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瑣憶一玩具和小動物(蘇雪林)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童年瑣憶一玩具和小動物》是中國當代作家蘇雪林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童年瑣憶一玩具和小動物
古代希臘人將世界分為四個時代:一、黃金;二、白銀;三、黃銅;四、黑鐵。一個人自童年至於老大,這四個象徵性的分期,又何嘗不可以適用呢?我們生當童年,無憂無慮,逍遙自在,穿衣吃飯,有父母照料,天塌下來,有長人頂住,那當然是快樂的了,近代的兒童,更是人中之王,爺娘是他們最忠實的臣僕,鞠躬盡瘁地伺候着這些小王子、小公主。你沒有讀過美國人所寫的一篇膾炙人口,轉載不絕的文章嗎?一個做父親的人,因為他的兒子過於淘氣,呵責了他幾句,晚間那父親良心發現,跪在孩子熟睡的床前,流着眼淚,深自懺悔。他們對於父母若能這樣,豈非大大孝子?然而文章的主題是兒女,便足以贏得讀者普遍的同情,寫父母,也許讀者會不屑一顧,無怪人家說是美國是兒童的樂園,中年的戰場,老年的地獄。 因此說兒童時代是那閃着悅目光輝的黃金,誰也不能否認,美國人的兒童的時代,更可說是金剛鑽吧!我的童年是黯然無光的,也是粗糙而澀滯的,回憶起來,只有令人愀然不樂,決不會發生什麼甜蜜回味,正是黑黝黝的生鐵一塊。原因我是一個舊時代大家庭的一份子,我們一家之長偏又是一個冷酷專制的西太后一般的人物。我又不幸生為女孩,在那個時代,女孩兒既不能讀書應試,榮祖耀宗;又不能經商作賈,增益家產;長大後嫁給人家,還要貼上一副妝奩,所以女孩是公認的「賠錢貨」,很不容易得到家庭的歡迎。若生於像我家一樣的大家庭,兒童應享的關切、愛護,都被最高一層的尊長占去了——他們也不是有心侵占,中間一層,即兒童的父母,整個心靈都費在侍奉尊長上,已無餘力及於兒童而已。像那種「敬老不足,慈幼過度」的美國文化,我只覺得好笑,並覺可嫌;像我們過去時代,完全剝奪兒童的福利,作為尊長的奉獻,也是不對的。怎樣折衷至當,實現一個上慈下孝,和氣沖融的家庭制度,那則有需於我們這一代人的努力。不過這是另外的問題,現在不必在這裡討論。 感謝天心慈愛,幼小時讓我生有一個渾噩得近於麻木的頭腦,環境雖不甚佳,對我影響仍不甚大;我仍能於祖母,即那位家庭里的慈禧太后,無窮的挑剔、限制、苛責之中,逃到自己創造的小天地內,自尋其樂,陶然自得。 在七八歲以前,我和幾個年齡差不多大小的叔父、哥弟混在一淘,整天遊戲於野外,魚、捕蟬、捉雀兒、掏蟋蟀;或者用竹製小弓小箭賭射、木刀、木槍撕殺。我幼時做竹弓箭頗精巧,連最聰明的四叔都佩服我。先找一條兩指闊的剛勁的毛竹,用鋒利小刀削成需要的粗細厚薄,彎作弓形。弓的中部把手處,還要加上一層襯子,麻索緊縛,增加弓的彈力,弓的兩端刻凹槽,扣上一條縴繩(牽船用的苧索,最堅牢)作弦,便成了一把可愛的小弓。若遇見衙署里喊來油漆匠來油漆什麼,請漆匠給我的弓上一層紅漆或黃漆,那把弓便更美觀了,甚至有點像真的弓了。 箭的製作更不容易。先將竹片削成小指粗的竹枝,一尺五寸長短,兩端都劃一條深槽, 一端嵌進雞毛一片,算是箭羽,另一端嵌入敲平磨成三棱形的大鐵釘一枚,算是箭鏃,均用堅索纏緊,加漆。同樣做十餘支,便成了一阬箭。安上帶子,將那布箙佩在肩上,整天和男孩子們比賽射藝。我的箭法很準確,射十箭,中靶可得四五。諸叔弟兄的弓箭都是我替做的,沒有什麼報酬。有時他們把玩厭了的木雞泥狗,給我一兩件,便可使我發生莫大的滿足與喜悅。 後來小汽槍也流入我們這古舊的家庭,我們又爭學着練槍。大哥教我怎樣瞄準,覺得比弓箭更易中的。我於是也和當時滿清政府一樣,革新軍備,舍弓矢而言槍炮了。記得有一回 祖父擬在花廳問案(縣官有懶於升堂辦公,則以便服在會客廳中辦。此類客廳,當時名為 「花廳」),我手持一管小汽槍跑過廳外,有幾個衛兵站在那裡,望着我笑,我要他們知我的槍法,立定,對着數丈外的柱子瞄準,砰然一聲,彈中於柱,諸兵始相顧錯愕,讚美道:「看不出這小小姑娘,竟有這樣手段。」抗戰時,我隨國立武漢大學流寓四川樂山,一日見公園裡有以汽槍賭彩者,見遊人不多,一時童心來復,打了三槍,得了三件彩物。卅九年在法京巴黎,偶過遊戲場,試弓箭失敗,因為弓勁太強,拉不動。試汽槍,三次中得彩二次。十歲後,我開始過深閨生活。後院一座小園,成為我的世界。每日爬在一株大樹上,眺望外邊風景,或用克難方式在樹的橫柯系一索一板,盪鞦韆頑耍。再不,便挑泥掘土,栽花種草,學作最簡單的園藝。 母貓生了小貓,我可有了伴侶了。餵飯,除穢,替貓捉跳蚤,刷毛,布置窩巢,都由我一手包辦。終日營營,不憚其煩。後來那隻母貓,因病而死,小貓日夜悲鳴,我這個小保不得不負起乳哺的責任。幸而那幾隻小貓已不乳可活,無須我為它們沖調牛乳,否則簡直要磨難死了我。因鷹牌罐頭煉乳,那時食品店雖已有售,一般卻視為珍品,普通人家的嬰兒都享受不到,又何況於貓犬?
作者簡介
蘇雪林,原名功小梅,字雪林,筆名綠漪、天嬰、杜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