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堂明鏡悲白髮(馬君成)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高堂明鏡悲白髮》是中國當代作家馬君成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高堂明鏡悲白髮
這幾天,張大夫總是感到心裡莫名其妙地悲傷。
他在人世混過了大半輩子,當瞎漢當得悠然自得,從沒覺得有什麼不好。他是一名赤腳醫生,沒上過一天學,由於對醫學的強烈興趣,憑着聰慧和稟賦,刻苦鑽研,自學成才,救死扶傷、治病救人,走上了與相同處境的同齡人不同的生活道路——過上了比較殷實的城市生活,而自己童年的那些夥伴們,由於目不識丁,只能一輩子留守在窮山溝里,面朝黃土背朝天地修理地球,做一個本本分分的農民,走世世代代祖輩走過的貧窮之路,做一名貧窮與無知之中虔誠的穆斯林。他曾經覺得他們很可憐,除了終年要干粗重勞累的農活,穿粗製濫造的衣服,吃缺鹽少油的飯菜,住低矮簡陋的茅屋,還要墨守許多清規戒律,享受不到生活的樂趣。每當回到家鄉,鄉親們都熱情好客地接待他,對他畢恭畢敬,特別敬畏,認為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他自己也覺得在充滿泥土氣息的鄉野,自己渾身上下洋溢着一種高貴的氣質,有一種說不出的優越感。可是近來腦子裡總迴旋着一種念頭,越老越在乎一些微不足道的事,越老越覺得活得沒意思。這些日子,他總是無緣無故地夢見墳地,夢見自己在新挖的墳坑裡試身,還要求打墳的人把墳挖深一些,夢見來自後世的光亮,幾乎刺得他睜不開眼睛,在黎明前閃耀,照亮了他心裡半生的黑暗,最後夢見純潔的水流遍全身……這些夢交錯疊復,夢中有夢,長夢永夜。早上醒來時,他不由自主地想這些夢,不知到底有什麼徵兆,也不知其中包含着什麼契機。
心裡無端地難受,不到中午吃飯,兩包煙已抽已完了。人們把五穀之外的煙叫做「六穀」,對他來說,一天沒有這六穀還真不行。他從15歲時起,染上這一嗜好,已經有40多年的煙齡了,煙已成為他不可或缺的生活用品,一頓飯不吃可以,一天沒煙就沒法過。但一上午兩包煙的情況並不多。稍微動腦筋想一下也夠嚇人的,這是在幹什麼嗎?兩包煙40支,一支一支接起來三米多長呢!人為什麼要這樣作賤自己呢?為什麼要這樣熏自己啊?人常說抽煙圖的是啥?吸煙煙冒了,吃草草燃了,抽得嘴麻酥酥地,頭暈乎乎地,臉又黑又黃,牙黃几几地,嗓子更是不好受,為什麼還要抽啊?那一樣對自己的生命有利呢?他是醫生,更是深知吸煙的危害。吸煙對肺的損害多麼嚴重,肺主皮毛,故肺氣受損,皮膚不光澤,毛髮不榮,長期吸煙的副產品是咳嗽痰多,心胸憋悶,真是活受罪。
這樣想時,不覺已走到了經常光顧的小店門前。真是可笑,人們說起來往往頭頭是道,想起來也覺得自己做得不對,但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啊!
這家小店是一位朋友開的。他每天要在這裡買兩包煙,每次不等他開口,朋友就拿煙給他。
他嘴裡打着哈欠,煙癮一陣陣襲上心頭。一進門,不等他說明,朋友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朋友說沒煙抽了吧?順手就扔過來一包煙。
「知我者朋友」他笑着說。就在他伸手去接煙的一瞬間,看見了店裡正面牆上的大鏡子,鏡中的自己頭髮全白了,蒼白的頭髮覆蓋下,滿臉的皺紋和老年斑,鬆弛的眼袋,縱橫交錯的魚尾紋,黑黃的臉,下陷的眼眶,整個人一幅膩膩歪歪的樣子,一點都不乾淨,忽然覺得自己那麼髒,好像一下子老得今天活不到明天了。是的,自己已走到生命的黃昏,已經失去了彈性和水分,可是自己還糊裡糊塗地活着。
他心裡咯噔一下,接煙的手在空中僵住了。
煙掉在了地上,就像他以往的心掉在地上。
他忽然感覺過去那個抽煙的自己,已經死了。
他沒有彎腰去地上撿那包煙。
他突然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果斷地說,不抽了,不抽了,再不能抽了,老了,老了……
他搖搖晃晃地回了家。
到家之後,倒頭就睡,淚流滿面,把這一生該流而沒有流出的淚都傾泄而出。
頭白如雪。
老了,要死呢?誰都躲不了這條路。
腰彎了,齒掉了,頭白了。
這是死亡寫給生命的三封信。
「一個人若是在臨死前能悔悟,害怕死之後的事情,那還不算太遲。」醒悟後的張大夫常對人們說。
作者簡介
馬君成,回族。寧夏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