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城邊風琴聲(甘茂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東門城邊風琴聲》是中國當代作家鞠紅玲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東門城邊風琴聲
舊時恩施城,並不包括舞陽壩,主要限於大十街、小十街、六角亭一帶的老城。東西南北四座城門,我最熟悉的是東 門。這不僅是因為我家老屋離此最近,還因為我讀小學一年級的學校就在東門邊上。這所學校叫志成小學,是一所私立 小學,現在知道的人不多了。有志者,事竟成,校名包含着對學生的殷切期望。
在冬天,在冬天的許多早晨,最使我煩惱的事情就是爬出熱被窩去學校坐冷板凳。奶奶給我準備了一個小烘籠,裡面燒兩塊木炭,捂手、暖腳,勉強能對付半個上午。火滅後,也正好是太陽出來的時候,陽光把教室照得亮晃晃的,校園裡溫暖起來。
說是校園並不準確,這裡原來是一座破廟。大殿改為禮堂,粗大的圓木柱子依然威風凜凜。和尚住的小廂房改為音樂 室,裡面擺着一架腳踏風琴。音樂室前面有一個花池子,種着花、草、樹。花池子連着四級石階,通往我們的教室。現 在這一切蕩然無存,志成小學的舊址上建起了一座現代化的醫院。
教我們唱歌的是校長,也只有他一個人會彈風琴。記不清校長姓什麼了,反正個子高高的瘦瘦的,很斯文很和藹的樣 子。他的手指細長,彈琴時喜歡閉着眼睛搖頭,逗得我們這些未見過世面的小學生常常笑起來。那時的歌很簡單,相當 現在幼兒園小朋友唱的歌,無非是三頭黃牛一匹馬、拖拉機呀下鄉來之類。但配上校長的腳踏風琴,悠悠揚揚,高高低 低,很像教堂唱詩班的歌聲,東門城邊的居民都說好聽呢。我最初的樂感便於此萌生。
我記憶深刻的是教我們語文和算術的盧老師。用現在的眼光看,盧老師完全像個家庭婦女。她個子不高,剪着短髮,橢圓臉,眼睛小而有神,常年穿一身陰丹士林布衣服和布鞋,朴樸素素卻很有生氣。有一次她帶我們去飛機場玩,我第一個衝進飛機場的舊碉堡里,沒想到踩了一腳稀牛屎,把鞋子和褲子都弄髒了。男同學趁機譏笑我,女同學也掩着嘴巴偷笑,我卻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我小學成績單上,總有一條愛哭的缺點。盧老師批評了同學們,又把我牽到水塘邊,用清水把我的鞋子和褲子洗得乾乾淨淨。解決了後顧之憂,我和同學們的歡聲笑語又在飛機場隨風蕩漾。
有一天,盧老師要調走了,我們全班同學都哭了,我哭得特別傷心。放學回家,奶奶說有誰欺侮你了,怎麼眼睛都哭紅 了?奶奶也真糊塗,怎麼非得有人欺侮才哭呢,有人疼愛照樣值得哭一場。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見到盧老師,也不知道 她是否還健在人世?
我們的校長照樣彈琴唱歌,彈琴的時候照樣搖頭晃腦,似乎情緒絲毫沒有因盧老師離開學校而受影響。但在那年初冬的 下午,學校里來了幾個公安局的人,把校長推上了一輛吉普車。接着是把音樂室的木地板撬開,據說地下埋着定時炸彈。其實,既要定時爆炸,又何必埋在土裡呢?那架腳踏風琴也被拆開了,公安局的人懷疑裡面藏着無線電發報機,懷疑校長彈琴是假髮電報是真。所有同學都目瞪口呆。
傳說像瘟疫一樣在校園蔓延:校長畢業於教會學校,他認天主教堂的美國神甫是乾爹,抗日戰爭時期恩施作為臨時省會時,他就是陳誠的狗腿子。他辦私立小學的目的就是以校長身份掩護其特務活動等等。若干年以後,歷史證明階級鬥爭擴大化,校長是個清清白白的人。但自他被推上吉普車以後,私立志成小學就宣布解散,我們被合併到柿子壩小學讀書。東門城牆邊,再也聽不到悠悠揚揚的風琴聲了。對於那些聽慣了風琴聲的居民來說,仿佛每天的生活里缺少了什麼東西。
我實際上在志成小學只讀了一年書,而這一年裡耳聞目睹志成小學波瀾起伏的變化,對我人生是一個啟蒙。琴聲響了又 停了,老師來了又走了,這本無奇怪。社會和人生都是曲折坎坷的,此事古今難全。只是,不該把校長的一輩子毀掉 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