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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老冒(柳靜林)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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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老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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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老冒》中國當代作家柳靜林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東西老冒

1.西邊老冒

見到一個老小孩了嗎?那是西邊的老冒,騎着一輛車軲轆變形的三輪車,走村串戶,車裡拉着十幾把掃帚,麥色的芨芨根根飽滿,捆成一捆,安睡在車裡。行走的老冒,像個做錯事小心翼翼的小孩,不管村道上有人沒人,間或是從誰家竄出一兩隻雞鴨,他的臉上都謙恭着笑容。他緩緩蹬着他那輛破舊的三輪車,行走在三月的春風裡。家家戶戶新舊的挑符都沒有除去,老冒棕色的毛線帽,為他渾身上下老舊的容顏增了幾分亮色,見到每一個人,他都熱心打着招呼,眉眼笑開了花。他從不提「賣掃帚」三個字,只是那笑,讓每一個遇見他的人都不好意思,「老冒,自己扎的,手藝不賴……!」說話的人,隨即從車廂里拿掃帚,老冒麻溜地解開捆綁的細繩,拿起一把,遞到對方手裡。芨芨草很粗,白楊木把沒拋光,看得人看得不好意思,匆匆掏了錢,遞給了老冒。老冒從村頭賣到村尾,只賣出兩三把,推着車又去了別村。

老冒的掃帚,芨芨草是一小把一小把撬下來的,土生土長的他,知道村里村外,間或是哪個草灘上有芨芨草,就從春天等到秋天。芨芨草也從初春草芽狀,長到盛春分櫱,至開花,再到秋天成熟飽滿。在不同的時間段,他都會騎上三輪車溜那麼幾趟,回家時,再用鐮刀割些路邊旺盛的青草,等車廂滿了,他哼着一些我們聽不懂的小曲兒,回家餵羊了。等到秋天,莊稼收割完了,老冒就開始騎着三輪車撬芨芨,這時,芨芨草已華麗蛻變為飽滿的芨芨,在秋日的藍天白雲下昂首挺胸,迎風高歌。這時的老冒心情無比激動,他的副業來了,掃帚杆已砍好,只等芨芨撬下來,就能扎掃帚了。

撬芨芨,是份苦活兒,離村莊近的地方沒有好芨芨,需得跑到遠處,老冒騎着三輪車,車裡放一個布包,包里裝着他髮妻備的乾糧,幾塊烙的黃蔥蔥的餅子和一大杯水。老冒整裝待發,他頭頂草帽,頂着秋陽,蹬着三輪車出發了。他的心情無比美麗,他有妻有兒,兒子大學畢業,給老闆打工,老闆的千金居然看中他兒子,兩個青年正在戀愛中,他的心裡能不美嗎?老冒哼着小曲兒,一路向東,田埂上,河灘上到處是薺薺。毛茸茸的花絮一片一片的,在秋天的陽光下,分外美麗。

飛揚着蘆葦狀花絮的芨芨草,毛毛細細地分布在泛着白色鹽鹼的河灘上,撬起來格外費勁,老冒起初是穿着外衣戴着帽子的,深藍色發白的軍便服,軍綠色的卡幾帽子,這是老冒幹這活最好的裝束,術業有專攻,五十多歲的西老冒不想讓別人看出他與常人有什麼不同,除了老實本分,會侍弄莊稼,他也是有手藝的人。村里人不是泥瓦匠,就是鋼筋工,他們忙完了莊稼活,就到外面掙外快,眼見村里人一個個蓋起了磚瓦房,開起了小轎車。而自己還是那三間泥瓦房,娶了個老婆也是老實巴交,跟着自己吃苦受累,唯有那孩子,很爭氣,讀了大學,還談了女朋友。想到這些,老冒攢足了勁,撬起芨芨來格外得心應手。他左手握着帶點弧度的桃木撬棍,右手攬一把帶着花絮散發着麥色的飽滿芨芨,從胳膊粗的桃木撬棍底部往上繞,然後左手攥緊頂端,右手一發力,撬棍底部頂在草灘上,一小束芨芨草就下來了。老冒重複着這樣的動作,額頭上的汗水已濕了軍便帽的帽圈。

老冒瞅瞅末秋時分中天的太陽,還早呢?太陽還偏東,眼前這一灘金黃的芨芨草,須得撬完,不然,回去了,明天再來,保不准就沒有了,農戶也有撬下專門自家扎掃帚的。想到這兒,老冒脫了外衣,只剩下裡面印着汗漬的白色的確良襯衣,老婆雖老實本分,但老冒體貼關愛,回報而來的,便是乾淨的衣服,熱乎的粥飯,老冒想到這些,不僅熱淚盈眶,老婆跟了自己三十載,吃苦受累,自己還沒給她買過一件新衣服,平日裡穿的都是別人不穿的。他內心一陣發緊,一滴熱淚滴在胸前。

老冒干起活來更加賣力,就憑這把老骨頭,他想給兒子娶媳婦買樓房,再給老婆置一身好衣裳,老冒濃密的頭髮梢上都掛滿了汗珠,一灘芨芨草都一捆一捆躺在了河灘上,荒草撩撥着腳踝,太陽已升到正空,老冒感覺飢腸轆轆。他兩腿發軟,跌跌撞撞奔向三輪車,車裡有髮妻幫他備的乾糧,幹活時憋着一股勁,渾身使不完的力氣,可到點了,松下勁來,老冒癱軟的渾身沒有了一絲力氣,不僅肚子餓,頭腦子還發昏發愣,有一瞬間,眼前黑黑的,他使勁搖了搖頭,不自覺笑了笑,還以為沒命了,原來是餓的。

老冒後背靠在三輪車上,屁股坐在一捆翠綠色的芨芨草上,芨芨草外皮是綠的,芯是麥色的,還飽滿着水分,拉回去了,撂在陰坡里晾幾天,草莖才能發黃髮緊,成為可用之材。老冒愛憐地瞅着橫七豎八被自己撬倒的芨芨,臉上露出勞動結束後甜蜜的微笑。

老冒左手拿饃,右手握着金屬罐子,大口咬着黃蔥蔥的餅,一口餅一口水,罐子是兒子臨走前給他買的保溫杯,兒子怕他幹活時冷湯冷水傷了胃,水還是溫熱的,老婆又在杯里調了一把糖,老冒嚼着餅喝着水,心裡似蜜一般甜。

吃午餐的空兒,老冒腦子裡浮現出母親的身影,身子板兒瘦瘦的母親,頭上頂着月茵藍的舊頭巾,上身穿灰色的大襟襖,小腳,黑色嗶嘰大襠褲,褲子皺皺巴巴,那一身裝束,母親從年輕穿到年老,老冒想象着母親的笑模樣兒,黃黃的玉米糝子湯,香香糯糯的,灰黑色蕎面餄餎,麵餅里夾點蔥花,吃起來滿嘴留香。父親枯着板兒狀的身形,也衝着他笑。老冒不覺熱淚盈眶,父母親都走了,在春天芨芨草分櫱的時候走的。父母睡着薄板兒的棺材走的,多少年前給父母許諾的大瓦房,到如今都沒蓋起來,老冒想着妻兒,不禁捶胸頓足,老淚縱橫,老朽無能哦!老冒啃了兩塊餅子,將保溫杯里的水一飲而盡。末秋正午的太陽照得他睜不開眼,一想到兒子,他渾身又充滿了力量,好歹,我老冒將兒子上了大學,還談了媳婦。老冒頓時眉開眼笑,他拍一拍身上的泥土,又開始了行動。

到了下午時分,老冒將草灘上打捆的芨芨統統裝車,滿滿一整車。老冒哼着小曲兒,頂着金色的夕陽,回家去了。

每天早出晚歸,老冒整整撬了半個月的芨芨,後面撬的在庭院裡晾着,前面撬的已經幹了,他讓他老婆給他剝芨芨,他用剝乾淨的芨芨紮起了掃帚,一把一把掃帚像小山摞起來了,老冒老兩口看着自己的勞動成果,「老冒!能哦」村里人打着訕,老冒老兩口臉上笑開了花。莊稼收完了,又有着副業,我老冒不是無能之輩哦!他老婆看着老冒,眼裡無比地寵溺幸福,似乎老冒懷裡藏着她開心的密碼。

掃帚紮好了,光滑的杆,傘狀緊密有序的頭,自從上一年老冒走村串戶,有人提議杆不光滑,老冒就買了木匠用的小掛刨和砂紙,將每一根白楊木杆,仔細刮過,再用砂紙打磨光,力求精益求精。這樣精工細作的掃帚愛死人,老冒每天騎三輪車出去拉上二三十把,走鄉鎮集市,不等太陽下山,就全部賣完。

終於,兒子結婚了,孫子也出生了,老冒更有幹勁了,只是市面上,出現了機器扎的掃帚,芨芨是鐮刀割的,掃帚杆是用機器拋光的,就連整個掃帚都是機器扎的,一時之間,鎮上的各個門店,到處是掃帚,且物美價廉。這突然來的行業衝擊,讓老冒束手無策,地里的莊稼剛能養活自己溫飽,給兒子娶媳婦成家立業挖下的賬,怎麼還,可憐的兒子和孫子。老冒就在這樣的急火攻心中,漸漸吃不下了飯,而後,在一個秋天,東老冒永久地走了。

村莊還是那村莊,河灘還是那河灘,靜靜的夕陽無聲,搖擺着許多鄉村人的故事。他們來無聲,去無蹤,就好像他們[[仿佛[[沒有來過。

2.東邊老冒

東老冒,是個鰥夫,五六十歲,腰弓着,瘦小枯黃的臉,蓄着絡腮鬍,鬍子很有特色,似山羊的鬍子。恰好,他身後時常跟着三個山羊,他走哪兒跟到哪兒,他擠眼,鬍子就跟着動,他再擠,面部的神經就痙攣着,人們都說,東老冒有眼乾燥症,沒事了,就擠眼睛。

東老冒是個有點神志不清的老人,感覺他老餓着,吃不飽飯,知情人給他半個饃或是糕點,他都急不可耐掩着袖口,將餅或饃急急吞咽下去。家裡有糧,卻沒做飯的人。

有一天秋日黃昏,夕陽里的東老冒頭戴藍色發白軍便帽,身穿黃色軍便服,腿上是褶皺藍色咔嘰褲子,在下午的黃昏里立着,他干擠着眼,嘴角枯黃的山羊鬍子也跟着一動一動,他兩隻無處安放的手,一會兒相互攏進袖筒里,一會兒取出一隻來,擤鼻涕,然後蜷起一隻腳,將鼻涕抹在腳後跟上,之後,將多餘的手又攏在袖筒里了。天不冷,東老冒只是習慣了這樣的動作,他左顧右盼,從北街不自覺往南街而去,金色的夕陽灑在東老冒的臉上。不多時,一個靦腆英俊的青年,出現在小村里,他不情不願將兩眼的餘光掃向東老冒,然後不惱不怒將鼻腔里的餘音砸向東老冒「又咋來了!……」而東老冒嘿嘿的笑着,順勢去取青年肩膀上的書包。一大書包書,很沉,青年沒有阻擋東老冒這一動作,東老冒順勢就將書包挎在了自己肩上。

父子倆一前一後,華子有意拉開了和東老冒之間的距離,中間夾着四五米,東老冒提着笨重的書包,繼兒又甩到肩上,剛走幾步,華子跨步上前,將書包從東老冒的身上扯了下來,背在了自己身上,繼兒大步向前,幾步就到了居民點。

「華子,過來吃飯!」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在招呼着華子!「不了!我爹做好了!……」「你爹能做個啥飯,他吃去還行,你吃!……」婦人慾言又止,華子不自覺就跟着婦人進去了,這樣的飯,他走家串戶吃了好幾年,他那個爹,華子不自覺搖搖頭,他四五歲上被過繼過來,原生家庭弟兄幾個,他爹讓他改立門戶,可以頂下東老冒名下的產業,包括房子、地基、田地。華子的親爹娘應該是很會打算的,兒子過繼給東老冒,就算日子再不好過,也不至於餓死。果然,幾歲的華子過來,眉清目秀的,嘴又甜,嬸子,嫂子,有規有矩,很招人喜歡,吃百家飯,也就成了家常便飯。

東老冒回去,在家裡吃着酸榛子芹菜麵條飯,這飯是他愛吃的,華子不愛吃!可他的菜園子裡,只有芹菜和蘿蔔,他只會做這個飯,還有就是熱乾麵,可吃熱乾麵,沒好菜!東老冒干擠着眼睛,自顧自蹲在灶間門檻上,和着夕陽的餘暉,津津有味吃着自己做的飯。

華子在鄰居嬸子家,吃的是熱乾麵,茄辣西,酸爽可口,麵條精溜滑道。吃完飯,華子謝過嬸子,就回自己家去了。東老冒瞅着西天發神,華子開始洗衛生寫作業,一直到日暮西下,華燈初上。

東老冒,也是有眼力見的,華子吃百家飯,他靠出賣力氣還人情,比如,看見人家男人不在家,墊個圈,澆水打壩,他都是一馬當先,活幹得多了,連帶自己的伙食也解決了!就這樣,熬過了幾年,華子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而東老冒心中的願望,是華子能考上大學,罷了,罷了,這都是命數吧!

華子瞅着爛包的家,大學沒考上,其他沾點好處的差事,就這樣的爹,這樣的家,說啥也輪不上自己,村裡的文書會計之類的,早有人選,華子只是默默蹲在灶間前面棗樹下,咀嚼東老冒烙的乾癟的餅子,噎幾下撐幾下,再猛地喝幾大口水,水順着嘴角淋到脖梗,華子恨不得就這樣把自己噎死了!而此時的東老站在華子跟前他惶恐得像個孩子,他知道他這個爛包的爹什麼都沒給華子苦下,華子心裡難受啊!

十八九歲的華子,靠在那棵棗樹上想了好幾天,終於想明白了,沒技術沒手藝,乾脆跟着同村老把式去背麻袋,所謂背麻袋,就是到糧站,用糧食袋子碼垛碼牆子,一百二十斤的麻袋,壓得華子腿一彎一彎的,渾身打顫,身上直冒冷汗,「華子,干不動,就歇着吧!」同村老把式看見華子這副模樣,都不忍心看下去,可他們也幹這樣的差事,並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幫華子。看似弱不禁風的華子,意志力卻超堅強,他咬咬牙,一趟兩趟,一天兩天,熬過了半月,似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華子終於適應了背麻袋這個苦差事。

東老冒看着兒子早出晚歸,華子掙的錢,先是給他買了新衣服,新鞋,再下來就是吃的,點心,鹵豬肉,這些東西,東老冒一輩子也沒吃過,東老冒張着大嘴「嘿嘿」地笑着,逢人就笑,那份喜悅,感染了左鄰右舍。華子也沒忘記幫助過他的嬸子和隔壁的嫂子,一塊豬肉一塊糕點,常常把她們感動得熱淚盈眶。

華子對待生活的態度,就是一口悶,高中文憑,在那個年代應該是稀缺的,而華子就是一心一意干他的營生,只三四年功夫,那個剛從學校出來樣貌青蔥體型單薄的華子,已蛻變成體型健壯一臉風霜的華子。他懦弱、堅韌,肯吃苦,肯出力,掙的錢除了生活開支,統統存起來。

東老冒,無疑是幸運的,華子背麻袋掙外快,他就種五六畝地,放幾隻山羊,三隻,他用細繩牽着,在他身後,兩隻小羊,尾隨在三隻的身後。他干眨着眼,逢人就問,給華子找個婆姨,華子不小了。總有熱心人,將這事放在了心上。柳樹寨,有個丫頭呢?十九歲,她看上你們華子了,東老冒聽明白了,他趕緊讓華子準備禮物上門提親,就這樣,華子領回了一個媳婦。

華子結婚了,新媳婦生得濃眉大眼,迎親的嗩吶,大紅的蓋頭,吹出了東老冒有史以來臉上最甜蜜的微笑,人們調侃着,老冒娶媳婦了!東老冒囁嚅着,臉羞得紅成了一塊布。華子,我兒華子,娶媳婦呢?

以後的歲月,都是順風順水的,一年以後,東老冒當上了爺爺,孫子抱在懷裡,山羊跟在身後,夕陽將那金燦燦的光芒灑在他古銅色的臉頰上。[1]

作者簡介

柳靜林,網名柳絮兒,甘肅張掖人,在田野里勞動,農婦一枚。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