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生,做回幸福的鄉下人(秦秦)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餘生,做回幸福的鄉下人》是中國當代作家秦秦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餘生,做回幸福的鄉下人
秦秦
我怎麼也沒想到,曾經削尖了腦袋拚命想脫離農村,多年後竟然心甘情願地回到村里做回鄉下人。
三十多年前,爹娘帶着我們兄弟三人守着幾畝地和僅有的三間土坯房過生活。即便是勤勞的爹娘再起早貪黑地勞作,從田地里也撈不出改變家境的資本。做為家裡老大,我知道只有也只能靠自己打拚才能減輕爹娘的負擔,給自己找條出路。就這樣,十七歲的我走出家門,走向陌生的城市,這一走就是幾十年。其間風風雨雨,從一無所有,到有了一分穩定的工作,再到居有定所。日子好了,也就幫襯着家裡的生活。逢年過節回趟老家,大包小包的往回扛,爹娘臉上多了笑容,街坊鄰居的招呼聲里夾雜着羨慕的味道。
老人故去,老屋漸漸坍塌,回家的日子也就漸少。清明、過年回村里上個墳,在兄弟家吃個團圓飯就返回城市了。前些年有同村人曾托兄弟問我賣不賣老宅,我捨不得,我老覺得沒有了老宅就沒有根。「不值幾個錢,就在那裡放着吧。說不準哪天我把它翻蓋翻蓋,回村里住呢。」沒想到這麼隨口一說,竟然是冥冥之中給自己確定了歸途。
人對故鄉總是有着特殊的情結,尤其是漂泊在外的人。即便是自己說着極為流暢的普通話,但我知道有些口音是永遠也改不掉的。在異地他鄉,偶爾遇見發出同樣一個特殊語調的人,就會不由自主地試問一句:「你也是趙縣的?」得到肯定的回答,心底點燃的親近瞬間便消彌了之間的陌生,仿佛是多年的老友一般攀談幾句。說說彼此現在的狀況,談談家鄉近來發生的變化。雖然是生活在城市的時長遠遠超過了生養自己的家鄉,但外表所謂城市的華麗包裝總掩飾不住內心的鄉土氣息。同樣的星空下,我更懷念家鄉的那輪明月,總感覺着她像是娘的眼,總是笑眯眯地看着我。連做夢都常是奔跑在洨河堤岸的草叢裡,去捉些蟋蟀……
原來人窮志短,近親成了遠客。現在呢生活富足,遠客成了近親。近些年只要老家有事,我能回去的就儘量回去。越回去,城市人的那點優越感日漸削弱,慢慢地從心裡滋生出一份異樣的味道。眼見得村裡的草屋陋室變成了一排排青磚白瓦的雅舍或者是氣派巍峨的高樓,眼見得村子裡的工廠企業如雨後春筍般越做越紅活,人們的生活越來越好,城鄉差異越來越小。家鄉呈現的勃勃生機讓人瞠目,每次回去都驚訝它的變化之大,速度之快。每次返程,車裡的東西總比來時的多,兄弟還有街坊鄉親給的特產塞滿了車的空隙。多了吃不了,就分給城裡的鄰居朋友,都說老家的瓜果菜蔬吃着味道就是不一樣,甚至有些朋友還強烈要求一同回村里去採摘。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嘴裡竄出的方言土話越來越多,漸漸吞噬着普通話的發音區域,而朋友們似乎也早就習慣我這樣的口音,偶爾還會特意同我一道飄出一兩句趙縣話,惹得歡笑一場。
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多,享受着家鄉無處不在的巨變所帶來的喜悅就越多。柏油路一路暢通,青青亮亮,寬寬闊闊。走一路不是綠樹如帶,就是繁花綻放着各種瑰麗的色彩,讓人忘卻距離漫長帶來的單調寂寞。尤其是路過洨河段時,總願意把車停下來。向西遙望,趙州橋隱隱地閃現在碧波之上,四周的青色與橋的古樸相映成一幅絕美的水墨畫,不張揚卻震撼人心。兩側的河道青樹翠蔓掩藏了多少垂釣者的快樂,遠近的村落安逸地與時光佇立靜默。而我每次從家鄉回到省城總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睡,透過窗戶望着晴空上的明月,覺得那是娘又在笑眯眯地看着我說着些什麼……
「咱也蓋房吧。你看多少人都回老家蓋房了。後面叔叔家的老屋咱也買了來,正好能種上菜。沒事兒咱就回去住,朋友們來了也能直接來咱家。」妻子的話讓我的心豁然明朗,總算是知道自己心裡空落落的是什麼了。說干就干,搞設計的侄女按着我的心意很快畫出了設計圖。大正月懂建築的兄弟組織着一班人轟轟隆隆地拆、推、拉、挖,行雲流水般地操作,老宅在半年內徹底變了模樣。
從大街上拐進胡同就能看門樓上飛起的青檐,粉牆黛瓦,在街坊紅屋高樓的映襯下顯得低調樸素。院門是從老屋拆下來合成,也是這老宅唯一留下的物件。拼拼補補包上銅扣,朋友們說着是氣派,而我卻在它斑駁的紋路里描摹着爹娘的模樣以及一家人生活艱辛苦卻又其樂融融的歲月。它散發的氣息里有着親情的味道,推開它就如同推開了記憶之門。
小院略顯瘦長,從院門以一徑青石鋪漫直通屋門將其中分為二。右邊分成幾個菜畦,侄子們種的西紅柿、辣椒、茄子都結了果,紅的綠的,紫的,煞是好看。一畦綠綠的韭菜,長得格外喜人。「今年先養養,明年地壯了,結的就更多了。這不夠吃,我們院裡的都有呢。」鄉下孩子們最不缺的就是憨實大方。甬路左邊最南端挖了個小小的魚塘,四周圍散放着鵝卵石。水是南水北調的水,被設置成循環流模式,嘩嘩拉拉叮叮咚咚地順着淺淺的溝渠流向池塘去。新種的荷沒有花,只有三兩片荷葉嵌在水面上,有魚在游弋。「下見小潭,水尤清冽。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柳宗元的小石潭在這裡被我大大的打了折扣:魚不多,而且尚無青樹翠蔓,蒙絡搖綴,但有了一絲清幽,再驕狂的暑氣在這裡也會少了氣焰,再浮躁不安的心在這裡也會多了安寧。
魚塘前邊一架木製的長廊坐擁在屋子前方。兩三株凌霄花和紫藤爬得還不高,有些羞怯地伸展着藤蔓探着個頭,幾朵小花不太顯眼地點綴着。廊下說是特意為孩子們做的一架鞦韆,其實也是為了滿足大多成年人的未泯童心。誰來了都願在上面搖上幾搖,或者是幾聲驚叫和呼鬧讓這裡多了幾份喜悅,或靜或動,最本真的釋放就好。
三間正屋,大大的落地窗讓院子的風景成了屋中最好的觀望。屋裡擺設極為簡單,桌椅茶几,能坐能臥,能吃能喝就夠了。留出更多的空地兒,讓人信意散漫。席地而坐抵足而談,也不算不雅。就是光着腳在院子裡踩上幾踩,再回屋裡塗上幾個腳丫印,都感覺着開懷。夜晚則守着一院風景,聽着窗外的雨聲或是蟲的低吟,再或是魚撲騰水花的聲響,如聞天籟。
城市裡的原始居民開始羨慕我這鄉下的土著人了。未到節假日就開始預約,要一同回村里玩,還要求不高地說:「哪怕是回家吃碗大鍋菜都行」。說到大鍋菜,這可是村里過喜事兒時最好的招待。街坊鄰居見我家裡來的客多了,都會來幫忙,讓這些客人吃上地道的「過事兒」飯。在菜畦與屋子中間有一片空地,放着一盤石磨,碾子還沒有配上,正好做個備餐的平台。兄弟給特意焊制了一個灶台,放上鍋架起柴火就能做飯了。磨盤上的切菜切肉咔咔響,灶台下冒出的火苗噼里啪啦往外躥,最能誘發人們的好奇。這個放一把,那個放一把,大鍋里咕嘟孤獨地往外冒出的水氣、菜香肉香,再加上炊煙幾縷,妥妥的人間的煙火。鄰居們與客人聊着天,普通話與趙縣話碰撞交織,沒有半點違合。做飯的沒了往日的粗放,斟茶倒水彰顯着鄉間的禮儀人情。吃飯的沒有了往日的斯文,端着大碗站在院子裡大快朵頤。城市的清雅碰落到土地之上迸發出本真的豪情,你拍拍我的肩膀說長道短,我拉着你去家裡轉轉。燈火亮起來,小巷的人聲還在喧囂,匯合在人家的狗吠鴨鳴,飄蕩在小村的夜色中。
其實像我這樣重新返鄉而居的人不在少數,周邊的村子裡就有許多所謂的「外頭人」都翻蓋了老屋舊宅,時不時地來家裡小住。甚至還有在外面打拚非常成功的大學生,毅然回到家鄉重新創業,以自己的智慧與技術帶動家鄉再發展。歸園田居成了人們一種追求的生活時尚,而這也正是在盛世中國的大前提下人民康樂的縮影。
五柳先生曾「結廬在人境,爾無車馬喧」的自我修行,而我卻是從繁華的城市走回振興的鄉村,從一種生活走向另外一種生活,從一種幸福走向另一種幸福。「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閒。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讀着他的《歸園田居》,我在鄉下幸福地書寫自己的餘生。[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