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長城(溫燕霞)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北望長城》是中國當代作家溫燕霞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北望長城
於我而言，長城是許久以前那個夜裡我家院牆在圓月下的投影。黑而堅實的一道，感覺卻是飄忽的，因為長城離我實在太遠，遠得只有孟姜女的哭聲在想象中的北方遊蕩，又像一點螢火，在歷史的暗夜中明滅，從而使我相信在二千多年前的確有人跟我們一樣有喜有悲地活着，並且發生了許許多多我們永遠也無法知曉的故事。後來歲月風化了他們留下的只有長城，骨架般支着，在莽莽群山之上。
在一個風有些冷的春日之前，長城一直這樣活在我心裡。
如今回憶起來，我不知該如何去評價那個春日。那個春日是寂寞的，因為人在異鄉。天空高而清朗，瓦藍得不像一個上千萬人口的大都市的天空。寬闊的街道旁，迎春花的明黃讓我想起紫禁城裡帝王們曾經穿過的龍袍，也有這麼一份燦爛已極之後的寂寞。旅遊車甲蟲般穿過一條又一條街道。當汽車行駛在郊區路上時，我發現路邊的柳樹已有隱約的綠意。那些高大的白楊仍裸露着枝椏，只有建在高處的鳥巢活似畫家不經意灑下的一滴墨汁，洇出絲棉的暖和。轉了一些名曰景點實則比街道上還要人滿為患的地方之後，在那個春日下午，我終於來到了心嚮往之的長城。
抬眼看，黃褐色的山嶺上，長城盤旋迴復着，宛若巨龍。淡淡的陽光下，它的身軀散發出銀灰的色澤，安詳中潛伏几許青銅的堅韌與古樸。遊人如織，但他們一旦踏上長城的台階，卻奇怪地失去了在其它景點很容易形成的喧囂，變得寥落而又渺小。甚至一群人的喊聲，也激不起多少回音，原因是群山太茫闊，長城太凝重。
很多人朝八達嶺長城的制高點爬去。各色的衣衫使灰色的河流泛起繽紛的浪花。我猶豫了片刻，終於反其道而行之，朝另一邊攀去。這邊的山峰不太高，卻有着優美奇險的起伏。長城鐵骨鋼筋的身軀舞動出極有韻致的曲線，似被時光凍結的冰川，又仿佛躬身待發的蛟龍，正在春陽下一點一滴地復甦、一鱗一甲地扭動。越往高處，風越大、越冷。陽光還沒有落下來，就已隔在千年之外，讓我不禁要去撫摸那些負荷着許多比喻許多象徵的秦磚。磚的粗礪使我想起幾千年前無數紅腫的肩膀。那時也有春天的，只是不知當時天可有這麼藍風可有這麼冷？還有長城內外蓬勃着嫵媚的花蕾，是否也被這連天的衰草淹沒得若有若無？下雪時長城想必白若玉帶，但只要天氣稍微回暖，黑色的鋸形城垛就會顯露出來，仿佛一排綿延萬里的巨齒，給那些虎視眈眈的眼睛捎去威懾與強大。倘若是夏夜，長城在月下會有幾許南方中庭灑桂的溫馨與婉約嗎？抑或有抑或又沒有，但鎧甲的鏗鏘聲中一定伴着思鄉的小調和眺望故里的淚眼，月卻無動於衷地白着，白着……
思緒戛然而止，就像被斬斷的歷史，待時光的梭子再次穿梭之後，織出的卻是另一番景象了。我看見長城腳下的熊樂園裡，人們摟着笨熊拍照，為的是顯示一番勇敢，其實熊脖子被鐵索勒着，牙想必也不利了，此刻的熊充其量只是種矯飾，卻又象徵着遠離我們的自然，這就如同我腳下踩着的長城，雖非秦之原作，然它仍是歷史的化石、民族的圖騰、後人的驕傲，所以我對這些熊表示了一種寬容的歡迎。遺憾的是，這段長城修葺得太好太新，沒有了歷史的質感，讓人們看不到時光的縱深卻意外地體會到它的龐大——毀滅一切塑造一切涵蓋一切的力量！
當山風用劇烈的搖滾樂拍擊着長城時，秦朝像片雲似的悠悠逝去了。我想起去年夏季的一個黃昏，我在列車上遠遠看山脊上傲然挺立的長城。其時夕陽紅着，長城灰色的身姿猶如鋼鞭擊打着我的胸膛，熱血倏地沸騰至上千度高溫，淚湧上又淌下，是那種化不開的濃情。於是便知，長城並不遙遠並不飄忽，它其實早已嵌在我心中，逶迤千萬里，從南方到北方，從過去到未來，像一條粗壯的血脈，向我向所有的炎黃子孫們輸送着古老而又新鮮的血液。[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