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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在園子裡(歐陽杏蓬)

雪落在園子裡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雪落在園子裡》中國當代作家歐陽杏蓬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雪落在園子裡

那些年,從年關到元宵節前,雪會如期而來。

那些日子,是農村最為閒適的日子。稻穀在穀倉里溫溫的,散發出甜香味兒。閣樓上靠窗擺着的南瓜,像兩隻巨大的眼睛。門後掛在牆上的蓑衣,寂寞中養了一隻小蜘蛛。靠着蓑衣的鋤頭,鐵刃上裹了薄薄的輕塵,像穿上了紗衣。母雞也不咯咯地探着頭跳騰了,在桌子下的泥地上趴着,不時側頭打量門外的風聲,更多的時候是一動不動的偶爾啄一下食袋外面的羽毛,然後閉一隻眼睜一隻眼假寐,或許,它在享受此時的安寧,或者,它太沒有安全感了。

鄉間最美妙的聲音,不是風吹樹梢發出的嗚嗚聲和嗡嗡聲,也不是田間地頭愉悅的口哨聲,是這冬天暗夜裡,在溫暖的被窩裡,風像鬼的手,忽輕忽重拍打着窗戶,感覺這屋子被鬼包圍了一樣,內心裡又恐怖,又滿懷希望,希望這暗夜裡沒有鬼魅,是祖先的魂靈在每一條巷子裡遊蕩,在守護着我們的時候,風停了,狗也不叫了,夜晚的黑像一塊鐵板的時候,屋瓦上發出了沙沙聲,蠶吃桑葉般細緻。有東西——或者是一片瓦渣從屋脊上滾下來,叮叮噹噹,十分清脆,然後「砰」的掉落地上,懸着的心也放下了。在樓板上雜物里竄來竄去的煩人的老鼠,也不吱吱叫了。被窩還是那麼溫暖,厚厚的干稻草散發出稻子的味道。瓦片上開始叮叮噹叮噹,起初的幾粒,還像玻璃彈子,彈起幾個回合,像調音師敲了幾下三角鐵,才沿着瓦槽向下滾動,一陣嘩嘩嘩。隨即,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瓦上劃拉指揮,所有的樂師都敲開了,屋瓦上乒乒乓乓叮叮噹噹響成一片。父親坐起來,點亮油燈,下床小便,一邊走一邊說落米沙子了,明天要落雪了。這乒乒乓乓叮叮噹噹的聲音,單純、密實,節奏鏗鏘,掩蓋了暗夜裡其他的聲音,也遮擋了所有危險,像大家在稻田裡熱火朝天的收割,燕子在頭上嘰嘰喳喳,紅蜻蜓在打穀機旁邊起起落落,又美妙,又受用。

空氣變得寒冷一些,臉感覺到了有些冰,耳朵卻在燒。人很倦,倦倦地閉上眼睛,安安然然的睡過去了。黎明什麼時候來,不用放牛,不用放鴨子,也不用打開雞籠,什麼都不用去管它,黎明什麼時候來,我們都在睡夢中。在迷迷糊糊中貪戀被窩的溫暖的時候,父親——不知他哪個時候起床了,他打開了雞籠,他在灶堂里生了火,他煮了早飯,也煮了豬食——他的分內事,他都做完了,朝我們喊:懶蟲,你們這些懶蟲,起來了,下好大雪了。

下雪了!

我第一個想到的居然是鳥。

我不是想去保護什麼鳥,我想的是下雪了,鳥兒凍死凍傷沒有。

起來,我不去大門,而是開了臥室的側門——後門。後門對面,是我們家的園子,園子裡有五棵樹,兩棵橙子樹,三棵棕葉樹。中間的橙子樹,樹幹大如石墩,皮如鐵皮,樹冠枝葉繁茂,撒開來,蓋了半個園子,還蓋了鄰居家一間廁所。春天,村里,或者這附近所有的麻雀都把它的樹冠作為棲息地,嘰嘰喳喳的爭吵,在早晚最為激烈。它們像人一樣,生活在一起,常為一丁點事鬧騰。落了地,兩隻麻雀在一起,通常是一隻麻雀為另一隻麻雀守護安全,恩恩愛愛,沒有對白,只有偏頭的觀察和騰躍報警。下雪了,它們會不會都被冰凍在了橙子樹上?

園子裡鋪了厚厚一層雪,不是毛毯,卻像毛毯一樣平整滑溜,看久了,那種純白耀的眼睛發黑。這自然的產物,比任何人工的裝飾都精純、細緻、均勻、完美。雪面上,沒有任何的痕跡,風的痕印都沒有,老鼠的爪子印也沒有,乾乾淨淨齊齊整整的一片,無聲無息的掩蓋了園子裡的黑泥。

巷子外面,曬穀平上是積雪,河邊的石板路上是積雪,石板橋上是積雪。水汽在河裡升騰,白白的一片水霧,卻高不到哪去,到了蘆葦茅草之上,就消失了。田野里也是積雪,田埂路如同無數條白龍在嬉戲。坡上也是積雪,坡上莊稼地里的白菜、芥菜都披上了一層白雪。那棵高高的苦楝樹,被凍住了一般,黑着臉,它看到的,都是積雪。山川大地,白雪皚皚,銀裝素裹,酷酷的,又柔柔的,那冷,如同銀邊裝飾,人就不太在意這雪天冷的刻薄了。

我瞅着園子裡的雪。

乾淨無染的雪地上,三棵棕葉樹像三顆巨大的鐵釘釘在園子邊緣。中間的兩棵橙子樹,一棵像寶塔,一棵像天王的大傘。棕葉樹的葉尖上,掛着晶瑩剔透的冰溜子,長短不一,如釘,如簪。橙子樹葉上托着薄薄的積雪,如棉花鬆散,枝葉間除了冷冷的空氣,沒有活物。鳥呢?那些鳥去了哪裡?鳥什麼時候飛走的?它們怎麼知道要下雪了?

我擔心起那些消失無蹤的鳥來。

巷子裡很乾淨,一個腳印子都沒有。

園子裡的雪地上也很乾淨,一絲污痕都沒有。

我悄悄地走過去,在巷子裡留下了兩行腳印,在園子裡的雪地上留下了兩行腳印。

我聽到了腳下面發出的噗噗的聲音。

走回來的時候,我又在園子裡的雪地上留下了兩行腳印,在巷子裡留下了兩行腳印。

我聽到了腳下面發出的噗噗的聲音。

這聲音,在靜謐里,混沌,乾淨、悅耳

我只在棕葉樹上揪下了幾根冰溜子,然後在大門前屋檐下靠着木板廂壁把玩,不幾時,冰溜子就成了掌心裡的幾滴水,跟水缸里的水一樣透澈,並無什麼不同。

冰是睡着了的水。

我用了溫暖,卻毀了它的夢?

雪的夢是什麼?是一年一次,如期而來?

可那之後,直到今天,雪再也沒有來過。

雪線已經退出了湘南的天空,捨棄了柳子寒江,捨棄了高山大嶺,捨棄了這片屋瓦鄉間,捨棄了一雙一雙驚艷的目光。

雪不來了。

麻雀走了。

橙子樹、棕葉樹被砍了。

父親也走了。

曾經雪落滿地的園子,現在是一棟新樓。

鄉村已經脫掉了黑布棉襖,穿上了顏色粗俗的百衲衣,紅牆白瓦,白牆紅瓦,灰牆綠瓦,綠牆灰瓦,像極了一個精神錯亂離家出走的少婦。她的魂,如同掌心裡的冰,散了。

雪落在園子裡,如畫,在記憶里歲月擦拭不掉,一直是那麼安靜純美。

自詡熱愛鄉村的我,開始恨自己。我為什麼不一直看護着雪呢?我為什麼當年要在園子裡的雪地上留下兩行歪歪斜斜的醜陋的腳印子呢?那些美好的東西,都是我親手撫摸、撕裂、毀滅的。我感覺到了快樂,但完全沒有想到,當初的快樂是劊子手的面具。

欣慰的是,我還熱愛着我的熱愛,並不因為我醜陋而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1]

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湖南人,現居廣州,經商,散文領域自由寫作者。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