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背上的邊塞驪歌(段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馬背上的邊塞驪歌》是中國當代作家劉景合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馬背上的邊塞驪歌
有什麼能打破孤獨的沉默,雲朵緩緩地飄過暗啞的天空,灰藍色的湖水沉入深淵底部,古老的樹梢上徘徊過一隻倦鳥的影子。比遙遠更遠的遠方,思想的羽翼被大風吹高,漫遊至邊塞的大漠。這是一次心靈漫遊西域的孤獨之旅。那些逝去的事物、城池、煙雲,被回望的目光再次擦亮,時光漫不經心的流過沙漏的虛空。
岑參白雪歌
岑參36歲的時候,在唐朝的朝廷里當個小官,終日碌碌無為。在唐朝的時候,邊塞戰爭頻繁,其中有唐朝對周邊少數民族的侵略,也有少數民族統治者的入侵。而去邊塞立功,出將入相,為當時的讀書人提供了一條入仕之路。後來岑參委託好友顏真卿舉薦,成為當時統領西域安西四鎮的高仙芝將軍幕府里的官員,任安西節度使的職務。
經過二十多天的準備,參加了各種各樣的餞行宴會,岑參告別了妻兒,告別了長安的親朋好友,踏上了去西域的漫漫長路。正是秋末冬初的季節,樹葉枯黃,隨着任性的大風,在天地間旋轉狂舞,這是個令人感傷的季節,萬物凋敝,離別的長路指向遠方的苦寒之地,而此時岑參的心情卻是昂揚興奮的,因為建功立業的機會來了,就在遙遠的邊塞,可是在這漫漫的邊塞之路上又回遇到什麼困難或者意外呢。他的心情是複雜而惆悵的,百感交集的情緒伴隨着西去的馬蹄聲聲,他的行囊里除了衣物和一些銀子,就是他數年來創作的詩歌作品。
在唐代的交通工具就是馬,岑參的西部邊塞之路難行,比蜀道都難。漫天的大風,捲起的沙土和碎石,將人和馬匹捲入茫茫蒼蒼的天地之間,就是行進在沒有任何標識的所謂的路上,其實幾乎連路的痕跡都沒有。路上全是沙子和石頭,馬的四隻蹄子全磨出了血。岑參邊塞之行的目的地安西都護府,就是位於絕遠之地的龜茲,仿佛是遠在天邊的盡頭之處,整個路程需要行進兩個多月。他從長安出發,到達了燕之山(在今甘肅省山丹縣東南),這時已進入河西走廊,眼前的風物呈現出了西域特色。大漠孤煙,風卷白草,詩人岑參想起長安的妻兒好友,越往西行這種思念之情越濃郁,他一路感懷山水、風物、思鄉、懷友,觸發的情感驅動他手中的筆,寫下大量的詩作。
出了陽關,經過蒲昌海(今羅布泊一帶),又向北進發到了西州(今吐魯番)。岑參這一路雖然艱難漫長,但一路卻不斷遭遇他未曾見過的風景。在旅途中,看到了火焰山,由紅砂岩石構成山的肌理,遠遠望去像是無數的火焰在燃燒。在沙漠的盡頭,乾燥的空氣中,沒有任何植物攀附的山體上,只有火焰燃燒至虛無的深淵。他和他的馬被這炎熱的風裹挾着,在嚴冬的季節里,被這習習的熱風擊中,唯有寫詩能抒發他對大自然神奇的感嘆。兩個月里,岑參一路向西、向西,「馬汗踏成泥,朝馳幾萬蹄」,「走馬西來欲到天,辭家見月兩回圓」。遙想當年,在這漠北的塞外邊關,那一輪明月是思念的親人所見的月亮麼,看見它仿佛看到親人的面龐一樣親切。
經過一程又一程的奔波,經過一個又一個西域驛站,他寫下的詩歌,仿佛銀灰的暗色夜空里,徐徐閃爍的燈火,照亮他的精神的夜空,那些精神的詩篇像他思念的親人一般伴隨他一路西行,在雪海沙浪中奔襲兩個多月。岑參終於來到了安西,開始了他的幕府生活。他走馬東來西往,在塞外安西四鎮之間穿行,猶如風中的飄蓬。在西域邊鎮,他不僅感受了大漠的苦寒和孤獨,也偶爾能在酒宴之間欣賞到北旋舞,來自胡地的音樂和舞蹈,『曼臉嬌娥』的面部表情,『回裾轉袖』的手臂,美人在紅毯上翩翩舞蹈,時而靜如蓮花,繼而動如飛雪。金縷彩秀的紗裙若雲霧,靈動的舞姿如飛雪旋轉的風。「美人舞如蓮花旋,世人有限應未見」,「曼臉嬌娥纖復儂,輕羅金縷花蔥蘢」,詩人用詩歌記錄了枯燥的邊地軍旅生活里的一抹亮色。
岑參曾經兩度出塞,二赴邊塞其中間隔了三年。第二次來到西域,他做了封常清將軍幕府里的「支度判官」,這個職務就是掌管軍資糧杖的後勤官。他在西域四鎮之間來來往往,以天山北麓的北庭(今吉木薩爾)和唐輪台(今阜康市六運湖農場)為中心奔波。他對哈密、吐魯番、庫車、沙雅、北庭、輪台一帶的交通,地理,風貌奇觀都非常熟悉。他用大量的詩歌記錄了這些地方的自然奇觀和他親身的感受。吐魯番曾經出土了的文書,記載了他從北庭翻越天山至高昌時的行蹤。天寶十三載(公元754年),交河郡長行坊馬料賬記載:『岑判官馬七匹,共食青麥三斗五升,付健兒陳金。』折射出他在天山南北忙碌穿梭的身影。
岑參在北庭期間,邊塞時有戰爭發生。吐蕃、大食等國圖謀與唐朝爭奪西域,唐軍採取了一系列的軍事武裝行動與其抗衡。有一次,岑參去輪台辦理公務,當他即將離去的時候,有人給他報告說,「封將軍帶領的軍隊已近輪台,聽說要在這裡集結,並開始西征。」。幾天後,十萬唐軍集結完畢,大軍即將整裝待發。目送着浩浩蕩蕩的行軍隊伍,岑參熱情高昂,寫下了那首《輪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這是他的詩歌代表作之一。雪海、平沙、大風,放眼望去,黃沙漫漫一望無際,西征遠去的隊伍,在烈風中飄揚的旗幟,對唐朝軍隊高昂的士氣,對他們以身許國的英勇氣概的讚頌。唯有詩歌的意境才能表達。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走馬川行奉送出師西征》),詩中的輪台就是新疆阜康市以北、六運湖農場之南的六運古城即唐代的輪台,而二二二團範圍內的阜北古城,則是輪台所下屬的軍鎮。我出生在這個叫阜北農場的地方。四十年後,我重回故地,住在一家「唐韻驛站」的賓館裡。仿佛是一次穿越時光的約會。我站在那個刻着『阜北古城』的碑石旁邊,在古爾班通古特沙漠的邊緣,梭梭林、紅柳林組成的沙漠森林,十萬沙粒在大風中狂舞。遙想當年的岑參站在蒼茫的大地之間,吟誦他的名作《白雪歌》的瞬間。「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他是多麼愛這千樹萬樹的白雪啊,我看見那些萬樹的梨花盛開在他遼闊的精神空間裡,在西域漫漫的黃沙大漠之間,盛開在永恆的虛無之岸。
想象的羽毛攜着一朵白色的梨花,緩緩地墜落,落在岑參的衣領上,像一朵繡上去的花,用那些細膩的絲線將這朵穿越進時光隧道里的花嵌進去。外間的火爐上,銅茶壺在煮茶,沸騰着的熱氣喧囂着迎合着屋外的冷風,而風不辭辛苦地打掃着院子。被風吹起的葉片百無聊賴地又落下,風卻情願這樣反覆地勞作或者遊戲,無意義的風嘲笑人們給所有事物的命名和定義。隱隱的羌笛的樂聲,訴說着不盡的鄉愁。一盞油燈的光影下,輕微的蟲鳴聲之間,一首邊塞詩歌從他的筆端漫溢而出。
岑參徘徊在西域驛站的身影,他曾聽見歸雁最後一聲鳴叫 ,那南飛的大雁最後消失於時間和空間的蒼茫之處。秋日的雲朵跪在陽光的縫隙前面,他的好友王維的白髮比大漠裡的煙孤單吧。詩人尋找的落日依然殘缺着,一朵落花還在長河邊執着。此時的孤獨是永恆的,那一剎那的芬芳只會存在一瞬間。詞語的末梢停頓在秋日黃昏里,在灰暗的天空邊際,不可思議的力量開始真正地喧譁 。這漠北的草木變得慵懶起來,深淵達到自己黑暗的根部 ,胡茄幽怨的琴音氤氳在空氣里。沙海里的海市蜃樓遙遠而模糊,遠方葦花的影子已被時間的鐮收割。此時寂寥的天空也是孤獨的,一首詩飄遠了,平靜的沙海之間,空留一行馬蹄的足印。
公元754年的某一天,岑參在武威辦完軍務趕回西域,途中經過赤亭(今甘肅成縣西北)。在駐守邊塞的士兵中有很多人都是岑參的粉絲,他們簇擁着熱情地請他題詞賦詩。他提筆沉吟一會剛寫完一首,在人群中有個小孩隨口就能吟誦他的詩。岑森非常吃驚,旁邊的人告訴他這個小孩是回鶻的放羊娃。岑參問這個小孩:「誰教你的漢語?」。孩子說,是他的阿爸。放羊娃從懷裡掏出一本破舊的書給他看,岑參不懂回鶻文。孩子說:「這是他爺爺抄寫的,叫《論語》 」。第二天,放羊娃的父親找到岑參,他告訴岑參他家原來是書香門第,原來在漠北草原,後來因為宮廷之亂逃亡到西域。他懇求岑參收孩子為義子,將來能夠成才建立一番事業。岑參心底里非常喜歡這個孩子,他告訴孩子的父親,他是軍人收留這個孩子當義子,就要把他帶走。後來這個義子就跟着岑參判官參了軍,來到了輪台,岑參給這個孩子改了名字叫「岑鶻」。岑鶻參軍服役在輪台,並成為漢軍中通曉漢語和回鶻語的翻譯。
而今走在這沙漠邊緣的古絲綢之路的北道上,你能想到曾經有多少歷史的雲煙在此風雲集會,岑參的白雪歌永遠的留在這片土地上了。沙漠的盡頭依然是空曠,你站在高處,灰黑色的梭梭林、紅柳林安靜佇立,它們的根脈狠狠地扎進沙漠的深處,空氣中瀰漫着顫抖的氣息,你看到萬千的衛士凝神屏息,仿佛在等待一個未知的不確定的號令。一塊塊陽光在大地上做夢,風琴的旋律從冬日暗藍色的靜脈深處流出。遠處的一排頹敗的老房子,被風打磨過的殘牆染上了一層溫暖而又傷感的氣息。它們連同那已經沒有窗框的窗戶一起淹沒在時間的沙漠盡頭。
疏勒城風雲
這裡的疏勒城和一個人有關,時光的隧道讓我們退回到西漢末年,那時侯中原的朝廷適逢王莽篡位,西域邊塞的匈奴起兵為亂,朝廷無暇西顧,派了耿恭大將駐守金浦城(今奇台西北)。
耿恭的主要職責就是屯田,解決部隊的糧食自給自足,並且把內陸中原的農耕文化傳播到西域,當時屯田的規模已經達到了上萬畝。太平安定的日子總不會太久,公元前74年夏天,北匈奴單于派左鹿蠡王率領萬餘騎兵攻打車師,耿恭派他的司馬帶領300人去援救。在車師的務塗谷城下,殺死敵人千餘人,結果三百壯士以血肉之軀護城全部戰死沙場。匈奴人攻下車師城後,殺死了車師國王,接着又將侵略殺戮的鐵蹄逼近耿恭駐守的金蒲城。
對於兇狠的敵人進攻,要有出其不意的辦法才能取勝。耿恭當時發明了一種很厲害的武器,就是在弓箭上塗上毒藥(一種毒草的汁液),當萬千的箭鏃射向匈奴人,箭頭刺進人的肌肉里後,皮肉的表面就會沸開。中箭的匈奴人傷口潰爛,痛苦異常。敵人的軍心被瓦解,匈奴人不進攻了。耿恭認為金蒲城的地理條件不宜防守,退守至車師古道要隘的疏勒山上(奇台農場一萬泉西面)另築了要塞,他建造的這個疏勒城,東西與古絲綢之路相接,向南與吐魯番、鄯善隔山相望。在這裡可攻可守,適合與匈奴人周旋,在地理上可以憑藉天險據守。
我們走進永平十八年(公元前75年)的春天,北匈奴又開始進攻疏勒城,他們切斷了疏勒城的水源,想用圍困的辦法將漢軍困死在城內。水源糧草被斷絕,耿恭帶領士卒在城內掘井,挖到十五丈的深度都沒有水,耿恭親自下井繼續深挖,終於挖出了水。斷糧的問題如何解決,士兵們卸下箭袋,煮生牛皮食用。用軍裝上的皮革,山上的野菜、蘑菇、草根充飢。耿恭部堅守疏勒城600天後,朝廷派援軍前來救援。歷史性的一刻在這裡定格,一年前耿恭派出報信的范羌率領兩千人冒着大雪,翻越天山前來救援。當范羌擊退匈奴來到疏勒城下,此時兩三米的白雪已經完全掩埋了城池。城中僅剩耿恭在內的26人。匈奴無力攻城,退回到北方遊牧部落,疏勒城成為絲綢古道上保護農耕文明不受外來侵犯的保護神。
一萬泉旁邊的疏勒城見證了一場又一場歷史的硝煙,耿恭拯救了漢朝軍隊的靈魂。耿恭以他堅韌的精神之光,保障了天山南北的綠洲和百姓不受侵擾,為絲綢之路的暢通紮下了堅守的旗幟。一代名將,和他鑄造的疏勒城被歷史的天空銘記,耿恭也將他金戈鐵馬的人生在此地揮灑至極致。
遠行的馬兒在車師古道旁悠閒的吃草,大片的陽光穿過雲朵的縫隙傾斜下來,鈴蘭花嬌弱地在風裡扭動腰肢。一隻褐色蚱蜢安靜的呆着,它停留在一片葉子上午睡,露珠困了合上眼皮,一切都安靜下來。
疏勒城如今只留下一截百餘米的殘牆遺址,佇立在曾經的絲綢古道上,時光的沙漏灑下金黃色的光粒籠罩着它。綿延的天山以灰白而純粹的背景映襯,北面曠野遍布松柏,與天山雪峰深情凝望。東面的深澗里,流水淙淙以決然的姿態向虛無的深處奔去。環繞這座城的四周是金色的麥田。八月里,以山的的起伏之勢而生長的麥田,延伸至山坡的盡頭。隨意走進的農家小院裡,有紅的辣椒,綠的青菜長勢喜人。你看見主人臉上的笑,質樸里隱藏着暖意。人們忙碌着,從黑土地里挖出土豆,蘿蔔,收穫着豐收的滿足和喜悅。在更遠的山坡上,我看見穿着藏青色褂子的老人,額頭側面灰白色的頭髮在風裡飄,她溫和的目光凝視着前方,兩個穿着紅衣的小姑娘在風裡跑,她們快樂的笑聲把做夢的蛐蛐都叫醒了。遠處有一排蜂箱的四周,被金色的小羽翼環繞着,蜜蜂們忙碌着採擷夏天快要離去最後的蜜糖。那小小的蜂箱裡藏着的是花朵的疼痛還是芬芳呢。我用手輕輕拂過尖利的麥芒,那低下去的麥穗,拂不開凝視着黑土地的深情目光。
一萬泉位處新疆兵團農六師奇台農場以南天山山脈下,距離奇台縣城50公里,北疆東部天山北坡最好的天然牧場之一。一萬泉和一個美好的傳說有關,有一群天馬從天宮中偷跑出來,來到這個水草豐美的草場森林之間,美麗的大自然讓它們樂不思蜀不願意返回天宮。因此觸怒了天神,天神降下雷電和野火,燒死了天馬。天馬化成了一萬個泉眼,它們成為這片土地上的眼睛,廝守和保護這片土地上的樹木花朵麥田,守護這一方土地自然里的一切。
遙想當年,耿恭將軍和他的部下在疏勒城苦苦堅守600天的尾聲里,漫天的大雪將這座城堡幾乎掩埋。只有隔着一條溝的一萬泉陪伴着他們。直到來營救他們的范羌那一聲溫暖的呼喚「我是范羌啊,是漢朝派兵來營救你們的!」沒有比這更為激動更為溫暖的聲音了。茫茫天地間,他們相擁而泣。耿恭和他的隊伍創造了奇蹟。數千名將士的英魂永遠地留在這片土地上,駐守在西域屯墾戍邊的土地上。
粼粼微光閃耀的泉水,一棵棵松柏寧靜的呼吸來自深處。傍晚沉吟着像水底的鐘聲,深淵延伸至無邊無際。月亮升起至幽藍色的夜空,孤獨的夜拓展了沉默的邊界。依然是褐色的草木,灰色和黑色的樹林。鳥鳴已經變得暗啞,秋蟲的鳴叫時斷時續,憂鬱的花朵再次沉入更安靜的夢裡。
等金黃的太陽爬上山崗,蒼穹之下,灰鷹在高遠的天空翱翔。葡萄和莊稼慢慢成熟,蜜蜂的勤勞圍繞着一朵花的芬芳。當白晝慢慢傾斜,陽光漫過幽暗的峽谷,鳥兒們隱循至昏暗的陰影后面。露珠的手臂從開花的刺叢緩緩低落,漸行漸遠的兩匹馬,漸漸遠去的馬蹄印。飛翔比自由的腳步更輕些,多麼柔和的秋天,我們漫步在古老的樺樹下,樹葉在沉睡,葵花暗金色的臉龐被蒙上了陰影。暮色里潺潺的井泉旁,蘋果花飄香。高高的樹下,風信子在黃昏里的笑容狡詰,小鹿的謹慎叫聲悄悄凝固在樹林的邊緣。偶爾有溫和的小松鼠從林間踱出,緩緩垂下的眼帘,將銀色露珠墜入深沉的睡眠,星星在最後的天幕深處閃耀。
走馬西來塞下曲
1771年,被流放到新疆的大學士紀曉嵐,在吉木薩爾的城郊,意外發現早已廢棄的北庭古城,後經考古學家證實,確實為北庭都護府所在地。而在現今緊臨北庭古城的四場湖,曾經是唐代瀚海軍的軍馬廠。四廠湖是農六師紅旗農場的場部,1460平方千米的紅旗農場,南面與天山山脈和草原相接,北面有卡拉麥里廣闊無垠的草灘戈壁,風吹低了青色草原,萬馬出沒的草原,遼闊的天空已經消失了邊界。在這片草原上經過的邊塞詩人,留下刻在歷史時空的永恆詩句。「胡地苜蓿美,輪台征馬肥」,它們是有關馬的詩句。
邊塞詩人是馬背上的詩人。岑參當年騎着馬經過北庭四鎮,經過飛砂走石的天空,前路未知,茫茫的漠北塞外,只有低頭行進的戰馬和他互相陪伴互相依靠。「山迴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一行深深淺淺的馬蹄印,是送別之人的眷戀的情愫,那些或深或淺的印記是孤獨的,他看不清楚的未來天空灰暗,遠處天山山脈的背景也黯淡下去,灰色的樹林和枝幹也沉默着,連他的呼吸都快被凍結了。只有馬背的溫熱緊貼着你,絲絲縷縷馬兒的鼻息沖淡心裡的寒冷陰鬱。「走馬西來欲到天,辭家見月兩回圓」心愛的馬陪着詩人征戰奔走西域,或圓或缺的明月是看到的同一個月亮麼。
公元前48年,西漢首先開始在西域駐兵屯墾。公元前74年,東漢重設西域都護府,當時任命耿恭為戊己校尉,就是主管屯田的官職,漢朝在車師後部金滿城(今吉木薩爾),屯田人數有3000之眾,屯田面積達到數萬畝。馬在當時即是軍事的實力,也是農耕生產和交通的運輸力。耿恭對抗匈奴的疏勒保衛戰,唐朝與突厥、土蕃對控制西域的爭奪,蒙元時代成吉思汗西征,都是一部部鐵騎馳騁疆場的歷史。
沉默內斂的馬,它們的歷史伴隨人們征戰、奔走、生活的種種道路。戰爭、交通、農耕,它們在歷史的長河裡,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它們全力以赴,沒有抱怨,黑色絲絨般的靜默融入更黑的夜。
我的童年就從認識這樣的馬兒開始。我出生的70年代,在阜北農場,父親負責一個馬場飼養馬的工作。六歲的我站在馬房走廊的盡頭,看着一排馬兒在低頭吃草,棕色、棗紅色、黑色、白色的馬,它們斑斕的影子淹沒了我的小影子。我偏愛那個白色的小馬,飄逸的鬃毛泛着銀色的光澤,它吃草的時候打着響鼻,白色的氣息混合着草香,我很想去撫摸它的馬背和飛揚的長鬃,可是我又愛又怕並不敢靠近。馬場的東面角落,有一大堆麥草,我和小夥伴們們在其間蹦跳嬉戲,也可以躺在草垛上,時光走的很慢,天空格外高遠,那些成片的雲朵攜着光線傾斜下來,不知不覺中,一個下午走過了一場泛着灰黃色的夢境。
那些被昏黃的馬燈照亮的夜晚,父親在馬槽里添上草料,我跟在他後面像個小尾巴。我給那匹白馬餵苞穀粒,它棕褐色的眼睛深邃,從它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它的脊背的高處,做一個翅膀的手影,燈光將這個翅膀的影子拉長了,它是我童年記憶里的飛馬,可以載着我的夢想飛的很高很遠。有一天下午,父親忙完馬場裡的工作,他牽出一匹紅棕色的馬,裝好馬鞍,將我抱起扶上馬背。他牽着載着我的馬,去馬場旁邊的田野里,經過那些麥田、高粱地、玉米地,那是被我的記憶定格或是想象的畫面,我能感覺到當我的馬兒經過這一片童年的麥田時,風很輕緩,樹葉沙沙地響,沙棗花的香味濃郁。林地旁的溝渠里,流動的水波清洌。夏夜裡,蛐蛐的鳴叫搖動星星的夢。
在邊塞詩歌中,對馬的讚美充溢其中,而邊塞詩其中很多都是馬背上的詩。「渾驅大宛馬,系取樓蘭王」。大宛是漢代對新疆地區喀什地區為鄰的費爾干納盆地,這裡土地肥沃,適合農業,在古代便是人煙稠密的地方。張騫出使西域的時候曾經路過此地。大宛最有名的物產就是駿馬。大宛馬體型高大,善於長途奔襲,速度和耐力兼具,所以是最為優良的戰馬。路過此地的漢使看到這種馬,流出的汗水有血。便稱其為「汗血馬」,其實這種馬身上有寄生的小蟲,馬背被蟲叮咬後流出的血與汗融合後呈現赤色。在詩中,大宛馬與樓蘭王比肩相提並論,馬的地位可見不同一般。
人們把夢想載到馬背上,開拓一片疆土,承載着戎馬生涯的精神之夢。它馱着拓土開疆騎士的夢,西域邊塞詩人的夢,一片比無垠更為遼遠的天空。在蒼茫和遼遠之間,越來越清晰的是歸雁的鳴叫。我仿佛看見岑參的白雪歌里,十萬朵梨花正在盛開,在一枚雪花的心裡。胡茄的琴聲和大漠的孤煙相伴,陪伴詩人的是他的馬,在遼闊的白雪大地之間,天空與大地被這白色融合為一體,他的馬靜立在此,比遙遠更遠的遠方。草木變得靜默,土地的暗處根脈的血液依舊在沸騰。博格達雪山隱循成一道灰黑色的背景,綿延的河水挾着冰塊在暗處洶湧,邊塞的大風颳亂了沙漠的衣衫。永無停歇的水流,以烈焰般的姿態靠近麥田和村落。一顆沉睡的葡萄精靈被酒神喚醒,微醺的湛藍色天空下,在比天空更遼闊的古爾班通古特沙漠腹地,十萬朵梨花盛開在一枚雪花的心裡。
黑色冰凍,大地堅硬,苦澀的雪和月亮。僵硬的山崗,在寂靜和遺忘之間,黃昏的身影融入白色的雪地。黑色的沉睡,冬天久久地徘徊在星星冰封的小徑,被孤獨的烈焰灼燒的荒原,草木的靈魂悄無聲息。或者讓琴聲更幽暗沉醉地鳴響,在灰黑色的梭梭林和紅柳叢邊。等待春天淡藍色的霧靄,一個虛弱的暗影潛入傍晚和衰敗,濕潤的風中蘋果樹的枝條搖曳,隕落的星辰後面,響起童年溫暖的歌謠。
「匹馬西從天外歸,揚鞭只共鳥爭飛。」像鳥的速度飛奔的馬,在飛沙走石的路上,在寒風暴雪的路上,在空曠虛無的路上,看到飛奔的馬匹,它黑色的長鬃宛如黑色的羽翼,寒風中輕逸絕塵地飛揚。茫茫的白雪大地之間,它颯爽英姿奔跑的樣子宛如一幅唯美的畫卷。這些古典的詩句,是詩人馬背上的激情,馬背上的靈感,馬背上詩歌,她們在西域歷史的天空中漫遊,這些絢爛的詩篇一次又一次拉着我們重回那個遙遠的年代,以詩歌的共鳴帶我們進入那些古典的夢境。 [1]
作者簡介
段景,出生於新疆兵團阜北農場222團,烏魯木齊市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