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何等美好(劉九林)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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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何等美好》是中國當代作家劉九林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這裡,何等美好
秋風中的那片落葉，你可知道風將把你載向何方？
——題記
讀信。這張「過去式」的家庭餐桌，油漆斑駁，露出白木頭茬。碗筷粘着飯粒菜渣辣椒皮，一隻蒼蠅飛來飛去嗡嗡叫。
「六年前一個初冬之夜。」啊，儘管時過境遷，可這一天，他倆都沒忘。
沈樂被刺一下，說不清是興奮是緊張。
新夜如夢！當晨曦爬上窗口，沈樂翻一個身，合上疲憊的眼睛。
黎明透進，新婚什物在微曦中泛着幽光。透過淺綠的尼龍蚊帳，一對新人迷離，朦朧。
畢畢剝剝的鞭炮夾雜着濃濃的火藥味傳入洞房……廣袤的大地，鑼鼓喧天，鞭炮畢剝。人們載歌載舞歡慶粉碎「四人幫」的歷史性勝利。大地甦醒，新生活開始。
妻下床了，正在廚房悉悉嗦嗦操弄。見他醒，忙解下圍裙，擦着手輕步過來：「再睡一會兒吧，太累了，早飯我弄。頭一天，能讓新郎倌餓飯？」妻蹲在床邊，臉對臉柔柔地：「看，眼圈都青了，好好睡。」邊說邊理他散在眼邊的長髮，然後在他額頭兩眼一陣狂吻。沈樂拱在妻懷裡，喃喃地：「上來，再躺一會兒。」她溫柔順從，臉頰露出迷人的笑靨。
一股暖烘烘的柔情融進沈樂肺俯，傳遍酥軟的全身。他摟住妻，吻着她細潔嫩美的脖頸。戀愛時，讚美她如玉般溫良，蘭花樣芬芳，今天他便這般傻呼呼地表達對妻的崇拜和感激。
沈樂又甜甜地睡了一覺。
醒來已是九點。廚房裡，青煙裊裊。濃郁的魚香溢出，鑽入他寬大的鼻孔，他使勁吸着，好香！五腹六髒頓時活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廚房裡妻的一舉一動，比欣賞電影的分解鏡頭還滿足。他激動了，真想跑下去抱着妻叫一聲：「你真好！」
躺在夢遊世界，幻想的光茫在眼裡不時跳動。
繼續看信。記憶的輕舟出現在水霧瀰漫的朦朧處，沈樂的心微微一動。突然，一個什麼樣的東西跳入眼帘，鑽進腦子……
不知從哪一天起，一種莫名其妙的惆帳爬到新郎心頭：「那夜怎的？」在飽嘗新婚蜜汁的同時，他嚼着一個其味怪澀的東西。
伏案讀信。沈樂的大腦回到幾年前，它像是一個急速扭轉着的收音機，吱呀亂叫，沒有穩定的波段和音響。
那場滌盪邪惡的風暴中的一幕又一幕，近一年來，「萬花筒」似地翻動。
「二流子來了——」「梭葉子（破鞋）來了——」喊叫聲把沈樂震醒。
遊街。又是桃色緋聞！今天他特煩躁，活像無數小蟲子在咬着他的心。
刺眼的陽光從窗戶射進，帶着醒目飛揚的塵埃，昏昏濁濁。街上，一長串低着頭的年輕人被押過來，有的還上了梆。派出所王幹事押隊，尾巴跟着一荷槍實彈神氣十足的女民兵。除街中間有一條犯人路線外，到處扎滿人，里一層外一層像看猴似的。
沈樂打量着一張張埋在胸前的臉，雖居高臨下但也略見一斑。嗨，暗如灰，白如紙，黃如蠟。人大凡如此，倒霉時總得掛上個霉像。人群中有幸災樂禍的，有希奇的，有漫不經心的，有不屑一顧的……
在「史無前例」剛短命的那陣子，沈樂與大多數人一樣，「繼續革命」的腦袋眨眼長出一種新勢力。不是麽，十八、九歲的小伙子大姑娘一度失足，說俗點，偷了人，就被一群一竄地拉去遊街，脖子上還掛着牌，寫着比「流氓」、「阿飛」還刺激的字。小小縣城，隔三差五就來一出。新動向！頻頻而揪心的「暴烈行動」，日復一日強化着人心中的某種觀念。不知哪一天，準會來一個專整男女關係的政治運動。人，算什麼！只要你有「烙印」，就是被打入「另冊」的東西，可以「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或者，你本就是一隻「生兒打地洞」的「老鼠」……
他依着窗子，竭力超脫，像躲避一場瘟疫。已經十幾天了，精神折磨比一場大病厲害。拉上窗簾，頹然倒在床上，鞋子也懶脫。
這是一個無天花板的房間，灰黑的屋頂像隨時能壓下的怪物。沈樂一個翻身，側臥，眼睛驀然停在牆壁處——「鬥爭就是幸福」，他最喜歡的格言，他用鏡框裝飾，掛在書桌上方。多少個夜晚，他備課批作業，頭昏了眼澀了，抬頭看到這金光閃閃的字，精神復甦鬥志昂揚；多少個困惑不解的時刻，沈樂從世態炎涼中跳出，以鬥士的英姿活躍在生活舞台。長期來，它像擁有巨大能量的原子能，給他前進動力。可今天，在這位常勝英雄寬大的額頭上，有那麼一星半點多愁善感，實在難能可貴。
「親愛的，說說你……過去？」蜜月後的一天，沈樂在枕邊卯足勁運夠氣，顫畏畏地問妻。醞釀許久的話，竟口吃起來，「不，不是，沒……說過的。」
「嗚」的一聲，沈樂哭了。背過身去，撕心裂肺地抓住枕頭，淚水撲籟籟落下，不一會就濕透半邊枕巾。他本將信將疑，並不希望是真的。那些日子，他翻醫書，查資料，思想就像一付鞦韆，左右晃蕩，最後又回到原來位置。然而今天，尷尬來了，這樣裸露、無情。如在孩提，這話對他只有語音反應，沒有語意刺激，就像不懂ABC，聽老外說話一樣。現為人夫，自然就如吃下一碗蛆一樣噁心，像箭穿心一樣疼痛。男人大忌啊！
然而，丈夫的慟哭又何尚不像一把刀子，劃在妻的心上！
冷冽的月光從窗口射進，照着她悽愴的臉，她淚眼婆娑，緊咬下唇。看着悲痛欲絕的丈夫，她不知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一瞬間，恥辱、悔恨、自尊和內疚一起襲來，她懵了。
年輕朋友們的感情衝動，雖乏理智道德，但也可視為幼稚無知。不是有偉人講過，「年輕人犯錯誤上帝也會原諒」嗎？然而，沈樂固執——愛情應該絕對純，起碼在我們東方這片撫育皇帝子孫的土地上！她的童貞丟了，不可挽回地丟了。愛的遺憾，遺憾的愛。日復一日，一種難以名狀的苦楚侵蝕着這純情男子的心。「她的初夜給了別人，我得到的只是一個失去最珍貴靈魂的軀殼；這房間發生的一切，她與人家早有過；面前的她，也如此這般和別人……」再與妻做愛時，沈樂會悠地被一個念頭弄得力不從心。[1]
作者簡介
劉九林，男，南京退休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