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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旗五隊的娘們兒們(許清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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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旗五隊的娘們兒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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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旗五隊的娘們兒們》中國當代作家許清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紅旗五隊的娘們兒們

生產隊,是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在我國農村延續多年的最基層生產單元。這個留在我記憶深處的歷史片段,依然如梯田般層次清晰、碧綠鮮活。

我的故鄉,嵌在太行山深深褶皺里,全村500多口人,共分為7個生產隊。我家所在的生產隊——紅旗五隊,是故鄉一面鮮紅的旗幟,記錄了十幾年的歲月光榮。那些向陽花般的嬸子大大(大娘)們,成為這個光榮團體不可或缺的生力軍。我兒時的夢鄉里,她們從未有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悠閒。那一張張掛滿汗水的臉,定格在我成長的底片上,像招展的心旌,染紅我刻骨的鄉愁。

「娘們兒」這個稱謂,是當地30——到50歲已婚婦女正常的專用名詞,無任何貶義。五隊十幾年紅旗不倒,是因為有一群幹活不要命,「嘴一分,手一分」的娘們兒。她們各自有着鮮明的性格、不同的表達方式,偶爾也會產生各種各樣的矛盾。但她們的榮辱觀驚人的一致:「視偷懶耍滑為恥辱,苦幹實幹為光榮」;一雙雙解放或半解放的腳,逃脫了長長的裹腳布,和男人一樣下地種田、享有各種權利。她們從這種前所未有的歷史景深里走來,帶着不讓鬚眉的豪氣,在如火如荼的農業學大寨運動中,頂起了紅彤彤的半邊兒天。

農業學大寨是一場改天造地,艱巨豪邁的創業運動,是中國推動農業機械化、現代化,最具攻堅性的一段歷程。那一代偉大的農民,創造了許許多多的人間奇蹟。四季中的冬閒也成了熱火朝天的水利工程建設、三線建設、公路建設的最佳季節。秋收完畢,大部分青壯年男人和年輕的姑娘們,打起鋪蓋離開村莊到遠遠近近的地方參加會戰。冬天的備耕、擴大土地面積建設,便實實在在地落在了這群離不開家的娘們兒身上。她們趕着毛驢,把一垛垛的農家肥送到梯田上,右臂跨過驢脖子,用手抓住籠垛底部的系頭,狠狠地往上一掀,那壓得毛驢只喘粗氣的一垛糞,就從驢的背上扣了下來,堆成一個個小小的「山包」。

冬天最重的活是移石造田,她們用鐵槓橇起山坡上的石頭、刨開凍土,扛着兩個人才能抬起來的石頭,一趟趟地背到新造的地邊上。人稱「小鋼炮」的小素英大大,一米五的個子,體重不過80斤;行走如風的「鐵骨頭」愛妮大大……肩頭上的負荷,常常超過她們的體重。遇到上千斤重的大石頭,眾人一起上,母親喊着「一、二——」「加——油……」大家同聲用力,嘹亮的號子一遍又一遍,浩浩蕩蕩地席捲了冬天龐大的寂寞。石頭壘砌地堾,挖土的、擔土墊地的、你追我趕,熱火朝天。臉上的熱氣驅走了冬天的寒冷,新的梯田在她們鐵肩下延伸。

春天來了,她們趕着耕牛,幫着種地把式犁田耙地。故鄉十年九旱,社員們不等不靠,肩上圍着帆布墊肩,從河裡挑起一擔擔的水,攀援在崎嶇的山路上,她們又是山坡上一道移動的風景。心靈手巧的喜金大大、人稱「李雙雙」的隊長媳婦、「鐵骨頭」、「小鋼炮」……幾個風風火火的人,總是腿腳利落,健步如風,超過眾人後便放下擔子,喘一喘氣。性格沉穩的二奶奶、裁縫大大……一個個穩中大步很少停歇。趕上來,喘一口粗氣不慌不忙地說:「不怕慢就怕站,攆上了吧!」快步的人們麻利地抓起路旁的枯草往水上一扔,漲紅着臉笑着:「嘿嘿,還不定誰草雞誰哩!」挑起擔子一溜急速的碎步,不時地有誰被壓出一個吱吱扭扭的屁來,引起了一陣夾雜着喘氣的笑聲。

我們一群小學生們負責往坑裡捏種子,爭論不休地吵吵着,都說自己的娘最好看,鎖維的聲音最高:「你們一會兒看看,一擔水能讓桃花開在俺娘的臉上。恁們的娘都是一臉通紅!」果然「李雙雙」那總也曬不黑的臉上開着兩朵帶着汗水的「桃花」……山腰上的梯田用一瓢水一個坑的播種方式,埋下了母親們豐收的希望。

種子忠實於汗水的邀請,鑽出黃土鋪綠了農人的心境,鋤地間苗是手頭活,男男女女、前前後後,像移動在土地上的「棋子」。三個娘們兒一台戲,人們起鬨:「黑棗嫂,唱一段!」那邊就唱:「毛主席的書,俺最愛讀……」「不對不對!是『我』最愛讀,」人們嚷嚷。「不懂活學活用啊?俺是我,我是俺,俺就這麼唱!」「哈哈哈……」「百事通兒」最能講笑話,她把全村的新聞趣事演繹成有鼻子有眼的各種段子,直講得頭頭是道、妙趣橫生。引起一陣陣的哈哈大笑。落在後面的人便向前喊:「嘿!又說相聲呢?大聲點!」她向後一扭頭嘴唇一瞥,五官錯位地甩出一句:「想聽呀?鋤快點!」落在後面的人們加快動作奮力追趕。

莊稼噌噌地往上長,漫山遍野都成了青紗帳,暑期的草一茬一茬地長,她們扛着大鋤一茬一茬地鏤,烈日的炙烤下,地里蒸騰起濕濕的熱氣,密不透風的莊稼地蒸籠般的難耐。脖子上掛着的汗巾已辨不清顏色,腰呈九十度下彎,近兩米長沉沉的大鋤盡最大限度伸出去,把鋤刃不深不淺地砍進土裡,狠狠地拉回來,再輕輕地推出去,草根便全暴露在表面,一旦草根沒(mo)進土裡,一場小雨就能讓它起死回生。玉米葉子的邊緣像小刀一樣鋒利,在他們的胳膊上、脖子上、臉上劃出一道道橫七豎八的紅色印記,汗水不斷地滴在土地上、流到眼睛里。用手一抹甩出一串汗珠。水呱呱地貼在身上的上衣,只剩褲腰以下的一圈干。「汗珠子摔八瓣」,遠沒有拴寶唱的「前腿那個弓,後腿那個蹬」那樣舞台化的藝術。就連那「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也似乎有些蒼白無力。

休息時,她們從地里鑽出來,肥大的免襠褲,由於呈九十度的勞作姿勢,後面的寬大褲腰從褲帶里掙脫出一角,形成一個口衝上的三角型「褲腰包」。極度的疲憊讓有的人無心再去整理自己的褲子,迫不及待地躺到樹蔭下,片刻的時間也能入睡。沒有莊稼烀着的樹蔭下面,山野的風很快會風乾臉上的汗水。短暫的愜意喚醒疲憊的沉悶,不安分的活躍人物們會采一把野草,悄悄地塞進睡覺者的「褲腰包」。呲咪呲咪地笑着,專等着那聲「下手了啊!(休息結束開始幹活的意思)」的命令……人們站起來拍着褲子上的土,睡者醒來,褲子裡的茅草扎扎歪歪的坐不得、走不得。人字形地叉着腿,一邊苦笑一邊黃天爺娘地喊:「哪個鬼骨頭幹得好事啊……」男人們笑着走開,一群娘們兒笑得前仰後合……她們總是「因地制宜」地上演着連藝術家都創作不出的鬧劇,緩解着勞作的疲憊與枯燥。

麥收時節,是農人最忙的季節,母親晚上提着保險燈帶幾個人澆一宿隊裡的地,別人回去休息了,她卻匆匆地吃口早飯,便組織人們挑着各家的飯罐,把一大早就去割麥的人們的飯挑到地里。上午割麥子,吃完午飯頂着火辣辣的日頭繼續到麥場上打場,直忙到月上東山,一進家連飯都來不及吃倒頭便睡。她太累了,鐵打的人也受不了啊!我心疼母親,勸她悠着點。一生要強的母親總是說:「沒那麼膿哇(嬌氣)!關鍵時刻一咬牙就過去了。」我不服氣地說:「晚上一宿不睡,白天理所當然要睡覺,隊裡不就是這麼規定的嗎!」母親快人快語:「我是婦女隊長,我不帶頭誰帶頭?你看看你那些嬸子大大們,哪個不是能說能幹的主兒?你就聽聽這外號:『百事通、鐵骨頭、金剛鑽、、飛毛腿、李雙雙、大裁縫、文化秀兒……你娘大字不識一個,人家憑啥聽咱的?不就是事事走在前面,凡事講個直理兒嗎?都叫娘『穆桂英』,那是抬舉我,沒那麼多八姐九妹楊排風,能打勝仗嗎?」清明如水的母親!直說得我熱淚盈眶。

秋收時節,沉甸甸的谷穗在她們的扁擔上歡快地跳動;挑着裝滿黃燦燦的玉米穗子的載筐;在崎嶇的山道上一步一顫,肩頭上的擔子咯吱咯吱地發出富有節奏的聲音。左肩累了,她們用兩隻手托着擔子輕輕一轉,擔子便在脖頸後旋轉一百八十度,巧妙地換到了右肩上。棉花、豆子、菜蔬、核桃、大棗所有作物的收回、晾曬,繁雜的工序,沸騰的村莊,人們步履匆匆地穿行在豐收的喜悅里。母親輕車熟路地調配着全隊的婦女勞動力,常常是端着一大碗飯邊吃邊走,這家進那家出,或是站在河邊上向着對岸高聲地喊着:「二老婆——;小鋼炮——,後晌到……,趕上牲口——」「知道嘍——」河對岸大聲地應回來,她們的語言簡練而透明。正是這樣的環境,養成了山里女人說話時的高聲大氣。

她們有時候也會為一點小事,吵得像蹦豆兒一樣。吵完了憋半天氣,母親總會設法地把倆人安排在一起幹活,這時就會有一方,趁休息時到山坡上摘下一些青里透紅的桃子、青棗或其它水果,撩起大襟包着「咵」地往地上一倒:「吃不吃?不吃拉倒!」對方順手拿起一個,在褲腿上「噌!噌!」十分誇張地蹭兩下,甩出一句:「不吃白不吃!」「咔嚓」一聲咬出響兒來,倆人不約而同的「噗嗤」一笑。她們不會說「對不起,沒關係」。緊貼着泥土的語言是那樣的直接痛快,無需任何修辭。

打穀場,承載着她們所有的豐盈。吆喝着牲口拉碌碡的、拿着長長的木杈子翻場的,小腳「老疙瘩」(老太太)們是掐穀子的主力軍,右手拿着小小的釗鐮,左手抓着谷穗,釗鐮輕輕一按,一把把的谷穗脫離母體,飛出漂亮的拋物線,最利落的就屬娥妮大大了,幹活乾淨利落,性格穩重謙和,在五隊娘們兒的群體裡頗受尊重。壓完場,卸牲口、挑秸莖、起堆……人們配合得異常默契。

脫下的糧食堆在一起再用扇車吹乾淨,這是場上最後一道工序。扇車是木頭做的一個巨型的大鼓風機,它的形狀酷似體育老師脖子上掛的口哨,只是多出四個抬杆,圓圓的「大肚子」里裝有一個帶着木頭風葉的金屬軸,側面伸出一個連接在軸上的L型搖把。搖把一動,風便從前上方探出的風口裡吹出來。打扇車是個技術活,既要力氣,又要靈敏。一旦掌握不好節奏,金屬的搖把就會把手打傷。一般都是眼明手快的男勞力勝任,可五隊的娘子軍里有的是高手。

小時候,最喜歡看「小鋼炮」素英大大的和榮姐姐的姿勢,她們頭向左斜着,滿臉「誰說女子不如男」的自豪,雙手靈巧的你伸我縮,藉助慣性靈活地調整着節奏,快、快、快、快、慢——慢——快、快、慢——慢……那動作像撥弄一組特殊的琴弦,充滿了剛柔並濟的美感;扇車發出富有韻律的嗡嗡聲……一曲豐收的絕唱,縈繞着忙碌的人們。人們用簸箕撮起需要分離的糧食,站在扇車風口的側面,左手支撐着簸箕底部,胳膊肘拄在扇車上,右手把着簸箕的側邊微微抖動,那姿勢,儼然一個優美的舞蹈造型!成千上萬斤的糧食便從風口垂直落下,那些混在糧食里的穗殼、細小秸稈兒被風吹出。夕陽的餘暉打在乾乾淨淨的糧食堆上、草垛上,渲染成金燦燦的小山。富有詩意的畫面,成為我心裡永遠的珍藏!

收工了,跑到河邊,摘下頭上的毛巾抽打完身上的塵土,撩起清清的河水洗去一臉的疲憊,掬起一捧捧水痛快淋漓地喝下去,喜悅的歌聲不由自主得從嗓子裡鑽出來:「崖畔上開花崖畔上紅,莊稼人盼得是好光景……」一人開腔眾人和,唱出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她們未必懂得那些宏大的人生理想和家國理念,但流淌的河水、渠水和現實生活使她們懂得「大河無水小河干」的道理、感受人勤地不懶的豐碩。一雙雙被歲月打磨得堅硬、粗糙的手,帶着日月凍凍曬曬的足跡和顏色,把清苦而又充滿希望的日子縫補得溫暖而又嚴實。

一粒粒種子呈千萬倍的擴張,完成了一個生命的輪迴。她們的豪情也在收穫中飛揚,母親代表她的姐妹們,參觀大寨、在縣裡的萬人大會上發言。這成為她們集體的榮耀,也是母親一生的驕傲!艱難歲月里所有的惆悵、困苦,都在母親那句:「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里焚燒殆盡!凝聚在土地上那種深厚、濃郁的情感力量,讓她們不斷地實現「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的精神訴求。第五生產隊的糧食產量年年奪魁,五隊的社員們神氣十足地走在村莊這個「社會」里。那笑聲最亮的、底氣最足的,不用問,都是紅旗五隊的娘們兒們。她們沒有驚天動地的事跡,卻十幾年如一日地用自己的意志和汗水,堅守着那面光榮的旗幟!

歷史,收藏了那段難忘的火紅。那些嬸子大大們如今只有「鐵骨頭」愛妮大大,和「百事通」喜金大大、「小鋼炮」素英大大還健在。故鄉的街口,她們撫摸着我的肩頭說起那個光榮的團體、說起我故去的母親……那雙老手,依然是當年的溫度,那人情盈滿的時光里積澱的情感,熱熱地匯集到了移動的手指上,滿臉的「溝壑」,索引出難忘的時光,那一曲老歌,拖着歲月長長的煙波,又在我耳邊響起:「崖畔上開花崖畔上紅,莊稼人盼得是好光景……」[1]

作者簡介

許清清   1954年11月出生於河北省井陘縣胡家灘村。

參考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