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果再是青年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我如果再是青年》是中國當代作家郭沫若寫的文章。
作品欣賞
青春的時代和我永遠告別了。儘管別的人有時還稱讚我很年輕,或者甚至說比年輕人的精力還要飽滿,我自己也盡可以存心保持自己的一切青春化,盡力和老氣鬥爭,然而畢竟把青年的種種美德逐漸喪失了。
儘管你怎樣倔強,第一在肉體上的侵襲,你就無法抵抗。一切的動作不再如從前那樣靈活了。無論循環系統、消化系統、呼吸系統、神經系統,一切體內的機構,就像上了年代的鐘表一樣,失掉了它們的滑澤。這無論如何是不可抵抗的。你能夠使你的頭髮不白,你能夠使你的牙齒不落,你能夠使你的皮膚不失掉彈性嗎?
有的學者在苦心着想發明返老還童的方法,這方法在將來或許總有發明的一天吧,但老者必須向童年返還,足見人人所景仰的還是自己的青春。
啊,請把我那少年時代還來,
在那時有詩的湧泉涌新醅,
在那時有霧靄一層為我遮籠世界,
未放的蓓蕾依然含着奇胎,
在那時我摘遍群花,
群花開滿山谷。
我是一無所有而又萬事具足。
我向現實猛進,又向夢境追尋。
請整個地還我那衝動的本能,
那深湛多恨的喜幸,
那憎的力量,愛的權衡,
還我那可貴的,可貴的青春!
這是詩人歌德在《浮士德》悲壯劇的序幕中,借着舞台詩人的口所表達出來的返老還童的願望。這當然過於詩化了一點,但腳大愛小鞋,臉上失掉了光彩的姑娘們喜歡用摩登紅,不必一定要秦始皇、漢武帝那樣有權勢的人才有願望,要企圖長春不老的。
怎麼辦呢?
仙人想吃空氣和雲霞,魏、晉時代的人吃過石粉,如今的人吃酸牛奶,但有什麼用處呢?提倡吃酸牛奶的梅奇尼珂夫教授不是早已經和秦始皇、漢武帝一樣成為了故人嗎?
青春不再來——在目前依然是無可如何的鐵則。權力把它無可如何,科學也還是把它無可如何。正因為這樣,一個人到了覺得他的青春值得寶貴的時候,青春已經不在手裡了。誰也免不得要以無望之望來繫念着已經走遠了的青春。
遲了,我這也只是無望之望——假如我能夠再是青年。
我假如能夠再是青年,我首先一定要警惕到:青春是容易消逝的,不要把自己的青春拿來浪費。
青年要學習捍衛自己,確實是不很容易的事。要使自己的身體更強壯些,使自己的學識打下很堅實的根底,使自己的精神不為惡社會自私自利的濁浪所沾染,所搖盪,這很容易辦到嗎?我年輕時候就沒有辦到。
年輕人有的是健康,因而他也就浪費健康。到了覺得健康值得寶貴的時候,那猶如已經把錢失掉了的敗家子,是已經失掉健康了。當然保持或增進健康也並不是最終的目的,而是要你的健康能有更有效更有益的使用。無意識的浪費,那確實是敗家子的行為,我自己年輕的時候就做過這樣的敗家子。
年輕人一方面浪費自己的健康,一方面又仗恃着自己還年輕,大抵每一個人在享樂上是今天主義者,在用功上是明天主義者。應該讀的書,應該充實的基礎知識,應該做或不做的事情,總是推到明天。「何必着急呢?馬虎一點吧,明天還可以搞得通。」明天推後天,後天推大後天,習慣性成,一直就把人推到了墳墓的門前。現在明白了,後悔了,然而來不及了。假使年輕的時候,把學識的基礎打得更堅固,自己總不會這樣的無能吧。
學習了一身自私自利的不良習氣,雖然明明知道自我犧牲的精神是很崇高的,利他主義是人類社會的韌帶並促進進化的契機,然而個人主義的觀點和行為,就跟三伏天的臭蟲一樣,費盡力氣也不容易除掉。嘴巴是一套,手足是另一套。筆桿是一套,腦細胞是另一套。結果成為一個口是心非、言行不能一致的偽善者或兩面人。嘴巴和筆桿越前進,偽善的程度便越徹底。路走錯了,回頭去吧,已經到了墓門。糟糕,一輩子完了!偽善的盡頭便成為真惡!
但年輕人總須得有人幫助。自己不容易操持自己,如有善良的導師能夠幫助引路,那是青年人的幸福,也是社會的幸福。我們在年輕的時候,可惜也並沒有得到那樣的領導,而今天負有領導青年的責任的人,卻完全朝着錯的路向在領。我們希望年輕人永遠年輕,而今天的路向是使年輕人趕快年老。縱慾者值得嘉獎,刻苦者形跡可疑,沒有把青年作為獨立的棟樑而培植,而是把青年作為娛目暢懷的盆栽。當然,盆栽有時也有必要,只要娛公眾之目,暢公眾之懷,公園裡的花木不也同樣值得寶貴麼?然而今天的盆栽是案頭供奉,而公園卻塞滿了瓦礫和糞便。
年輕人在這樣的情形下怎麼辦?實在是難。我是相信良心的人,人是誰都想向善的,只因有障礙擋他,他才止步,或者往後退。自己隨身帶來的個體獸慾的惰性,又受着集體獸慾的惰性在領導。不把人當成人,只把人當成獸。你能夠甘心吧?誰也不會甘心!那麼誰也就應該克服這種獸慾的惰性。自己克服,相互克服,集體克服。
應該不要忘記,多少青年是連物質的生存都還不容易持續的,當然更說不上精神上的教養。這又是誰的罪?我們也聽見過「人溺己溺,人飢己飢」那樣的話,試問有誰實際做到過?口有餘而行相反者是騙子,心有餘而力不足者是懦夫。我如果再是青年,我不願意再成為騙子,也不願意再成為懦夫。為了自己,為了青年,為了千千萬萬的後代,我們不能夠容忍再有騙子和懦夫的存在。
1945年5月28日[1]
作者簡介
郭沫若(1892年11月16日—1978年6月12日),1892年11月16日,出生於四川樂山沙灣。本名郭開貞,字鼎堂,號尚武,乳名文豹,筆名除郭沫若外,還有麥克昂、郭鼎堂、石沱、高汝鴻、羊易之等,中國現代作家、歷史學家、考古學家 。1914年1月,赴日本留學。1915年,進入岡山第六高等學校。1918年,升入九州帝國大學醫學部。1919年,組織抵日愛國社團夏社;同年,創作詩歌《抱和兒浴博多灣中》《鳳凰涅槃》等。1921年8月,詩集《女神》出版。1923年,完成歷史劇《卓文君》、詩歌戲曲散文集《星空》。1924年,完成歷史劇《王昭君》。192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31年,完成論著《甲骨文字研究》《殷周青銅器銘文研究》等。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歸國參加抗戰,在上海主辦《救亡日報》。1938年4月,任國民政府軍委會政治部第三廳廳長。1941年12月,寫成五幕歷史劇《棠棣之花》。1942年,完成歷史劇《屈原》《虎符》《高漸離》《孔雀膽》。1943年,完成歷史劇《南冠草》。1944年寫《甲申三百年祭》。1949年10月,任政務院副總理、文化教育委員會主任;10月19日,任中國科學院院長。1953年,當選第二屆中國文聯主席。1958年,任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校長。1959年,完成歷史劇《蔡文姬》。1960年1月,完成歷史劇《武則天》;同年,當選第三屆中國文聯主席。1969年,完成論著《李白與杜甫》。1973年,論著《出土文物二三事》出版。1978年,當選第四屆文聯主席;6月12日,因病醫治無效,在北京逝世[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