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進變電站的狗(翟永旭)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跑進變電站的狗》是中國當代作家翟永旭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跑進變電站的狗
那條狗在眾人的圍追、堵截、棍棒之下，到了絕望的地步，似乎還是不肯閉上眼睛。雖然眼睛中還有凶光，但是必須接受這個無奈的現實。那就是死亡。
此時我倒有些後悔自己的行為了，假如我看見狗從外面跑進變電站時，給誰也別說，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些感慨了。可是我要是給誰也別說，狗也許絕對不會自己跑出去的，一旦跑到設備上出了事故，豈不是更麻煩了。
「狗跑進變電站了，那不是找死呀！」
跑進變電站的狗是找死，變電站的人呢？有時候人比狗又能強多少呢？仝山的話讓我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沉思。
檢修人員走了以後，我拿上鑰匙準備去鎖大門。突然從陽台上看見一條狗跑到了110千伏設備區，我趕緊給師傅匯報了一下，師傅聽到這個消息似乎很興奮，馬上又招呼上其他上班的人，一起喊着：
「弟兄們都快去吧，又有狗肉吃了。」
自從到變電站上班以來，多次在安全會上聽站長和師傅們講過：變電站內不能養小動物，也不能讓小動物跑進變電站，怕它們撞到設備上造成事故。原以為我把這個現象匯報給師傅的時候，師傅們只把狗攆出去就算完事了。這種結果是我始料未及的。
在打狗的隊伍中，仝山也是其中之一。在這項「任務」還沒有完全結束的時候，他突然跑了上來，問我害不害怕狗。
「不害怕。」我沒好氣地給了他一句。
「不害怕那你怎麼不去打狗。」
「沒見我正監着盤呢。」
「要不我替你監盤，你去打狗吧！」
「我不用你替。」
後來在師傅的召喚下他拿着東西下了樓。
我和仝山在一個家屬院住，又曾經是職業高中時的同班同學，當我和仝山一起出現在這個課堂的時候，一直搞不明白，我們兩個人為什麼不能在這個新環境裡變得親近起來，直到實習的時候我才找着答案。
高三時，我們要分組下單位去實習，我和仝山正好分到了一個組。一向身瘦體弱的我從學校走向工廠，在適應的過程中需要有人幫助，當時還天真地想：也許仝山到時會幫助我吧！
我們在師傅的帶領下，去變電站擦磁瓶，剛準備上車,仝山叫住了我。
「磁瓶不是光擦擦就完事了，還得搬，搬不動了別叫我。」
如果說此時還可以說幫助我是人情，不幫助我是本份的話，那麼後來的事真正讓我忍無可忍了。
這個變電站在縣裡，需要在當地住下，我們四個男生被安排在了一個宿舍。
我正收拾着床鋪，仝山從外面拿着一個墩布進來，走到我的跟前：
「現在交給你一個光榮的任務，把地給我們幾個人拖一下。」
「自己拖。」
「現在不是在家了，在家有你爹媽寵着你，可以耍小性子，在這沒有人慣你。」
在其他兩人的起鬨下，他似乎是有恃無恐。
「知道不是在家就中，在家有你爹媽侍候你，出來了，我沒有侍候你的義務。」這句話讓他也下不了台，便開始對我懷恨在心。
這幾天，仝山和另外兩個人一直有意識地讓我拖地、打水，我不理他們。其實我們住的旅館根本不用自己再幹這類活，服務員每天都會為我們打掃衛生、打水等，而他們幾個卻要攀着我干，又一直沒有得逞。對於這件事,仝山似乎比誰都活躍。
臨回來的頭一天晚上，我隨着眾人一起在外面閒轉的時候，猛的看見路邊跑過來一條狗，下意識地往後躲了一下，被仝山看見了。
回到宿舍，仝山正在宿舍里跟別人繪聲繪色地講我剛才的窘態，我進屋後沒搭理他就趕緊出來了。
「你又去那呀，不怕再碰見狗？」仝山追出來問我。
「碰見狗也比碰見你強。」
這句話他當時沒有反應過來，等他反應過來了氣得要和我打架，幸好師傅們過來平息了這場風波。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輾轉反側，不是為了仝山和我過不去，倒是想到了狗：一條狗自出生之日起就註定了可悲的命運。如果在街上流浪，就會為食物發愁；如果找到主人，就得千方百計地取悅於他們。儘管如此，還動不動被主人踢上一腳。寧做窮家人，不做富家狗。
仝山這幾天一直和我過不去，並不是對我有多少意見，說白了，就是把他的歡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與仝山相比，當時我也許是一個可憐的人，但絕不是一條可悲的狗。
大多數人都害怕狗，是因為都知道它會咬人，現在對於狗，又多了一層擔憂，因為它身上帶有很多傳染病菌。人害怕狗，狗更害怕人。那次，剛出變電站門，就看見了一條狗，心中雖然很害怕，但還是壯着膽子往前走，清楚地記得狗當時的眼睛裡有着很強的凶光。誰知，還沒有走到跟前，狗就汪汪着扭頭跑了。
變電站仿佛一個城堡,由於工作性質等方面的原因,除了工作之外,吃飯睡覺還要在一起,好在上班時是倒着班上,所以在值班以前,我還有着盼頭,等到值班以後,就可以和仝山分開了。沒有值班時的日子，倒讓我有了度日如年的感覺。
工作中，稚嫩的雙肩難以承擔起工作的重量時，站長對我有些失望，仝山又找到了譏笑我的理由。
「連個這個活也幹不了，到手的正式工作，可別再讓人家把你給辭退了。」
「辭退不辭退也不是你說了就算的。」
「不是我說了算，我要是當了站長，說啥也不要你。」
「只可惜你不是站長。」
「你這一輩子算是完了……」
「我這一輩子時間還長着呢，你別忘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你五十年也到不了河西。別看你一天到晚，走到那也帶着杆筆，照樣也是學習不好。」
在仝山的眼裡，我在體力上不如他，那就是什麼方面也比不上他。為了彌補體力上的不足，我想在學習成績上出色一些，想不到也成了你的笑柄。
那條跑進變電站的狗的主人是誰，沒有人去考慮。反正關住大門之後,誰也不會到變電站來找狗。狗在主人的庇護之下，只顧着得意洋洋，在一次偶然的得意忘形之後，跑進了變電站，也走上了不歸之路。而仝山永遠地離開了變電站，我無心考慮是偶然還是必然，不知該對此結局是慶幸還是悲哀。
那條狗被扒了皮之後，還是不肯閉上那雙眼睛。聽師傅們都在議論：誰給狗去的毛，誰給狗剔的骨。不知讓狗的冤魂該去找誰。
那天燉狗肉的時候，我正好休息，一塊狗肉也沒有吃上，師傅們和我提起此事時，覺得應該給我丟點，我倒是並不介意。仝山聽見了，卻說：
「不讓他吃也對，我敢保證，讓他一個人保險打不了狗。」
我一個人是打不了狗，仝山你一個人行嗎？如果不是眾人齊動，狗也不會束手就擒。假如當時在變電站內的只有一個人，把狗逼到了死胡同，讓狗到了要跳牆的時候，受傷的還不一定是誰呢。在馬路上被狗追得滿大街跑的人比比皆是，其中也不乏有比仝山更為強壯的人。衛生防疫站打狂犬疫苗的排起了長隊，就很能說明這個問題。
由同學發展到同事，我們的關係沒有得到一丁點改善。仝山的自我感覺太好了，正如一條狗，看到不如自己的人，汪汪着光想上前去咬，一旦離開主人，就像那條跑進變電站的狗一樣，除了躲避連」汪汪」也不會了。
我對那條跑進變電站的狗又充滿了內疚，是因為仝山讓公安局給抓走了。
仝山以前曾和別人一起合夥偷東西，同夥被抓之後供出了他，又趕上了90年北京亞運會的大逮捕，儘管暫時從公安局出來了，事情還沒有算完，明顯地讓人看出：仝山這回是徹底地蔫了。
如果發現狗跑進了變電站，我不聞不問，也許那條狗就不會落下這個結局，可是讓它在變電站內來迴轉悠，真的撞到設備上了，也許它死的會更慘，還要讓電力再承受一些不必要的損失。對於主人，狗是忠誠的，再忠誠它也是一個畜牲，還得需要人來管制。大街上經常可以看到這樣的現象：狗衝着人們汪汪叫着，嚇得人朝後躲閃，主人在後面哈哈大笑。我不知那條狗是否也有類似的經歷，如果有的話，打死它也不為過。跑進變電站的狗，我更應該為你可悲，你死了之後，你的主人也許又買了一條更加名貴的狗，早已將你遺忘。
仝山被判刑了，兩年勞改，永遠的離開了變電站。沒有讓人看到他當上站長以後的神氣，我也不必擔心他當上站長之後對我的傷害，不知為什麼，此時卻平添了一層失落感。
我和仝山本都是平凡的人，由於追求的不同，使得我們在相處之中一直格格不入。同樣都是人，誰比誰也強不到那去，差不到那去，何必總是互相找彆扭。走到了一起本該珍惜這緣份，只是當時年紀還輕，我只空有着這樣的渴望，未能有機會和仝山溝通過此事，使得我們的關係才會越來越僵。
人們議論起此事時，說是錢害了仝山，說仝山是貪圖小便宜才和人一起去偷東西，當時還沾沾自喜，沒想到會有這個結果。錢真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毀掉了仝山的前途，如果不是這個變故，也許他的前程會是一片錦繡。每念及此，我忽然想到是不是我的懦弱毀掉了他。因為懦弱，讓仝山在我身上找到了無窮的歡樂，也讓他感受到了活着的意義和價值，所以才會讓他變得不可一世。稍一疏忽，就走向了深淵……於是在不停地反思中悟出：懦弱是一個溫柔的陷阱，讓缺乏同情心的人走了進來，緊接着迷失了方向,在獲得了毫無價值的驕傲之後，失去人生中最寶貴的情義後還不知曉,反而自鳴得意,等到幡然醒悟時已不能自拔。
為了仝山，為了更多的人，還有我自己，也許在以後的人生路上，我應該變得更堅強吧！[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