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在畫中(黃笑)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食在畫中》是中國當代作家黃笑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食在畫中
明知屋內陳列的只是名家畫作的仿品,而非真跡,我還是忍不住走進了這家餐廳。兩排酒櫃由一幅《持酒的雙人畫像》隔開,此畫的原作者是馬克·夏加爾(Marc Chagall)。畫中的夏加爾身着紅衣,笑得如此無憂無慮,仿似從未被那個仇視猶太人的世界傷害過,他高舉着一杯紅酒,致敬愛情、慶祝愛情。幾彎綠色的月牙漂浮在空中,那穿紫衣的是天使,也是夢神,它呼出的氣足以使人進入一個神秘的未知世界。海眉·薩賓內斯(Jaime Sabines)不是曾這樣寫道嗎:「放一片嫩嫩的月葉在你的枕頭下,你會看到你想看到的。」([墨西哥]海眉·薩賓內斯《月》)畫中夏加爾的妻子貝拉·羅森菲爾德(Bella Rosenfeld)身着一襲優雅的白色長裙,手握一把繪着清新花朵的摺扇,雖笑不露齒,卻滿溢幸福。背景是他們相識、相愛也是結婚的地方——維捷布斯克,在那裡,夏加爾遇到了沉默嫻靜的貝拉,她仿佛未卜先知,還未開口交談就已然了解他的苦難、煎熬和憂鬱——從小生活在被隔離的猶太區,父母從早到晚如奴隸般工作,一家人卻只能終日靠麵包充飢,身份所帶來的恐懼如影隨形。貝拉同樣對他一見鍾情,迷失在他那深邃湛藍的眼眸之中,他的眼神始終是迷離飄移的,如同無家可歸的小船般航行在沒有方向的河流里。
愛情最終消泯了一切痛楚和陰影,結婚兩年後,夏加爾創作了這幅作品,此刻,他們在畫中歡愉着。這幅愛之作一直被後人複製着、改動着,餐廳內的這幅仿作色彩更加濃烈了,畫中人是真的醉了,吊燈投下的絳嫣光暈閃爍着,與畫中人觥籌交錯。吧檯的側面貼滿了顧客在這裡舉杯共度歡樂時光的照片,不同膚色、發色的人們是如此親密,他們有些是朋友,有些是情侶,有些是家人,倘若偏見與歧視、戰爭與屠殺從未在人類歷史上發生過,世界一開始就如這家餐廳般安寧,該有多美好!
吧檯對面的牆壁上掛着兩幅鮮花圖,一幅複製了奧迪龍·雷東(Odilon Redon)的《瓶中花》——那些心不在焉而又神經錯亂的花瓣欲羽化成蝶飛出畫布;一幅複製了皮埃爾·伯納德(Pierre Bonnard)的《花束》——那些模糊的、補丁似的色塊層層疊加。兩位畫家都深受日本藝術的影響,仿作也依然可見日本屏風的色彩與創作技巧,黃桃酒的香氣飄過艷麗的顏料,它們似乎並不甘心於待在小小的餐廳內,想要隨時借着酒香乘風散去。側廳牆壁上的繪畫則複製了保羅·塞尚(Paul Cézanne)的《廚桌》,那種扭曲的透視感、傾斜的剪裁感與厚重結實的體積感很好地回應了塞尚的藝術觀念——「線是不存在的,明暗也不存在,只存在色彩之間的對比。物象的體積是從色調準確的相互關係中表現出來的。」灰漿色的儲物罐與冷暖色調相間的水果在拉伸的平面畫布上渲染並調和着側廳的溫度,靜物光輝展開的瞬間,難以置信的陰影也在延伸。
我因店主高雅的審美品位落座這家餐廳,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是正確的,因為精妙的不只是那些精妙的仿作,還有精妙的美食。觀看脆皮蛋球的製作過程與品嘗脆皮蛋球的過程一樣美味:切片麵包、香菜、百里香和鹽放入攪拌機內攪拌3-5分鐘,直到所有食材成為粉末,並充分融合;將混合物從攪拌機中倒出,均勻鋪撒在烤盤上,275攝氏度烤10-15分鐘,直到完全乾燥為止。
鍋內的水煮沸,加入一小撮鹽和幾滴白酒醋,雞蛋一個個打入鍋中,很快變成了幾顆浮上水面的白色「高爾夫球」,雞蛋煮得半熟時,蛋白柔軟而不柔弱;蛋黃需成未凝固的流汁狀,又不能太過嬌嫩,否則撈出鍋時,那稚嫩而調皮的蛋黃就會如同不守規矩的小精靈般捅破脆弱的蛋白保護膜,迫不及待地看外面的世界,到時一道佳肴尚未做成,便碎得一敗塗地了。但是蛋白裹着蛋黃,這內里情況如何、煮多久剛好到位可就全看廚師的經驗了,主廚告訴我,一般而言40-55秒即可。
雞蛋被撈出後小心翼翼地置於干毛巾上冷卻,與此同時等待麵包屑出爐,在等待的間隙,準備好麵粉和兩三個生雞蛋的蛋黃,並將蛋黃攪拌均勻。待麵包屑從烤箱中端出時,靜置在干毛巾上的雞蛋水分已差不多吸乾,依次裹上麵粉、蛋黃和混合了香料的麵包屑,下入油鍋中炸至棕黃便可出鍋;出鍋後先放在厚紙巾上吸油,待多餘的油脂被吸走後再擺盤。
此時,輕輕切開每個棕黃色的小球,只見蛋黃呈半膠質半流質的狀態,當蛋黃流出時,它不再像是下課鈴響時一涌而出教室的孩子,而是如同一位二八年華的窈窕淑女那般既活潑又羞澀。那明艷的橙黃色無疑是誘人的,但它的誘惑不是一瀉而出、一覽無餘,而是緩緩又汩汩,帶着幾分輕佻,又帶着幾分矜持。
主菜一是煎小牛肝:小牛肝先在鹽水裡浸泡半小時,撈出後用布瀝乾,均勻切片,置於砧板上,撒上鹽和紅尖椒粉,大顆的黃檸檬切取四分之一,一隻大手將檸檬汁擠淋在小牛肝上,小牛肝就在這又咸又辣又酸的氛圍中醃製片刻;而後兩根手指輕輕一提,迅速在麵粉里滾過一遍,便放入油鍋里炸。那鍋內的油先前已經煎了月桂葉和鼠尾草,滲着股獨特的濃香,不到兩分鐘,小牛肝就被煎得焦黃了;從鍋內撈出,用剩下的油煎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培根。另一口鍋已經將新鮮的四季豆和茄子煎得軟軟嫩嫩的了,此刻,來個大雜燴,讓所有食材在油里再過一遍,出鍋裝盤。小牛肝蘸着蜂蜜梅子辣醬吃,風味更佳,只是醬料系餐廳獨門配方製作而來,主廚自然要守着鎮店秘笈,故而未透露於我。
主菜二是椰奶咖喱燴蔬菜:香菜莖、大蒜、洋蔥、刮成屑的酸橙皮、半小勺生薑絲和半小杯水在攪拌機內打成泥,將菜泥放進一口深鍋內加熱,同時摻入輕質橄欖油、薑黃粉、孜然粉、辣椒粉和鹽,很快,油和水都蒸發了,原本粥一般的菜泥變成了濃稠厚重的糊,此時加入一盒椰奶和少許水,蓋上鍋蓋,用中低火慢慢煨上個二十分鐘。期間,備好蔬菜——甜椒、西葫蘆、西蘭花和蘑菇,所有食材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置入一口大碗內,再一股腦兒放進鍋內熬煮,煮到半軟而不至於軟噠噠的狀態時,最後加入豌豆和硬質豆腐,以小火煮5-6分鐘,關火後再燜上5-6分鐘即可盛入碗中,以香菜葉裝飾,並佐以一小碟咸腰果食用。主廚告訴我,其實這道湯品還可加入幾根事先煎熟的豬肉香腸或是素香腸,使其更加豐滿肥美,而我想起《千金要方》中說:「不欲極飢而食,食不可過飽;不欲極渴而飲,飲不可過飲。食過多,則結積聚;渴飲過多,則成痰癖」。那香腸還是留着下回再吃吧!
當我坐在側廳細細品嘗這些口感極佳的輕食時,那幅塞尚畫作仿製品里的蘋果、梨和甜瓜正在爭先恐後地占據着自己的空間,它們似乎一不小心就會滾落廚桌,成為我的盤中餐。[1]
作者簡介
黃笑(1988-),女,安徽銅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