紡花織布(張啟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紡花織布》是中國當代作家張啟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紡花織布
那時候,紡花納鞋好像都是婦女的手頭活,你不論到誰家串門子,不是見女主人在嗯嗯地紡花,就是在哧啦哧啦地納鞋底,反正不會閒着。
納鞋底後面咱專門說,現在專說紡花織布。
紡花自然首先要先有花,有花必須先種花,種花就必須先打棉花窩。
打棉花窩就要有打棉花窩的機子,棉花窩的機子,其實就和手工的打煤球機子差不多,下面一個小筒子,兩邊有兩根柱子,上面有一個橫的把子用來拿,中間一個柱子直通到下面的小筒子上。男勞力開始倒糞,先從偌大的糞堆邊沿,一抓鈎一抓鈎地把牲口糞打碎,婦女們在後面拿鐵杴把打碎的糞釵(翻,鏟)到一邊,翻完了,男人再倒,婦女再翻,一會兒,倒過的和沒倒過的就分別成了兩座小山,而中間倒糞的地方就成了一個一線天似的峽谷。
糞倒好,男人就挑些水潑上,摻均勻了,便像打煤球一樣,把牛糞打成比煤球細些的糞筒子,這個糞筒子就是棉花窩。婦女們把棉花種籽丟到糞眼兒里,再蓋些土,用專用的小塑料袋套上,拿到垛好的池子裡排放整齊,上面棚上棍子,蓋上雨布,再把四邊用土壓好,禦寒保溫保墒。等棉花種慢慢地在裡面生根發芽,漸漸地長出苗子來,生成兩三片葉,再一個個取出來,種到棉花地里,每棵澆上一碗水。這樣既能保證棉花的成活率,又能提前棉花的生長周期。
棉花苗長起來,打花頭,掰花叉子,摘貓耳朵(不結桃的狂花),逮棉鈴蟲,打花葯,拾棉花,就是婦女的活兒了。那時候公社還派有棉花技術員,生產隊有專業的棉花管理員,叫棉花專職,專門負責管理棉花,可以不參加隊裡其它的勞動。她們的管理自然還包括管理我們,因為那個像毛桃(很小的一種桃)一樣的花桃子,在她們是豐收的希望,在我們卻是一個頂有趣的玩意兒,我們把它連同枝子一塊兒搉(折)下來,屈膝彎腰把左腳抬起來,猛地往鞋底上一甩,儘管枝子還在手裡,花桃子就能飛出幾丈開外,誰甩的最遠誰最牛逼不說,誰能讓花桃子打着人,誰就會獲得神彈手的榮譽稱號。另外一個是攆鵪鶉,那時候鵪鶉格外的多,而大多不在谷地、秫地里,都是在花地里,而且鵪鶉啟動慢,飛得低,沒事我們就去花棵里沖鵪鶉,或者幫着把鵪鶉的老頭沖,他先在地頭查(扯)上粘網子,拿着老喳(母鵪鶉)在網子後面叫,我們就負責從花棵里給他往網裡沖,逮到了鵪鶉就能獲得一個糖塊的報酬。當然看棉花的不是可憐鵪鶉被俘,而是擔心我們盤(蹅壞,損壞)她們的花,把花桃子也給衝掉了。往往是我們沖鵪鶉,她們在後面沖我們,我們一邊沖一邊喊:嘔濕!嘔濕!她們在後面喊我們:出來!出來!
等到棉花結桃張嘴吐出一朵朵潔白的花朵,這才把花蕠子拾回來,隊裡留夠花種,就按人口或工分分給各家各戶,就是所謂的分皮棉。
棉花分回來擇去碎棉葉子,婦女們就開始用彈棉花的弓子彈棉花,把棉籽和花蕠子分離開,把花穰子(彈好的棉花)放在門板上,拿個筷子,插上秫褲子(就是從紅秫秫棵上裁剪下來的秫葉根),一層層的擀成花布機子。再把紡車子支起來。
紡車子是紡線子的工具,它有兩部分組成,右邊搖的是車,先是一個槽鋼形的架子,架子外面高,裡面低,兩邊的站柱子上開的有槽,方便放輪子,輪子是用三根或四根三指寬的木板組合的,分里外兩層,中間用帶眼的柱子支開,看上去像六根,再用繩子襻連着,像是一個風軲轆(也叫翅翎子),這個襻連的繩子,就用來放扯錠子的線。架子下面是一根四尺來長的橫棖子,棖子一頭連接風軲轆,一頭連接車子頭上的錠子。右手搖動輪子,左邊的錠子也就跟着轉動,所以旁邊經常放着一個油瓶子,要經常抹油、搞油。錠子上先插上一個秫褲子,把花布雞子先扯一點纏到秫褲子上,右手搖動風軲轆,左手輕輕地往後拉線,線就紡出來了,夠長了,不能再拉了,停下來,再倒搖紡車,把線纏到錠子上,再接着正搖,接着拉。線在錠子上越纏越多,漸漸地就紡成了紅薯大小的線穗子。
把線穗子再紡到互車子(和紡車差不多,只是比紡車簡單)上,叫互線子。互成像毛線一樣的仔子(把子),等染線子染布的吆喊,染布染線子——,就把線子交給染布的,染成自己所需的顏色,他們把兩個手指一樣的竹棍、烙刻上一兩個圓的圖案的栽子(也叫布牌子),一個繫到線子上,一個給主人,誰取自己的線子就要對圖案,或者用鍋燒開水,把和端撥浪鼓的(悠鄉賣小日用品的小販)換的顏色化到水裡,把線子染成所需要的顏色,然後開始漿線子,就是用麵粉像打糊塗(稀飯)一樣熬成漿糊,把線放進去,讓線子在糊塗裡面洗個熱水澡,撈出來掛到杆子上曬乾,再把一根小木棍或擀麵杖插到線子裡,兩個人分別用雙手握緊擀麵杖用力猛扽(往後拉),叫扽線子,加強線的拉力和直度以及柔韌度。有一首兒就是唱扽線子的:扽、扽、扽緊緊,腰裡別個花手巾。爹一根,娘一根,還有一根咱倆分。花手巾掉啦!新媳婦笑了啦!扽好了把線子倒到落子(落子:兩頭兩個一寸見方的十字架,再有四根一寸見方的木頭把兩個十字架連起來,就是落子,十字架中心有個洞,便於穿轉軸)上。請來妯娌、嬸子、大娘幫忙,把十幾個落子,一字排開放在地上,一兩丈遠豎兩根柱子,分別把紅的線子,藍的線子,綠的線子經到柱子上,叫經線子。
把經好的花白相間的線子,根據所需的花紋掛到織布機上認柱子,也就是掏線子,掏線子至少要兩個人,每人手裡拿一個竹子做的遛米子,就像一個尖頭的小刀子,刀子頭有一個豁口,這邊的人把線子放到豁口裡拉緊,從甑米子中間插過去,那邊的人迅速把線頭接住,每一個縫隙裡面要穿過去一根線,而且還要排布好線子的顏色,就是需要什麼顏色的,穿什麼顏色的線,不然織出的花紋就不規則。所以看上去農民是工農商學兵及所有職業最低下的,其實是大錯特錯,從實踐經驗來說,他們才是真正的專家,種莊稼他們明晰哪個物種怎麼耕種,怎麼管理,什麼時間收割,怎麼收割,農學院的高材生拉犁子也不一定拉得過他,我在哪個書上看到過一個老農就因為一個植物把一個農學專家難倒了,他拿了一個植物,剝了皮以後,專家都不認識。過日子他們能在沒有糧食的情況下把肚子吃飽,而且能把一種粗糧做出不同的花樣美食。在賬上更是經濟學家,不但精打細算,一分錢能當一毛花,和任何人交往也不會有糊塗賬。連那些無形的人情賬都一清二楚,誰借誰一把鹽,誰欠誰一個雞蛋,他結婚添了個單子,他結婚回個毯子,他拿了個玻璃匾,他回個茶瓶,誰誰沒來受頭,誰誰沒有添箱,誰添了箱忘了請,——扯遠了,接着過甑,過甑也和認柱差不多,就是把線子裡頭也從甑里掏過去,把掏過去的線子連接到機頭上拌住,把這頭在胸前的小卷布棍子上固定住,把兩個柱子板緊,使排列好的經線不鬆散,成一個緊繃繃的直線,把甑連接到腳踏板上,把遛子(梭子)上放進線筒子,這就可以開始織布了,左腳蹬一下讓機子上的經線張開嘴,右手迅速把梭子從張開的嘴裡躥過去,再用手往跟前拉一下柱子,把剛放的線子打緊,右腳再蹬一下讓線子閉合,再躥一次,再拉一下,可謂是「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惟聞女嘆息」。
遛子裡的線用光了,就要下機子,用互車子或落子上的先重新往遛米子(線梭)上倒線子,倒滿再把線梭放進遛子裡接着織。
布織好先把織的羊肚子手巾(俗稱柱頭)裁下來,然後撕兩塊蓋對單子(蓋的叫被子,下面鋪的叫鋪對),留着將來打扮閨女娶媳婦,剩下的就可以給孩子縫身新衣服。過年裡,大人穿不穿,小孩是必須有身新衣服的,沒有新衣裳,穿的跟揭擺(揭褙,做鞋打的褙子)樣,咋走親戚要壓歲錢呢?所以有的人就用機頭布給孩子做衣服,整個肩膀後背都帶穗子,穿出來非常鮮艷奪目,令人羨慕。
這個過程用幾百個字幾千個字是難以說清楚的,真做起來每一道工序都是很複雜繁瑣的,單就時間就要消耗一個婦女整整一個秋天和一個冬天的業餘時間。——白天還要上工呢?趕不緊了,甚至到過年,也了不了機(完不了工)。就經線子,就要請幾個人幫忙,人們形容人忙,就說忙得跟經線子一樣,可見一斑,可想而知。它的全部過程從搓花布雞子紡花到上機織布、了機不少於80道工序,全部是純手工操作。每道工序都包含着繁複的勞動,令人嘆為觀止,堪稱奇蹟。
你會說,費那個勁兒幹嘛?買身衣服不就得了?當然,現在買衣服是方便,淘寶一搜,加入購物車,手指頭一點付款,下午送快遞的就說,你的快遞來了,下樓來取你的快遞。有的成了買衣服專業戶,明明用不上也買,買着玩兒。那時候誰買呀?娶個媳婦送禮才送一兩塊布,誰捨得買衣裳穿吶!都是自己織布自己一針一線做。再說到哪裡去買?沒有錢買,也沒有地方買,私人不許經營,一個縣就一個紡織品公司門市部賣布。即便是買還要布證,而布證一個人一年才發幾寸。確實沒有辦法,所以農民有一句話說得很有哲理:上梁山都是逼的。擱現在再去坐那紡花織布肯定會被人窩囊死。[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