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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姨(趙慶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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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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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姨》中國當代作家趙慶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商姨

我出生那年,商姨和母親商量:若還是個女孩兒,就給她。我上面已有了姐姐,商姨沒有孩子,她們關係又極好,母親默許了。

孩子出生,哪裡還捨得送人,父母便不提此事。商姨天天去看,終於自己說了:就知道你們捨不得!母親含笑無語,一向爽朗,言出必行的父親第一次說了短理的話:又不是養不起,哪能把孩子送人……

商姨還是把我當作了她的孩子。自記事起,我玩累了,困了,不去找母親,而是牽起商姨的手回家。

我出生在大興安嶺甘河鎮庫西林場,林場二百多戶人家,都是年輕人。有轉業軍人,有和父親一樣從幹校畢業分來這裡的,也有闖關東來的。不管怎樣,多是農村出身,只有商姨是小城人,讀過書。母親也是讀書人,性格儒雅,她們便極談得來。

母親常說起一件事。那時還沒有我們,母親和商姨孩子般商量着去鋸一個菜墩,她們選了一棵兩人才能合抱的古樹,就坐在雪地上面對面鋸了起來,不知鋸了多久,母親邊聊邊鋸得專心,卻猛地被推進旁邊一個溝里,母親沒回過神來,正要笑罵商姨,就聽到轟然巨響,那參天大樹正倒在母親剛剛坐着的雪窩裡,附近大小的樹被砸倒了一片,飛起的樹枝雪沫竟落了很久……母親說起這件事,總慨嘆商姨的機警敏捷,更感動於商姨推開母親時根本沒考慮自己的生死……母親笑着說,不然,哪裡還有你們……

這件事,商姨從未提過。

商姨自小沒有父母,經人介紹嫁給了趙叔,趙叔是皮鞋商的兒子,家境很好,只是憨厚得近乎愚。聽母親說,一次商姨買了條顏色素雅的紗巾圍上,羨煞了林場其他女人,也自然成了男人們的談資。工余坐在一起,他們調侃趙叔:小商新買了紗巾,咋沒給你戴?趙叔說,女人的紗巾,我圍它做什麼?工人們說,那麼素的顏色,你當然能圍,小商不給你,是想圍着它給別的男人看呢,你得小心了……趙叔便扔了工作回家,踢開門找斧子,要劈了商姨……

那件事後,商姨和趙叔卻甚少齟齬了,趙叔總笑呵呵地,很聽話,被商姨照顧得舒服體面,也認真完成商姨給他的所有家務。然而,趙叔畢竟憨愚無趣。這個家,實在是靠商姨經營的。

商姨在七八十年代中國普遍貧窮的大環境中,在大興安嶺偏僻酷寒的庫西林場,守着一個憨愚的男人,經營着一種雅致的生活

那時我們住的都是公家統一蓋的成排的房屋,是林區特有的板夾泥房,家家前面一個小小的院落。很多人家還像在農村一樣,土牆土地,炕上鋪一領麥黃色花席,地上一個矮腳小方桌,三五個小木凳……母親好乾淨,她和父親把小屋的四壁刷得粉白,再用報紙把頂棚糊得平整潔淨,地面鋪磚,炕上鋪膠合板,漆着淡藍的調和漆,無論冬夏,小炕暖烘烘的。這就比別人家乾淨整潔,也亮堂舒適了許多。

商姨的創意可不僅如此,她頗懂就地取材,居然在小小的房間鋪了厚重的松木地板,地板沒有刷漆,刨得光溜溜的,松木花紋清晰如畫。頗有些俄羅斯風情呢;一樣用報紙糊棚,她居然想到用大頭針別上幾隻蝴蝶,大興安嶺的蝴蝶,團扇一樣大,金黃、孔雀藍,或是黑黃相間,美得驚人。走進屋一抬頭,就見蝴蝶好像剛剛落下,又振翅欲飛的樣子,實在漂亮極了!

商姨家永遠有一股淡淡的香草味,那是她上山選采的一種香草,裝在枕套里,染得被褥都有一種自然的香氣。我始終想跟着她上山看看是什麼草有這麼持久醉人的香氣,終於沒能成行,也終於再聞不到那香味了。

商姨會吹笛子、吹口琴,還寫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從那潔淨簡陋的小屋裡,那兩扇敞開的明亮小窗里,常常飛出悠揚的笛聲或口琴聲。

她家的窗台上,盛開着月季、燈籠花或其他從山裡移栽回來的不知名野花。窗下一台縫紉機,有時商姨坐在縫紉機前,給孩子多、母親又不聰敏的人家做些小衣服小褲子。裁剪完了,縫紉完了,又於領口小兜上再繡幾朵花、幾隻蝶,或三兩莖小草。那小花衣,便有商店裡也買不來的精緻,漂亮。

園裡種菜,院裡栽花,就連雞窩也一個個方方正正用磚壘在牆根的暖陽里,裡面鋪着軟軟的乾草,母雞們踩着一級級方磚上去,再紅着臉大叫着從窩裡出來,商姨便喊我撿蛋了:「蘆花雞下蛋了,在第二個窩裡」「鳳頭雞在第四個窩裡」……我跑去看,果然如商姨未卜先知一樣。我撿來熱乎乎的雞蛋交給商姨,她總自誇:「咱家雞吃得好,蛋就比別人家的大……」的確,商姨餵雞也和餵孩子一樣,把青菜細細剁碎,摻上玉米面或高粱米,雞長得水靈靈的,一天一個蛋。母親還說,因為大興安嶺冷,豬在室外很遭罪。商姨也曾餵過一隻豬,冬天裡,不僅給豬窩鋪了厚厚的草,窩門上吊着厚厚的門帘,還給豬做了一個小棉襖,又讓做皮鞋的公公給豬做了四隻皮鞋!這在今天寵物餵養中司空見慣,可在當年很多人都穿不上皮鞋的日子里卻被傳為笑談。如今想來,唯嘆商姨的善良美好。

商姨還在南山根兒開了一塊兒菜園,那裡少有人去,商姨領着我,蔓草荒徑走去。一路蟲鳴蝶舞,四野山花漫如音符。小園被稠李子樹團團堆簇,瀰漫清苦的香氣。我和她蹲在園裡,土豆秧兒淡紫的小花兒,高過我的頭頂。綠螞蚱跳上我的膝蓋又惶惶逃走。商姨把姑鳥兒等稀奇果蔬的的小小果實從葉叢中托出來給我看,朴微的花兒,青小的果兒,還有那染在手指上的香氣,我覺得生命和自然分外神奇、美好……

歸去已近黃昏,又走過高低兩根倒木為橋的小河,水急石冷,河水的清涼漫透兩岸,商姨踩着半露水面的石頭,把胡蘿蔔洗得鮮靈靈兒地,又拘一捧河水給我喝。遠處山谷傳來聲聲布穀鳥的叫聲,悠遠寧靜。日落霞飛,群山染暈,風景優美如畫……我和商姨的長長的影子在這川野中娓娓滑過。

商姨總是忙,手上做不完的小衣服,花撐兒上繡不完的圖樣,魚戲蓮葉,牡丹戲蝶,富貴花開……商姨的腦子裡有無窮無盡的圖畫;逢年過節,東家求着寫對聯,西家求着剪窗花,又是凍冰燈,又是捏蠟花,又是做點心……商姨是所有孩子的商姨,所有人家想把節日過得有點情趣或有自家人做不好事情,都找商姨幫忙。

儘管忙得如此,等我和弟弟妹妹年夜裡擁進商姨家拜年時,或是小小的玻璃花燈,或是沾着芝麻的點心,或是火紅透粉的綢綾子,或是別的孩子沒有的玻璃球花炮,已替我們預備好了。有了商姨,不要說節日,所有的日子都一團喜氣。

商姨不僅有生活情趣,更有生活智謀,那時林區生活富足,山里資源更豐富,山珍野果,熊兔虎豹,只要想要,有能力要,盡可以搬回家。家家倉房裡都有一摞摞的兔子皮。放的久了,也就扔了。商姨不知在哪裡學了熟皮子的方法,把干硬的狼皮兔皮熟好了,做成狼皮褥子、兔皮帽子,又軟和又暖呼又可愛。

婦女們閒在家裡沒事做,商姨又和母親商量着成立生產隊。她們迅速把把二百多家屬都組織起來了,就連林場孫家媽媽是個啞巴也進了生產隊。大家全票選取確定商姨當隊長,母親做會計。於是商姨領着大家春天裡扣大棚種蔬菜,夏天裡脫坯子燒磚窯,秋天篩沙子拉土幫助工人建新房,年底再和母親一起算工分做賬發工資。有時下班了,她們還要調解工作中婦女間大大小小的矛盾。

商姨這個隊長並不好當,她操了很多心,也為堅持原則而得罪了一些只關心自己利益的人。她們怪她不講情面,甚至怨毒地在背後講究商姨沒有孩子。其實,那些年,林場的生活更加富足、快樂。婦女們的收入幾乎頂起了半邊天,而商姨是最不指望着這些收入的,她卻辛苦最多。

現在想想,這麼多事情,從不會到會,再一點點教給這些沒有文化的婦女們,再轟轟烈烈干出規模,還要負責把蔬菜銷售出去,與其他單位聯繫用磚用土運沙等等,商姨都做得仿佛風輕雲淡。無論多忙,她的日子不曾亂了分寸。合體的藍色毛料西裝或灰色的列寧裝、雪白的襯衫、熨得筆挺的褲子,還有風格獨特的手工皮鞋——那是她公公每年年底寄給他們的。永遠是精幹的短髮,永遠三言兩語表達清楚自己的意見或把事情安排妥當……現在想想,商姨真真是個奇女子啊。

年過五十,商姨的身體漸不如昔。母親心疼她,說別看她風風火火,幫這個忙那個的,其實心裡一直很苦:沒有孩子,趙叔沒有能力與她分擔任何事情,哪怕說句體己話……她早早地有了暮年的淒涼。有天母親和商姨聊天晚了,就住在了她家。商姨整夜睡不着覺,一直披着衣服坐在床上,看到母親醒了,就跟母親嘮叨着,擔心自己身體不好,哪天不在了,沒人照顧趙叔……又和母親商量着把老屋修好,說要是自己沒了趙叔自己住着舊房子不放心。

掙命似的,商姨花光所有的積蓄,用盡精力修好了老屋。

商姨到底死在了沒有孩子在身邊,到底死在了趙叔的憨愚里。那天,她覺得心臟不舒服,弟弟帶着她去了甘河所有的醫院,都沒能查出問題,便送她回家了。晚上,果然心臟病犯了,折騰得吐在了床上,趙叔只知道商姨愛乾淨,卻不懂心臟病多麼可怕,忙着把商姨從這邊挪到那邊,擦洗乾淨了。覺得不對,才去叫人,鄰居們來了,商姨已經沒了意識……

埋了商姨,趙叔催着大家給他找老伴兒,因為他自己沒有生活能力,害怕。

新老伴兒年輕、健康、有工作。趙叔仿佛走進了人生第二個春天,逢人便說自己有福氣,說原來的工資都讓商姨吃藥了,現在是兩個人的工資,日子過得好開心……珍惜着自己的新生活,居然帶着新老伴兒,到商姨的墳上給她送了一個沒底的花籃,告訴商姨去採花,不要回來打擾他們……

憤怒,得商姨一生照料的人甚至不懂得尊重商姨,更不要提新喪中起碼的悲傷!

但那時我不相信人死後還有另一個世界的,即使有,我當然認為智慧靈秀的商姨不會真的傻乎乎去採花。更知道假如商姨真的去了另一個世界,她絕不會回來打擾誰的,她不屑計較,尤其對一個背情忘義的人。

多年後,母親說,商姨沒有孩子,是因為趙叔家的遺傳病,趙叔需做個小小的手術,他的弟弟做了,便生了兩個孩子,但趙叔終於沒有做。

這個商姨深愛着的,傾一生熱情去經營的的世界,實在辜負商姨太多啊!

商姨走後,我始終不曾夢見過她,直到去世後第七個年頭。那年孩子出生後,我身體一直虛弱。那些日子我覺得商姨時時就在我身邊,仿佛猝然回首就會看到她!那樣清晰,那樣持久。我終於聽朋友們的勸說,生平第一次去燒紙,先生和我一起念叨着,希望商姨在那個世界裡安寧、幸福。如果真的有什麼需要一定要託夢給我……說來奇怪,回來就不覺得商姨時時跟着我了。此後幾年,我總能在某一天夢見她,清晨起來給姐姐打電話:「昨天又夢見商姨了,特別清晰……」姐姐說:「今天清明……」那時我才有了「清明」意識,才認真地每逢清明都記着給商姨燒些紙錢,對着冥冥中的她念叨念叨,囑咐囑咐,祝禱祝禱。

我知道商姨是最不願麻煩人的,她一生幫助身邊的人,卻從不向任何人開口求助。母親最了解她:「為人最磊落,自尊,剛強,餓死不出聲,凍死迎風站……這一輩子,花了多少力氣,幫了多少人,連水都不會喝人家的一口……」是啊,商姨這一生,還忍了多少孤獨和委屈,受了多少難與人言的淒涼啊!

但我知道商姨是始終把我當作她的親人的,在那個世界裡久了,想起這個世界,偶爾在清明回來看看,也願有個親人真誠地惦念着她哦!

歲末里,我又想起商姨,若商姨還在,這個年節,又增多少雅趣!商姨已走了二十四個年頭了,那年,她五十三歲。

如果今生為了修行,短短五十三年,商姨當然已修成真德,脫離人間的苦了。

今年回家,問起商姨的墳,朋友說,已找不到了。心下反欣慰:找不到了,掩埋在荒草花叢中了,淹沒在歲月的永生中了。筋脈血肉與青松翠柏、白樺青楊的根系相連;氣息融入季節的湍流:是春來的花香,夏草的微醺,是秋陽的煦暖,冬來的雪氣……這般潔淨美好的商姨,生息在這片泛着松香的土地上,終於與這芬芳的土地融為一體了。只有她,才真正能與大興安嶺的花神鳥仙,與這裡千年幽古的山精樹魂,與這裡厚朴的山神地母有真正的交流吧![1]

作者簡介

趙慶梅,七十年代生於內蒙呼倫貝爾盟。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