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四首(穆旦詩歌)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作品原文
作者:穆旦
1
迎接新的世紀來臨!
但世界還是只有一雙遺傳的手,
智慧來得很慢:我們還是用謊言、詛咒、術語,
翻譯你不能獲得的流動的文字,一如歷史
在人類兩手合抱的圖案里
那永不移動的反覆殘殺,理想的
誕生的死亡,和雙重人性:時間從兩端流下來
帶着今天的你:同樣雙絕,受傷,扭曲!
迎接新的世紀來臨!但不要
懶惰而放心,給它穿人名、運動或主義的僵死的外衣
不要愚昧一下抱住它繼續思索的主體,
迎接新的世紀來臨!痛苦
而危險地,必須一再地選擇死亡和蛻變,
一條條求生的源流,尋覓着自己向大海歡聚!
2
他們太需要信仰,人世的不平
突然一次把他們的意志鎖緊,
從一本畫像從夜晚的星空
他們摘下一個字,而要重新
排列世界用一串原始
的字句的切割,像小學生作算術
飢餓把人們交給他們做練習,
勇敢地求解答,「大家不滿」給批了好分數,
用麵包和抗議製造一致的歡呼
他們於是走進和恐懼並肩的權力,
推翻現狀,成為現實,更要抹去未來的「不」,
愛情是太貴了:他們給出來
索去我們所有的知識和決定,
再向新全能看齊,劃一人類像墳墓。
3
永未伸直的世紀,未痊癒的冤屈,
秩序底下的暗流,長期抵賴的債,
冰里凍結的熱情現在要擊開:
來吧,後台的一切出現在前台;
幻想,燈光,效果,都已集中,
「必然」已經登場,讓我們聽它的劇情——
呵人性不變的表格,雖然填上新名字,
行動的還占有行動,權力駐進迫害和不容忍,
善良的依舊善良,正義也仍舊流血而死,
誰是最後的勝利者?是那集體殺人的人?
這是歷史令人心碎的導演?
因為一次又一次,美麗的話叫人相信,
我們必然心碎,他必然成功,
一次又一次,只有成功的技巧留存。
4
目前,為了壞的,向更壞爭鬥,
暴力,它正在兌現小小的成功,
政治說,美好的全在它髒污的手裡,
跟它去吧,同志。陰謀,說謊,或者殺人。
做過了工具再來做工具,
所有受苦的人類都分別簽字
製造更多的血淚,為了到達迂迴的未來
對壘起「現在」:槍口,歡呼,和駕駛工具的
英雄:相信終點有愛在等待,
為愛所寬恕,於是錯誤又錯誤,
相信暴力的種子會開出和平,
逃跑的成功!一時間就在終點失敗,
還要被吸進時間無數的角度,因為
麵包和自由正獲得我們,卻不被獲得!
1948年8月
作者簡介
穆旦(1918年4月5日-1977年2月26日),原名查良錚,中國現代主義詩人、翻譯家,九葉詩派成員之一,祖籍浙江省海寧市袁花鎮,出生於天津,畢業於美國芝加哥大學。[1]
穆旦6歲即發表習作,青年開始詩歌創作,之後一直寄情於現代詩,聯大畢業後,曾參加了中國遠征軍。國外深造回國後,擔任南開大學外文系任副教授,文革中遭受迫害調圖書館工作。1977年穆旦因心臟病突發去世,享年59歲。[2]
穆旦早在四十年代就成為當時最受歡迎的青年詩人,他的詩在上海詩人中產生了強烈的反響。四十年代初期,聞一多遍選《現代詩鈔》時,選入了他詩作十一首,數量之多僅次於徐志摩一首。1948年初,方宇晨的英譯《中國現代詩選》在倫敦出版,其中就選譯了穆旦詩九首。1952年,穆旦的兩首英文詩被美國詩人赫伯特·克里克莫爾(Hubert Creekmore)編選入《世界名詩庫》(A Little Treasury of World Poetry)同時入選的其他中國詩人只有何其芳。穆旦詩作的藝術風格、詩學傳統、思想傾向和文學史意義,在四十年代就被一些詩人和評論家較為深入地討論着,並被介紹到英語文學界。
五十年代初以來,穆旦頻受政治運動的打擊,身心遭到極大的摧殘,被迫從詩壇上銷聲匿跡,轉而潛心於外國詩歌的翻譯,直到驟然去世。穆旦去世多年以後,才逐漸被人們重新認識。人們出版他的詩集和紀念文集,舉行「穆旦學術討論會」,給予他很高的評價。「二十世紀中國詩歌大師」的排行榜上,他甚至被名列榜首。這種種的不尋常,被稱為「穆旦現象」。[3]
袁可嘉在《詩的新方向》中認為,穆旦「是這一代的詩人中最有能量的、可能走得最遠的人才之一」,現在看來這一判斷是準確的。
袁可嘉回憶了現代文學史上現代化新詩潮的由來和發展,認為「穆旦是是站在40年代新詩潮的前列,他是名副其實的旗手之一。在抒情方式和語言藝術『現代化』的問題上,他比誰都做得徹底」。不過袁又指出,這樣的「徹底性」難免在某些尚不成熟的詩作中帶來一定程度的生硬和晦澀,使他的作品到今天還不能為更多的人所理解和欣賞,是我們應當吸取的教訓。[4]
王佐良認為「無論如何,穆旦是到達中國詩壇的前區了,帶着新的詩歌主題和新的詩歌語言,只不過批評家和文學史家遲遲地不來接近他罷了」。王佐良還談到了穆旦晚年的詩作,認為詩人經過將近三十年的坎坷,仍有那無可企及的詩才。他認為《冬》可以放在穆旦最好的作品之列。[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