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季風(周煊)
作品欣賞
鄉村季風
《鄉村季風》組詩
一：外公
雙廟水庫附近的牲口
沒一個不認識我外公
它們全經外公的手才能來到這個花花世界
雖然現在它們很多一肚子怨氣
比如為什麼有的吃香喝辣
有的要永無止息在田野里勞動
比方為什麼有的可以去城市見世面
有的只能老死在窮鄉僻壤
外公沒時間回答這麼多牲口的提問
他只是個飼養員 是個不識字的老農民
大道理他不懂
你說也白說
小道理像他手裡侍弄的莊稼
幾時分櫱 幾時拔節
他想都不用想就明明白白
每次逢四逢九趕集他都去
不為別的 只為給我添置吃的玩的
好像他活着的目的就是辛苦勞動和讓我高興
如今他從屋頂的煙筒冒出去了
以候鳥飛過不留痕跡的姿勢
二：收
早晨曬了被子 天黑前要記得收進來
孩子們含辛茹苦養大了
就要魔術彈一樣飛出去
越遠越好
被子每拆洗一次就薄一次
太陽每升起來一次落下去一次
西牆上的月份牌就要撕掉一張
老了
都想回到最初生養自己的故鄉
仿佛那地方埋葬了很多金銀財寶
很多的親人從草叢中樹蔭下走出去
如今又被大地收入自己囊中
大地緊緊攥着碩大的拳頭
沉着臉 一聲不吭
是怕一張嘴 囊中那群人會飛出來吧
三： 鄉間書
都立冬了
村里還有淘氣的姑娘穿着薄裙子
又黃又綠弄灑了調色盤一樣的田野上
村里西頭迎親的隊伍 吹吹打打喜氣洋洋
村里東頭誰家辦喪事 有人又老去了
瘸腿家的黃狗真愛看熱鬧
聽完了新娘新郎的甜言蜜語
又跑去辦喪事人家裡跟着
七大姑八大姨哀哀號喪
你父親七十三駕鶴
我母親六十六登仙
村里每個人都能做故事大王
你家土牆上的牽牛花還開着
我家的小豬又下了幾個崽
樹下的老牛總在沉默中哲人一樣不停咀嚼
似乎要把勞役苦和枯燥的日子
都混着草料吞到肚子裡
四：你愛過我嗎
從公沙村到城南那條小路
有我們太多回憶
那時候
我曾在村莊最大的一棵黃連樹下等你
再冷的冬天也把自己打扮成花蝴蝶
我還去最凶的啞巴家偷柿子
只為他家的柿子最甜 你最愛吃
在那條長滿野草和墳墓的小路上
我看到父母從槐樹後走出來
還活着一樣笑眯眯
握着你的手和你拉家常
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要辜負他們
長在心肝上的痴情姑娘
也是在這個地方
樹葉不動 有草叢中小獸歡唱
你從我嘴裡嘗到了城裡才能買到的棉花糖
很賴皮從我懷裡搶奪一對紅眼睛的小白兔
然後我們在天使的眼淚中等待天亮
很多的話都變成大雁飛到了遙遠的南方
只有一句一直掛在月亮上不肯下來
你愛過我嗎
五：捉迷藏
一生淘氣的弟弟
剛結婚就在游車河時
迫不及待駕鶴飛走
英俊的父親只一夜頭髮就變成雪花
本來就病懨懨半臥床的母親
瞬間就變成一張缺乏彈性的老弓
見誰都一副想道歉想鞠躬的模樣
他們倆的身體逐漸縮小與扁平
仿佛隨時都能裝到檀木盒子裡
或找個鏡框掛在牆上
他們不想見任何人
他們現在看誰都像一輛車
表面光亮 內心骯髒
勞斯萊斯 奧迪 斯巴魯 標緻
它們肆意噴雲吐霧 橫衝直撞
誰都是罪犯
誰都是毀滅老兩口幸福的閻王
二老又矮又舊的土房子前
一樹玉蘭瘋了一樣凌空怒放
花朵白得讓人心碎 香得使人斷腸
每年總有幾個特別的日子
或清明或過年或霜降
弟弟就會變成紙蝴蝶 瓦上霜 螢火蟲 炊煙
在夢裡
與父母再捉一次看上去真的一樣的迷藏
六：公沙村
我落草時的哭聲很大
滿村的梅花都被嚇掉了魂魄
外婆顫巍巍去草垛後摳老母雞的屁股
用藍布大襟襖兜着一個帶血絲熱乎乎的雞蛋
讓虛弱成一灘泥的閨女吃
村里到處是梧桐樹 洋槐樹 合歡樹
花開時節真吸引了不少俊俏的鄰村少女
有的看着看着盛開的花
就被心急的後生採回家做了婆姨
村裡的飼養室
是我童年的遊樂場
騾子 馬 牛 羊 豬 狗
都是我靈魂的小夥伴
外公經常對着牲口喃喃自語
狗的壽命只有14歲
卻也比人與人的情誼更長久
馬像表哥一樣馱着我漫山跑
騾子像表姐一樣內秀安詳
邊繡花邊給我講鬼故事
牛與羊
外公外婆一樣善良到
經常眼淚汪汪看着我上躥下跳 生怕我受傷
豬和狗
日日和我在村前村後捉迷藏
在我找不到它們着急的時候
忍不住跑出來好心叼着我被風吹落的厚衣裳
當我覺出村莊太過罅隙時候
我長大了
長大了的我
當然異鄉做了故鄉
只是再也沒見過比公沙更美的地方 [1]
作者簡介
周煊，筆名小煊，自幼在部隊大院裡長大，喜歡讀書，小學三年級開始寫作並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