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爺今從日本來(閒敲棋子落燈花)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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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爺今從日本來》是中國當代作閒敲棋子落燈花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舅爺今從日本來
剛剛有一批戰後遺孤從日本各地聚攏而來，他們平均年齡七十歲，重新踏上黑土地，是為了探望當年曾給予他們愛和溫暖，卻又與他們毫無血緣之親的親人們。雖然其中絕大多人的養父母已經過世，可他們還是回來了，想再看一看還健在的親人，看一看他們曾度過生命最好時光的地方。
上個月才過完76歲生日的舅爺也是這批日本遺孤中的一員，此次攜74歲的舅奶回來與我們相見。舅爺、舅奶看上去都還硬朗，氣色也不錯。舅爺說這次回來只在哈爾濱做短暫逗留，還要回齊市王屯給太姥爺、太姥姥上墳，看看舅奶的親戚，還有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幾個老夥伴。舅爺說分開久了，真想這邊的親人啊。
我是上初中那會兒，偶然從奶奶和姑姑的一次聊天中，才得知舅爺原來是個日本人，他竟是太姥爺從街上撿來的。我們家裡多了一個外國人，一個日本鬼子，這在當時的我看來簡直不像真的。所以，舅爺的身世一度令我十分好奇。後來禁不住我的軟磨硬泡，奶奶終於說出了有關舅爺身世的來龍去脈。
差不多是日本人快撤退的那一年，那時太姥爺、太姥姥一家住在齊市的群英樓附近，奶奶也就十幾歲大。奶奶說那時候街上被搶被殺的事時有發生，人們沒事兒幾乎不敢出門，都提心弔膽地躲在家裡。
有一天，出門送貨歸來的太姥爺竟抱回來一個三四歲大的小男孩。太姥姥問，這是誰家的孩子？太姥爺說北大營那邊有人放炮，炸壞了不少房子，很多人在逃命，我從那邊路過，看到這個小孩沒大人領着，邊跑邊哭，問他姓啥叫啥，家在哪兒？他什麼也不說，就是一個勁兒地哭，看這孩子可憐，我就把他抱回來啦！
太姥姥埋怨太姥爺多管閒事，讓太姥爺趕快把孩子給人家送回去。太姥爺說成，等一會兒那邊消停了，我就去打聽是誰家丟了孩子。太姥爺讓奶奶給舅爺洗把臉，拿些吃的。被奶奶洗乾淨臉的舅爺，看上去是個挺秀氣的小男孩，可問他啥也不說，給東西就吃，看來是餓急了。
後來，太姥爺連着多日出去打聽有沒有誰家丟了孩子，卻一直沒有線索。舅爺就這樣在太姥爺家住了下來。跟太姥爺、太姥姥和奶奶慢慢熟悉起來的舅爺，有一天嘴裡竟冒出了烏里哇啦的日本話，把一家人驚得夠嗆。奶奶還從舅爺貼身的衣服裡面發現了一個仔細縫好的布條，上面寫着他們看不懂的日本字。
舅爺是個小日本看來是確信無疑了。太姥姥說我們可不能養個小日本鬼，還不得被人舉報啊！太姥姥讓太姥爺趕快把舅爺領走。太姥爺說要是找不到他的親人，能把他往哪兒送？怎麼說這也是一條小性命啊！奶奶也有些捨不得這個喜歡圍着她轉的小鬼子了。
紙里包不住火，很快太姥爺撿了個小東洋鬼的消息不脛而走，好多人勸太姥爺別給自己惹麻煩，說日本人的種將來長大了也不會出息成什麼好餅，要太姥爺別犯傻，可太姥爺就是不信邪，說找不到孩子的爸媽，誰也別想把孩子從我這裡奪走。日本人壞，那是大人的事，孩子懂得啥？
太姥姥也終是拗不過性格倔強的太姥爺，與家人失散的舅爺就此成了太姥爺家的第二個孩子。當年太姥姥在生下奶奶後，肚子就再沒了動靜，一家人仿佛專是為了候着舅爺的到來。
從那時起，舅爺開始與奶奶一起分享父母的疼愛。每每有人欺負舅爺這個小日本，太姥爺和奶奶就會挺身而出。有人甚至挖苦太姥爺是想兒子想瘋啦，竟引狼入室。可太姥爺依舊我行我素，用心疼着愛着這個自己撿來的孩子，似乎他們有着天生的父子緣分。
家裡多了一張嘴，讓日子本不富裕的太姥爺一家更顯緊巴了，就算太姥姥偶爾抱怨，而太姥爺卻從不多說什麼。家裡有點兒好嚼和，他自己捨不得吃一口，從來都是可着孩子，而奶奶總是知道讓着弟弟。這個家，讓不幸的舅爺重新得到了親情和溫暖。
在奶奶出嫁後不久，為了避開城裡的風聲，保護舅爺，太姥爺執意把家搬到了相對閉塞的王屯，自己動手開荒種地，安心當起了農民，並在那裡供舅爺一直讀完初小。
在舅爺二十三歲那年，太姥爺、太姥姥給舅爺說了一門親，女方是臨屯的姑娘。第二年，太姥爺拿出全部的積蓄，給舅爺辦了一個敞亮熱鬧的婚禮。幾年後，舅爺有了自己的三兒一女，開始了他的父親生涯。
為了不給舅爺一家增加負擔，太姥爺太姥姥堅持搬出去另過，舅爺不答應，可是別不過太姥爺，只好隨他。但舅爺的孝順在全屯卻是出了名的，舅爺的三兒一女也都懂得跑前跑後地孝順爺爺和奶奶。太姥爺臨終拉着舅爺和奶奶的手，說自己沒有白疼兒女一場，值了，可以安心合眼了。太姥姥也是由舅爺養老送終的。
後來日本政府發起尋找戰後遺孤行動，舅爺憑着太姥爺、太姥姥當年保存下的他衣服上的布條，聯繫到了還健在的叔叔。57歲那一年，舅爺帶着一家老小告別了他生活了半個世紀的土地，踏上了尋親之旅。
在日本安頓下來後，舅爺一家不時有信和照片寄來。照片上穿了和服的舅爺，看上去果然像一個小日本了。舅爺說孩子們在日本的生活陸續有了着落，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都還好。只是他和舅奶適應起來很困難，一直沒有學會幾句日語，常常想念老家，想念老家的人。在他們心中，安葬了太姥爺、太姥姥的土地才是他們的故土，而故土難離。
回日本後，舅爺算這次一共回來四次，前三次一次是給太姥爺、太姥姥遷墳，一次是舅奶的母親去世，還有一次是奶奶去世。舅爺說自己年齡越來越大了，再回來就不那麼容易啦，今後就要靠孩子們走動了，這份親情是不能斷的。
在為迎接舅爺舅奶歸來的家庭成員大聚會上，我們晚輩一起舉杯祝福舅爺舅奶健康長壽，越過酒杯，我看到兩位老人眼中湧起了晶亮的淚花。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