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筍(陳珍秀)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豆腐筍》是中國當代作家陳珍秀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豆腐筍
「立夏不吃粑,走路打翻叉(不穩)」;
「立夏不吃筍,走路要打滾」……
過立夏節時,我的家鄉連三歲孩子都會這樣唱。其實,立夏節的那天,除了要吃這些「吉祥」食品外,最受歡迎、最難忘的,還是豆腐筍!
豆腐筍,是我的家鄉過立夏節時時家家家戶戶都要吃的節日菜。豆腐筍的食材沒有主次之分。豆腐、筍子、豌豆米、臘肉、新鮮肉、蒜苔、馬尾蔥和椿芽,加起來共有八種食材。東北的臘八節有煮「八寶粥」的習俗。我們本地人也會戲謔地把豆腐筍稱為「八寶菜」。
立夏節是繼清明節後的一個重要節氣。「立夏」的「夏」是「大」的意思,是指春天播種的植物已經直立長大了。在戰國末年(公元前239年)就已經確立了立夏節。古代,人們非常重視立夏的禮俗。周代在立夏這一天,天子要率三公九卿和眾大夫到城南郊外迎夏。並舉行祭祀先帝祝融的儀式。要求君臣一律穿朱色禮服,配朱色玉佩,連馬匹、車旗都要朱紅色的,以表達對豐收的企求和美好的願望。漢代也沿承此俗,《後漢書.祭祀志》記載:「立夏之日迎夏,於南郊,祭赤帝祝融,車旗服飾節赤。」到宋代,禮儀更趨繁瑣。至明代始有「嘗新風俗」。清代《帝京歲時紀勝>載「立夏取平時曝曬之米粉椿芽,並用糖面煎作各色果疊,相互饋送。」江浙一帶還有立夏吃花飯的習俗,也有叫「吃補食」的。有的吃立夏食筍。
我想:我的家鄉立夏吃豆腐筍,可能就來源於此吧!
記得小時候,盼望已久的年過完後,我們就掰着手指等待立夏節的到來。在那時,要從春節的「餘溫」中等到立夏這餐美食,是多麼地急切和難熬啊!一到收油菜籽的時候,我們就知道離那味道十足的「八寶菜」不遠了。
家鄉的立夏節,它的熱鬧度毫不亞於春節。這一天,天剛亮,集市上便熱鬧紛繁起來:姚家賣肉的「嘎啦」,敞開他那油膩膩的膀子,揮動着厚重的砍刀,不用像平時那樣吆喝,這一天他保准能賣出個好價錢;楊家賣豆腐的嬸子,早已將剛出鍋的豆腐擺放整齊。烘得金黃金黃的豆腐塊「外剛內柔」。沒有婆婆留給她的技術,楊嬸一家的日子能那麼滋潤嗎!楊嬸扎個圍腰耐心地為家庭主婦們清點着豆腐個數;還帶有露水的竹筍,整整齊齊地碼成一小堆一小堆。就是偶有些還未飽滿的蠶豆摻在豌豆米中,也不乏能有個好的價錢……鎮上的富裕人家,當家的徑直朝「嘎啦」走去,毫不猶豫地拎上幾兩斤肉,在眾人羨慕的眼光中炫耀着離開。然後買幾大碗的豌豆米、再捏上幾把竹筍揚長而去……小鎮的大多數人都會買豆米和竹筍。在人們意識中能夠買豆米和竹筍的,不僅是金錢的象徵,更是他們炫耀的資本!而附近鄉角的人們只有先將竹筍和豆米賣完後才能「換回」豬肉。所以,立夏節的集市,只要通過買肉和賣筍的環節就可以辨別出個貧富懸殊的大概。
我家住在鎮上,可是,我的母親又是屬於必須先賣掉豌豆米再「換來」豬肉的「雙層關係戶」!不是嗎?一大家子,別說年邁的祖父祖母,光是我們幾兄妹的學費開銷就夠令人發嗆的。儘管如此,勤勞的母親卻總是想方設法地讓我們過上一個憨實的立夏節。
立夏那天,天還未亮好,母親就已經從地里摘來了豌豆。一大背簍的豌豆莢,我們都起來忙着剝豆米。待天一亮,一大盆的豌豆米已經新鮮鮮、光溜溜地剝好了。豆米顏色不一,成熟好了的呈蛋黃色﹔稍微嫩一點的,則呈墨綠色或綠色。母親種的豆米顆粒飽滿,顏色喜人,很有賣相。清新中還有一股甜味。所以母親的豆米特好賣。熟悉的人都喜歡等着買我家的豌豆米。不一會兒,母親就能「換回」豬肉和豆腐。豬肉和豆腐,家裡不得不買。至於蒜苔、豆米和馬尾蔥、椿芽,母親都是自己種的。白居易的《宴散》寫到「江南孟夏天,慈竹筍如編」。那時,一到立夏季節,滿坡滿嶺都是竹筍。就算蒙上眼,母親也能打來新鮮又原生態的竹筍……
早飯過後(那時沒有早餐,早飯就相當於現在的中餐)。家家戶戶都開始忙着準備「豆腐筍宴」了。我的母親也不例外。母親將過年時細心「保管」好的臘肉拿出來,燒皮、清洗,再把臘肉和新鮮肉放在鍋里煮。一直要煮到臘肉發亮、新鮮肉的皮稍軟才行。母親把肉撈出來,開始切肉。每每這時,我那「靈敏」的鼻子就會「聞肉味而尋跡」。我站在一旁默默守着母親切肉。只見母親輕輕一刀下去,臘肉的油汁隨着那道刀痕的擠壓緩緩流淌。一股帶着薰香火煙味的年味又活躍在我的舌尖。有瘦肉的地方,一條條筋道層次分明。母親先將肉塊分成肉條,再將肉條切成顆粒。這是最需要耐性和技術的一項活:肉粒太大,難進油鹽﹔肉粒太小,怕炒後縮退。所以,在切肉粒時,要求比較均勻才好。透亮透亮的臘肉、蛋白而不油膩的新鮮肉,筋道可口的豆腐粒,全在母親的刀工下「服服帖帖」地「團結」在盤裡。
切好肉粒和豆腐粒,母親就打理好新鮮油綠的馬尾蔥,馬尾蔥散發出初夏的香氣;剛冒出嫩葉的椿芽,褐紅色中帶着透明。只需輕輕一掐,它的香氣就會撲鼻而來。母親把這些都洗好、切細。然後分別用盤子裝好。「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一切就緒後,母親就開始炒豆腐筍了。
炒豆腐筍也是一份細活。母親將肉粒、豆腐、豆米、筍子分別焯一下。然後再分別把它們裝起來,再把辣椒炒香。最後再把肉粒、豆腐、豆米、筍子倒進鍋里進行「大匯合」,等到豆米熟了,就可以把蒜苔和馬尾蔥、椿芽放進鍋。整個一攪拌,不一會兒,一股濃郁的充滿母愛的味道便瀰漫了整個屋子。
哥哥擺個小桌子,姐姐搬來小凳子,我們規規矩矩地等待開飯。一大家子圍在桌邊,有說有笑。吃豆腐筍也是一門學問哦!哥哥和姐姐總是學着大人用生菜葉包着豆腐筍吃。這種吃法叫「包筍」。夾起一張生菜葉,往豆腐筍「匍匐」而去,再往裡一卷,塞進嘴裡一嚼,滿滿的豆腐筍伴着生菜葉子的清香,整個夏天的味道,全都充實在樸素而溫馨的農家小院裡!我總是迫不及待地舀幾大勺的豆腐筍,覆蓋在裝有少量米飯的碗裡,朝父母得意地笑笑,然後將飯菜攪拌,拌均勻後,我愜意地享受着它的美味:帶有薰香味的臘肉、清香味的蒜苔、粉粉甜甜的碗豆米,還有椿芽和馬尾蔥散發的初夏的味道……全都被我貪婪的味蕾囊括進我的胃裡。我的舌尖,品味的是勤勞、賢惠的母親的靈巧廚藝。它流淌的,是母親對整個家庭的濃濃的愛……
那時,哪怕家裡再窮,母親都會想方設法把豆腐筍的美味在立夏那天,以溫馨愉悅的方式呈現在家裡的飯桌上。直到2004年的那個立夏節後。我就再也吃不到母親炒的豆腐筍了。家庭的重任、生活的艱難,母親勞累成疾。而那時的我剛剛成家立業,諸多原因使得我一直都未能給母親炒一次豆腐筍吃。永遠記得那個下午:母親知道我們要回家,她硬是忙得不亦樂乎。儘管我們都勸母親不要炒豆腐筍了。可是,母親堅持要為我們做飯。病弱的母親,在廚房堅強地忙綠着。一鍋香噴噴的豆腐筍在那冒着熱氣,我看着母親,不禁潸然淚下。抱着母親,卻怎麼也吃不出兒時的味道……那年冬天,我的母親離我們而去,那一次吃的豆腐筍竟成了我對母親無盡思念的訣別菜……
現在,我也學會了炒豆腐筍。而且,現在要吃豆腐筍,不一定非得等到立夏才吃得上。我也不必像母親那樣,非得用賣豆米的方法來換取食材,就是在冬天,也可以把冰凍好的食材用來炒豆腐筍吃。只是,沒有了母親的日子,立夏的豆腐筍,味道再美,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麼。但有一樣永遠不會少:我的腦海里、我的心裡永遠都有那個忙綠的身影,和那道充滿母親味道馨香的豆腐筍……[1]
作者簡介
陳珍秀,貴州省天柱縣人,現就職於貴州省錦屏縣三江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