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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麥浪(朱湘山)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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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麥浪》中國當代作家朱湘山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風吹麥浪

汽車在金色的麥田中穿行,六月,麥田在陽光照耀下通體顯現出耀眼的金黃。夏天的村道充滿乾燥而滿是豐收的喜悅,飽滿的麥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鄉間的土路蜿蜒幽深,在南風的節奏里,依稀能聽到麥穗伸展腰身那慵懶的聲音和綠樹中鳥兒的歌唱。

這是芒種的第二天,我們決定去高密看看,那裡有莫言的舊居和紅高粱的影視基地。

汽車順着膠萊河行駛,河中水草茂密,安靜的鋪張着遠古的綠色,蘆葦於夏風中搖曳,溫柔地指向歲月和遠方,指向水天一色的蒼茫。透過車窗,我觀看着沿路的景色,搶眼的是一批老式房屋,它們秉承着北方特有的建築風格,低矮、夯實,由於沾染了道路上揚起的灰塵,所以顯得陳舊,仿佛穿越歷史,走進六十年代的村莊,一切熟悉而恍然如夢,是鍾祥東湖的老家,還是大柴湖的移民村落?

新拓寬的道路上,不時地駛過一些大型的水泥罐車或貨車,我想,這裡和中國其他大多數城市一樣,正在飛速發展。一排排高大茂密的白楊樹擁立路旁,透過林間的縫隙,還看到了一片片廣闊的土地,從膠河兩岸平曠的河灘與沼澤,到靜坐無言的渾圓丘崗,都滿披着走遍四方的莊稼,風吹麥浪,一直滾動翻沸到蔚藍的天邊。這裡是不是莫言筆下描繪的曾經種植過小麥、高粱、蒜苔和蘿蔔的黑土地?這片土地是不是養育了一大批離開了家鄉卻又心繫故鄉的人?

莫言舊居在高密市夏莊鎮大欄鄉平安莊村,汽車越靠近目的地,行駛得越緩慢,我們找了一個地方停了車,然後順着村道向村里走去。大部分人已搬遷到街上,住進了樓房,先前村子的舊宅就廢棄成了文物,一切都顯得散淡而靜謐。

村頭立着一組牌子,上面用中文介紹了莫言舊居的歷史,同時還用英文做了翻譯,旁邊兩塊大石頭上雕刻着莫言的手書,一塊寫着一首打油詩:「少時輟學牧牛羊/老家大欄平安莊/芳草連天無人跡/野兔飛奔鳥兒忙/二十九省數我狂/栽罷蘿蔔種高粱/下筆千言倚馬待/離題萬里又何妨?」

另外一塊上則刻着莫言的另一首詩:「生我養我的地方/美麗的膠河滾滾流淌/遍野的高粱高密輝煌/褐色的土地承載萬物/勤勞的人民淳樸善良/即便遠離千山萬水/我也不能將你遺忘/只要我的生命不息/就會放聲為你歌唱?」

或許,這就是莫言舊居的文化宣言。

在莫言舊居背後的空場地上,一些村民擺着攤位,有的賣紅高粱酒,有的賣莫言的書籍,有的賣高密泥塑,有的賣其他的紀念品,一個個質樸熱情,和正午的陽光一樣,顯現出對於生活的恬然和隨意。

站在「莫言舊居」院子門口,門框有些矮,身高的人需低頭才能進入,兩扇粗陋的柴門無言地立在門邊,注視着歲月的滄桑。看着木牌上面的四個字,輕輕地走進門內,那院牆是用泥土砌成的,地面是泥土地,但很乾淨,屋內的光線比較暗,幾個房間侷促而狹小,都是空着的,泥土地面凹凸不平,留下幾代人深深淺淺的足印,已經沒有多少家什了,進門的兩邊是低矮的灶台,往裡是土炕和柜子,由於年代久遠,房子的牆面已有裂縫,陽光照在塑料紙擋住的窗戶上,原本昏暗色的土坯牆上落下許多斑駁的印痕。有的地方糊着泛了黃的報紙,並且開始曲曲折折地皸裂。牆角蹲着一隻銹跡斑斑的水壺,裡面陳設着那個年代常用的物什,風箱、煤油罩子燈、收音機、老式掛鍾。牆角靜臥着一個小皮箱,折射出歲月留下的印記。屋內牆角顯眼的地方有兩張照片,一張是張藝謀、姜文、莫言、鞏俐四個人的合影,那是拍攝電影《紅高粱》的時候留下的,另外一張,是莫言和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在村頭走路時的合影。

大江健三郎曾經預言:繼我之後如果還有亞洲作家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我看好莫言。

後來他的預言得以應驗。

在文人心目中,擁有一方雅院是一種充滿了情懷的理想,是中國人文化與情感的積澱與傳承,所有的境界潤物無聲,成為院子裡秋冬春夏的歲月流轉,那些文化名人們居院子而心觀天下記錄歲月,數一數飄落的秋葉,嘗一嘗月下的佳釀,聽一聽蟲鳥的鳴奏,讓身心浸潤在這片屬於自己的天地中,也讓筆頭的詩意如靈泉般涓涓而出,寫下一部部傳世佳作。

「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棵是棗樹,還有一棵也是棗樹……」

「院裡一共有三棵樹:南屋外與北房前是兩株棗樹……兩株棗樹是非常值得稱讚的,當夏初開花的時候,滿院都是香的,甜梭梭的那麼香。」

「我理想中的院子必須很大,靠牆有幾株小果木樹。」

月光如洗,穿過院子裡的梨樹灑在房前,也灑在了心間,這是魯迅童年最難以忘懷的幸福時光,是梁秋實的平和淡然,是老舍先生的精神家園。

莫言家的小院東西向有一米多高的土牆,面積大約百餘平米,緊靠水缸有一顆柿子樹,南面牆邊種着兩棵柿子樹,樹冠不大,枝葉稀疏,或許是後來種的,怯生生的有些寒磣,東南角有一籬笆圍着個小棚子,大概是北方農村司空見慣的「洗手間」,侷促狹小,空空如也,既無風月,也無情韻,連坐的凳子也沒有一個,所有作家心中的小院風情在這裡看不到蹤影,這裡沒有茅盾先生筆下充滿詩意的烏鎮歲月,沒有魯迅筆下令人眷戀的魯鎮時光,沒有老舍嚮往的四合院風情,也沒有沈從文筆下邊城淡淡的憂鬱。

這裡只有貧窮和辛酸,只有一個農家少年渴望成為城裡人的夢想。

莫言獲獎後,一位瑞典作家來到莫言舊居,當她踏進房屋看到破舊的房間時,忍不住嚎淘大哭。她怎麼也不相信一個諾獎作家,竟然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在莫言住過的房間靜靜觀看,心裡也忍不住不時地顫動,我想起瑞典文學院諾獎委員會主席瓦斯特伯格這樣說過: 「莫言是個詩人,他扯下程式化的宣傳畫,使個人從茫茫無名大眾中突出出來……他基本知曉所有與飢餓相關的事情」。

這是除「諾獎」的文學意義之外, 莫言獻給人們的一筆另類財富:它讓我們想起20世紀60——80年代中國農民的生存狀況,並印證了莫言文學創作的歷史和人文背景。如此看:莫言不僅為我們創作了許多讓人震撼的文學作品,還將因舊居的存在,為我們留下一處那個年代中國農村生活面貌的真實畫冊。

莫言曾在文章中說,他20歲之前一直住在農村,由於貧窮和飢餓,他特別希望離開家鄉,後來他終於通過努力改變了命運。他對家鄉的感情很複雜:沒離開的時候,渴望離開,等到真正離開了,又很懷念。

我想,這應該是大多數想逃離農村的人內心的真實寫照。

站在莫言舊居前,輕風吹過屋脊,鳥兒呢喃低語,遠離城市的匆匆,木葉飄搖,諸多想象縈繞在心,一個享譽世界的文學大師竟然生活在這麼樸素而簡陋的地方,我們想象一個農家少年的種種困窘和無奈,想象他在村子裡和鄰居拉家常記錄往事,想象他如何在深夜坐在炕桌上半鋪開紙張、沉入靜謐的文學世界……

夏日的色彩漸漸濃厚,靜謐中,恍惚聽到學校的琅琅書聲與下課的鈴聲,不知不覺已走到莫言小學的門前。

由於疫情影響,莫言小學尚未對外開放,巧合的是,當地領導一行數人到這裡視察,現場研究近期開放的事宜,我們冒充領導的隨從也走進小學「視察」,但很快被很負責任的保安識破,催着我們趕快離開,說了很多好話,總算讓我們在小學的院子裡稍作停留。

站在教室前面,我們佇立良久,靜靜體驗少年莫言上課的情景,就像體驗站在三味書屋前面那樣的虔誠。

舊居的周圍就是整個平安莊了,或者說是這個小村原來的舊貌,這是一片低矮的土屋,那樣地灰頹,沒有光彩,人們搬遷到公路邊以後,無法搬動的老房子留下一片敗落和荒淒,倒塌的院落圍牆,雜草野樹叢生,好在家家門前都有一個院子,用土坯圍成。有的在院牆外邊辟成了菜地,灰頹中有了一畦畦翠綠。所有土屋凝聚起來,這也自有一種精神上的力量。

有一个词是不用吩咐的,那就是酒。村道的两边,小卖地摊上,都摆着各种名称的高粱酒,名称最响的当属“单家高粱酒”和“九儿高粱酒”,因为这两种酒的名字都来自影视剧《红高粱》里面。

在村裡的購物商店裡,我買了據說是最正宗的「單家高粱酒」,就是電影紅高粱裡面釀製的那種酒,可惜只剩下一瓶了,賣酒的婦女故意說不想賣了,準備留給自家喝,或許就是一種銷售策略吧。

莫言舊居的旁邊,有一家叫杜老三的民俗館,據說老闆是當年莫言的近鄰,房間裡還擺放着莫言和杜老三合影的照片,女老闆姓張,人很和氣,我們在她的店裡品嘗了三種價格的「九兒」高粱酒,買了8斤帶回,女老闆很熱情,一再邀請我們去她家吃中飯,儘管知道是客氣話,但感到莫言故鄉的鄉親好熱情,內心始終都覺得溫暖如春。

走在村裡的土路上,電視劇《紅高粱》的主題曲一遍遍地在村子的空間響起來:「身邊的那片田野啊/手邊的棗花香/高粱熟來紅滿天/九兒我送你去遠方……」

村子空曠、安靜,那聲音無所阻滯,沒有重疊迴蕩時的雜亂共鳴,歌聲有點悲壯,也有些淒涼,只是很純淨地一波一波盪向遠方。聽不出這些聲音消失在什麼樣的地方。是麥田地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綠樹之間,還是視線盡頭的河流兩岸起伏的河灘,那些河灘上,有些花已開過,現在,只有一些白色的矢車菊和結出飽滿籽實的荒草在風中搖晃。

歌聲一撥撥有去無回地漫過我們的耳邊,然後,四周又突然變得很靜,靜到我能聽見自己怦然的心跳。

紅高粱影視基地尚未開放,門前,是一片很大的麥田,面對那一望無際的麥田,我仿佛回到了童年時光。

麥子已經金色四溢,四散在田野里,地頭的水溝里,生長着一叢叢的蘆葦和薺薺菜,成排的垂柳和白楊守望在田邊地頭,起伏錯落的民居里時有雞犬之聲相聞,紅色的瓦頂宛如秋天的高粱垛,散漫地分布在綠樹叢中。

站在金色的麥田邊,陽光明麗而令人眩暈,麥浪翻滾,一波一波向遠處奔去,一種久違的鄉愁便在心底涌動。

想到小時候,每年放暑假,我和姐姐跟着母親到南湖,住在漢江堤上的農家,每天頂着烈日在大片收割後的農田揀拾麥穗的情形,一次次遭受當地幹部粗暴的驅趕,這中間多少汗水,多少屈辱和多少苦澀,我至今難以忘記,是母親一次次用她沒有尊嚴的乞求換來一點可憐的收穫,用以填補我飢餓的童年。

再後來我家搬到了笪家湖,每年麥收季節,姐姐和父親隨着社員們參加生產隊的收割,整天忙碌在大片的麥田裡,母親在家做飯,我時常給在麥田收割的人們送去茶水,那個陶瓷做成的水壺,留下童年多少艱澀的回憶:中午在田邊吃飯的時候,天空萬里無雲,四周沒有一絲風,太陽當頭火辣辣地照着,躲在地頭一棵小樹的陰涼里,如同置身在一個大蒸籠下面,人們的衣服上滿是白色的鹽斑,倒在地上的一片片的麥子,在陽光下閃着白色的光芒,等着人們捆好挑回到門前的打麥場裡,常常是從清早一直忙到深夜,累得精疲力盡。

其實,離開了農業機械化作業,人們常年近乎原始的勞動方式,又何止割麥打麥這一項農活,想到此,對於莫言年輕時渴望離開農村的想法,就多了更深一層的理解。

回到高密市內,已是下午一點多種,外甥女在高密的同事趙恆先生和他太太馮老師在縣城的酒樓里熱情接待了我們,趙先生北海艦隊轉業,營職軍官,熱情豪爽,說話直率。說來很巧,趙先生竟然在海南三亞的榆林基地當過兵,還在西沙永興島駐守了七年,說到海南的生活,海南的風土人情,彼此的感情一下拉近,酒就喝了不少,走出酒店,幾個人已經有了微醺的感覺,以至於在高密的植物園內,瞎轉悠了半天竟然找不到走出的大門。

離開高密的時候,西斜的陽光熾熱而明亮,我們的腳步聲漸漸地近了,又漸漸地遠了。回首仿佛看見金黃的麥浪隨風搖曳,看見平安莊那些擺攤的婦女、開店的夫妻、隨和的保安、天真的孩子和樸實的海軍轉業的趙先生,不由得想起莫言的一句話:.在血紅黃昏的無邊寂靜里,響着沉重的腳步聲,響着晚風從麥梢上掠過的聲音,響着我沙啞的啼哭聲…… [1]

作者簡介

朱湘山,海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河南南陽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