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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村莊·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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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村莊·鄉愁》中國當代作家關洪祿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外婆·村莊·鄉愁

空是雲的家,五彩雲下是外婆的家。遼河水長,兩岸肥沃。五穀的芳香,四季中滋養着村莊裡代代血脈相連的人;一首古老的鄉間民謠,唱得村路蜿蜒綿長,唱得時光悠悠,歲月靜好。黃泥壘砌的院落中,五間青磚灰瓦房,一棵櫻桃樹,幾棵桃李樹、杏樹和桑椹樹,還有那輪常年堵在北院牆豁口處的那輪,叫做「花軲轆」車、渾身嵌滿銅卯鐵釘、古色古香的木製車輪。外婆在四季之時,常一個人在那隻,渾身披滿歷史煙塵的木製「花軲轆」車的車輪前,滿懷感傷地追溯、遐思,愁腸百結地糾結思忖,有時還會從心底往外發出一兩聲,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得以自知之明和感同身受的悲戚與哀傷。

外婆時常面對着的這隻「花軲轆」車的車輪,是當年紛亂戰火中逃離京城時,一支滿族家族車隊中,一輛四隻風塵僕僕、倉皇奔突車輪中,僅倖存下來的一隻。那時的外婆,還只是一個剛滿十三歲,身着富麗華貴、含苞欲放的滿族正黃旗,名門望族家族中的千金格格……

外婆把從歲月流年中積澱出來的百種嬌寵、千種昵愛,一次性地全都賦予給了我和我的童年時光。在那片童年湛藍湛藍的天空,和那片廣袤無垠的原野上,我的童年,得到外婆太多的親情與關愛,每時每刻都浸淫在家族,血脈與親情的滋養與呵護中。外婆恨不得讓我一時間成龍成鳳,她一天不停地,對我掰餑餑說餡般,引領教誨我,不落一個環節地教導我諸多的,滿族民族的生活習俗,和滿族傳統禮儀中的深厚文化內蘊;還有她用自己一生的歷練與守望,總結和闡述出來的,具有厚重人文精神情懷,和言簡意賅的民族精神底蘊與豐富內涵。在我的成長意識中,我對外婆的情愫,遠遠深於母親。因為外婆用她純真熾熱的母愛,給了我人生整整的一個童年。那是一個色彩斑斕、充滿夢幻與誘惑,一天天伴我長大成人的原生態,鄉土親情滋養和哺育下的童年。

每年大年三十的中午,成群結隊的家族親戚們,都要前來必恭必敬地看望外婆,這幾乎成了家族年俗中的一道鐵律。那時的外婆,在幾天前就精神飽滿地喬妝打扮好自己。那身當格格時穿過的滿族繡裝,總能光鮮得體地穿在她日漸瘦削的身上,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上看過去,外婆儼然就是一副做作出來的,外強中乾、當下山寨版慈禧老佛爺的尊容。在年輕人的眼裡,真是令人啼笑皆非。而此時此刻,外婆身後牆面上的那些,被她敬畏為「不可一日不拜」的,列祖列宗們的尊尊牌位,一進入臘月門裡,就被她親手擦拭打理得「熠熠生輝」。此時此刻,列隊前來覲見般,籠罩在一片,莊重肅穆氛圍中的家族親戚隊伍,無論年歲大小和輩份高低,也不分男女,一律都要依次從院北牆那道豁口處的那輪,剛剛挪動開只留有半人寬的「花軲轆」車,車輪的縫隙旁,擠擠蹭蹭地列隊,窒息般魚貫而過。外婆這種「睹物思人」、不忘初心的主觀意願,和曾經的家族情懷,就是在當下看起來,也是滿難能可貴的,而且這其中也充盈着鮮活生動、標誌性極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內在元素與外在形態,以及華夏民族節日文化傳承中,熠熠生輝的精神光照。

村子裡的玩伴,無論是男孩子石頭、愣子、柱子,還是女孩子小英子、小芹菜,他們都會因為我的出現,瞬間便會遭到外婆,虎着一張老臉,故意做出的一副猙獰怪異模樣的威脅和恫嚇。外婆此時無聲勝有聲,拿捏出一副不怒自威,和興師問罪般的模樣,弄得他們每一個人,每時每刻都要處處小心翼翼地讓着我、順從我,一個個自覺自愿、忍氣吞聲地像外婆那樣,百般真心地嬌慣寵着我,甚至違心地討好巴結我。每每此時,外婆總是一臉緊繃,甚至誇張地扭曲着她那張,布滿溝壑,顯得有些醜陋的老臉,然後喋喋不休地對他們,一個不落地厲聲數落教訓一番。無非不是說些,我是城裡吃細糧長大的金枝玉葉,珍貴着呢,還說他們一個個農村孩子,能有機會和我一起玩,已實屬燒了高香等等;誰也不許欺負我一下,要不然就找他家的大人沒完,還要扣工分。外婆對我的這番溺愛和袒護,讓我至今每每想起,都會心生感慨和感動至極。

外婆怕我在村子裡寂寞或感到憋屈,也許是她出於對我的安全考慮,總是對我放心不下,恨不得把我像一串鑰匙似的,緊緊地系在她的腰帶上。所以,外婆有時竟會突然變得像一個鄉下的「大野丫頭」似的,帶領我們這群孩子,放浪形骸般地呼喊着、追逐着,在那片湛藍湛藍的廣闊天空下,一起衝進廣袤無垠的原野,奔向茂密的樹林,再趟過村頭那條流水淙淙的小河;有時她還會很顯滑稽地,學着電影裡鬼子進村時,發出的怪怪伴奏聲,顛着她那雙可愛的小腳,帶領我們貓腰縮頭,很有成績感和占領欲地,一氣登上村頭,那口廢棄多年了的破敗老磚窯。

外婆一年四季之中,無時無刻地不在以種種事由和藉口,斥責和收拾我的那個,「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大舅媽。外婆不待見大舅媽、婆媳之間死嗑對立的傳聞,幾乎成了村莊方圓百里內外,人人皆知的事情。有一次,大舅媽對剛從城裡來看外婆和我的媽媽,悲戚異常地哭訴道:新中國都成立這麼多年了,她還一直把我誤當成一個,曾經宮裡身邊的使喚丫環和傭人……

外婆曾不止一次地眯逢着她那雙多褶的小眼睛,一臉狡黠地對我自負地說:你大舅媽天生長了一個木魚腦袋——欠敲!我總覺得她的頭上長了反骨。我不喜歡她一天到晚,在人群里搶尖賣快、長舌婦似的搬弄家長里短和是是非非,從來不懂得什麼叫,做一個女人的賢淑和要守的婦道。這些年,一有什麼風吹草動的整人「運動」,她總會像個爺們似的,熱血沖頭,一下子瘋狗一樣跳出來,幸災樂禍地去跟着一些居心叵測的人,架秧子起鬨;一次次總能從她那張多事的臭嘴裡,般弄出一些家族老年根兒,過時的陳芝麻爛穀子的糗事。引火燒身不說,還弄得家家都不得安生。 後來我聽媽媽說,因為大舅媽在「文革」運動中,不知天高地厚,向城裡來村莊砸「四舊」的造反派,偷偷地揭發外婆家的一些所謂歷史問題。當時的公社革命委員會,險些把外婆家的富農成分,一下子給改定成為地主成份。要知道,那時家庭成分的高與低,可是關係到子孫後代政治前途的大事。多虧了當時在省城負責地方「支左」工作的二舅,和他所在部隊的政治部,多次與地方交涉和有力地出示出,土改時,國家當時的相關成份劃定文件。這件因大舅媽惹起的禍事,才有驚無險地被壓了下來,最後不了了之。從此,外婆的心中,便結下了這道,與大舅媽一生都沒有解開的死結。

外婆家中有許多從前的「老玩意」:銅鏡、錫酒壺、鎦金馬鑾鈴、鑲銀馬鞍子、紫銅蠟台、玉煙壺,以及成串的不同年號的銅大錢,和一件件形狀各異、色彩斑斕的玉制佩件。這些「老玩意」,在歲月的更迭與洗禮中,幾乎成了外婆,緬懷歲月流年、寄託家族情思的依附與念想。當外婆每次用一雙暴滿青筋的老手,百感交加地撫摸這些「老玩意」的時候,都會現出一臉的「曾經」與「自負」的意蘊。 心中一直愧對外婆。

那些寄託着她老人家,一生念想和眷顧的「老玩意」,曾被我幾次偷拿出,和村裡的小夥伴們,交換成蟈蟈籠子之類的鄉間玩具,或易物成幾把,漬滿糖精的苞米花之類的零食……

我心中深深銘記對外婆的愧疚,因為那是我虧欠外婆的一筆,今生今世都難以償還得清的心債。好在我已經開始用實際行動補償外婆——那是十幾年前出版的一部長篇小說《外婆的港灣》,還有一本修改了多年、記錄着我和外婆,共同快樂生活的那段,美好童年時光的網絡長篇小說,《外婆的田野和村莊》。

天空高遠遼闊,田野四季如詩似畫;風兒輕柔,鳥兒鳴唱,小河清亮,天籟聲聲。吉祥與聖潔,永遠唱和在這片,充滿童年美好記憶的天地間,還有那記憶之中,外婆牽領着我的手,和我一同走過那段,人生美好童年時光的親昵身影,和外婆那一聲聲,至今仍撞響在我心靈之中,親切溫暖的遙遠呼喚------那是我今生無盡的鄉愁……[1]

作者簡介

關洪祿, 男,滿族,大學畢業,中共黨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