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李漁⑦(張奎高)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閒聊李漁⑦》是中國當代作家張奎高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閒聊李漁⑦
(上接連載八)
(六)文化巨匠,集三十八家於一身
35、物玩鑑賞家
古玩圈子有句話「真正的古玩圈子很小」。就是說真正懂古玩或者說真正能進入古玩圈子的人是很少的。
李漁在古董鑑賞、陳設、山石評論、疊置上都有獨特而新奇的見解,對於今人很有啟迪,也很有教益。
如他認為,看一件古董,身在當代,卻能看到以前朝代的情形。古董之所以受人們追捧,是因為它是越陳舊越是古老珍貴,外表變得越奇特。比如銅器玉器,在當年它不過是一個磨得光潔發亮的東西罷了,經歷的年代越久,刮磨得痕跡就完全沒有了,光潔發亮的外表變得斑斑駁駁,反而人人都把它當作寶貝。並不是因為它的本質沒有發生變化而顯得珍貴,而恰恰是珍視它的變化。假如它依舊如新,跟當年造出來的一模一樣,那麼就跟今時造出來的新物又有什麼區別呢?何必用高出百倍的價格去購買呢?
這是告訴人們古量的價值所在:變化!
故,收藏、鑑賞古玩的真諦是其承載的時代氣息、歷史滄桑、風雲變幻及其坎坷曲折的變遷故事。
對於如何鑑賞古玩,李漁不僅有「骨董」專論,如在《閒情偶寄》中論述古董時說:「碗……則論花紋。」又道:「幽齋陳設,妙在日異月新。若使古董生根,終年匏繫一處,則因物多腐象,遂使人少生機,非善用古玩者也。」
怎樣才叫會玩古玩?李漁認為:古蕫陳設妙在日新月異,常換常新。他認為,若是長期不換,古董便會象生了根,像系住了匏瓜一樣,給人腐敗之象,毫無生機之感,這是不懂如何玩古玩人。
在他的許多著作中,也會時不時流露出他對骨董鑑賞的觀點。「茗注莫妙於砂壺,之精者又莫過於陽羨。」「茶壺以砂為上蓋既不難看,又無熟湯氣,故用泡茶不失原味色香味皆蘊。」好一句「色香味皆蘊」! 使品茗者在味覺、嗅覺、視覺上達到了理念化的完美享受。
「至於玩好之物,惟富貴者需之,貧賤之家,其制可以不問。然而粗用之物,制度果精,入於王侯之家,亦可同乎玩好;寶玉之器,磨礱不善,傳於子孫之手,貨之不值一錢。如精粗一理,即知富貴貧賤同一致也。……瓮可為牖也,取瓮之碎裂者聯之,使大小相錯,則同一瓮也,而有歌窯冰裂之紋矣。柴可為扉也,而有農戶儒門之別矣。人謂變俗為雅,猶之點鐵成金,惟具山林經濟者能此…壘雪成獅,伐竹為馬…有耳目即有聰明,有心思即有智巧……」
對山石的鑑賞,李漁用「透、漏瘦」三個字來概括。所謂「透」,就是 「此通於彼,彼通於此,若有道路可行」;所謂「漏」,則是「石上有眼,《芥子園畫傳》中的奇石四面玲瓏」;所謂「瘦」,則是「壁立當空,孤峙無倚」。
《芥子園畫傳》中的奇石
對於孔眼的形狀,李漁說孔眼要自然不規則狀,最忌諱的是圓形,過於圓滑而缺少韻味。對於石頭的顏色,他也有專門論及,他覺得色彩以純粹為美,或紫,或碧,或青,或紅,色彩純淨,紋理自然,才算得上好石,如果色雜而紋亂,那是不耐看的。
對於置石,他說人居都市裡,不能與山水同居,所以人們歷代以來都會在建造園亭時用石頭堆砌成山,用水圍堰成湖,以寄山水之情。對於壘石,他說有的人花費上萬銀子造山置石,卻搞得山不像山,石不像石,簡直是糟塌。「一卷山意足,何必遍嶙峋。蹲伏幽窗外,翻疑石拜人。」這首詩應是李漁壘石觀點的集中體現。
李漁說,人的一生什麼病都可以生,但有一種病是萬萬不可以生的,那就是俗氣病。而古玩山石,是可以醫俗病的。所以,他覺得就像良醫要把良方告訴給病人一樣,他要把這醫俗的秘方告訴給世人,讓每個人的生活中都能多一些優雅,少一些俗氣!
李漁對古玩的鑑賞方法和目的,與現代古玩家異在何處呢?
36、慈善家
至今為止,說李漁是各種家的都有,但尚未發現有人說李漁是慈善家。這與研究者們或囿於成見、東施效顰,或研究不深、浮光掠影有關。亦或是想說未敢說、或欲說說不出。這實在李漁研究的一大缺憾,是對李漁的不公。
故,我是第一個說李漁是慈善家的人。
我說李漁是慈善家,絕非空穴來風。
首先是,李漁雖然字號眾多,但絕大多字號都與慈善普世有關。像:笠道人、覺道人、覺世稗官、新亭樵客、回道人、情隱道人、情痴反正道人等。都是以道家傳人自詡。李漁也常稱老子李聃為「吾家老子」。可見李漁是一個忠實的道學信徒。
而道家第一部、也最重要的勸善著作《太上感應篇》的核心,是勸人遵守道德規範,時刻止惡修善自利利他。行善積德福庇子孫,作惡受罰殃及子孫。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太上感應篇》被譽為「古今第一善書」。上至朝廷,下至民間,旨在勸善,內容融合了較多的傳統民族思想,樹立了人在世上的正確形象, 許多內容至今仍然具有積極意義。(如皋冒辟疆父親冒啟宗註解、冒辟疆及其弟刻印《太上感應篇》的故事,史書有載,現在流傳的《太上感應篇》亦署有冒啟宗之名。此是題外話。詳見本人《末世靈魂悲歌》一文)
李漁自己以「道人」命名眾多字號,旨在宣吿自已以「善」立身的人生信條。其言如是,其行亦如此。
他少年時所作《雞鳴賦》中,為雞有功無譽大鳴不平:「舉國皆夢,誰其獨醒」、「有功無譽,誰當克之?惟雞為然,百無一疵」、「奈何怒之如賊,叱之若奴?」義正辭嚴的詰問中,彰顯出少年李漁俠義熱腸、善良之心。
他在《龍燈賦》中寫道:「斯萬物無遁形兮,四海有休徵,吾願在天在田之大人兮,胥體以此加民。」他希望萬物興旺、四海無征,祈禱天上的神靈、地上的官員們,保護這一方民歡樂的盛世吧。善良普世、護佑萬民之心昭然而見。
他為蘭溪夏李村當總理時搞規劃、挖水渠、築水壩、建亭子,至今造福鄉梓。
他為伊山寫過《大士宮募田疏》、他代漢陽太守寫過《漢陽府重建鼓樓創立碼頭募援引》,為友人寫過《義葬冊引》,為孝道義孒寫《朱靜子傳》,他寫過《朱子修齡倡義鳩資贖難民紀略》《義士李倫表傳》等公益文章,呼籲行善積德,傳播善孝事跡。
王安節在《閒情偶寄·房舍第一》中評道:「先生茲在家家引入桃源,雞犬皆仙,真鑄世也!」
李漁是慈善家,並非妄言,更非無據,我只是講出一個世人未知未說、欲說說不出卻終身善良的李漁。
讀者若有興趣,可在李漁著作文章中去感受、體味。
李漁故事(寫於武漢抗疫時)
1、
李漁心為楚人憂,問天何事苦為仇?
江風五月尚颼颼,疑是生寒應麥秋。
暑雨不多難望歲,密雲雖布轉增憂。
四方豐歉覘三楚,兩載饑寒遍九州。
民命久懸倉廩絕,問天何事苦為仇?
這是康熙十一年(1672年)夏天,李漁在武漢期間寫的一首題為《夏寒不雨,為楚人憂歲》的七律。詩中記述武漢這年夏天低溫不雨的反常現象,以及他為楚人擔憂的沉重心情。
詩意大概是這樣的:武漢素有「火爐」之稱,可是已經進入初夏的五月,天該熱了。可武漢的江風還是涼颼颼的,令人懷疑是在寒冷的冬天,但實際是已經進入了炎夏的麥收時節了。可是這個暑天啊,雨水太少了,很難指望今年的糧食能夠豐收了。望着天上烏雲密布、電閃雷鳴,本來盼望能降下喜雨,可又是空打雷不下雨,結果不僅空喜一場,反而增添了許多憂愁。古往今來,天下糧食豐歉都是以三楚為標準,三楚豐則天下豐,三楚歉天下歉!可現實是已經連續兩年歉收、糧倉里顆粒絕無,饑寒遍及九州,老百姓的性命已是命懸一線、亟亟危矣。可老天爺仍不下雨,今年肯定又是個大災年了,將會顆粒無收。那三楚民眾如何生存呢?蒼天啊,你到底為了什麼事情,竟然頻降災禍、苦苦與百姓蒼生作惡為仇呢?
詩中充滿了李漁對三楚百姓遭受災害的焦心、同情與擔憂。這種情感是李漁悲憫善良、慈愛仁心的自然流露;是作為市井文人的李漁憂國憂民憂蒼生的良心體現。慈愛是天性,仁慈是本性,良心是底線。這些都無須掩蓋、也是掩蓋不住的。縱觀李漁一生,是滿滿的善良、滿滿的悲憫、滿滿的感恩。
人都說李漁是喜劇大師,正因飽受了人世間的悲傷,所以才要讓世人都快樂。他寫傳奇的目標「一夫不笑是我憂!」,明白了這點,就不難理解李漁為什麼會為楚人憂歲了;叧一方面,從詩的題目《夏寒不雨,為楚人憂歲》來看,李漁開宗明義地標出此詩是為楚人憂歲詠殤的,是擔憂楚地因災歉收、憂民生活的真情吐露,表達出善良仁慈的李漁對楚人的深深情懷;最後一句「問天何事苦為仇?」李漁將內心的憤怒不平和為民呼喚的思想坦露世人。而「問天」二字則將李漁大義執言、仰天長嘯的筆俠形象勾勒得栩栩如生、躍然紙上!
境由心出,詩為心聲,詩以傳情。在武漢、湖北、舉國抗疫的特殊時期,讀一讀這句「問天何事苦為仇?」,是不是感受到李漁「為楚人仰問蒼天」的那種別樣情懷、別樣舉動,倍加讓人感動、暖心,別有一番感受呢?
我在想:假如李漁還活着,他看到今天的武漢正在經受着新冠肺炎巨大災難的痛苦折磨,他一定也會發出悲愴的仰天之問。可我無法推測他會問什麼。但四百年前的這句「問天何事苦為仇?」的問天詩句,放在今天不僅適用,而且十分適合、貼切、撼心!
李漁「問天何事苦為仇?」詩句的寓意、襟懷,對於抗「疫」戰爭中的武漢、湖北、全國都有啟示意義!
它啟示我們,對此次的抗擊疫難是不是也應該有更多的思考、更多的感悟、更多的「問天」呢?
我想:會的,一定會的!
因為,武漢是一座英雄的城市,一座感恩的城市,一座思考的城市,一個不斷問天、不斷創新的城市!
若此,是不是順便也對古人李漁說一聲:謝謝呢?
2、
荊州遇故知,為楚出良謀
康熙十一年(1672年)三月,應荊州太守李雨商之邀,李漁攜家班前往荊州演出,在這裡,他和李雨商相遇。出乎意料,兩人一見面,都從對方口音中聽出了鄉音。「美不美,家鄉水;親不親,故鄉人。」一個是興化遊子,一個是雉皋生人,同隸揚州府,又共屬海陵,老鄉加本家的那種親熱、親情讓兩人頓時十分親近。「漁雖浙籍,生於雉皋,是同姓而兼桑梓者也……」李漁熱誠地給李雨商這封信。
有人說是「套近乎」。孰知李漁交遊九百餘人,蘇、浙要員比比皆是。有第二封這樣「套近乎」之信乎?故此說有悖李漁傲骨、有褻瀆先生之嫌,還是謹言為好。
言歸正題。李雨商久聞李漁盛名,如今一見,竟是老鄉加本家,這接待規格、演出安排自不必言說。而李太守對李漁的仰慕、信任,有一事足以可證。
李漁來到荊州後的一天,李雨商邀請幕僚同仁、名流貴胄聚飲,李漁是這場宴請的首席嘉賓,故他自稱是「繡滾叢中布衣人」。
宴請的目的,是李雨商邀請李漁「為漢陽府重建鼓樓創立馬頭」出謀劃策並起草布告!
原來,漢陽中心用於報更示警的鼓樓毀於兵燹,亟待重建;漢陽是郡城,漢口來郡城,隔着長江,往來必須兩番過渡,費時費錢。故要創立碼頭,架一便橋,方便通行。這兩件千秋功德大事,李雨商邀請李漁出謀劃策、與大家共議。
等李太守將宴請目的一說,滿場目光刷地聚向李漁:李漁寫戲演戲大名鼎鼎,可這土木、橋樑工程……?太守怎麼會請他謀劃?廳內一聲寂靜,人們心中質疑……
李漁自知人們心思,可他仿佛無視,靜默穩坐。片刻,起身踱步,走到書台。提起狼毫,稍作停頓,輕吐一口氣,倏地筆落。
傾刻間,一篇《漢陽府重建鼓樓創立馬頭募緣引·代郡守作》的布告立馬而成!
原文如下:
「三楚名郡,首推漢陽。前賢接踵而治者,除故明勿論,自皇清定鼎以及於今,已二十餘年矣,宜乎百廢俱興,無政不舉。乃予承乏其間,覺當舉未行者,正自不少,豈政事之缺略,猶書文之亥豕,與愈掃愈有之落葉同其狼籍而不可問乎?茲且遺細而巨。
若鼓樓,居一郡之中,以肢體喻之,則猶心君之在腹,以聲息言之,則如喉舌之在口。腹可一日無心,而口以內之呼吸伸吟,訶一息不出孑喉舌者乎?處詢更於要地,可戢雞鳴狗盜之雄,豎奎璧於中央,必致鳳起蛟騰之瑞。是鼓樓之重建,不可須臾緩也。
若夫漢口之去郡城,路不二、三里,而有邈若江河之勢,以有一水界乎其中耳。一往一來,必須兩番問渡;計人計費,豈止日去萬錢?何不架以浮梁,系以鐵纜,可開可合,利於車往而又不礙於舟行?經之營之,雖有暫勞,而實可圖其永逸。
然欲建浮梁,必須先立石柱,排山倒海之水勢,非一木所能支也,計圖利涉,又先砌馬頭,臨深履薄之危途,非一蹴所能至也……
茲計馬頭、鐵纜、浮橋之費,將及若干,鼓樓木石、人工之費,將及若干,總佔二費而合計之,不下若干。夫以貧太守而思作無米之炊,奚啻三更說夢,然以眾力士而共擎有足之鼎,何難一舉成功?茲特捐俸若干,置買木石,先為一之基,然後詭告同心,力寰此舉。凡我緒紳先生,膠庠人士,以及商賈之好義、弓老之急公者,量其力之所能,竭此心之誰已。福及諸公之桑梓,我何與焉,義全太守之面顏,情斯厚矣。」
眾人一看,大呼「神人神文神策!妙計解頤矣!」滿堂贊聲!
一條「何不架以浮梁,系以鐵纜,可開可合,利於車往而又不礙於舟行?」的奇特創意,讓李太守的許久苦惱「談笑間灰飛煙滅!」
本是官樣文章的布告,在李漁筆下成了一篇文采斐然、鼓盪人心的華彩檄文。這公文布告原來還可以這樣寫?腦洞大開!
當然,建樓、建碼頭這兩件事謀在李漁,功在太守了。李太守慧眼識老鄉,舉嫌不避親;笠道人執鞭報知己,造福武漢人!
橋雖久廢,歷史依在。李漁曾經傾情的武漢,還有人記得他麼?[1]
作者簡介
張奎高,1950年生,江蘇如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