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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大爺(李洋)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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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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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大爺》中國當代作家李洋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季大爺

「馬上就找到你了,哈哈!「狗娃的說話聲和腳步聲已經離我很近了。憑經驗,我知道他還沒有發現我,他只是在試探。我趕緊屏住呼吸,心想:絕不讓他發現我!即使讓他找上大半天,我也會堅持躲着不出來,我要讓他知道我才是躲貓貓的高手。再說了,遊戲才開始呢,那幾個不會躲藏的夥伴都還沒有被發現,哪裡就發現我了?

「啪」的一聲脆響從院壩傳來,這是季大爺剖竹的聲音。季大爺開始幹活了!哎呀,我該不該去看季大爺幹活啊?正犯愁的時候,耳朵傳來了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那是奔向院壩的聲音。看來夥伴們都單方面終止了遊戲,去看季大爺幹活了。算你運氣好,狗娃!我當機立斷,停止躲藏,沖向了院壩。

院壩里,一根長長的竹子已經被季大爺剖成了粗細均等的四部分。還好,來得還算及時,好戲才剛剛開始。砍,鋸,切,剖,拉,撬,編,織,削,磨,明晃晃的刀在季大爺手裡翻轉,歌聲也飄了出來:「竹是妹妹我是哥,妹妹與我人間過,要啥編啥絕不拖,編個菩薩廟裡坐,編個竹龍河裡過,編個竹馬闖埡口,編個斗筐收成多……」季大爺的嘴形在不斷變換着,喉結也在有節律地移動,聲音高低起伏,千迴百轉。手裡的刀竟然巧妙地與歌聲對接上了,很有韻律地運轉着,篾片篾絲什麼的很有節奏地劃拉着優美的弧線,有序地降落在地面。根據竹器的需要,篾片篾絲等到位後,季大爺就開始編織了。那些篾片篾絲又聽話地在他手裡遊走,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繚亂。從用刀辟向竹子的那一刻開始,到竹器編織結束,季大爺的歌聲幾乎陪伴全程,少有中斷的時候,除非一邊幹活一邊與人交談。沒有旁人參與的時候,他的歌聲與手上的動作總糾纏在一起,難捨難分。累了,就停下來歇一歇。一天天幹活,一天天唱。他的歌聲成了音樂伴奏,編制竹器則是他的舞蹈,兩者渾然一體,相得益彰。在八十年代初期,我們這個山溝溝里還是用煤油燈來照明,塑料製品和金屬器具都十分罕見。季大爺的聲音是我們聽到的人能發出的最好聽的聲音了,他編的竹器都是最好看的藝術品。他每一次幹活都像是在表演一場不露任何破綻的魔術,我們看上千萬遍也不知道訣竅在哪。所以,他一幹活就變成了巨大的磁鐵,我們這些無所事事的孩童就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轉。

季大爺干起活來效率出奇地高。據大人介紹,以前的篾匠半天能編五個牛嘴籠,而季大爺半天能完成十個;以前的篾匠三天做一套蒸籠,季大爺一天一套蒸籠;以前的篾匠一天編一個背簍,季大爺一天編三個同樣大小的背簍。以前的篾匠編的竹器要麼好看不好用,要麼好用不好看,不能兩全,而季大爺的竹器既美觀又實用。哪怕是一個竹籃,只要挎上季大爺的竹籃,即使裡面裝些尋常物品,看上去也特養眼。所以,那時的村子裡,用上季大爺的竹器,就意味着是村子裡的高配。季大爺用他的產品做了最好的廣告,鄰近的村莊都請他去編竹器。

「不好了,馬蜂蜇死人了!」有人高聲叫喊着,只見六七個大人慌慌張張地奔向院子,其中一人背上背着人,看來真是出大事了。我們幾個孩子不約而同地離開了季大爺,去看更大的熱鬧。我們很快探明真相,原來是張天牛在幹活時不小心觸碰了馬蜂窩,被蜇得上氣不接下氣了。一起幹活的有兩個赤腳醫生,但都束手無策,建議快速送醫院。張天牛的媽媽一邊哭一邊給背送兒子的幾個大人倒水喝,要他們稍稍歇息一下再趕路。七月的太陽最毒,幾個大人渾身是汗,喘着粗氣。水還沒有喝下去,張天牛已經人事不省了,怎麼叫都沒有反應,張天牛的媽媽頓時哭暈了過去。幾個大人也慌了神,不知道咋辦,送醫院吧,山路彎彎二十多里,沒到醫院恐怕就斷了氣,不送吧,難不成白白等死?

「我來看看,大家先不要慌!」說話的是季大爺。說話間,季大爺已經走到奄奄一息的張天牛身邊,不慌不忙地翻看了張天牛的眼皮,然後在被馬蜂蜇過的地方徐徐按過。如此反覆幾次後,將張天牛平放在竹蓆上,自己則快速離去,說是要扯一些草藥,要大家耐心等待,張天牛絕對能夠化險為夷。不多時,季大爺氣喘吁吁地抱着一些花花草草回來了。他把其中一些做成了泥狀,敷在張天牛的傷處。另一些熬製成了藥水,給張天牛一勺勺餵下。忙完這些後,季大爺說:「沒事了。」果然,沒過多久,張天牛張開了緊閉的雙眼,能夠說話了。一周後,張天牛又成了原來的樣子。

張家人對季大爺自是感激不盡,時常好吃好喝招待。一次席間,季大爺喝了幾杯酒,談興正濃時,只見張天牛對着他撲通一聲跪下,嘴裡說:「師傅,我願一生一世跟你學藝,將你的技藝發揚光大,絕不給您丟臉,您收下我吧。」說完竟磕起頭來,季大爺一時不知所措。「你就好事做到底,收下他吧,我們都會記得你的大恩大德。」張天牛的母親在一旁打圓場。「收下他吧,我們張天牛就指望你了。」父親也在一旁插話。「收下我吧,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再生父母。」張天牛一邊說,一邊磕頭。 季大爺見一家人如此誠懇,便答應下來。

張天牛成了季大爺的徒弟。每天天剛亮,季大爺就領着張天牛出門看竹子。張天牛親眼看見師傅每次去竹林的時候,所有竹子都會集體動起來,根本不需要風來,每棵竹子都顯得很激動的樣子,像是遇到了親人或者知心朋友。季大爺看竹子的眼睛裡滿是深情,撫摸竹子的雙手布滿了柔情蜜意。他用眼神用動作用歌聲跟竹子交流。季大爺說,除非主人不願意,所有的竹器都是他親自挑選竹子,通過遠看近摸,就能知道哪些竹子適合做什麼器具。讓每棵竹子發揮最大效益是他不變的原則。受師傅的影響,張天牛對竹子的態度一天天變了,竹子在他眼裡不再是可以被任意砍伐的東西,而是一個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鮮活的生命個體。看懂竹子是篾匠的必修課,是做好篾活的前提。三個月後,村民見到張天牛都說他變了,變得很有親和力,很耐看了。

握刀和剖竹是季大爺教張天牛的第二項內容。握刀的動作要領,下刀的角度,下刀的力度,下刀的速度,下刀的準度,都是要反覆訓練的。季大爺說,只要懂竹了,能與竹交流了,一切都好辦。最初,季大爺只讓張天牛把竹子剖成兩半。單這一項,張天牛就練了半年,對剖成四塊又練了半年。一年以後,季大爺讓張天牛剖篾片和篾絲,張天牛不怎麼費力就能完成了,我們看到他剖出的篾絲已經能細到頭髮絲模樣了。但季大爺見了仍然搖頭說,還得差得遠呢。

每年春天,季大爺都會抽出一些時間種竹子,這也是季大爺跟其他篾匠不同的地方。張天牛也跟着師傅種了一些竹子。季大爺是外來人員,在村里沒有戶口,沒有土地。竹子都是經邀請他幹活的主人同意之後,種在主人地里的。季大爺說,能把竹子種好,也是篾匠的業務範圍,是篾匠的基本功。季大爺來村里沒幾年,人們看到經由他手種的竹子有許多已經長得很是茂盛了。

有了張天牛這個徒弟,我們看季大爺幹活的時候,話題就有了新的內容。張天牛喜歡逗我們這些不諳世事的孩童。他常常叫我們走近他身邊,伸手摸我們的下身,每摸一次就說小鳥兒又長大了,要飛了。嚇得我們這些頑童把褲子系得緊緊的,害怕有一天真的飛了。他還逗我們男孩子說,想媳婦不,想了就告訴他,他幫我們說媒,保准成功。我們誰也沒有找到張天牛所說的媳婦。倒是發現張天牛學藝兩年後,總有一些人家的大姑娘借着找季大爺幹活的理由,一次次接近張天牛。只要有大姑娘來,張天牛幹活的動作就特別誇張,連師傅的話有時也聽不進去。

一天,一個叫春花的大姑娘來看季大爺師徒幹活,嘴裡也說過一段時間就邀請師徒二人到她家幹活。這姑娘的到來,完全打亂了張天牛的幹活節奏。他不再像先前那樣對着竹子投以深情的目光,他把這目光投向了春花,並且這投向春花的目光再也不願意收回來。那目光已儼然是鋒利的剖刀,老在春花的胸部和臀部發力。這春花面對那刀子一樣的目光只微微一笑,平靜地說:「牛哥,有空的話,我想找你聊一會兒,我想知道如果我家請你們做竹器要做哪些準備工作。」沒等張天牛回話,春花又說:「我這人記性差,你說了我也未必能記下,這樣吧,你明天早上能不能來水井灣,我們在那裡見,到時候我帶上筆和紙,把你說的記下了,然後我們就恭候你們師徒大駕光臨。「行,就這麼定了。」張天牛一口答應下來,根本沒看師傅的臉色。聽了這話,春花丟了一句:「那你們慢慢忙哈,不打擾了,明天見。」說完就裊裊婷婷地去了。張天牛的目光又貼着春花走了一段路,才回到幹活現場。「天牛,明天早上我們要去觀察竹子哦,這是風雨無阻的事情。」師傅季大爺發話了。「師傅,明天不去行嗎?我已經答應了春花姑娘啊。」張天牛有些着急。「你手藝還沒有學成,觀察竹子是每天必修課,一天也不能耽誤,你只有成為最了解的竹子的人,成為竹子的知心朋友,才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篾匠。學藝之人的心思必須在技術上,不能有其它的雜念。你現在正處在關鍵時期,不能大意啊。」師傅意味深長地說。「師傅,就明天一次,不會有第二次行不?我保證不影響學藝。再說了,你應該相信自己的徒兒吧。我明天不去,那就是言而無信,我可不願意做這樣的人,你也不願意有這樣的徒弟吧?」張天牛堅持自己的意見。「唉,既然你要堅持去,那就去吧。」季大爺有些無奈。「謝謝師傅!」張天牛有些眉飛色舞了。

第二天清晨,暴雨、雷聲、閃電、狂風輪番襲擊着村莊。季大爺像往常一樣起得很早,戴上自己編織的斗笠一人去看竹子了。張天牛也起得很早,戴上與師傅合作編織的斗笠去了水井灣。

那叢去年栽種的竹林,在暴風雨的淫威下,顯得驚慌失措,有幾棵竹子被攔腰吹斷。季大爺快速走上前去,拿出自己備好的極細的篾絲,砍了幾根木棒,麻利地將吹斷的竹子扶起,把木棒用篾絲捆綁在斷裂處,竹子又站立起來了。季大爺又用幾根木杈加固。忙完這些,季大爺已經被雨水淋得差不多濕透了。但他並沒有立即回去,而是像以往一樣撫摸那些竹子,與每一棵竹子對視,然後會意地微笑。為竹子療傷也是季大爺與其他篾匠不同的地方。季大爺說,竹子與動物其實也是一樣的,它們有靈性,有快樂憂傷,有痛,能與人交流,只是交流方式不一樣罷了。身為篾匠,必須要能夠學會與竹子交流,竹子的情緒多是積極健康,充滿正能量的。與竹子相處,好處多多。無論孩子還是大人,我們都相信季大爺說的是真的。因為季大爺就是活證,他雖頭髮花白,八十多歲高齡,但精神矍鑠,幹活不輸年輕人。在他的影響下,我們玩伴兒也經常去竹林玩耍,去了都要搖晃竹子,嘴裡不停地喊:「竹子哥哥,竹子哥哥,你莫長蠻,我長哦。「據說,這樣孩子可以長得快長得高。

從大人那裡得知,眼見張天牛學藝就要學成,給張天牛說媒的人就多了起來,主動來找張天牛的姑娘也多了起來。張天牛一一拒絕了媒人的善意,也拒絕了好些姑娘一廂情願的好意。但春花就不同了,春花是村裡的村花,是張天牛的夢中情人。春花來找張天牛,張天牛自然不會拒絕她的邀請。那時,有門手藝是很幸福的事情,有道是手藝在手,走遍天下能糊口。篾匠和其它手藝一樣,是「吃百家飯」的活計,走家串戶上門做,手藝做到哪裡,就吃住在哪裡,吃喝不愁,生活無憂。

講故事,繞口令,單口相聲,都是季大爺的特長。他聲音洪亮,抑揚頓挫,一口地道的川話,節奏感總能拿捏得恰到好處。閒時,就有很多人央求季大爺講故事或來幾段繞口令。季大爺的順口溜也很是有吸引力,比如:「騎着馬兒飛過河,看見姑娘在纏腳,纏的腳像牛角,牛角彎,彎上天,天又高,好買刀,刀又快,好切菜,菜又青,好買針,針有毒,好買鹿,鹿又走,好買狗,狗又花,看不家……」就這樣延續下去,季大爺念得聲震屋宇,節奏感非常強烈。特別能吸引着我們這些鄉村院落的孩子。

「打架了,打架了。」院壩里想起了吆喝聲。只見兩個年輕人扭打在一起,勢均力敵,誰也占不了上風。細看去,原來是張天牛和李二柱正在酣戰。兩人目露凶光,狠命地攻擊着對方,似要取對方性命。多人聞聲而來勸架,但誰也近不了身。怎麼辦?雙方都在玩命了!

「還不住手!」一聲大叫,季大爺現身了。從廁所趕來的季大爺一揮雙手,但見那剖好的篾絲如同一條特細特長的青蛇,瞬間便襲向扭作一團的兩個年輕人。「哎喲!」兩個雙眼放火的年輕人幾乎同時叫出了聲,打鬥瞬間被中斷。「你他媽的用的啥子陰招。?」「你他媽的用啥子陰招?」雙方並不知道他們身上的疼痛源自季大爺手中的篾絲,都誤以為地方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怪招。沒有找到答案的雙方火氣更大了,一場更為猛烈的戰鬥瞬間就要開始。

「不知羞恥!」季大爺又喊話了,手中的篾絲如同套馬索一樣隨着聲音飛了出去。「呼啦!」一聲,篾絲牢牢套在了張天牛的腰上。「回來!」季大爺僅僅喊出兩個字。張天牛奮力沖向李二柱的腳步便不再向前,改為極不情願地後退了。李二柱愣住了,咋回事,這傢伙又在耍什麼花招?再往後看時,只見一細細的篾絲正拽着張天牛向後退去。是季大爺在約束自己的徒弟。這可是下手的好機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想到這裡,李二柱一個箭步,一腳飛向張天牛要害。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呼啦!」一聲,原本纏在張天牛腰上的篾絲竟瞬間套在了李二柱的腰上。踢向張天牛的腿還沒有挨着目標,自己就側倒在地。勸架的人們抓住這個空當,分別拉住了兩頭獅子般狂怒的男人。

事情的原委很快弄清楚了——兩個男人為了春花姑娘爭風吃醋,以致於大打出手。還好有季大爺及時出手制止,要不然不知會怎麼樣。待李二柱悻悻地離去後,季大爺狠狠批評了張天牛,要張天牛去竹林思過,與竹共處七天後方可幹活學藝。張天牛耷拉着腦袋,一一應承下來。

黃昏的山村異常寧靜,火紅的夕陽正緩慢地沉下山去。過了這個夜晚,張天牛就可以繼續與師傅幹活學藝了。遠遠地,有人貓着腰,躡手躡腳地往竹林移動,近了,可以清楚地看到慢慢移動的正是李二柱。自從張天牛被師傅處罰以後,這傢伙老是在傍晚出門窺探張天牛的動向。夜色越來越濃了,四周響起了鳥兒歸巢的叫聲,外面幹活的村民也陸陸續續地回到了家裡,房間的燈光已經亮起。烹製好的飯菜正一一被請上桌,誇張地擴散着迷人的香氣,勾引得唾液四溢。

竹林里有兩個人影晃動,李二柱壓抑不住地激動起來:老子今天一定要你龜兒子身敗名裂!沉住氣,一定要沉住氣。李二柱用不易覺察的速度向竹林兩個人影移去。竹林里兩個模糊的人影此刻已經抱在一起,李二柱幾乎可以聽見嘴唇在一起碰撞的聲音,他心裡湧起一團火,恨不能立刻馬上甩兩把飛刀過去。可是,等待了這麼久,他要穩住!他要讓兩個人影繼續下去,他要一個不可否認的現場。兩個人影在李二柱的等待中倒了下去,情節正按照他希望的發展着。

「不許動,你們這對狗男女!」李二柱的手電筒閃着雪亮的光芒,聲音大得出奇。「大家快來看啊,張天牛是個畜生!」李二柱的聲音因過度憤怒變了調。雖然他要的現場已經鐵一般地擺在眼前,但不知為什麼,他竟難受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他事先安排好的一夥兄弟眨眼間便來到現場,大家都興奮莫名。

消息如同鷹隼追趕獵物般的速度在村子裡傳播開來,整個村子沸騰了。大家忽然一下很默契似的,找家長的找家長去了,找村支書的找村支書去了,找季大爺的找季大爺去了。最忙的還是李二柱,他一個人又找家長又找村支書還找季大爺。村子一下子變得異常熱鬧起來,除文革外,村子是再也沒有這樣熱鬧過了。找人的人多是覬覦春花美貌的男人和傾慕張天牛的女人,還有這些人的親人們。這些人個個義憤填膺,一致認為張天牛和春花是村里多年來最不要臉的狗男女。雖然改革開放的聲音已經在這個偏遠的村落響起,自由戀愛已經逐漸讓媒婆的生意日漸冷清,但這並不意味着未婚男女可以任意胡來。貞操和清白依然是不能跨越的底線。唾沫里,罵聲里,張天牛和春花成了無需審判的罪人,他們這對狗男女丟了祖宗八代的臉,壞了村裡的名聲。

那些平時討好巴結春花一家的,一心要把春花娶回家裡做媳婦的人家不再來春花家了,有意無意地躲着春花家人,偶爾路過春花家門都會吐口水。最受村里人愛戴的季大爺也被冷落了,罵他的人大有人在。很多人建議將季大爺驅逐出境,讓他遠離村子。張天牛一家已經被孤立起來了,沒有人與他們來往。張天牛和春花的事情不僅僅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它已經影響村里慣有的生活節奏了。季大爺已經好幾天沒有幹活了,天天去竹林看竹子。

張天牛與春花出事第七天,又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出來:張天牛和春花雙雙出走了。這一天,季大爺也在收拾東西,準備遠去。就在季大爺準備上路的時候,村支書出現了,費了好大勁兒,才說服季大爺留了下來。

當天晚上,一輪大大的月亮穩穩地貼在天空,不多的星星平靜地眨着眼睛,村支書家門前的河水哼着尋常的小調,緩緩地向前流淌着。支書家裡燈火通明,村里幾個主要的幹部正頻頻舉杯,向季大爺敬酒。

我與支書兒子是好得要命的玩伴兒,我們像以往一樣期待着季大爺講故事或來一段單口相聲,但季大爺沒有讓我們如願。那晚,季大爺顯得異常高興,說他行走江湖多年,親人都已不在人世,他就喜歡我們茅灣村這個地方。一來到這裡,他就決定不再離開,死也要死在這裡。當然了,他篾匠手藝是不能死的,他要收弟子,將手藝流傳後人。但篾匠手藝看似簡單,實則很難,三五年也就學個大概,七八年甚至十來年方能有所成,要成大器,則非十年以上不可。自己先前也曾收過一些徒弟,但都沒有完全學到位,只能混口飯吃,不能掌握篾匠的真諦。張天牛倒是有一些天賦,可惜了啊!

季大爺有些傷感,支書他們就一陣勸說。說是村里年輕人還是挺多的,可以找幾個做徒弟。季大爺搖頭,說他收徒一次只能帶一個,否則就是對自己對徒弟對手藝不敬。於是,經幾個幹部反覆篩選,給季大爺選出了一個徒弟。

這樣,季大爺在我們茅灣村又有了第二個徒弟,他叫馬有才。不知是支書做了工作,還是村里人集體成長了一大截:人們似乎一下忘掉了季大爺與張天牛的師徒關係了,又或者人們不再覺着季大爺與張天牛的師徒關係會影響什麼了,他們又像以前一樣視季大爺為德高望重的人。請季大爺幹活的人多了起來,季大爺的歌聲和裁製竹子的動作一如既往地吸引着瘋玩着的孩子。

栽竹。看竹。剖竹。季大爺嚴格要求馬有才一項項做。栽竹要選地方,要確定具體位置,要挖坑,要蓋土,要護理,要保證存活;看竹要心無雜念,全身心與竹叫朋友,要看懂竹子,讀懂竹子的肢體語言;剖竹要找准切入點,要乾淨利落,出手快而准,只要動刀,就必須要減少竹子的痛苦。季大爺不忽略每一個細節,有師傅身體力行,馬有才雖然覺得非常辛苦,但還是咬着牙關堅持住了。

春去冬來,農活不再迫使村民像先前那樣忙碌。人們有了更多時間來處理平時無暇顧及的事情,找季大爺幹活的人也多了起來。一些外村的人邀請不到季大爺,就自己砍了竹子,扛到季大爺幹活的地方,要季大爺給他們編制竹器。院壩里的竹子越堆越多,像是一處處堆碼整齊的柴垛,師徒倆越來越忙,加班加點成了家常便飯。馬有才吃不消了,有了怨氣,有了難看的臉色。季大爺開始跟馬有才談話了:「你是村里選出來的,要給村子爭氣,要給我爭口氣噻!我的時間不多了,你要珍惜。每天看竹子就是休整的最佳時候,看來竹子,人就可以恢復元氣。在看竹子這方面,你確實還要花大力氣,下真功夫。」

看着師傅堅毅的臉龐,聽着師傅意味深長的話語,馬有才低下了頭,咬了咬牙說:「我知道了,師傅。」可是,院壩里的竹子還是一天天在增長,每天加班的時間更長了。一天下來,馬有才渾身上下都在疼痛,手好像不再是自己的了,滿手都長滿厚厚的繭,肘關節酸疼無比,屈伸都很困難。腰更是疼得要命,躺在床上都不敢動彈,像是斷了。以前,他也聽說過篾匠的辛苦,卻不知道竟然這麼辛苦。最可惱的是師傅只是象徵性地收一點辛苦費,有好些困難的人家,師傅是一丁點兒都沒有收。這令馬有才又急又恨。

馬有才在跟季大爺學藝之前,已經有對象了,雙方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了。馬有才巴不得早一天把心上人娶回家,可是,人家放話了,必須準備一千元的彩禮,否則不嫁。照說這要求一點兒也不過分,已經是村里男婚女嫁的最低標準了。可是馬有才一家實在是太窮了,平常也就是能夠保證不餓肚子而已,家裡哪有什麼余錢。那時的鄉村壓根兒沒有出門打工的說法,能跟季大爺學藝,馬有才自是歡喜萬分。一來可以學個養家糊口的技藝,二來可以在學藝時掙一些錢(季大爺收徒不收取任何費用,幹活時還要把掙來的錢與徒弟五五分成),早點娶回意中人。眼見師傅季大爺收錢少得可憐,馬有才自是心急如焚。「師傅,咱們能不能漲一點工錢啊,幹活這麼辛苦,多收一點合情合理啊!」馬有才忍不住了,開始給師傅建議。「不行,這個村子對我有恩,我吃在這裡,住在這裡,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在這裡,葬在這裡。這裡的父老鄉親都是我的恩人,我怎麼能多要恩人的一分錢?」季大爺語氣堅決,沒有絲毫鬆動的地方。

瘦削的月亮如同一柄寒光閃閃的刀,在天空放射着清冷的光輝,刺得馬有才在床上痛苦地翻滾。照理說,白天幹活已經非常累了,夜晚應該呼呼大睡才對。可是,馬有才最近幾天都失眠。對象又在催婚了,並且下了最後通牒,要是一年內再湊不夠彩禮錢,那麼他們只好分手了。按照師傅的收費方式,即使再干五六年,恐怕也夠不着彩禮錢,這可如何是好呢?馬有才躺在床上,怎麼也找不到答案。

「張天牛跟春花包車回家了,兩人有了個大胖小子!」這消息像他們當年的現場一樣迅速走遍全村,村子又一次沸騰了。只是沒有了過去的叫罵聲,沒有了過去的不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羨慕的目光,好些讚嘆的話語

馬有才很快就知道,張天牛和春花不僅是包車回家,還帶回了飛鴿牌自行車,帶回了雙卡收錄機,帶回了雙獅牌手錶,帶回了日立牌彩色電視機,帶回了據說數目可觀的銀行存單,還有很多,反正是裝了滿滿一貨車。對於馬有才來說,那麼多的東西都像是一條條活力非凡的螞蟻,在他的全身爬來爬去,弄得他本不安分的心更加狂亂了。才三年啊,這張天牛有什麼本事,怎麼就能這樣風光無限?好多東西都還只是聽說而已,從未見過,張天牛竟然一次就將它們請進家門。三年前,張天牛一家跟自己家不過是半斤八兩而已啊。

「生活並不是掙很多錢那麼簡單,我已經是九十歲的老人了,我認為只有篾匠是最懂生活的人了,懂生活的人才是幸福的人,與竹子打交道是甚為理想的選擇,我希望你能堅持下去,時間長了,你自不然就會懂得我的話。」季大爺早已發現了馬有才的異常,跟馬有才談話了。聽了師傅的話,馬有才勉強地點了點頭。

「師傅,這是從深圳帶回來了的西洋人參酒,你每天喝一點兒,對身體好着呢。」張天牛來看季大爺了。

說來,張天牛還真是有良心,雖然沒有學成篾匠技藝,但這次回來,他是每天都來探望季大爺,每次都帶一些禮品。「沒有與師傅學藝的經歷,就絕沒有張天牛的今天。」張天牛每次見了師傅,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季大爺每次都客客氣氣地收下了張天牛的東西,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把收下的東西都交給了馬有才,要他捎回家。他說,那些東西對他並不需要,作為一個篾匠,能夠一輩子與竹為伴,比什麼都強。

太陽從山頂爬了出來,院子裡的鳥鳴聲此起彼伏。季大爺猛然間醒來,發覺陽光已經結結實實地打在他臉上。都怪自己昨晚貪杯,多喝一點兒。「有才,有才,我們該去看望竹子了。」快速梳洗完畢的季大爺沒有發現馬有才的身影,急切地叫喊。沒有一點回應,季大爺推開門,只見房間空蕩蕩的,哪有馬有才的蹤影?在床角有一封信。季大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知道他的篾絲最終沒有拴住馬有才,馬有才棄他而去,也出走了。

「坑挖得再深一點,去那邊弄一些泡土,竹子的方向就這樣了。」季大爺對着一個年輕小伙子說。他在跟一個年輕人栽竹子,年輕人是他在村裡的第三個徒弟。

季大爺幹活再不比先前了。他已經九十多歲了,但精神頭依然很好。院壩里已經沒有了季大爺的歌聲,取而代之的是收錄機和電視機的聲音。請季大爺師徒幹活的越來越少了,人們已經普遍喜歡使用塑料器具和金屬器具了。我們兒時的玩伴也都早已不再依戀季大爺了,去了外地讀書。剖竹和拉篾的聲音已經很少在院壩里響起,閒不下來的季大爺就跟着鄉鄰干農活。雖然先前季大爺也干農活,但那是篾活少時,季大爺主動幫助農忙的人家。如今是把干農活做成了主業,篾活反倒可有可無了,但這絕對怪不了季大爺。

「金屬製品和塑料器具絕對趕不上竹子器物,這是肯定的。你一定要將技藝學到家,我在世的時間沒有多少了,將來就全靠你了。」季大爺常常跟三徒弟說着這樣的話。季大爺說得認真,也做得認真。在沒有人家找他們幹活時,他甚至也砍了不少竹子,編制了不少沒人使用的竹子器物,極為認真地教三徒弟學技藝。栽竹和看竹,依然是沒有落下的必修課。

季大爺的希望落空了,看不到希望的三徒弟跟季大爺的前兩個徒弟一樣,也離季大爺而去。季大爺再沒有收到徒弟,沒有徒弟的季大爺還是會天天去看竹子,在竹林停留的時間一天天地加長了。

一天,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季大爺,很早就去了竹林。

這一天跟往常沒有什麼區別,唯一不同的是,季大爺倒在了竹林里,再也沒能起來。[1]

作者簡介

李洋,四川平武人,南壩中學語文教師,偶有文章見於報刊雜誌。喜歡用文字呵護自己,芬芳自己。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