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黃花崗(游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血色黃花崗》是中國當代作家游宇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血色黃花崗
這一天是4月27日下午5點半。
我特意選擇在這個時刻進入黃花崗。
此刻,當我敲下上面文字的時候,心仍像剛邁進黃花崗威嚴肅穆的大門一樣,呼吸急促,抽搐顫抖。
墓前廣場的一塊塊花崗岩,泛着灰焌焌的光,像流盡了鮮血的臉,暗白,沾了硝煙的紙一樣,一片緊挨着一片,沙沙地在我的腳步前緩緩平鋪,一直平鋪到廣場的盡頭。它們似乎從百年以前鋪到了現在,又從現在鋪到了無法預知的未來。我仿佛是踏着他們早已薄如紙片的軀體,揪心地向前,腳底磕磕絆絆,步履踉踉蹌蹌。
廣場兩側的新綠,似乎是從遙遠歷史深處的一個節點上不斷地發榮滋長,無限地膨脹,硬生生地直壓過來,無邊無際,讓人陷入無邊窒息的恐懼,一如百年前槍響的一剎那。
風來了,從刺殺廣州督軍孚琦從容赴死的溫生才的墓旁掠過,從參加起義視死如歸的18歲的張潮、余東雄,24歲的方聲洞、李文楷,25歲的林覺民、喻培倫等七十二烈士的墓旁呼呼啦啦地掠過,是克服緊張的喘息,是匆匆邁向死亡的腳步,還是發難的嗚嗚螺號?
那些無懼的死士呵,在平均29歲的醉美年華里,無怨無悔地讓自己的鮮血和季節的木棉花火一樣飛濺,以期在暗無天日的地獄裡,快意地放一把熊熊燃燒的大火,燒掉囚禁靈魂囚禁思想囚禁自己囚禁國人的活棺材。
榕樹褐色的氣根柔軟如手,在風中來來回回地搖曳觸摸。假如,它真能穿越時空,把我拽回到一百年前的那場血腥中,我會像當年廣州城的百姓一樣,雙手籠袖躲在窗戶後冷漠地看着那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屍首嗎?
100年前的此刻,猝然響起的槍聲註定讓那個寒意刻骨季節的木棉花和「選鋒」(敢死隊)們緋紅的血四處飛濺,如火,映紅了南中國布滿陰霾的天空。一百多個國之棟樑或戰場上鮮血流盡,壯烈殉國,或被俘後橫眉冷對,慘遭屠戮。一時間,繁華的廣州城血流成河,烈士的遺體在太陽下暴曬,在大雨中浸泡。珠江兩岸,騎樓內外,無處不漂浮着血的腥味。那些殘暴的體制維持者興奮地伸着舌頭,如狼,貪婪地舔舐着用仇恨鑄就的刀尖上的鮮血,手舞足蹈,得意忘形。全然不知他們吞噬的卻是自己的血,可恥覆滅的下場早已註定。
革命者熔岩一樣,在地下奔突、翻滾、沸騰,一波連着一波,一浪跟着一浪,日以繼夜,前仆後繼,愈挫愈奮。這地處南國一隅的花城,仿佛被這股熔岩巨流托舉着,咆哮着,高漲着。當它衝出重壓後,這座血流成河的悲傷城市終於被頑強地在血腥的暗夜裡托舉了起來,站成了一座華光四射的燈塔,站成了一本翻開着的寫着民主、自由、富強的啟蒙大書。
那燈塔和大書,猶如一把威力巨大的槍的準星,死死地套住了一個貌似強大卻搖搖欲墜王朝的頭顱。這個頭顱雖然暫時還能苟延殘喘,濫發淫威,只是還缺少一個合適的時機和一隻扣動扳機的大手。
僅僅不到半年後的10月,千里之外的武昌。扣動扳機的大手倉促擊發的一槍,精準地擊中了腐朽王朝的命門要害。於是,龐大的封建帝國,噴射着邪惡的汁液,爛泥一樣地轟然倒塌。
在烈士紀念館裡,我翻拍下了一張照片。圖上的說明文字為「《(1911年4月,廣州,被俘後臨刑前的黃花崗六烈士。從照片中每人胸前寫有名字的紙條看,左起:陳亞才、宋玉林、韋幺卿、徐滿凌、梁偉、徐亞培。而實際上,只有徐滿凌一人的名字可在黃花崗烈士英名冊中找到,有資料認為這些名字多系化名,甚至有人認為右二即是林覺民)》」。面對這幀黑白照片,我被他們從容鎮定視死如歸的表情徹底震撼了。他們如果不是光着腳,如果不是戴着腳鐐和手銬,完全可以看做是一次工作疲倦後的小憩場景,抑或是一次豪華盛宴後的平靜回歸。沒有流露出對死的恐懼,沒有表現出對生的渴望。他們面前,仿佛不是即將奪去生命的劊子手和橫屍荒野的悲情結局,而是尋常巷陌充滿暖意的歸家之路。
平靜,除了平靜還是平靜。一個連生命都不惜的人,要麼是亡命徒,要麼是追求完美的理想主義者。顯然,這些毅然赴死的壯士屬於後者。他們大部分從海外歸來,基本上都受過良好的教育,很多人家境優渥,衣食無憂,如果願意,回來還可以弄個官噹噹,成為體制內的一員,過着錦衣玉食妻妾成群的愜意生活。當時大部分海外留學生都抱有這種打算。而這些「亂黨」卻選擇了革命的道路。他們目睹着生養他們的祖國如何被一群蠢豬統治着,對內,保守、腐朽、殘暴、貪婪;對外,奴顏、婢膝、無恥、賣國。美麗河山,被這群蠢豬糟蹋得千瘡百孔,遍地鱗傷,國將不國。
按說,這樣的政權早該垮台。可這時候,統治者長期推行的愚民政策起了「作用」。愚民政策的實質就是讓老百姓愚昧。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愚民」,導致了絕大部分國人都成了魯迅筆下的華老栓,愚昧麻木,貧困無知,逆來順受,客觀上成了統治者的幫凶。後人在總結這次起義失敗的原因有一條是「沒有充分發動群眾參加」,我總覺得說這話的有站着說話不嫌腰疼的嫌疑。同盟會本是一個組織比較鬆散的革命團體,不像後來的國民黨共產黨有着嚴絲合縫的組織結構。怎麼「充分」,如何「發動」,對於當時急於改變現狀的精英來說確實不在考慮範圍。那個殘酷血腥的年代,民智未開啟,社會未開化,即使去發動,說一通救國的大道理,短時間內恐難收到效果。況且,民眾最講現實,自由、民主、富強,國家興亡,割地賠款,只要不危及自己的生命,他們都可以置之不理。通俗地說,沒得到「革命」的好處,再怎麼充分,再怎麼發動,一下讓民眾冒着株連九族的危險去「送死」,參加推翻皇帝的「大逆不道」的行動,確實是對他們的苛求。所以,愚民政策對統治者來說是穩定統治的「穩定劑」。從中國的歷史看,很多朝代從頭到腳爛到了根,可還是能繼續統治很多年,這也是原因之一吧。
這些急於改變中國現狀的政治精英早已等不及了,國亡種滅的危機一日甚過一日,他們的焦慮也一日甚過一日,耳畔一直充滿着國土被肢解的痛苦呻吟。他們決心用自己的生命進行最後一搏,用一腔熱血喚醒昏昏沉睡的廣大同胞,拯救生於斯長於斯且有着悠長文明歷史的祖國。
於是,公元1911年4月27日下午5點半,廣州起義爆發,100多名革命精英壯烈殉國。
烈士死後,橫屍街衢達五天,很多人只是籠着袖子,躲在窗戶後冷漠地充當看客。他們不明白,這些革命黨人為什麼非要跟朝廷作對,為什麼不怕死,像菜園子裡的韭菜一樣,剛割了一茬,沉寂了幾天,不經意間,很快又有了一茬,前仆後繼,綿綿不絕。幸虧,有了記者身份的潘達微,烈士們才避免了葬身亂墳崗子的悲劇,有了黃花崗這塊最後的棲身之地。因而,歷史記住了他。他的墓,安臥在烈士墓的右邊。
站在紀念碑前,望着那些不停拍照的遊人,誰還能記得一百年前此刻的碧血橫飛?那一刻,風雲變色,草木含悲,又該是怎樣的驚心動魄!仰望墓碑,仰望那些密密麻麻的抽象名字,曾經鮮活的他們,應該永遠在中國人的心裡奔騰跳躍啊。
面向烈士的墓,面向潘達微先生的碑,我虔誠地三鞠躬。然後,坐在台階上,在如水的夜色里聆聽他們在另一個世界裡慷慨激昂……
作者簡介
游宇,原名胡安同,上世紀六十年代末生於河南固始,固始縣國機勵志學校語文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