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香如故(朱燦銘)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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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香如故》是中國當代作家朱燦銘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桂花香如故
大學畢業後，我被分配到偏僻的山村中學任教。那是在荒冢上建起的校舍，周圍少有人家。由於校內住房緊張，只好孤身住在校外。幽僻的土坡下，一間土牆瓦屋，就是我的棲身之所。屋內每逢雨前泛潮，一個個濕漉漉的圓圈，如同黑洞洞的陷阱，遊動着一股陰森恐怖，那是墳頭推平後餘留下的「後遺症」。門前還有蒿草過頂，窗後更有孤墳瘮人。
在外膽顫心驚地苦熬了兩年後，終有同事調離，才有幸得以搬進校園裡，即便那是最僻遠的角落。那間單身宿舍，雖然也足夠潮濕破舊，畢竟沒有了蛇與黃鼠狼的光顧。最幸運的是，門前一溜的桂花樹，陪伴着我這個他鄉異客，成年累月，從不嫌棄。
每到農曆七八月，我的小屋就被瀰漫的桂花香淹沒。原本人跡罕至的地方，同事們接踵而至。不只是看我，更重要的是賞桂。
那幾株金桂，特別能開花。密密麻麻的，一叢叢，一簇簇，在枝頭搖晃。在秋陽的照耀下，綠葉叢中點綴着碎金，閃爍着金色的光芒，好像是一顆顆金色的小星星，特別耀眼，特別美麗。
除了同事閒來賞桂，讓我意外的是，有名學生也常與桂花為伴。我不知道她因何如此喜愛桂花，許是她的名字有個「桂」字吧。我不曾見她折取桂枝、捋下桂花，卻總是在她的作業本里，看見星星點點的桂花漬，聞到幽幽綿綿的桂花香。
她，是我教的第一屆學生。家住在湖邊的圩區，需要擺渡過河，再步行四五公里，翻過幾個山頭，才能到校。雖然路途遙遠，卻從來沒有遲到過。父親在她很小時就因病去世，是母親含辛茹苦將幾個孩子拉扯長大。特殊的家庭際遇，讓她有點多愁善感，不過她特別懂事，也很聰明努力，頗討人喜歡。
來到這裡的，還有另外一群好奇的學生。有淘氣的，曾用腳踹過樹幹，讓桂花紛紛揚揚地像雨一樣，灑得他們滿身都是。還有更頑皮的，直接折斷桂枝，或是帶回教室，或是將枝上的桂花捋下來，扔得到處都是。
一次上完課，在回房間的路上，到處可見金黃的痕跡。陽光照射在碎裂的花朵上，反射出如刀劍般刺眼的光芒，惹得我頓生憐惜之心。我小心翼翼地拾起一些，捧在掌心，失神佇立，低聲嘆息。這時，背後傳來輕柔的腳步聲，「老師，您在賞桂花嗎？桂花可真香啊！」
「我在拾桂花。你看，這桂花，本是特別好看。落到了地上，少了生機。如果再踐踏一番，就更讓人可惜。」
「老師，破碎殘缺的花，看着都覺得傷心。」
「可是，它不是依舊香着嗎？」
「這倒是真的！」
「套用下陸 游的詞，零落成泥碾作塵，桂花香如故。離開枝頭的桂花，還是桂花，只是所處的位置不同，香氣卻從未改變。人不也是這樣嗎，無論順境與逆境，對於勇敢者，生命之花總是依時綻放，芳香醉人。」
以後，她總是在課間，來到桂樹旁，用細長手指，輕輕地拈住落地的桂花，如獲至寶似的，掬在掌心，鼓起腮幫，柔柔地吹着氣，落下灰塵，再放入手絹里。
過了幾天，我的桌子上多了一個摺紙盒。從紙盒外，就能聞到幽幽的桂花香。
打開盒子，一封信赫然在目。拆開信封，一股桂香撲鼻而來。原本素潔的紙箋，留下了一個個笑臉相迎的花漬。輕輕展開，落了一小攤的桂花。
「老師，謝謝您一直給我的鼓勵與幫助。是您，用知識讓我看到了人生的希望。您也讓我覺着，您像父親一樣，熱心與慈愛。那些天，我把落在地上的桂花拾起來帶回家，媽媽做的桂花茶，送給您潤潤嗓子。」
盒底用塑料袋包裹着的桂花茶，雖然不多，但粒粒被焙得油光閃亮，一如她單純的心一般，素潔透澈。打開袋子，一股熟香直鑽鼻孔，心脾舒暢。那桂花茶，卻晃了我的眼，瞬間淚盈眼眶。我尖起手指，小心翼翼地拈了些放入杯中，桂花受熱水的滋潤，翻騰、舒展，使勁地朝我微笑。
我只是特別同情她的遭遇，也就多了一份關注與鼓勵：留過她與幾個遠路的孩子，在我簡陋的房間裡，吃過幾次熱飯，以至於不用餓着肚子；用手電筒換過她使得不甚順手的火把，好在凌晨四五點能夠安全過渡，再趕到學校；我曾把最愛的《平凡的世界》借給她，告訴她不要屈服於命運的磨難，就像孫蘭香一樣，勇敢地做命運的主人……
接下來的中考，她如願以償，高分進入了理想的高中。在她進入高中不久，在同樣桂花飄香的季節，從遠處寄來一封信，用同樣浸着花漬的紙箋，泛濫着她對初中生活的留戀與對未來生活的嚮往。
三年後，又一個桂香四溢的時節，來自一所知名醫科大學的信件，擺在我的辦公桌上。一如既往的花漬紙箋，一如既往的感恩話語，一如既往對未來嚮往的火熱。
一打開散發着桂香的信封，就能看見紙箋上的桂花漬，綻開了一張張笑臉，親切而溫暖。一個個娟秀的文字，漾着歡欣迷人的笑容，使得我由衷地為她高興。在從窗上射過的陽光里，那幽香的花漬與靈動的漢字，閃動着成串的光輝，流光溢彩的，那份從未改變的樸素的美麗，盡情展現出來。
不知什麼時候，那浸着桂花香的信件，再也沒有來過。我曾這樣地安慰自己，隨着手機的普及與性能的提升，還有誰會落伍地為寫信而執着。更何況我很少與她回信，即便回信，也是寥寥幾句熟稔的鼓勵。應少一點失落，我提醒自己，多一點歉疚吧。
而院裡的桂花，如期而開，不言不語，依舊香過一茬又一茬，來玩賞或是禍害桂花的頑皮孩子，也換了一茬又一茬。
直到去年，桂花綻滿枝頭的一天，我的微信突然響了一聲。一個微信名「桂花香如故」，備註是「您的學生」的新好友，需要我的確認。確認後，對方隨即發來了兩張圖片：一張是最熟悉不過的，我房前的桂花樹，依舊繁茂。圖片上的水印顯示，拍攝時間就在前一天，她應是去母校找過我的。另一張是一樹燦爛異常的桂花，從圖片背景，我能準確地認出那是在本城最大的醫院，我的孩子在那裡出生時，我曾貪戀過的。
緊接着，發來兩段文字，又觸動了我的心弦。
「零落成泥碾作塵，桂花香如故。離開枝頭的桂花，仍舊香着。老師，您說的話，我至今還記着。您的鼓勵與期望，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現在，我已是一位優秀的婦產科醫生，在平凡的崗位上，我願做如桂花那般，能散發芳香的人。」
「醫者仁心，源自師之愛心！老師，謝謝您！」
放下手機，來到窗前。入眼的，是我從中學轉崗到小學後的校園。正值課間，到處是歡歌笑語。一排排桂花樹，緊鄰辦公室的窗戶，枝繁葉茂。那葉片間星星點點的金黃，像一個個頑皮的笑臉，向我張望。
一陣風來過，桂枝輕輕搖晃，悠悠長長的，依然是桂花的香。 [1]
作者簡介
朱燦銘，70後文學愛好者，業餘時間喜歡創作古詩詞、散文，作品散見於紙媒網刊，並在全國性散文、詩詞徵稿大賽中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