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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崢嶸(王長英)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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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崢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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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崢嶸》中國當代作家王長英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往事崢嶸

狗日的新冠三年來像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幽靈般在人間遊蕩徘徊,來無影去無蹤,時不時伸出毒爪掐住你的咽喉,咬斷你的神經,吮吸你的血液骨髓,咀嚼你肉身的同時兩眼又盯准下一批目標……這一天本省公布的陽性人數,像蝙蝠煽動的翅膀揪扯着人心:每個人都從心裡祈禱:老天爺呀,千萬別傳到俺這裡來。

非常時期偏有非常事端:這一天,快手上傳出一則消息:一個外省B市女人,不遠千里奔赴本省J市中學與情人校長幽會,把新冠傳給了校長,繼而傳遍了全校師生,感染人數陡然攀升,是之前本省公布陽性人數的X倍,引來網民潮水般切齒唾罵、憤怒;憎恨的火苗迅速傳遞燃燒:操她媽臊娘們,那兒找不到個野漢子,非要到J市來!可以想像它給本省高度戒備的各級政府帶來的威懾、衝擊簡直如引爆的集束炸彈。你知道嗎?我所在的石峪溝煤礦所在的縣就歸J市管轄,離J市也最近!

礦里驟然加大了防控力度:由三天一次核酸檢測改為隔一天。後來乾脆礦里新增兩個檢測點,一天一次;通知工人全部集中回礦生產,以避免下班回家感染風險。碰巧這時,我受未來女婿的邀請前往遠在內蒙呼倫貝爾草原邊上的一個山村「看家」;集中前已向礦里請了假。請假前一天做了核酸檢測。

四天後,我乘機返往太原,看着機翼下崇山峻岭心卻懸浮揪扯着:本省疫情吃緊,我可千萬別被卡到半路上! 去看家是因二女兒的婚事。有緣千里來相會?但願不是胡扯!對我來說分明是最後通牒!一個山村的孩子怎麼要嫁到接近北極圈漠河的農村呢?初中畢業就與她的同學們一道去了南方打工。哪想到,幾年後她帶回一個小伙子。他腮上透着高原紅,說話帶着濃重的鼻音。我與妻子輪番勸說開道恫嚇未起絲毫作用,她依然王八吃了秤砣般的鐵心。那天,女婿親自上門,請我到他老家看家,一幅木已成舟的樣子。我窩着一肚的不情願,經再三心理搏鬥,最後還是選擇退卻:像被綁架一樣乘飛機、坐汽車,四天後原路返回。眼瞅着窗外大片的草原,細線似的河流,一堆堆紙盒子的房子,心情像機翼下時聚時散的雲。人生真是苦短呀,自己還沒好好活幾年,轉眼二女兒卻要遠嫁天邊!怎能讓人放心?女兒吃下的秤砣卻是壓在了自己身上呀。八十多歲的父親唉聲嘆氣。我在煤礦上班,是家裡經濟收入來的主要來源,十多畝地,春種秋收,我與妻子、父親一樣忙碌,換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幾年的疫情,生活攪了個亂。大女兒讀大專,三年疫情來回跑;上初三的兒子線上教學,常放假。村里時不時核酸檢測,村口設了安檢崗,出入車輛要掃碼;我最擔心礦里停產,停一天就少掙一天:狗日的新冠,還讓不讓人活了?

飛機落地時的顛簸把我從睡夢中驚醒,窗外的房子朝後飛馳,慢慢減速滑向停機坪……

我的心懸着,孤自一人出機場,打的直奔長途汽車站。剛進候車室就被一戴帶紅袖章黑衣保安擋住:那邊排隊去!我以為是排隊買票,一看長長的隊伍是在掃行程碼。有幾個人被另一側保安攔住:先做核酸再到旅店,明天一早如陰性才放行,陽性就到指定酒店隔離。我的核酸檢測已經過期,趕緊朝車站洗手間走,以避開車站保安跟蹤。 離開候車室,我想把機票扔掉,可又怕檢查站懷疑我從疫區來被隔離。得趕快想辦法回梁平!我在街道上兩眼來回瞅出租車。出門我從未打過的,可今天為了早點回家

等了將近二十分鐘,過來一輛車。司機搖下車窗聽我說要到梁平就搖搖頭說不跑長途。我問為什麼?他說現在疫情緊,說不定走到半路就卡了。我的心提起來,兩眼繼續朝公路上瞅。不一會,又一輛停在我面前。我趕緊上車告他我要回梁平。司機怔一下放慢速度:咱說好啊,要是在路上卡住,車錢照樣出啊!我趕緊下車,拐向另一條街。這兒出租車很少!我的心愈發揪緊。又過了十幾分鐘,一輛綠底白腰的出租車開來,我趕緊擺手。汽車停下,一個四十多歲的司機朝我擺擺頭,我開門剛坐下,他對着手機說:又逮住一個……我一聽,以為上了黑車,趕緊說停車!他卻哈哈笑了:師傅,我是說又逮了一個貪官……你要去哪?他聽我說要回梁平,很乾脆地讓我系好安全帶!我問多少錢,他說了一個數,我答應了。司機很健談,主動跟我聊。說他當兵時與一個梁平的人是戰友。說話的當兒,左拐右繞地上了環城路。車上放着音樂,我緊張的心情略好些。不一會,車在高速路的入口處放慢速度緩緩行駛。前面有不少車,交警攔着檢查什麼,有的車在入口處右面掉頭原路返回。

我的心提起來。司機頭伸窗外表情也很緊張。交警上前要了司機駕照朝我擺手,要了身份證按在在一個盒式儀器上,提醒我打開手機行程碼。我打開他看了一下要我拿出機票來。多虧我沒扔掉。他問我要去哪?我說回梁平。司機趁機幫着說好話:車直接去梁平,不繞J市。警察說:掉頭返回!梁平也封控了!我趕緊說離開梁平四天了家裡有急事,省城又沒親戚……司機幫着說:他父親病了打電話叫他回去,我本不想拉,可是遇上這急事,誰都有個同情心,卡他回去隔離,他又沒多帶錢。四天前核酸檢查過不是陽性,也不是從疫區來……這時車後傳來喇叭聲,警察打斷司機話:記住,千萬別進J市!那兒封控兩天了!

我知道高速回梁平經過J市路程要近三十多里,可現在只要放行哪裡還顧及這些。好,好!我趕忙說謝謝!司機一踩油門駛過入口。我死裡逃生般高興感激地說,真是太謝謝你了!司機笑笑說人都有遇急的時候,上次我拉的那個人比你歲數還大,他弟弟給他傳來視頻,母親瞪着兩眼說不上話,他急得哇哇直哭……這狗日的新冠,真是害死了人!不過,有的地方防控真是做得過了頭。有人進小區沒刷碼,被保安逮着靠在牆上,背了胳膊像押犯人!太過份了……要是遇上我,不知道干過幾回架了!

經過近兩小時的路程,我終於望着遠處高高的渡槽了—它是梁平縣北大門地標。渡槽在四十年前就修好,高架橋般地從遠山飛架而來。公路兩旁最高最大的兩個橋墩便是兩縣分界線。終於回來了!儘管那兒離家還有三十里。 離渡槽不遠,四五個警察橫在公路上威嚴地指揮着駛向縣城的車靠右停車,挨個檢查。一個警察讓我出示身份證與手機號,同樣用一個袖珍式儀器記下後對我說:全縣封控,要麼,原路返回;要麼,下車等候集中坐車到隔離點。我一聽着了急,把我的行程告訴他,又掏出機票給他看,說我走時做過核酸不是陽性,從太原打車回來,離家還有三十多里路,讓我過去吧!

警察態度堅決:這是縣裡統一規定。不返回省城就下車核酸檢測等着隔離!

我還要說什麼,警察說:快靠邊,後面有車! 說完不理我了。

我對司機說,好吧,原路返回!

司機發愣地看着我,我朝他眨眨眼,他便掉頭往回返。

車開到一個路口,我說朝右拐!車駛入一條土路。我長長地舒了口氣對司機說,從這裡能繞過縣城,再到我家。 沒有十分鐘,車駛到一個村口。那是回家的必經之路。沒想到,也有一個小木板房,旁邊一道木棒橫攔着:一個戴着紅箍穿迷彩服的大個子朝車掃視。他登記了我的手機號身份證後死活不放行。他說好多從渡槽那邊卡了的車,都想從這裡繞過去!公安局要我登記手機號與身份證號,就是為了把關!

我一聽,趕緊讓司機掉車。心裡暗想不遠處的岔路也能繞過縣城。我提示司機說:快了,快了!沒想到拐過一個彎後,岔路口也攔着長鐵棍,左右堆着大石頭。車一停,走過兩個人,胳膊上戴着紅箍。大聲詢問:你到哪裡去?我說我從太原回家,正要掏身份證時,他的手機響了,接完電話對着我冷冷地一笑:別編假話了,趕緊返回渡槽!疫情期間逃避檢查,關了你後悔也遲了!

啊,檢查站相互間有聯繫!我只好再回到渡槽前。我多給司機二十,他硬塞給我:我沒送到你家。多保重!再見!

下車後左右一看,駛向梁平的車在公路上排滿兩行,多數是大貨車;另一行是客車、貨車。攔下來的司機與乘客一臉茫然,都朝旁邊的空地走去。那裡有幾個白色的塑料板製作的房子,一個戴紅袖章的人指指旁邊:快,先到那邊做核酸!

做完核酸後,我走到另一邊木板房,那裡有穿警服帶着紅箍的管理員、穿防護服的人在忙碌着,聽說話聲音是女的。好多被攔下來的回梁平的人都在圍着一個五十多歲的像是頭兒的人詢問:在這裡等什麼?等多長時間?他們在抱怨,眼下就到家了,好好的沒有陽了隔離什麼?隔離幾天?費用誰出?還有的擰着眉埋怨:這不是逼人嗎? 那個管理員姓陳,因為我聽別人這麼稱呼他,耐心地解釋:昨天中午十二點開始,凡進入梁平的車、人,一律檢測隔離。這是縣裡的封控決定,我們只管執行。先到裡面休息、喝水,等一會車來了,統一把你們拉到賓館集中隔離。隔離幾天,有人管;你們要理解國家政策,說甚也沒用……

太陽已經下山,天颳起了冷風,呼呼地吹着臉,我的肚子咕咕叫起來,心裡非常着急。眼看快到家門口,卻要隔離!我真有偷跑的念頭!步行最多兩個鐘頭就能到家。又一想萬一被抓住就不只是隔離,說不定還要拘幾天!我只好走進板房。這裡有六七個人,有老有少不時有人出出進進,都顯得很無奈;有的還罵着什麼。其中一個漢子打手機要家裡來人接,說要帶上村委會、防疫站開具的證明;開車的人也要有核酸檢測陰性證明。旁邊一個老人,看上去有七十多的,拄着拐杖目光呆滯托着腮幫瞅着地面;老伴扶着他。打手機的中年男人先是蹲着,後又站起來,轉個圈加大嗓門說:你快找個車來,天快黑了,在這裡去哪找出租車?不來接咱爹媽就要被拉到酒店隔離,一天連吃帶住四五百……我一聽,心便又揪起來;隔離七天不就是近三千?!我哪有那麼多的錢!

我趕緊撥通了妻子的手機,把我的情況告訴她要她快在村里找一輛車接我回家!

妻子一聽說,我從哪兒找車?村里人都不准出門!何況還要恁多手續!乾脆你自己走回來吧!出恁多錢不是要咱的命?!再說你好歹是礦里的人,不能給他們打個電話接你回去?不能太死相了!

這話提醒了我,立即打電話給徒弟小周,小周說趙師傅你還悶在鼓裡呢!沒人告你咱礦早封控了?維修車間的人都陽了,早被隔離到外縣!趙師傅,礦上兩千多人全關在三幢宿舍樓里,保安倒班把着門口,三頓飯都做不現成,頭頭們恨不得生出四隻手來,哪有空去接你……再想別的辦法吧!

我徹底無望了。心想我要不告假這會也一定隔離了。不過,即便在礦里隔離也比在這兒拉去隔離強:起碼我不出那冤枉錢。可在這裡空等,隔離車一會就開來,怎麼躲?我極度不安。

冬天的天,說黑就黑。不一會,木板房旁邊靠着的楊樹樁上三米多高位置屁股相對亮起兩盞碘鎢燈,把周圍照得通亮。顯然這裡早就是疫情檢查站:有晝夜做核酸的、有夜間值班的警察、疾控中心的防控人員。

不一會,一輛宇通電動大巴在板房前空地停下,自動門打開從車上跳下幾個穿白大褂的人來,分不清是男是女。他們用手提喇叭喊道:隔離的人快上車!

板房裡的人在姓陳的催促下朝外走。他們都極不情願,那個拄着拐杖的倆口子在兒子的攙扶下走在最後,嘴裡還磨叨着什麼。

我趕緊溜到房子後面坡下的灌木叢躲起來。不一會,聽到那個姓陳的在喊:快上車,快點呀,開車啦……我一動不動,生怕他下來抓我。冷風呼呼地吹着,我的兩腳已經凍得快木了,直到聽到汽車馬達聲由近及遠漸漸消失才試探着爬上坡。

我躲在板房後的陰影里,盤算怎麼熬過今天夜裡,是往家走還是再想別的辦法。正在這時,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板房後小便。我和他都被對方嚇了一跳。他大聲問:誰?我應了一聲。他灑完尿我也走到燈光下才看清是姓陳的!他看出是我,目光里透出慍怒:剛才喊你沒聽見?車來了,你上哪兒了?

我說:到下面解手了。

他冷笑了一下,這麼巧,我看你是躲!能躲過去嗎?

正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一接是礦里管後勤的劉大貴。他問我:你現在在哪裡?

我趕緊說在渡槽這兒被卡住回不去了……

這太好了!太好了!

我一聽發了怔,你、你咋這麼說話……

大貴哈哈大笑。說,趙師傅,你誤會了,要不是封控前你告了假,早就把你叫回來了!小周剛才給我打電話才知道你在這兒。礦里正想用你哩!別詳細說了,現在我馬上派人去接你,你等着啊! 啊啊!這下該輪着我說太好了!

大約半小時後,後勤司機小馮開着車來了。

姓陳的接過小馮開具的證明後先讓保安對汽車裡外進行消殺;讓我加了他的微信,上車後讓兩個穿防護服的在車門縫貼好封條;對我說下車前先讓廠里防疫員對啟封全過程進行錄像,用微信發給他才能下車;下車後立即隔離,啥時解除隔離,要由本人核酸檢測結果而定。否則,追查下來責任由礦長負責!我一聽心雖然緊拘拘的,可還是長長出了一口氣:該咋咋吧,反正不出隔離錢了!

上車後,我給妻子打了電話。路上小馮告訴了我礦里封控的情況

礦上為了既能防止疫情傳入又不影響生產,通知全體職工集中回礦。正當礦領導為自己的「先見之明」而暗自高興時,不想一顆「炸彈」爆炸:採煤隊一姓高的檢出陽性!這是礦上檢測到的第一例陽性!緊接着,第二天,與高在一起洗澡的另三個人也查出了陽性;礦里一下子緊張起來。縣疾控中心、公安局、防疫站迅速派人前來進行追蹤篩查。更意外的是:與這三人有過密切接觸的18人陽了;第三天,四十五人又陽了!(維修車間人員全在其中)疾控中心當即將這些陽性人員送達由地區統一指定的外縣隔離點,爾後宣布全礦停產。二十多位保安、公安幹警疾控人員,由老吳帶隊對煤礦以及大院裡的洗煤廠、瓦斯發電廠幾個單位2500多名職工緊急封控在A、B、C三幢樓里(AB樓各六層;C樓系二層小樓集中隔離女職工)。

在疾控中心監督下,礦里組織了四十多人成立緊急防護隊:下分三個小組:後勤保障組(負責外出採購防控物資及蔬菜糧食、做飯)。現場保安組、消殺打藥組。礦里的第一把手黃董事長正在外國,他平時很少在礦里露面;二把手姓董,半月前已經回山東老家;兩人一致放話:疫情期間調動、安排、花錢的事全由老仝拍板!仝是本地人,一個笑眯眯臉色白淨的瘦老頭。他本該退休,姓黃看中他人緣廣,能力強,有魄力,口杯好,硬是挽留他再干幾年。這個姓很少見,工人老仝老仝地叫。後來才知道是工人二字的合體字。有人開玩笑說,煤礦是民企你可得為工人撐腰服好務,要不,對不起你的姓。他說,我就是個工人,姓只是姓,服務好不好跟姓沒毬半根毛關係,跟良心才貼得粘,對住工人才能對住良心,對住良心才能對住工人。這話不假。礦里礦外都知道他實心替職工着想,又拿得起放得下。三十年前,在氮肥廠上班他在總務處負責。按理,管好廠里上灶職工伙食就行,可他每年總要為全廠職辦兩件實事:拉上煤到河北賣了,秋天換白菜,夏天換西瓜。當時,來迴路上都有攔路的哥們,司機害怕。老仝說我押車!西瓜白菜拉回來按人頭分,當時比市場價格便宜一毛多,可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一毛錢呀!有一次,半路上遇上攔路的哥們要卸西瓜,他從駕駛室出來說,好吧,你們等着!說完上了馬槽。哥們等着他遞西瓜,哪想到他颼地從什麼地方抽出刀來扠着腰說:自己拿!哥們一看被嚇跑……氧肥廠全員下崗後,他在哪年來到礦里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到礦上班他就在,後勤搞得比另幾個國營煤礦好得多。

礦里封控首先面臨的是兩千多人的吃飯問題。原先三班倒的職工同時開飯,工作量一下子增加,伙房炊事員不足,鍋、蒸籠等灶具不夠用,該吃飯時,飯做不下;送飯又送不過。ABC三幢樓距離食堂平均二百米遠;吃完早飯已快十點……時間推後快三個小時。樓里年輕人拍着窗戶朝外喊:餓死了,乾死了……還有人叫着:老仝老仝你快來,工人工人怕挨餓,早飯吃到半前晌,晚飯吃到後半夜。關在樓里快憋死,什麼時候能出來……

仝礦長召集後勤組研究解決辦法。劉大貴說現在迫在眉睫的是飯做不出來,缺大鍋沒灶台,灶火勁不大。老仝憑着他的關係四下里打聽,硬是在屠宰廠借到了兩口大鍋。灶台沒工匠砌壘,只能用鋼材焊接,於是想到了維修車間……當大貴從小周那兒得知維修車間唯一沒隔離的我被截在渡槽回不了家時,不禁喜出望外,激動之中便脫口叫出 「這太好了」的話。他倆都知道我是製作灶台的不二人選!

我下車後,劉大貴早已經讓防疫員在等着,按照渡槽那裡老陳的要求,我把手機遞出車窗讓防疫員錄相。不想,接手機的竟然是老仝!他一聽說錄相發視頻給老陳就說,盡扯雞巴蛋!把手機塞回來噌噌幾下撕了封條,開了門把我拉下來:笑着說,燒得紙多,惹得鬼多,別理他們!大救星,麻煩你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快去吃飯!有緊要任務等着你哩!走了一截後又返回來,跟我要了老陳的手機打過去:我是石峪溝臨時礦長,從渡槽接回來的人有急事,顧不着錄相了,對!與防疫員無關,我負責隔離他,陽了把他關起來!說完掛了,扭頭對我說,老趙,你放心好了!

劉大貴把我領到辦公室二樓,一個三十五六臉色白淨的人熱情招呼我,給我倒水,接着給我端來早就準備好的熱騰騰的飯菜。煤礦這麼大我不認識他。大貴說:他叫陳輝,原是井下運輸隊的,剛調到總務上來,給我當幫手,臨時擔任打藥組組長,今晚上由他給你當下手做灶台。

吃完飯,陳輝要我休息一會,我說完成任務再休息!車間與伙房大概有不到五十米距離。陳輝與我去那兒,遠遠看見燈亮着,早有兩個人在等着,電焊氧焊早準備現成。我從工具箱裡拿捲尺要去伙房量尺寸。小陳從兜里掏出一張紙來:趙師傅,已經有了圖,我的手機上也有。你看這份吧。我一瞅,畫得挺標準。我問誰畫的?他自謙地說是我畫的;我又問鍋的口徑核實過了嗎?他點點頭:我核實了兩遍哩! 一旁的另一個小伙子說,他是好腦子!

我開始下料,一看料已經整齊地放到一邊。小陳告訴我同樣的料下兩份。

我發現他的腦子特好,哪兒該用角鐵、鐵皮,多大尺寸,不看單子只說數字。長短寬窄、鐵皮弧度、灶堂的高度,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大約兩個小時後,兩個大灶台製作完畢,用小鐵車推到了食堂,在灶堂里襯了鋼磚。我擔心留得鍋徑不合適(不能過高過低),幾個人把借來好的鍋抬到灶上一試,伙房做飯的大師傅說不高不低正合適!接着,陳輝又幫我計算好吹風機與通風管的接口,弄完後已經是夜裡一點多。

劉大貴及時趕來,看完新做的灶台馬上打電話告訴了老仝。老仝在電話里說,獎勵老趙三百元!我說這要感謝小陳他們!圖紙都提前畫好了。大貴說老趙,你不記得賽電腦了吧?這時我才猛然想起,三年前廠里的元旦聯歡會上職工們表演節目的事來。有一個人表演記憶,一副撲克洗亂分四組亮粘在黑板上,讓表演者默記三分鐘,然後用幕布遮住;表演者扭回身面向觀眾。幕布拉開;表演者一絲不差依次說出每組、每張朴克名稱與排列次序!全場爆發雷鳴般掌聲!消息傳遍全礦。我幾次想親眼看看這位「賽電腦」,沒想到竟然就是眼前的陳輝!

大貴眼裡溢出得意之色:要不,怎麼會調他給我當幫手?陳輝聽了自謙地笑笑:這算啥本事,沒用。以前看過記憶的書,現在忘得差不多了。

我問劉大貴,我明天幹什麼?

大貴朝陳輝擺擺頭:就到陳輝的打藥組吧!

打藥組安排在在辦公樓二樓的會議室。一開門,屋裡酣聲四起,用條椅拼成的床上,人們都睡熟了。 陳輝打開手機上的手電,指着靠里的一張床:老趙快睡吧!核酸檢測是在早飯前,全礦都要進行,誤不了!你好好睡吧。

我問打藥組都在這兒住?他點點頭說,封控太突然,新地方床又不現成,這是臨時拼湊的。 我說你也快休息吧!

陳輝說縣疾控中心今晚新送來十多台充電式打藥機,還沒顧上拆箱。必須趕上明早打藥。我說我也去吧,陳輝壓低聲音說,老趙,用不着!你太累了!

我和身躺下,頭一挨枕頭便睡着了。     二     第二天一早,我被屋外的喇叭驚醒。一看六點多了,屋裡人都不在了。顯然他們已經去打藥了。出了屋,喇叭聲聽得很清晰。是在播放縣疾控中心的防控條例,聲音嚴肅,口氣堅定……職工們請注意,和昨天一樣,聽到廣播後,先打開手機看一看,紅碼者請自帶行李到大門外廣場統一坐車到隔離點;綠碼的請排隊下樓進行核酸檢測;戴好口罩,保持兩米距離。檢測完不要停留,直接返回宿舍,希望大家積極配合……我立刻感到緊張的氣氛在蔓延。

我打開手機一看自己是綠碼,一陣欣喜;又一想,這只能說明昨天沒陽。我朝檢測點走,心想,但願明天也是綠碼!

冬天的六點鐘,天還蒙蒙亮。我看到從AB宿舍樓里出來的人各自排成兩行:一行稀稀拉拉拐過食堂朝着大門一側的停車場走,這是紅碼隊伍;另一行人很稠密,在樓前隔成兩米距離,拐了好幾個彎以減少長度,慢慢朝辦公樓前的兩個白色帳篷檢測點走。有的人睡意朦朧打着哈欠,有的低聲說話,有的打開手機朝前面張望。隊伍兩邊等距離地站着穿防護服的防疫人員、穿彌彩服戴袖章的保安。檢測人員幾點就來了?他們真是辛苦呀!狗日的新冠,把人們的生活徹底攪亂了!

煤礦職工,工種不同,各干各的,熟人僅限於自己的班組;洗煤廠,瓦斯發電廠的職工也都混着隔離在宿舍樓里,宿舍基本打亂,相互認識的人不多;有的見面覺得熟卻也叫不上名字。

我朝東面的C樓望去,那是一個小二樓,是洗煤廠後來新建的。看不到有人朝大門走;零散的人朝這邊檢測點走來。我想,紅碼人少一個算一個,躲過一次是一次!

再看這邊的紅碼隊伍斷斷續續很鬆散:有的肩上背着包,有的用手提着、夾着。表情驚恐、惶惑、不屑……有的朝這邊的熟人打着招呼:操他媽,咱命不好!紅啦!你是綠碼,命大!多保重!俺先到賓館報到了!

去吧,去吧!誰也說不定哪天就紅了!到賓館隔離比關樓里好受,起碼不吃涼飯……

遲飯是好飯,方艙醫院更舒服,那裡床多一人一個單間,不過還沒建起……

操他姥姥,咱咋就趕上了!

隔着口罩講話,噴着白氣,語句不太清晰。大多數人在低頭看手機,偶爾抬頭,目光游移迷離。

我在檢測隊列朝前移動,忽然後面傳來師傅師傅的輕輕叫聲,回頭朝後看只見隔着兩人後面的一低個子朝我擺手,由於戴口罩我一下沒認出來;排在我身後的兩人主動讓那人走過來,我才看清是孫曉會。他是我在採煤隊帶過的一個徒弟,跟我不到一年,肯干、老實。老家在離礦上二十多里遠的紅土溝村。後來我調到維修車間,他也到了坑下運輸隊。我問他,昨晚你在哪住?他說是A樓六層,師傅你在幾層?我說我昨天才回來,分在打藥組,在辦公室二樓。他啊了一聲:你跟俺師傅分一個組?我一怔:你說的是陳輝?他點點頭。然後低聲說,俺大伯昨晚給我打電話,說俺叔病得厲害。我想回去看看,你能跟俺相跟着告個假嗎?我的心一沉,這孩從小死了爹,娘後嫁到外縣帶走了妹妹;叔叔未成家,靠給人當工匠一直供養他念書。他煤校畢業先是跟着表哥開弔車,後來還是叔叔托人給他找到現在這份工作。他把叔當親爹。最近叔叔生了病,卻拖着不肯到醫院;這次礦里集中上班,他本不想來,可叔叔哄他只是受涼感冒出出汗就好了,快去上班吧,你是礦里的人,要聽話……沒想到昨天,大伯給他打來電話說叔叔想見他。他一聽心就懸起來,叔叔從未主動要他回家,他的病一定是加重了!

檢測完,我與小孫一起朝辦公樓走去。突然看到一高一胖兩人對着保安說:你這是啥態度?當個保安就這麼凶? 保安說:沒聽廣播?檢測完趕緊回樓里!

胖子說,俺倆有事找老仝!你當個保安牛比個屁!

你這是啥話,俺咋牛比了……

氣氛陡然緊張起來,一旁的人們在勸說。

我與小孫對視一眼低聲說,咱們略等等。

另一位保安看着我倆提醒道:大家自覺,檢測完就回樓里;我指指辦公樓:我是打藥組的,俺倆也找老仝。 我與小孫上樓碰到了劉大貴。他看了我倆一眼問:有事?我便把情況說了。大貴說, 這事怕不行。老仝昨天安排隔離點住宿沒回來。老喬管防控,他在那個屋。說着指給我倆。

剛到二樓就見剛才那兩人從屋裡出來,高個子惱悻悻地邊走邊低聲罵:操他姥姥,沒有半點人性……瘦子在一旁勸着。

我與小孫一進去就見一個大個子坐在辦公桌後,想必他就是老喬了。小孫把情況告訴他。老喬說現在防控形勢這麼緊,不是不講人性,而是有嚴格規定,不能執法犯法!不用說是叔叔,就是見親爹娘也不能出去! 我說,他自小沒了爹,娘嫁人;叔叔就是他親爹。

不行!要是綠碼人都可以自由回家還封控個甚?況且還有無症狀感染者呢!

我與小孫只好返下樓。他眼裡浸着淚說,謝謝師傅,俺回樓里了!

我的心裡沉沉的,想到三年前的武漢疫情來,多少生死離別呀!哪想到會突然來到身邊!狗日的新冠,甚時才能滅光死絕?!

想到昨晚大貴安排我到打藥組,便朝那邊走。遠遠看到食堂外面新搭起了帆布篷。一股濃濃的柴火煙味飄過來。驀然想到昨晚製作的灶台有沒有不合適地方就拐過去。進去一看,幾個人朝灶堂添劈材,紅紅的火舌舐舔着鍋底,出風口吐出半尺高火焰。我吃驚地問為啥燒木頭?其中一人看着火堂說:這比炭火、氣火來得快!

灶台另一側,架起一排木板當案板,上頭摞着涮好的白菜,幾個大師傅戴着圍腰、膠皮手套握刀飛快地切,交錯的聲音像敲鼓。切好後就推入一邊的筐子。鍋上坐着一人高的蒸籠,冒着熱氣。他們最先做完核酸馬上開始幹活。用油壺朝鍋底倒油,撒了大蔥、辣椒、花椒,香味混着熱氣傾刻躥起,白菜倒進去,隨即拿起木柄鍋鏟插底攪動……我趕緊退出來,看到與布篷緊挨着的食堂同樣是一片忙碌。

打藥組機器統一存放在維修車間。有七八個人戴着口罩穿着防護服的人在裡面忙着。有的兌藥、有的灌水,有的背着打藥機朝外走。其中一人問我:老趙,休息好了吧?聽聲音我才認出是陳輝。名字寫在前胸後背。他說大貴說你在村里干過果園活,知道打藥機……邊說邊遞給我一身防護服寫好名字讓我穿上。指着一旁放着的機器說,你看,這是昨天壞的,看看能不能給咱修好,咱院裡所有的公共場所都要打藥消毒,包括三幢宿舍樓。每次開飯前必須全部打完。咱組共有十六個人,打一遍要將近兩個半小時,每天要打兩回。說完就背着機器快步出去。 打藥組的人不停來灌藥,我換了一個大桶子,調好的藥增多,換藥時間縮短,速度明顯加快。這過程中,我抽空修好了兩台汽動式打藥機,可中途還有壞了的,我便及時修理……有時打藥的人顧不過,我就與他們一起去打。 我發現陳輝腦子就是好,說話乾脆利落,記憶力強、會算帳、懂籌劃。打藥地點、遠近、消毒面積都存在他心裡。派誰打,多少人,先打哪,後打哪一清二楚。宿舍樓打藥要分層,需要多少時間,都瞭然在胸。陳輝指揮幹練果斷,出出進進,像是在戰場,我能聽到隊員們的喘氣聲、打藥機發動機的嗡嗡聲……濃烈的藥味嗆着鼻孔,我開始打噴嚏,抽空到外面摘掉口罩換換氣。

鑑於前幾天送不過飯的情況,礦里臨時決定,打藥組的人臨時支援送飯組。陳輝每天負責核實隔離人數,因為送飯份數要落實到樓里的具體層數。陳輝特意囑咐打藥組:都要戴嚴口罩,記住送飯樓層。劉大貴安排陳輝為送飯組副組長。送飯組組長姓宋,瘦高個子;有了支援,他很興奮,讓陳輝做具體安排。作為送飯組的一員,我又一次見識了陳輝的組織能力。送飯開始前,人們集中到食堂布篷前。陳輝說,礦里決定,打藥組平均分配到四個送飯小組裡。要按時完成送飯任務,必須提高效率!原先四個小組送飯任務不變,只對送飯樓層的次序進行統一調整,改變以前都先從低層往高層送的辦法。具體這樣安排:第一小組從A樓六層倒着送到四樓;第二小組從A樓一層往三樓送。B樓送飯的第三、四小組與A樓一、二小組次序一樣。目的是為了避免出現以前飯涼的總是在高層。大家記住,送午飯時,一、二小組與三、四小組所送樓層互換!這樣是為了各小組體力付出公平。最後一點,送飯時裝好飯朝樓里走時,除司機外,其他人不坐車;提着飯進樓,路不空行,加快速度。第五小組給C樓送飯任務不大,沒增加人員;一、二樓同時送。送完後,人員分兩半分別支援A、B樓。下面由宋組長宣布各小組人員名單,大家聽好……

宣布完畢,食堂、布篷前立刻忙碌起來。我第一次參與並見識了這樣的場景:

食堂大師傅們的灶台前案板上面擺好了一摞摞的一次性塑料飯盒、塑料袋,有的往裡裝饅頭,有的用勺盛菜,擺成一摞摞、一份份。盛好的飯菜不停地遞給不同送飯組,再提到工具車,麵包車上,開着車到一百五十多米遠的ABC樓前。送飯隊人員從車裡提出飯往樓里送。汽車也僅限於工具車與面的(均為送飯者自己的車)。鍋里的菜在不知不覺中減少。馬達聲、招呼聲、勺子磕擊鍋沿的碰擊聲混和着。汽車穿梭,樓里走廊樓梯人流涌動……上下樓梯按交通規則一樣靠右。口罩吹出的白氣,飯菜冒出的熱氣交織在一起。飯送到各層就大聲喊:幾號幾號開飯了!出來接飯?……其實每個樓層的人數已經由陳輝提前核實清楚,寫好單子交給各送飯小組組長…… 等全部送完早飯,是上午九點半!午飯、晚飯也比昨天提早一小時。

晚上陳輝對我說,老趙,咱老仝可滿意哩!一是你做的灶台頂了大事!二是打藥組支援。食堂的人說,以後只有送不到,不存在做不出的情況了。不過,儘管有補助,打藥組的人幹的是兩份工作,也得保存體力呀。

果不其然,兩天後,送飯隊有三人陽了,還有一人是開車的。開飯時間推遲,樓里便有人吵着說,送飯、打藥掙補助卻讓我們吃涼飯,把我們當豬餵了!陳輝向老仝提出無人到的場所可不再打藥,省下人力體力可保證送飯速度,老吳卻不同意兩人各執其辭。

老仝說,甚球規定,活人還要尿憋死。防控防控,是防止人被傳染,沒人地方打個毩藥!純粹是浪費人力物力! 老喬說,打藥是縣裡統一規定,不打藥能切斷傳染源?病毒能看得見?

後來陳輝告訴大家:每天打藥組輪流一半人參加送飯。根據體力自願加入,報名登記,送一次輪一回或送一天輪一回由我掌握。工由我記,補助照發!

每天晚上,陳輝總是最後一個睡覺,有時候不知道他啥時才回來睡。早晨起得最早,先要到總務處把縣防控中心提供的隔離人員名單一一記到手機micrlslrf Excel表格上,對號入座落實到哪幢樓哪層哪個宿舍,寫成單子送到宋組長手裡。我暗暗佩服小陳既動腦子又這麼賣力,着實少見呀。

(未完待續)[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