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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秋天(水兵)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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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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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秋天》中國當代作家水兵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人間秋天

風是翅膀,所到之處,秋色斑斕,山河換裝。

又一個秋天到來。我特別喜歡這種仙風駕凌、萬樹搖黃的季節。在這個被秋雨圍攏的日子里,我終於完成了一項心理工程:許多大的沒邊的事物都先後離我而去,平凡的眼裡只剩下漂浮的落葉、秋雨、生死,我和沒家的泥土一起小到塵埃。

近日,一個老家河南名叫習瑞的資深媒體人,在秋深的季節里,像一片成熟的樹葉,說了一段話,留下一段影,站在像樹枝一樣的高樓上,隨遠處刮來的一陣秋風,縱身一躍,一下子飄逝了。一個生命自願地落下,本沒有什麼可說的,可活着的看客們的各種手機屏幕上,像午後的秋蟬,拚命地高鳴着各種猜測,癔想,聒噪得滿世界都成了哲人或思想家。其實,人家用五十八歲的生命體驗,已經解釋清楚了:該享受的都享受了,該過的日子都過了,既然不能創造或享受新生活,又不想重複自己和生命的昨天,就飛了。這本來是人家選擇的優雅,風度,乾淨,甚至極富終極勇氣的人生態度,卻被製作成嘰嘰歪歪的各種段子、抖音視頻去蹭流量,吸眼球,吃死人飯,享死人宴。

我是不屑於這些的,選擇死是一種勇氣,但熬下去也是一種人生。看透了明白了無牽無掛決絕地選擇結束重複的生命是一種英雄,痛苦地艱難地度着上天賦予的應有生命,好死不如懶活着地過着日子,即便只剩下如塵埃泥土沙粒一樣的小我和悲催,也沒有什麼羞愧和不當。「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是一種瀟灑、風度,「我是紅塵草,至死鋪綠色」未嘗不是一種堅韌、品質。

「多少次,我聽見莊稼捂住傷口哭泣,落葉捂住傷口哭泣;在中國,唯有耳朵多疑的人,才能聽見。聲音那麼細,生怕弄疼了這個世界,毫無疑問的是,落葉替人間體味着秋天的情緒,每落下一片葉子,人間就有一陣風吹過屋頂。星辰仍在天空亮着,默念村莊亮起來的燈盞,或許,只有這個時候,我的心才會悸動起來,我不知道,萬物比我的憂慮更深一些,還是我的憂慮比萬物更深一些。」詩心的文人這樣感受。

秋天的感受有千千萬,秋天的疼痛就有千千萬。紅塵與天空,只隔着一片落葉。

秋天是成熟的果實,既香甜可口又美艷無比;當秋天以神性的姿態降落大地的時候,鄉愁如滿坡的紅葉,熱烈而濃郁。我禁不住回望與鄉愁的誘惑,在熱愛與悲秋的情緒中約了幾個小美女以採摘的方式走進田野和鄉下。

那天,天藍的如深海,仿佛一陣風,就能把我們融入波濤巨浪中;田野卻一片平靜,靜的如新郎新娘布置的婚場,紅薯葉子仍如綠色的地毯,花生葉片如灰色豆娘的半翅,鑲着金色裙邊,米高粱可是漂亮的新娘,低着羞紅羞紅的粉臉,等待新郎來抱娶,小米穀子穗像棒槌,隨細小的秋風晃動,如大款土豪們頸項上耀眼的金鍊,小河邊的蘆葦已放出一尺多長的纓箭,搖曳着秋天的榮光和輝煌。我們迫不及待地走進地里,薅秧的薅秧,採摘的採摘,一會兒功夫,紅紅的像胡蘿蔔一樣的品種紅薯鋪滿了一地,花生更像一地的黃色蠶蛹,好像仍在蠕動着,尋找着不願離開的媽媽。

我們歡呼着,驚叫着,歌唱着秋天和大地。正當我們抒情着表達感恩的時候,組織者說有事,急匆匆離開了,我們彩霞般的表情瞬間變成了疑問。後來知道,組織者的母親在閒走中猛然倒下,連一個告別的話語也沒給兒女和人間留下;更驚詫的是趕回家的兒子還沒到家,先他一步趕到家的妹妹在一聲「媽呀」的哭喊聲中也離開了人世。

母帶女走,連一聲告別的話語都沒有。我隨好友一起悲痛。

秋天是這樣嫵媚,秋天又是這般無情!

是細雨,而是像夏雨一樣地刷刷地下。天空失去了太陽的光芒,大地上的一切好像都黯然失色,灰暗籠罩着一切,萬物仿佛置身於一個大的玻璃罩里,壓抑感頓時突襲而來,又仿佛下的不是雨,是一塊塊磚頭重重地猛壓在了我的心口,瞬間堵得我連正常呼吸都覺得是如此困難。我討厭這種快要令人窒息的感覺。「出去走走吧,讓自己穿透這籠罩與迷霧。」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呼喊驅趕着我,我不帶任何雨具地穿梭在略有些寒冷的河道上,任憑雨水洗滌着這具行走在濕地上瑟瑟發抖的肉體。於我而言,那依附在肉體的靈魂早已衝破重重阻力毫無束縛地遠去,留下些許壓抑裹挾着幾分狂躁,又卷着絲絲落寞惆悵……河邊,風景的荷花已成殘荷,垂柳也不再依依,像一根根鞭子甩打着風雨,鷺鳥盤旋着尋找着棲息地,叫聲淒涼;幾個垂釣人,雨霧中渺如斑點,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望着他們出神,他們是在釣魚,還是在釣心?秋陽中的獨特之美苦雨中變成了悽美。人啊,總是被貪婪所左右,總是被欲望所控制,驅使着你拚命地往前跑,卻總是無暇顧及沿途的風景,一味地匆忙慌張,無暇一路走來的腳步,走着走着就忘了來時的初衷……待到生老病死,才覺人世無常,情何以堪?

我在喜秋和悲秋中感嘆人世。其實,身邊的野草早就知道這樣的命運,只是它們低頭不說,只把命運留給季節和歲月。「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頑強地應和着四季更替,生命輪迴。像鄂溫克族人信仰光明的 「火神」一樣,即使在漆黑的夜晚也相信光明和溫暖。

我勸朋友:世事無常,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站在骨肉親情的高度,有生死別離,悲歡離合,悲喜交加;而站在萬物生命的角度,應是順其自然,一切瞭然。蘇東坡一生坎坷起落,磨難無數,卻以通透的人生面向紅塵,借中秋抒懷:「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又說:「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有時,堅強和死亡只隔着一場秋雨。

在秋雨中吶喊

記得余華先生有一個長篇小說叫「在細雨中呼喊」, 余華說:再也沒有比孤獨的無依無靠的呼喊聲更令人戰慄了,在雨中空曠的黑夜裡。

這個秋天,中原大地雨水特別多,特別濃,特別大。幾乎是整個八月都在雨中浸泡着,可謂:秋雨綿綿無絕期,河上蘆葦爛如泥。

先人早有農諺:八月十二三,陰雨連着粘。一個「粘」字,把一切都粘在雨中。十天,半月,一月,直下得天昏地暗,秋水滿地,溝河汪汪。

住在城裡,遠離土地糧食,僅僅是涼曬衣服不便,潮濕濕的,就埋怨老天,這鬼天,就沒個好晴;那些不食人間煙火,悲愁的,詩意大發的人們,便「啊,啊,啊!秋啊,你是我的淚水,你是我的愛戀,你是我的情人!」一抒胸意;唯有那些以土地糧食為衣食父母的農民,從春到夏,從夏到收,大半年心血投入都漚在了泥水裡,眼巴巴地看着天,悶悶地疼在心上。

眼看着飽滿的花生一片片出芽,成熟的玉米,低頭的高粱,嫩芽冒出似春天的柳絲,一串串,一嘟嘟,掛在腰間、枝頭,猶如風景。可農人心在哭啊,只有他們知道,天不睜眼,地不開縫,這個秋季就算完了,啥也不說。

「啥也不說」,可大半年的投入收入呢,往後的連綿日子呢,過不過,咋過?在外打工的兒子,還等着春節拿着積攢的錢和家裡秋天的收入加在一起娶媳婦呢。莊稼全都泡在了水裡,爛在了地里,秋收沒有了,媳婦在哪裡?

懂事的孩子看着南方的白雲藍天,給爹媽打個電話:爹、媽,我今年不回去了,你們放寬心,地里沒收成了,我努力掙錢回去,明年再結(婚)吧。也有粗心急促的孩子,驚呼着父母:地里沒收成,我今年的婚咋結?不回去了……嘟——嘟——,電話那邊掛了,父母顫抖的手,已有熱淚滴落。

呼喚地,地不作聲,呼喚天,人難勝天,呼喚人間,城市的人們正在「雙節」中陶醉,在購物酒吧中狂歡。惟有農人的愁緒,像凜然的烈女秋瑾所說:秋風秋雨愁煞人!

我在城市寬敞的高樓中眺望,總有一種惦念牽引,不由打電話問秋收中的二姐夫,「莊稼收得怎麼樣了?」剛過五十的硬漢子嘆着氣告訴我,三十多畝地,只有五畝多春花生收了,剩下的十畝玉米、二十畝花生,全出芽泡在地里,整個地里像南方的稻田一樣被水覆蓋,幾乎絕收了。我問有多大損失,姐夫告訴我,種子、農藥、化肥連帶地租費總共三萬多。今年雨水好,莊稼長勢旺,成熟時籽粒飽滿,豐收在望。想着秋季這茬能收入個四五萬,誰知,從八月初(陰曆)到現在,天天下雨,沒個好天(晴天),機器進不去,人工無法收,眼看着滿地莊稼全出芽霉爛了。咱這片都是這樣,大家欲哭無淚。之後,是唉、唉的嘆息。

幾千年的農耕文明,從刀耕火種到現代農業,這條路多麼漫長啊。現在,雖然種地收穫都機械化了,可天不遂人願,不少地方仍是望天收,大旱不能澆,大雨不能排,尤其是收穫時節,農民仍是祈天望收,沒個保證。「天若有情天亦老」,農民難啊!這便是我套用余華小說的標題:在秋雨中呼喚。

秋天是美好的,秋雨也是詩意的,但此情此景,只對應此地此人。

人間悲秋,大多數時候,面對秋風落葉,生命蕭條,每個人的心是緊的。環顧四周,有的人孤單下班,披星戴月;有的人在小吃店裡一人食,顧影自憐;有的人自己咽下工作的委屈,躲着痛哭;有的人獨自背着生活重擔,咬牙苦熬……

他們每向前走一步都似被扼住咽喉,每向後退一步卻又空無一人,最終一個人踽踽前行。情緒的張力和意境,絕美的風景和描摹,都不能遮蓋人類的孤獨和痛苦。

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百年孤獨》已成經久經典。此時,那些文字再次從我心頭流過,仿佛挾着一顆顆細小的沙粒,一點點磨蝕着我敏感的心。而我在雨夜凌晨不能閉合的睡意中睜大雙眼,仿佛置身於一個空曠寂靜的天地大鍋中,正如今晚的諾貝爾文學獎又花落人家,陪榜第一的中國女作家殘雪或許又今夜無眠。我也仿佛正在目睹世間最悲哀最盛大的孤獨。無數的風聲,伴着深秋的苦雨,滴滴答答從窗外一齊向我湧來。

美國作家理查德·耶茨《十一種孤獨》里寫道:人都是孤獨的,沒有人逃脫得了,這就是他們的悲劇所在。

在百年孤獨里,何止是十一種孤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泥淖。那個不停織着壽衣,永無休止地織了拆,拆了織的阿瑪蘭妲,還有永遠封閉在實驗室里不停製作小金魚的奧雷里亞諾上校,他每天只做兩條,做夠二十五條就放進坩鍋里融掉,重新做,如此反覆。就像西西弗斯不停推動的那塊巨石,無始無終,有一種靜默的悲壯。上校「在乎的不是生意,而是幹活本身。」幹活本身就是一種精神的解脫或愉悅,不需要附加任何外在的意義。

原來,無論我們出生成長,還是相愛分開,孤獨是生命永恆的狀態,無從選擇也無法避免。

農民,更是幾千年來無望地孤獨。他們似乎不說,不寫,不抒情,只佝僂着腰,面朝黃土背朝天,像成熟的莊稼一樣,隨着季節,把頭低向大地。正是這長久以來,被拋棄、被冷落、被排擠讓他們壓抑着憤懣和絕望。一旦有時機便揭竿而起。歷史上各種農民起義或暴動雖然是王朝的暴君暴吏和社會腐敗所致,但抵抗壓迫,改變自身命運也是目的之一。

熱鬧喧囂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直面生活孤獨,熬過那些難熬的雨夜,天亮之後也許會很美的。」只是詩人和心學家們臆想或一廂情願的事。

熱愛土地,熱愛農民吧,是他們和大地一樣,厚德載物。

在秋雨中呼喚,我希望秋陽跳躍着穿越秋天的大地、樹林、山崗,讓每一棵樹,每一棵草,每一粒種子都擁有一個完整的世界,健康生長,命有所宿,命有所歸。也是我,一個農民的後人內心的本分的呼喚。[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