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拿什麼挽留你們(柳線)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
《我該拿什麼挽留你們》是中國當代作家柳線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我該拿什麼挽留你們
父親已經七十多歲了，頭髮開始花白，背開始駝，他真的老了。
我說：你別下地勞動了，每天喝喝茶，看看電視，跟人聊聊天，多好呀！父親總是「嘿嘿」一笑。我每每打電話問：你在哪兒呢？他不是說收苞米就是摘西瓜，或者種豆角、挖土豆……
我說，你怎麼不聽話呢，種了60年的地還沒夠？該歇歇了，人家城裡人60歲都退休了。父親囁嚅着：「土地荒着可惜了，隨便種點……」
城裡的大姑姑打電話給他：地少種點！二姑姑打電話給他：別種地了！小姑姑打電話給他：你還在種地？我們五姐弟打電話給他：把土地送給別人種吧！
我想我父親的耳朵已經起老繭了。可他依然執着的走向土地。
我從小就在父母身邊和土地打交道，因為是長女的原因，父親不自覺的把我當他的左右臂來使喚。我經歷過干農活的辛苦，春夏秋冬，嚴寒酷暑，砍柴種地，割稻插秧……而父親的辛苦更是我的千萬倍。當我有機會離開農村，離開土地時，我是如此的歡喜雀躍，鋤頭、鐮刀、扁擔、籮筐……，永別了，再也別見！ 轉眼幾十年過去了，久在鋼筋水泥的樊籠里，我已經忘記了土地的味道，也忘卻了土地里勞作的艱辛，只是在午夜夢回時我會聞到老家土地上野百合的清香，以及滿眼紫雲英花開時的燦爛。
今年春節，又是我們五姐弟齊聚鄉下探望父母的時候，三妹、四妹以及小弟先到，而我正準備動身時卻被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阻止了，不能出外省。浙江是疫情重災區，特別是小弟工作的的溫州已經封城，出城了一時無法回去。村里也是封路，外面的人進不來，裡面的人出不去。也因此今年的春節假期特別長，家裡特別熱鬧。我想我的父母應該是開心的，倆人平時你看我我看你，形影相弔，這回終於幾家子人吃喝在一起了，兒孫繞堂，其樂融融。
父親是閒不下來的人，即使在正月里他也坐不住，離開土地三兩天就渾身不舒服，小時候我經常有大年初二便和父親下地勞動的經歷。因此，今年他也不例外，趁着兒子、女婿都在家，他又盤算着該這麼弄他的那幾塊地了。
挖地，修整，搭大棚……每天妹妹都在錄視頻，看到父親帶着一群孩子在地里勞動，我突然非常興奮，像是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時光。某一日，視頻里出現了裊裊煙霧，原來是父親帶着大家燒草灰，把乾枯的雜草和泥土堆成小土丘，然後點火燃燒，一是對土地進行除草、殺蟲，二是燒成的草灰做種植莊稼的肥料。 視頻里6歲的小侄女笑得開心，她忙着撿柴火往小土丘里丟，希望火焰越燒越旺。在她父親的慫恿下，她決定在火堆里埋進點什麼可以烤熟了吃，這是我們小時候經常幹的事。侄女在地里轉了一圈拔了顆蘿蔔丟進火堆里。
視頻外，我大笑不已，傻妞，蘿蔔不能吃，該埋進土豆，芋頭，紅薯……
又一日，視頻里出現了挖泥鰍、撿田螺、捉螃蟹的鏡頭。哈哈，很顯然，父母準備的年貨不足了，因為過了正月十五弟弟妹妹們還沒有接到復工通知，只好繼續宅在家裡吃吃喝喝。家裡儘是地里種的蔬菜了，眼看斷了葷。父親看着艷陽高照的天，暖暖的陽光灑在菜地旁乾涸的 水塘上，他不露聲色地有了主意。
只見，我弟弟脫下他腳上的皮鞋，和父親一起赤足踏入水塘的泥漿里，我看到小弟那白花花纖瘦的腿，心想：他是多少年沒接觸這泥漿了？我們又有多久沒和這些從小養育我們的土地親密接觸了？
我眼角突然淌下淚來，土地，父親的土地，養育我們長大的土地啊！時光仿佛倒流，久違的情感氤氳開來。我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熱愛故土，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理解父親離不開土地的心情。
在這片土地上，父親為太奶奶、爺爺奶奶養老送終；在這片土地上，父親起早貪黑，用土地上微薄的收入養育着我們姐弟五個；也是在這片土地上，父親用他並不寬闊的肩膀在最艱難的時刻撐起了全家對未來日子的祈盼……這個十三歲便下地勞動的老農民始終認為，有了土地便擁有了一切，土地承載着他人生中所有的酸甜苦辣，是流淌在他身體裡的血液。
我曾接父母來城裡居住，想着他們辛苦一輩子，該過過舒適的日子了。他們來時風塵僕僕，但精神算好，可沒住上一個禮拜，眼見着他們越來越無精打采，飯量越吃越少。問：是否飯菜不可口？是否胃部不舒服？父親說：一天啥都不干，肚子不餓！又過數日，母親總是坐臥不寧，說渾身骨頭酸痛。我帶她去醫院拍片檢查，沒多大事，正常的勞損，平時注意休養就行了。好不容易熬過一個月，母親悠悠地開口了：還是回鄉下好，在城裡像坐牢一樣。
好吧，赦免你們吧！於是，父母歡天喜地回鄉下了。
在他們雙腳踏上老家土地的一剎那，我看見了父親眼裡異樣的光彩，他不再拘謹，不再萎靡……過後幾天，我打電話交待母親：要按醫生說的注意腿部按摩，不要去乾重活。母親得意地說：我天天在地里，我哪裡都不痛了！
天哪，土地才是醫治你的靈丹妙藥啊！
然而，無論我怎麼不願意，我的父母終究老了，土地也老了。回頭看看這個我從小生活過的村莊，它的上空已不見兒時的裊裊炊煙，而廣袤的土地則靜靜地橫亘在那裡，不言不語……
在這片土地上長大的孩子啊，漸行漸遠，他們在城市的一角始終為父母留着一間房，但卻永遠等不來父母的身影。我想，我的父親，多少像我父親一樣的老人，他們會把生命的最後時刻留在這片土地上，用一生的虔誠完成對土地的最後堅守。
父親，母親，養育我長大的這片土地，我該拿什麼來挽留你們呢？ [1]
作者簡介
柳線，原籍浙江，現居廣西南寧，從事物業管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