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李筱琴)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追》是中國當代作家寇玉苹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追
靈山秀水的汝河縣,歷來是文人輩出的地方,在縣城西街文昌閣旁大宅院裡住着一位李先生,是紫雲李氏第十六世後人,家風淵源,國學深厚,上過私塾。李先生趕上了民國廢私塾、興學校的年代,政府安排他進了完小當老師。
不管別人怎麼喊老師,李先生還是先生,別人要是叫他老師,他是不答應的。真是在他背後喊他:「李老師,李老師。」他聽見了,也裝作沒有聽見,依舊夾着書本兒,不緊不慢地走他的路。
如果別人緊趕幾步追上他,當着他的面叫他:「李老師。」他停下腳步,會反過來問:「誰是李老師?」他的疑問頓時會把人給問怔了。
李先生也不糾正,他是先生,他會自言自語的嘀咕一句:「沒有禮數。」
李先生所說的沒有禮數是說對方沒有禮貌,但李先生不說「禮貌」,他只說「禮數。」
在那個時代,有很多的舉人、秀才或是準備去考舉人和秀才的讀書人,在大清亡後,跳井、跳河的,街面上突然多出來了很多的瘋子、傻子,他們大都是讀書人,十年寒窗所儲備的科舉之功,如同一條奔流的河流,瞬間被提拔給攔截住,無處流放。於是乎,有的會撕扯書本,有的會瘋瘋傻傻滿口之乎者也。
李先生只是閉門幾天,到紫雲書院給老祖先磕了幾個響頭,就默默地到政府安排的完小里教學了。
李先生的穿衣打扮非常奇怪,無論是烏冬立夏,他總是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同事曾經掀開他的衣服大喊:「你們快來看呀!」只見小衣服裡面,還有一件衣服,再掀開,還有一件,再掀開還有一件,一共整整九層,完小的同事送個外號兒叫「九層衫」。
更為奇特的這九層衣服不是按長短寬窄搭配的,它們是呈不規則隨意搭配,可能長的在裡面,短的在最外面。
這麼奇怪的穿衣風格,李先生一年四季不變。冬天寒流來襲時,外人會替他擔心,是不是不保暖?夏天的時間外人會擔心他會熱着?但是李先生不這樣認為,他認為,如果他不這樣穿,他就不是李先生了,甚至走路都會不自在。李先生還有一特點,就是那幅平底圓近視鏡,如同芝麻官的一對官帽翅,整天架在他的鼻樑上,還不時的左右晃動。
李先生到完小教書,校方考慮到他是汝河縣名門望族紫雲李氏後人,對他很尊重,聘請他為名譽校長,他沉默不語,算是答應了。但是,對於學校裡面推行的西方的教育模式,含有數理化,他就不認同了,尤其是不接受新國文教育,在新國文教育的課本兒當中,有一課是這樣的《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愛說大話,
他說:「蚊子像飛機,螞蟻有牛大。」
我的爸爸,愛說大話,
他說:「啞子唱山歌,瞎子學圖畫。」
我的爸爸,愛說反話,
他說:「前門人咬狗,後門草吃馬。」
李先生抖摟着課本兒,憤憤不平的說:「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老祖宗留下來的瑰寶,優雅含蓄的國學之美貽失,既有此理,既有此理乎?」
他當着好多同學和老師的面兒,把那白開水一樣沒有味道的新國文課本兒給撕個稀巴爛,並丟進糞池內。嘴裡還念念有詞地訓斥道:「誤人子弟,誤人子弟也。」像這樣抵制的事情,李先生幹了很多次。
李先生一貫我行我素,在完小給孩子們上課時,他不按新課本兒上的內容去教授學生,也不受課程表的約束。他想來上課,夾着課本兒就來了,他不想來,上課時有他的課,他也不來。
李先生有飲茶喝小酒的習慣,平時,他總是和幾個老友一起聚會。一日聚會,來者不乏達官政要,富豪顯貴。酒過三巡,有鄉友們按捺不住內心膨脹的虛榮,說自己已官居高位,說自己身價過萬,說自己開着洋車,說自己吃的是魚翅,說自己喝的是咖啡……見先生不吭聲,坐在先生右手的一位鄉友用略帶着嘲諷的口吻問先生:「你有什麼?」
先生不慍不火,不惱不怒說:「你有的我沒有,我有的你沒有?」
問者有點迷糊說:「說說看,你到底有什麼?」
先生說:「我無官無權無勢無錢,但我像唐朝的詩仙李白,一生喝遍天下酒,從來不掏半文錢,我有桃李遍天下。」
從此,李先生開始專心教書,提出了教學生帶着走,就是現在的跟班走,教學大循環。他不接受別人教過的學生再轉教給他教,他說,那樣轉手來的學生如同一張白紙,被前任教師潑上雜墨,到他這兒就畫不出好畫了。
知識淵博的李先生所講的任何課都受到學生和家長的好評,甚至社會上的青年也有過來旁聽的。有那麼一段時間,校方看李先生來了,趕快把別的課停下,讓給李先生去上課。
再後來,乾脆不硬性地安排他的課,只等李先生來了,便組織全校學生們讓他上大課,類似於今天的教授講座,把多個學生集中在一起,請李先生談古論今,大有先祖紫雲書院講學之風。
終於,在李先生六十歲那年,桃李滿天下,光榮退休。
退休後的李先生就沒有什麼事情可干,還是和茶友一起飲茶閒聊。
「張大錘昨晚走了……」有茶友惋惜道。
「王大仙也走了!最可惜的是王大仙給別人看一輩子墳地,臨到自己沒地埋了……」李先生聽到老夥計談論到生和死,想起自己也會有死的一天,別人有兒有女還沒地埋,自己孤身一人,先給自己慮個身後事。
終於有一天,李先生跑到了他們家的祖墳地,離縣城15里的小李莊。紫雲李氏自第九世起就埋在這裡,李先生在父母墳墓的下方,哥哥墳頭西邊挖一個坑,堆個墳頭,又立了一個寫着自己名字的木牌,百年以後,打算埋葬在這裡。
又過了一年,李先生又去把墳頭平了,別人問起,李先生說:「我本了無牽掛之人,平空多了這麼個牽掛,終是無趣。」
一件心事了了,李先生又繼續讀書畫畫飲酒,在街上溜達。
又過了幾年,李先生七十又二,就把他的族人和學生喊過來說:「我已經活到了孔老夫子的年紀,可以走了。」
果然,就在那一年,小李莊到處飄蕩着濃濃麥香的季節,李先生安詳地走了.[1]
作者簡介
李筱琴,女,中國小小說學會會員,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省美術家協會會員,襄城縣作家協會副主席,縣美術家協會副主席,縣政協委員,出版專著《麥香》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