語重心長。選擇了這個職業,只有專心投入才是正道。既然想有所作為,博採眾長就是必須,可科班有自己的「壁壘」,以外的戲是不讓學的。可這阻擋不了戲痴級別的裘盛戎,他特別喜愛周信芳的戲,在周信芳演出時,與袁世海偷着去學。一時興起,還在科班裡表演起來,結果挨了打。
乍出科,裘盛戎人生顛簸
1933年,就在裘盛戎出科之前,他正在山東演出,傳來父親裘桂仙去世消息。裘盛戎沒趕上父親葬禮,只得在墳頭大哭一場。父親的去世給裘盛戎打擊不小,他的一身技藝都是父親親傳,況且此時裘盛戎才18歲,還是個孩子。
父親去世不久,裘盛戎正式出科開始了演藝生涯,並且結了婚。他四處搭班演出,雖年紀不大,可大多為名角配戲,如奚嘯伯、言菊朋,這足以說明裘盛戎功底非同一般。就在他躊躇滿志、準備做一番大事業時,他的嗓子倒倉(戲曲演員在青春發育期時嗓音變低或變啞)了。嗓子是藝人生存的本錢,這個打擊對裘盛戎是致命的,他無法施展才華,生活也陷入困頓。雖然新婚,夫妻關係卻不和睦,加上父親的去世,年輕的裘盛戎有點失去了人生目標。他變得頹廢、荒唐起來,抽大煙、賭錢、誤場……當時比裘盛戎年齡大些的趙盛壁,在科內可謂紅極一時,就是因為把握不住自己,長期吸毒,死在廁所里。
裘盛戎是幸運的,他生性憨厚,師友們的關心使他沒有在泥淖里繼續滑下去。了斷了第一次婚姻之後,他抖擻精神,重新站立在舞台上。裘盛戎心氣極高,當他重新站立的時候,目標就是要做「大角兒」。此後,裘盛戎埋頭苦幹10年,從班底演員開始做起,吃苦、受累甚至挨打,都擋不住他的宏大志向。
可在裘盛戎面前卻挺立着一座高高的山,這就是當年的頭牌花臉金少山。
金少山簡直就是為唱花臉而生,他是淨角行當第一個挑班的藝人,對淨角地位的提高起到了重要作用。金少山不僅儀表威風,且聲若洪鐘,有「十全大淨」之美譽,意思是再也挑不出他的毛病了。裘盛戎個子不高,人也瘦削,先天明顯不如金少山,但他卻在高山仰止的同時努力攀越這座山峰。尤為可貴的是,金少山這位先輩對裘盛戎這樣的後起之秀沒有任何壓制,反而多有獎掖,兩人多次配戲,金少山盛讚裘盛戎將來「前途遠大」。
果然,到了1947年,32歲的裘盛戎日漸成熟,自己挑班建立「戎社」,裘派藝術由此誕生,他成為繼金少山之後又一位花臉挑班的演員。此時的裘盛戎已成為梨園花臉的頂樑柱,他將成為另一座比金少山更高的高山。
勤探索,裘派戲如日中天
1949年,在中共新政權尚未建立之前,思想文化的改造就已展開,幾乎早於其他所有社會改造。1949年8月,北京戲劇界講習班在民主劇院舉行開學典禮,對藝人進行廣泛的政治、藝術改革等方面的教育,裘盛戎也參與其中。文化程度不高的他後來還寫了篇《學習後的感想》:「經舊劇科諸位同志的苦心教導,知道了新舊社會的不同,應改造自己過去的糊塗觀念……希望舊劇科諸位同志幫助我們前進,取消一切障礙。我們本身應更隨時警覺努力,前進再前進,改革國劇。」
隨後,由裘盛戎領銜的戎社與譚富英挑班的同慶社合併,成立新的太平京劇社,強大的演出陣容使裘盛戎更加如魚得水,他的事業如日中天。
裘盛戎人緣極好,中共新政之後,對私營劇團進行改造,從太平京劇社到太平京劇團再到北京市京劇二團,他是副團長;1955年與馬連良京劇團合併,他是第二副團長;1956年與張君秋領銜的北京市京劇三團合併,他又成了第三副團長,不僅主動降職,還主動降薪。此外,他積極參與各項社會活動,抗美援朝時期赴朝慰問演出;建國十周年排演了《趙氏孤兒》;積極響應毛澤東的號召,與馬連良一道主演了著名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結果,這齣戲成為「文化大革命」的開場戲……他更大的成就在於,在演藝生涯中創造了很多淨行前所未有的新板腔,如西皮中三眼、反西皮散板、二黃慢板、二黃二六、二黃流水、漢調二黃原板、反二黃原板,等等。這些新板腔的出現,起到了充實京劇花臉聲腔藝術的巨大作用,大凡經過裘盛戎演出、改變、創作的戲,幾乎演一出紅一出。
京劇有相對固定的程式,腔、板、眼都有比較嚴格的規定特徵,儘管如此,這依然是一種個人色彩比較濃厚的藝術。如同宋詞,受到格律的嚴格限制,但從來沒有難倒過偉大詞人,在同一闃詞牌下為後人奉獻出多少迴腸盪氣的千古絕唱。京劇儘管程式雷同,卻還是給藝術家們留下很大創造空間,衍生出了許多不同流派。藝術需要的是藝術家的領會、感悟,通常是排斥行政干預的,但這並不說明藝術與行政具有不可調和的對立性,歐洲的古典文化恰恰是在宮廷、貴族大力贊助下發展起來的。當時的法國國王路易十四不僅經常參加宮廷演出、扮演舞台藝術中的角色,而且建立起了國家級的舞蹈院、音樂院。正是這樣不遺餘力的贊助,法國出現了至今令人仰望和尊敬的文學家、藝術家。但藝術又是自律的,它永遠是藝術家的事業,不論政治家企圖如何利用藝術,都不能改變藝術的自身形態,否則,只能給藝術帶來不可逆轉的厄運。
雖然第一次戲改已出現一些負面傾向,但具體到「如何為政治服務」,藝術家多少還是有說話「資格」的,不論是改編還是新創劇目多以傳統戲為主,雖然《探陰山》這樣的「鬼戲」不讓演了,但還可以編演一出《趙氏孤兒》。裘盛戎在這齣戲改編過程中,第一次演了一個反面角色屠岸賈,這就把「屠岸賈」唱紅了,在第二次改編時又改演魏絳,不僅有聲有色,還把魏絳這個原本戲份不多的角色唱出了一個名段:「我魏絳,聞此言,如夢方醒……」可到了「大寫十三年」後,藝術家的舞台愈來愈狹窄,不僅《探陰山》這樣的「鬼戲」不能演,《連環套》也不能演了。
回眸望,《杜鵑山》終成絕響
作為京劇演員,無戲可演,便如同失去靈魂。儘管裘盛戎沒有敏銳的政治洞察力,但他還是發現演古代戲沒有演現代戲光榮,更何況他一向擁護毛澤東的文藝路線,對黨的號召和上級的安排從來都積極響應。於是,他也提出嘗試演現代戲的要求:「新中國成立以後,我在整理改變傳統劇目,演出新編歷史劇方面,做了一些工作,可是沒有搞過現代戲,今後我希望在編演現代戲方面也做做嘗試。」——這就是樣板戲中著名劇目《杜鵑山》的發端——可是「著名的」只是劇目名字,我們現在看到的《杜鵑山》並非裘盛戎提出改編的那一出。
在《杜鵑山》中,裘盛戎扮演主角烏豆。為了這個角色,裘盛戎可謂嘔心瀝血,但他畢竟沒有演過現代戲,尤其在政治上的表達無法達到後來江青、于會泳所要達到的那種政治高度。這齣戲後來停演了許久,受到好一番折騰:烏豆改為雷剛,賀湘變成柯湘,主配角也顛了一個倒,連劇目名字也改過一陣子《杜泉山》。我幾乎翻遍了所有現代戲劇目,也沒看出來哪一出是淨角主演的戲,這是現代戲變革中的一個重大損失。但《裘盛戎傳》一書的作者劉琦認為,《杜鵑山》在表現上雖有粗糙之處,藝術感染力卻超過了後來的樣板戲。
《杜鵑山》取得了極大成功,裘盛戎把平生技藝都融入了戲裡,不論人物塑造還是唱腔設計,都得到完美體現。在對「烏豆」這個角色的塑造中甚至融匯了他入黨的強烈願望——裘盛戎對自己一直沒有「入黨」感到非常痛苦,在臨終前他對弟子夏韻龍交代了四件事,第一件就是遺憾沒有讓他入黨。
就在裘盛戎為《杜鵑山》取得成功感到興奮時,廣播、報紙上的革命調子越唱越高,對傳統戲的批判力度也越來越大,連為民請命的《秦香蓮》也成為被批判對象,裘盛戎越發感到糊塗。等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開始,劇團的同仁們挨個被打倒,造反派前來抄家時,裘盛戎不再是「糊塗」,而是震驚了,前來抄家的造反派中,竟有他非常器重的弟子李長春。
裘盛戎20多歲就開始收徒,一生收了30多個徒弟,早期以方榮翔最為出色,後期對李長春尤為偏愛。聽過樣板戲的人對李長春的嗓子還是比較熟悉的,《海港》中高志揚(趙文奎飾)的配音就是李長春。李長春1961年拜裘盛戎為師,裘盛戎對他厚愛有加。當年裘盛戎與著名老旦李多奎排演了新編古代戲《赤桑鎮》,這是裘盛戎生前排演的最後一出古代戲。在該戲合樂時,裘盛戎親點「李長春來唱」,足見對李的喜愛。
時代是新的,裘盛戎的骨子裡卻屬於舊人,別說師徒反目,那父子成仇、夫妻成敵的事在「文革」中也不稀罕,只是裘盛戎無法理解而已,他還指望如戲中角色那樣肝膽相照、義薄雲天呢。儘管如此,裘盛戎卻不計前嫌,在醫院碰到李長春治療眼病,還特意為他介紹了一個眼科醫生,李長春也頗為感動。
抄家不久,裘盛戎以「反動藝術權威」的身份與其他牛鬼蛇神一道被送入「牛棚」。裘盛戎把一生都交給了京劇,除了對藝術的追求,幾乎找不到他任何有問題的地方,經過三個月的關押,實在審查不出他有什麼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動機、言論和行為,於是解除隔離,被釋放回家。不過還留了一個「尾巴」,他成為「被控制使用」的另類。
人是回家了,卻多了一層人與人之間的隔膜。那是種人人自危的隔膜,一種發自內心的涼意,裘盛戎這個「控制使用」的尾巴與他形影相隨,走到哪都被人監視着,這使得一向開朗豁達的裘盛戎情緒相當低落,整天鬱鬱寡歡,誠惶誠恐。漸漸,他的身體不行了。
1968年底,北京京劇團決定重排《杜鵑山》,以此作為國慶20周年的獻禮劇目。次年劇組去湘、鄂、贛一帶體驗生活,由於裘盛戎在劇目里的重要作用,也隨劇組南下。然而儘管劇目經過生活錘鍊更加完美,卻因為不符合「三突出」要求而被停演,等到第三次重排時,再也沒有裘盛戎的戲份兒了。這時,裘盛戎的身體愈發糟糕,被查出了肺癌。
在醫院中,裘盛戎念念不忘《杜鵑山》,據後人回憶,裘盛戎彌留之際手裡還緊攥着《杜鵑山》的劇本。而汪曾祺在《名優之死——紀念裘盛戎》一文中介紹,他在病將不起時還錄了一段音,向熱愛他的觀眾作最後的道別。他唱道:
唱戲四十年,
知音滿天下。
夢裡高歌氣猶酣,
醒來僵臥在床榻。
樹已老,春又寒,
枯枝難再發。
不恨樹老難再發,
但願新樹長新芽。
揮手告別情何限,
漫山開遍杜鵑花。
1971年10月5日清晨,裘盛戎走完了一生,只是眼睛依然睜着,不肯合上。
別是一種淒涼。[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