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印記(張良英)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遙遠的印記》是中國當代作家張良英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遙遠的印記
那年我14歲,初中畢業,考上重慶航務學校,着實高興了好幾天,眼瞅着開輪船的美夢就要夢想成真了。沒曾想在地區醫院檢查身體出了問題,告知我患有肺結核,被取消了入學資格。
活潑快樂的半大小子,成天就知道瘋玩,身體從沒感覺有什麼不適,怎麼就患有肺結核呢?真是難以想像,是真是假誰也說不清楚。被學校取消了入學資格的既成事實,傷心、流淚全都無濟於事,只好聽天由命了。回家等候,或許會有什麼奇蹟發生,全家人心裡默默地祈求上蒼保佑。
一個在農村里長大的孩子,雖然我從來沒有鄙視過農民,但深知農村的艱難,不願意像父輩們那樣,一輩子臉朝黃土背朝天。小小年紀之所以選擇報考中專而不是高中,再上大學;就是想以這樣的方式,儘早逃離當農民的命運。然而,天有不測之風雲,命運作弄人呵!一紙體檢不合格,退回縣招生辦的通知,這希望之舟,還不等揚帆呢,先就沉沒了。
當時,國家正處於多、快、好、省建設社會主義時期,一天等於二十年,各行各業競相放衛星的年代。人們還沒有從畝產萬斤糧的夢幻中清醒過來,飢餓便接踵而來,人人必須就餐於照得見人影子的牛皮菜稀飯的集體食堂,從山上拔來點野菜都沒有地方煮,因為家家戶戶的鐵鍋被砸來煉了鋼鐵。這一段時間,從同學中陸續傳來信息:位於祖國的大西北,急待開發,因其落後與荒涼,招攬各種人才。不設門坎,無須任何手續,男女老少都可以,只要身體好,能勞動,肯吃苦,通通給予安排工作。
得到這樣的信息,無異於落水之人,有了生還的希望。在家人的支持和鼓勵下,以逃離的方式,向西,一直向西。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車出遠門,不像現在農民進城打工,說走就走,想要出國也行。當然,也不光是籌足路費那麼簡單。首先取得在基層政府機關,農村人得公社一級部門同意,開出行的證明,事由必須正當且充足。否則是不允許外出,旅遊更是資產階級的玩意兒,絕對禁止的。政府為了維護大好形勢,杜絕人口外流,買車票得出示通行證,沿途公安執法設關盤查,凡是檢查出不合法外出流竄逃亡者,一律以破壞「三面紅旗」論處,輕則押回原藉監督勞動,重則判刑勞教勞改。
這年10月,沒有人陪拌與相隨,我揣着家人托當大隊長的遠房親戚,在公社開出前往蘭州探親的證明上路了。從坐上火車那一刻起,提心弔膽,心怦怦跳,孤獨而慌亂。這是一個秋風瑟瑟的夜晚,街燈昏暗而陰沉,淒涼而又慘澹,火車走走停停,好不容易來到寶雞車站,等候下一趟列車繼續西行。
我在候車室里坐在行李上疲倦地閉上眼睛,突然一陣騷動把我從睡夢中驚醒,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發現幾個操四川口音,穿公安制服的人在檢查旅客的證件。還有一些着便裝載紅袖章的人在維持秩序,不允許候車室里的旅客隨便走動。一時間呵斥聲、哀求聲響成一片。突然,不知誰家的孩子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孩子許是被這一陣騷動聲驚嚇的吧,當媽媽的怎麼哄也哄不住,孩子一聲接一聲的哭着,這哭聲越發使候車室里的人煩悶不安。有人時而由里向外,時而由外向里的來回遊竄,這些人恐怕是沒有通行證吧。看着這一切不禁讓我想起漁夫在河裡撒網捕魚時的情景,那些被網住的魚兒不也是這樣地驚恐不安嗎?
這時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悄悄地來到我身邊小聲問:「喂,小兄弟,你有沒有證明?」
我疑惑地望着這位姑娘,模樣說不上漂亮,衣着也很樸素,一副四川人打扮,讓人一眼便認出是從四川鄉里來的。但整個人顯得嬌小端莊,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幹練的氣質,特別是那對秋水般純淨的眼睛,直覺告訴我,她不是壞人。於是我告訴她,自已是去蘭州探親的,不怕檢查,謝謝大姐的關心。
姑娘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味地低着頭,當聽我說是去探親的,不怕檢查,特別是聽我禮貌地喚她一聲大姐時,姑娘驚喜地抬起頭,那對因疲倦使周圍帶着黑圈的眼睛猛地一亮,馬上對我說:
「兄弟,我是去西北找工作的,叫王柳雲,身上除了一張選民證以外,其它什麼證明也沒有,如果被檢查出來,肯定會被押回四川勞教。求你幫幫忙,待會檢查時,你就說我是你大姐,送你探親的,好嗎?」
姑娘說完,由於營養不良而顯得過份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暈,鼻子尖上沁出了一粒粒細細的汗珠。我知道肯不肯幫忙,對這位叫王柳雲的姑娘來說,該是多麼重要,要麼被檢查出來押送回四川勞教,然後再遺送回原藉監督勞動;要麼矇混過關,同自已一道遠走他鄉另謀出路。不用說,柳雲姑娘在家裡的日子一定也不好過,要不誰願意拋家離舍,流落異地他鄉,而且是一個姑娘家,說不定還有什麼難言之隱呢。
我望着柳雲鼻子尖上越沁越多的汗珠,決定幫助她。於是點了點頭,並站起身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行李上,迎着越來越近的檢查公安朝前走了幾步。
「喂,旅客同志們,請不要隨便走動,各自回到自已的位置上等候檢查。」一個佩戴紅袖章的人手裡拿着個鐵皮喇叭筒對着幾個試圖想溜出大門的人喊着。抬眼望去,只見大門兩側也站着幾個戴紅袖章的人,要想溜出去顯然是不可能的,難怪王柳雲不往外走反朝里來呢。
一個老公安朝我走來問:「小伙子,你是到哪兒去的?」
「蘭州。」
「幹啥去?」
「探親。」
「有證明嗎?」
「有。」我打開書包遞上探親證明。
老公安草草看過公社的探親證明又問:「有車票嗎?」
「有。」我趕緊將車票又遞了過去。
「她是你什麼人?」老公安把車票和探親證明還給我時指着坐在行李上的柳雲問。
「是我大姐,送我的。」接過車票我故作輕鬆地回答道。
「有車票嗎?」那位老公安例行公事地朝前邁了一步向柳雲問道。
「哦,有。」柳雲一看檢查到了自已,心裡發虛,神色顯得十分慌張,連忙把選民證遞了上去。
老公安接過選民證略微看了一下,又重複問了一遍:「有車票嗎?」
壞了,我一看事情要糟,柳雲肯定沒有車票,那陣子買車票必須出示通行證方可售票。有道是人急生智,我立即拿出剛剛檢查過的車票,用兩根手指頭擰開朝老公安晃了一晃不慌不忙地說:
「有哇,這不是,喏,兩張。」
「噢,」老公安瞟了我一眼算是通過了。把選民證還給柳雲,轉身朝其他人走去。檢查總算過去了,我和柳雲都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兄弟,你真的有兩張車票?」老公安剛走,柳雲驚喜地問道。
「是呀!那還假得了,不信,你看。」我為自已的機靈和隨機應變而喜行於色,得意地坐在柳雲旁邊,賣弄地把車票遞給她。
柳雲接過車票,原來是一張到西州的普通客票和一張加快票。當然應該是兩張,老公安竟然沒有看出來。後來當車站廣播西去的列車進站的時候,我和柳雲一起登上了開往西州的列車。車上我還在笑話老公安笨,連普通車票和加快票都不懂,還當啥子公安嘛。
「好兄弟,快不要那樣說,老公安是好人,你還小,當然看不出來。」柳雲望着越來越遠的寶雞車站對我說。
「你是說,你是說……老公安有意視而不見,放我們走的?」
「難道不是嗎?由此可見世上好人還是多,比如老公安,還有兄弟你,真不知道怎樣來感謝你們才好。」柳雲眼含熱淚感動地對我說。
儘管事情已過去了幾十年,許多往事都漸漸淡忘了,唯有這第一次遠行的記憶,時不時地會觸疼到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成了永遠的印記。[1]
作者簡介
張良英,筆名佳瓔,中國石油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