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生歡愉(趙慶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與生歡愉》是中國當代作家趙慶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與生歡愉
來杯咖啡?
好。
加糖嗎?
加。
牛奶呢?
都要。
午後閒閒的時光里,和兒子細緻地研磨兩杯咖啡。從咖啡豆粉碎的一刻,屋裡就飄着暖暖的香,那香氣,此時濃郁在手中粗瓷的杯里了。抿一口,微燙的清苦的味道,脈絡皆貫通在一種愜意的芬芳中。再一口,生一種單純的滿足。
兒子卻端起那杯加糖加奶的咖啡又去了廚房,聽得冰箱開合的聲音,聽得玻璃器皿叮噹輕碰,還有細微的機器打磨聲。再回來,笑盈盈端着一杯更滿的咖啡,先遞我:嘗嘗,我又調製了下……
接過來,看到上面蒸騰的乳白光潤的奶油泡堆,還有造型藝術的淡綠抹茶。抿一口,舌下是絲滑溫熱的咖啡奶,舌上則在奶油泡兒細潤的融化後,留下一脈茶香。好細緻濃香的口味!我由衷讚嘆。
兒子得意地笑了,抿下一縷乳玉綠翠。怎麼樣,您喝這杯,我另做。
我又端起自己的粗瓷杯輕笑:媽媽智商低,許多香味兒應接不暇……
兒子笑得額發輕顫,髮絲在日影兒里折出極柔和動人的光兒,臉也如陽光般俊朗:喝個咖啡也這麼多說道,好喝就好嗎,只苦味,多難喝!
我憶起我也曾有過喜歡繁弦急管般喧囂的日子。記得是高三或更早,也是早春時節,街上流行着於文華和尹相傑的《縴夫的愛》,濃烈的愛一遍又一遍浪潮般從教室窗口湧進,沒有人干涉,也沒有人覺得需要干涉。或聽歌或聽課,同學們總是安安靜靜的,其實心裡各個塞滿着有如《縴夫的愛》般熱烈的喜悅和希望。而所有的喜悅和希望,都寄托在那不遠不近的大大小小的模擬考中。日子很苦,晚自習我會用奶粉和白糖沏成濃濃的一杯犒勞自己。一邊不知有沒有學進去地「刻苦」着,一邊愜意地享受那杯濃甜的牛奶,期待着不可知的「繁華」人生。
多年後,在人世間無數冷熱笑謔的臉和真假的言語俱已吹到遙遠的腦後時,我又讀到《金剛經》里這樣一則故事:有人日日祭天,終於感動了一位神仙,下凡問他所求為何?他說只想有溫飽,有清閒的日子,做想做的事情,不受凡俗的打擾。不想神仙卻說:這個要求太高了,你想要的是神仙生活的境界啊。若求榮華富貴都易,獨這神仙的境界卻不是求來的。
居然是,清靜難求。
經歷了年輕時的勤奮努力,經歷了人生所求的得到和不期然的別離失去後,方覺一方自由的空間、一份恬淡的心境,安靜地讀幾頁書,隨性地寫幾筆文字如此可貴。白紙黑字,鋪展在陽光下,生活也素淡到幾乎只有黑白二色。從冬天清冷的黑白到早春陽光下的黑白,我慣享了這裡的寂寞與清靜。也抽絲剝繭般從這黑白中品脫出一種雋永的味道。如今,這雋永在陽光下,在這杯清苦的咖啡里了。
一杯濃縮了熱帶陽光的咖啡,一杯經歷了歲月醞釀的普洱,也恰如這單純有味兒的生活啊。我放下咖啡,隨手拿起《琅嬛文集》,讀到那篇《一卷冰雪文序》:「世間山川萬物,水火草木,色聲香味,莫不有冰雪之氣,其所以恣人挹取受用不盡者,莫深於詩文」。忍不住掩卷深嘆。
是啊,能日日靜對一卷詩文,已是最愜意的享受。偶也因文字貪攫,心有微瀾:「蘇長公曰:子由近作《棲賢僧堂記》,讀之慘涼,逼人寒慄。」不禁一喜:令蘇公讀來寒慄的文章,定要急切一味了。
原來所記是蘇轍被謫期間路過廬山棲賢谷一僧堂,僧堂建在一個「右倚石壁,左俯流水」的所在,「狂峰怪石,翔舞於檐上。杉松竹箭,橫生倒植」,每大風雨至,堂中之人,都疑心這峰石竹樹,俱要壓將下來……」
果是動人心魄的景致,果是簡語驚人的子由!
而建堂的僧人更是人間高士啊,這樣的與自然相交魄,這樣的在一場場風雨中走進一川狂水、一澗竹木的萬古生命里,那般體會,實不是文字能表的。如此人生,才更有靜極生雷的大愉悅啊!除蘇軾、子由外,又有幾人能味呢?遙隔千年,我喟然嚮往。
又想起今天課堂上與同學們由《湖心亭看雪》憶及《江雪》,我問同學們可從絕句中讀出了什麼?學生說讀出了孤獨。我說很好,還有什麼?學生說還有寂寞。我說有道理,這兩個詞都顯得消極,有沒有積極一點的理解?孩子們寂然。
我於是將陶淵明與柳宗元相比:陶淵明最懂生命需要什麼,他不受生活的委屈。作品中寫滿愜意與悠遊。沒有一絲消極;柳宗元沒有陶淵明活得透脫,遂將一生年華,都付與仕途經濟。他的人生,是以有所作為而樂的。他們的無為而樂與積極入世之樂在蘇軾的評價中獲得統一:「所貴乎枯談者,謂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淵明、子厚之流是也。」這樣理解來,再讀柳宗元的《江雪》,漫天風雪與一川寂寞中,竟還有熱切的希冀與堅持啊,冰雪寒涼的背後,何嘗不也孕育着柳子厚人生仕途中紅綠競艷,桃芳李菲的繁華春事!
學生眼中,有一種似懂非懂的成長,一如兒子憐我杯中苦淡的年輕的笑。
其實,無論選了哪一杯咖啡,擇了哪一種人生,俱是天地間一種歡愉。這歡愉在歲月中,悠然成長。[1]
作者簡介
趙慶梅,七十年代生於內蒙呼倫貝爾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