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生的因,後半後的果(張曉雲)
作品欣賞
前半生的因,後半後的果
枕頭、被子、蚊帳、拖鞋……裝在大背包里背着；一手一個水桶，水桶提把上綁着衣架；一手一卷草蓆，草蓆上標着女兒的大名。這就是剛上中學的女兒要去軍訓的全部行當。
女兒好不容易進了九中，一開學不是背書包，而是背大包，到離校40公里的武警基地進行封閉訓練。一陣緊鑼密鼓的準備後，終於看着她與全班同學坐上了徐徐開出校門的大巴車，一張小臉文文靜靜地向我笑笑，算是小別，我也得以離開這批密密麻麻的送子家長群。
軍訓五天，沒電話聯繫。有擔憂，也有滿足：女兒終於可以離開父母面對一個大環境了，這將是一個難忘的五天。這些年來，一手代勞，很少讓女兒得到鍛煉，還使她的惰性時有養成，是該放手的時候了。 當然，這麼說也失之偏頗，女兒上小學後，頭髮就是自己打理的。一開始是連橡皮筋都不懂如何綁紮，接着是歪歪扭扭的馬尾，到現在是扎得比我還要齊整。又記起女兒更小的時候，打針吃藥就特默不作聲，用老人話說是好養，連她11個月斷奶的時候，也是我這個媽媽親自執行，只用兩天時間，我的女兒就不怎麼哭不怎麼鬧地把奶戒掉了。回想起來，真了不起！
回想起來，13年裡，是有話說的。
最內疚的一事——
剛上幼兒園的女兒，放學的時候，想在幼兒園門口買一件0.5元的小玩具，我不想買，不想買的理由竟然是：她經常買這些破玩意兒，這些破玩意兒老壞她老要買。當時女兒撒鬧，不肯回家。我雖生氣，但還是買了。一路上，玩着玩着，玩具就壞了，給我弄，我弄不好就嘮叨，一嘮叨就上火，一上火就甩手把玩具丟到路旁的柵欄里去了。這下，女兒突然震天一大哭，飛奔着撲上柵欄，手往裡伸，夠不着，更哭得慘無絕倫，而我卻是打她屁股硬拽着她回家的。現在回想起來，她那很久很久都未能平息的哭聲依稀仿佛就響在耳際，這種哭聲，在今天看來，我等於是在她童貞的心靈上戳了一刀，日後她的內向、沉默隱忍、無主見般，不知道是不是與我這一莫名的粗暴行為有關？我為什麼要那樣做呢？那是一個十分俗氣透頂毫無教養的母親形象，而那時的我更年期還遠遠沒有到來，為什麼對待自己的女兒這般模樣？我是一個多麼不合格的母親，我把她生下來竟然如此無視她的心靈世界。多年來，我一直難忘那一幕，並自我分析產生的深層原因。我心裡非常明白，一個家庭的壓抑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當時的我處在一個處處以小事為中心處處小題大作的家庭環境中，心性如隨時上了發條的一根弦，死繃繃的，稍有風吹草動，就會斷裂；居家生活如一潭死水般，無隨心所欲的自然表情，而我可憐的女兒，就是在那樣的陰鬱下，隨着我一沉一浮，童心不快。
直到女兒上三年級的時候，我們在海口住了下來。平平常常滑過去的日子也有恐怖一事——
印象中女兒經常感冒發燒，每兩三個月就一次，每次都是誠恐惶恐地帶她看病照顧她吃藥看着她睡……在那兩三天裡，我的全部精力都在她身上，不會分心做別的事，每隔一時半刻就端開水給她喝，早早餵她吃完飯就陪她睡覺。有這麼一天，女兒咳嗽，咳很久，吃藥打針都沒見效。擔心她咳久了對肺有影響，便聽從醫師的建議：拍個X光片看看。抱着無謂的心理，片拍了出來，沒想到拍片的老頭子神色凝重起來，我一下子慌了。說什么女兒肺是沒問題，但心臟處有問題，說什麼心二尖瓣有個孔，必須動手術。諮詢好久，牽女兒出來我步履沉重、心臟狂跳，不行，我要抓住一點理智，我要確定。當即打電話給朋友的爸爸，朋友的爸爸是多年的醫生，他建議我去省人民醫院做彩超。於是匆忙前往，沒想到星期天，找不到醫師。熬到周一去，一陣緊張的掛號付費排隊叫號後，女兒平躺在彩超的床上，我的心提到了喉嚨口。等一紙診斷單出來了，做彩超的人啥也不說，叫我拿給主治的看，又趕緊狂奔着上樓梯，當主治的說沒發現問題，我的心立馬平下來。為了更心平，我還找上朋友的爸爸，把診斷單給他看，再次確定彩超的操作準確性是最高的，沒事兒。
至此，一場虛驚。回想起來，關於女兒生病，自己做了13年膽顫心驚的母親，是誰讓我這樣恐懼？是自己？是醫生？而在恐懼的時候只能面對恐懼，面對恐懼的時候，又如何去辯別自己是不是盲目恐懼？
我是一個多麼不成熟的媽媽。13年來，也有可惜：自小練琴的女兒，跟着省音協的老師學到六級，卻因種種原由放棄了；也有挫敗：女兒數學不開竅，會不會是我的遺傳？然而可惜與着急是沒用的，退一步，我沒什麼好，我也沒想女兒什麼好，這就正好。有人罵我消極，消極就是消極。現在是母女倆相依為命，互尊互愛為好，這種感覺非常好。而值得安慰的是，小時候頭大眼小、只有零星稀發的醜小鴨已經不見了，一個一天到晚只會玩芭比娃娃的小姑娘，一夜之間說不玩就不玩了，仿佛是一夜之間就變成了眼前這一個水靈靈的少女。
當然，我也把某女作家的話傳達給女兒：女孩子最好的嫁妝是一張好文憑，千萬別靠它吃飯，否則也還是苦死。帶着它嫁人，夫家不敢欺負有學歷的媳婦。
做為90後的獨生子女，沒耐心起來沒耐心，耐心起來倒也非常耐心；女兒終於醒悟聽別人說話不算個性，讓別人聽見自己說話才算是個性。現在女兒喜歡乖巧地提醒：媽媽，你聽我說，你聽我說啊……弄得性子容易急的我常常自愧弗如。
等女兒軍訓回來，一定是變了個人，一定要變得獨立與堅強起來。我得做好準備，用懷抱和鼓勵迎接她。今生今世，若問誰是我前半生的因，後半生的果？我想一定是女兒！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