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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快跑(李雲英)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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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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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快跑》中國當代作家李雲英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丫頭,快跑

吃過早飯,戴荔荔又一次鼓足勇氣說:「娘,我想到外邊去走走。」

坐在門口搓着麻繩的老女人沒吭聲,靠在窯洞門邊的四輩子卻使勁瞅着她,沒有人樣地吸溜着鼻涕大聲嚷叫:「不行噢,那絕對不行噢,呵……呸!」

老女人就陰沉了臉,用木錐子把面前的山木桌子磕得咵咵響。老女人說:「俺到這窯里四十來年哩,俺還不曉得出山的道兒咋樣走哩?你就消停着吧。」

戴荔荔看着老女人,覺得眼皮突然開始急速地跳。一種悲哀從心底滋生。

戴荔荔是三個月前的一天晚上被人劫持到這個山村的。她眼睛被黑布蒙着,車停了,她被人拽扯着到了一戶人家,然後她聽到劫持她的兩個人對那戶的男人說要送給他做媳婦兒;還吩咐這個男人要看守好,不能讓人跑了。這個男人吸溜着鼻涕激動地說:「大哥,你們放心噢,這麼好看的女人,我咋能讓她跑了呢!」

戴荔荔悲哀地想,人的命運就是如此不可估測,昨天自己還是一個風光無限的歌舞演員,而現在竟要成為一個陌生的男人之妻了。

蒙眼布被取掉了,一路劫持的那兩個男人不見了,能見的是一屋子的山裡百姓。戴荔荔終於看到了那個吸溜着鼻涕的男人,他黝黑的臉膛流溢着光彩,伸手在戴荔荔的臉上摸了一把,吃吃地說:「真是個好女人哩!」

這個男人就是傻子四輩子。

在此後的日子裡,戴荔荔被四輩子護寶一樣地看守着。四輩子顯得無比欣喜,整天握着一杆火銃子,拽着一條狗,山神一樣護着院子,什麼活也不干。家裡的老男人和老女人罵破了喉嚨也不抵事。他們說:「這是過日子哩嗎?女人嘛,一碗飯嘛,吃飽了該幹啥還得幹啥,餓了再去吃嘛。懂不懂?」四輩子擰着脖子對他爹和他爺爺說:「你們見過啥哩?哼,啥也不懂!」

戴荔荔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強忍着淚水咬緊了後牙。她試着要走動一下,四輩子便把火銃拉得嘩啷啷響,他呼呼喘氣兒,狗也呼呼喘氣兒。狗比四輩子長得英雄點。後來戴荔荔乾脆也不動了,消去了那份蠢蠢欲動。她撫摸着劇烈疼痛的傷口和癟平的肚腹,然後對自己吼說:「哼哼!你還想當市級太太?你死定了!」沒多長時間,她又狠心地跟自己下命令,「只要你戴荔荔不死,還有一口氣,你一定得衝出這大山!」

在幾孔經過了歲月剝蝕的土石窯洞裡,幾張腥膻的毛皮裹在戴荔荔身上。她在燒得滾熱的石板炕上跟着老女人學納鞋底兒,老女人叫石榴花。她常賊賊地笑說:「嘿嘿,天知道我是怎麼來的?現在石榴花是戴荔荔的婆婆哩。」

粗澀的麻繩已將戴荔荔的手勒得不像樣了,像一雙雞爪子。納鞋底的活,小時候只在電影《劉胡蘭》里見到過,現在她樂意學這門技術。早晨,她洗完飯碗就坐在老女人石榴花的炕上幹這種山里人的營生。這樣便於受到老女人石榴花的庇護,使她免受黑猩猩一樣的四輩子不分晝夜地蹂躪。

戴荔荔納鞋底時,四輩子就斜靠在窯洞門邊不停地瞅着她,不斷地大聲嚷叫:「走嘛走嘛,咱到咱那邊炕上去嘛!咱又不是沒炕,咱的炕也燒得熱着哩。」直到一家之主的老男人來踹一腳,四輩子才吸溜着鼻子去放羊。

幾日過來,戴荔荔已納完一摞兒帆布鞋底子。她看着自己手指上嬰兒嘴般大的傷口子,眼淚便在眼眶裡汨汨地迴旋。但她仍然對着一家的男女笑着。

到這深山溝里快一百天了,這些天裡她沒洗過一次澡。頭上的白色蟣子掛在頭髮絲上吊啷着打鞦韆,黑胖的虱子窩在頭髮里像趕集。一開始她望着一盆渾濁的雨水不忍把烏黑光亮的披肩長發往裡邊放,可當她剛一放進去四輩子就像狼一樣地嚎叫着把水給端開了。

「你個活妖精呀,你想害死俺一家啊?!」

「俺喝都捨不得喝哩,俺挑一擔水要用一個大後晌咧,峁梁都要爬翻三道哩。」

戴荔荔的嘴唇被自己咬爛了。她猛烈地踢掉了高跟鞋,而且還嫌踢得不夠遠,又揀起來一咬牙甩到山澗里去了。絲稠衫裙也被她撕得一條一條的,就連一嘴亮白的牙她也讓它們黃臭成了死魚味兒。她讓手指上那個畜牲張風早先送的那枚藍寶石鑽戒留了下來。她告自己說留下自有留下的用處,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嘛。戴荔荔堅信自己和那個畜牲絕不會就這樣拉倒,「老天爺既然生了我戴荔荔,就得給戴荔荔一條活路。'天生我材必有用』。一家莊也絕不是'藏龍臥虎』之地。走出去只是早晚的事!」她還說,「忍着,忍着,現在就是刀子也要吞咽下去!」

戴荔荔穿起了家織的青衫青褲、黑鞋布襪。因被人硬生生掏掉了肚腹里的嬰兒,又在被賣的路途上受到極度的驚嚇,所以她一到晚上小腹肚痛得直冒冷汗。手腳石頭一樣的冰涼,沒有一絲的暖和氣兒。

戴荔荔暗自念叨着「早晚、早晚、早晚」,這兩字支撐着她,支撐得她像在革自己的命。革命氣概會打倒一切個人小情緒。戴荔荔扔掉高跟鞋以後,完全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山婦。她披頭散髮,拉鞋拖襪,成了整個一山毛,而且相當的一個原始山毛。

不久,戴荔荔學會了拌豬食、煮玉米餷子飯,也可以閉着眼睛忍受臭不可聞的四輩子在自己玉體上姿意橫行,貓狗子一樣的大呼小叫。她基本上不洗臉不梳頭,不撇洋腔。因為一家子死活不愛見撇洋腔的人。洋腔也就是普通話。在戴荔荔叫着爹叫着娘坐在炕沿上把着衣縫逮虱子時,一家子的老少爺們才對她徹底放了心,晚上再不沒收她的衣褲和鞋襪。一家人倒也慈眉善目,吃飯時稠的先給她,野物肥肉也一股勁兒地夾到她的碗裡。每當她啃着一條野兔腿時,老男人和老女人總是抓起幾粒鹽撒在上面說:「快就點鹽吧,空口吃要反胃的。」而他們只吃一碗玉米餷子,就着那麼一點點自己淹的蘿蔔櫻子葉。四輩子放羊回來給她掖藏着許多的野桃、野杏、山里紅。

戴荔荔好好地做活,好好地吃飯,沒事就把大大小小的石頭蛋兒鋪在家門口的漫坡上,而且還脫了鞋反覆在上邊爬摸扑打,常常摔滾得鼻青臉腫,手腳出血。

老男人和老女人終於看不下去了,終於發了話。他們說:「荔瓜,你這是幹啥?」戴荔荔被一句暱稱感動了,說不清是該同情他們,還是該恨他們。她抹抹頭上的汗,笑說:「鍛煉呢。」老男人和老女人互相對看一眼說:「不鍛煉也罷,鍛煉個啥!這山里人的牛馬活還不夠使?咋的呀?」可是戴荔荔照樣在有風有雨陰陰的天氣里三級跳一樣在石頭上跑步。

老女人石榴花似乎動了惻隱之心,悄然說:「好荔瓜哩,穿了鞋再爬。」

戴荔荔汗流如注地說:「娘,費鞋。」

老男人說:「丫頭,人比鞋要緊。趕明天賣了羊爹給你買雙'油鞋』穿。」

戴荔荔聽得差點掉了淚,山里人眼熱的'油鞋』就是城裡人嗤之以鼻的雨靴。老天不公啊!有錢人老婆成群,房子多座,吃天鵝肉喝王八湯,窮人竟要為三十多塊的雨靴錢而去放羊、賣羊。她記得有一次那個畜牲張風帶她去避署山莊吃飯時僅一道「女兒紅」菜就要一千多。後聽人說那道菜是用女人生頭胎孩子的胎盤做的,屬高檔補品。可是目前自己的問題不是錢的問題。想到這兒戴荔荔抬頭對老男人笑了說:「爹,俺不在石頭上走路,日後咋下地幹活哩?跑都跑不動。你和娘都老咧。」

窩在山溝里的日子,腦子都快發霉了。可是樹上知了刺耳的鳴叫聲一浪高過一浪,仿佛歡呼她的倒霉,但又好像在孕育着什麼機會。戴荔荔已能說一口地道的山裡話。她摒棄了一切要命的虛偽,她把自己和這幾孔糙黑的窯洞融為了一個整體。

早晨,霧氣瀰漫。林子裡的鳥兒都在展示自己的歌喉。待濕氣被漫過山包的太陽抽乾,四輩子吆喝着領着羊群出了山。羊群尾巴後邊跟着他的女人戴荔荔。以前,家裡是不准戴荔荔出山放羊的。跟上男人四輩子就不一樣了。四輩子手裡握着鋥光瓦亮的火藥槍呢。戴荔荔手裡提着瓦罐,瓦罐里有青竹葉子泡下的茶水,還有一袋子玉米面貼餅子。他們常常要在山坳里待到天黑盡時才回家。剛去放羊時,戴荔荔發現老男人經常躲在巨石背後偷偷地瞅她半晌。有一次她提出要學爬樹,四輩子說他要睡他。她就像死了一般躺在滿是羊屎蛋的石頭地上,四輩子跨騎上時,她叫喊得山都在響。那群羊像一個個流浪的流氓圍着戴荔荔咩咩地叫,然後趁機跑到別的山坳里去了。這期間戴荔荔就發現巨石背後老男人那雙驚恐而又滿意的歪臉兒。甚至老男人扔一塊土坷垃到四輩子吭哧吭哧煽擺的黑肥屁股上,罵:「四輩子,俺日的賊你瘋咧?羊都跑哩!」

再往後老男人就不再暗中跟蹤監視了。戴荔荔爬樹的本領與日俱增。幾丈高的大杉樹她三下兩下噌噌地就爬上了樹梢,然後兩腿腳一松哧溜溜再溜下來。連四輩子都驚嘆不已。她對這一切漸漸喜歡上了,飯量俱增,放羊時帶的玉米鍋貼已不夠倆人吃。老女人石榴花不得不一二再再二三地給他倆加量,因此嘮叨上了:「吃吃吃,真能吃,真是吃死老子的主兒!」

老男人取了嘴裡的旱煙鍋子說:「容讓些容讓些,你那黑小子屎尿忒多。嘖嘖,你都沒見他在野地里把人家弄的,連羊都不吃草了哩。」

老女人石榴花「呸」地一聲照臉吐了老男人一口,罵道:「老松,你真箇該剮!竟看那些個哩。」

老男人紅了臉說:「你看你看,俺就知道不該給你說。你們女人家頭髮長見識短,俺這是監視那丫頭哩。你生的兒你還不知道?那是個二球貨,只會睡女人不管驢事。」

吃晌飯時,戴荔荔提出要坐在林子裡吃,以便乘涼,還可以聽到悅耳的鳥叫聲。四輩子剛從戴荔荔身上下來不久,正志得意滿。他呵呵着說:「去吧去吧,這有啥難的。只要你讓俺想啥時弄就啥時弄,俺叫歡時想驢叫就驢叫,想羊叫就羊叫!」說着就「咩」地叫一聲又騎了戴荔荔,騎着騎着又出了怪招兒,讓戴荔荔騎了羊他也騎了羊。四輩子說:「啊呀,羊美喲!」完了戴荔荔就聽見自己的熱血在管子裡開鍋,悽然地拿了乾糧袋跑進了林子。但她悲傷地一口都咽不下去,她從石頭堆里刨出了事先埋在那裡的爛布袋子,然後把餅子裝進去,紮緊口子,迅捷地爬上樹,把餅子袋藏在茂密的枝丫間。溜下樹時她就在那棵樹身上用石頭砸下個記號。再過了幾天她又藏了一把砍刀在樹上,還有一個破爛的小水葫蘆。

回到窯洞裡戴荔荔又說又笑,讓玉米餷子粥在嘴裡吸溜得又香又甜。她故作懵懂地叨嘮說:「娘,俺身上咋早不來咧?」

老女人和老男人互相對看了一眼。老男人突然把旱煙鍋子咂吸得吱吱響,煙鍋里的火一明一滅一明一滅。老女人石榴花問:「早咧?」

戴荔荔說: 「早哩,一半個月了。」

四輩子憨笑着說:「娘,娘……」

老女人急忙下到伙房裡,把風箱拉得呱呱啦啦,燒下一碗水臥荷包蛋,又從柿子醋罐里潷下半瓢醋水澆到碗裡,端到戴荔荔跟前。戴荔荔「呃」兒一聲吐了一地。這下一家子人歡天喜地,齊了聲說:「吃了吃了,身子金貴哩。」

秋收時,一家人就不讓身子開始發笨的戴荔荔收莊稼,只讓她去放羊。頭一天戴荔荔放完羊早早歸來,第二天她等天黑一些時才回來,她望見了一家男女臉上的焦急。再一天戴荔荔又早早歸來,這回她看到的是全家人的釋然。直到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她都是天黑透了才回到窯洞裡,笑嘻嘻地抓過老男人剝丟的衫子逮抓虱子。老女人石榴花照樣燒下一碗醋蛋給她吃。

一天夜裡落下一場透雨。第二早,霧像愛情一樣,在山峰的心尖尖上遊戲,生出種種美麗的變幻。山樑上黃紅交錯,楓葉如血,使人有了革命的遐想。戴荔荔早上起來給全家人熬好了紅豆玉米餷子飯,吆喝上羊群走時已經一個早晌過去了。她說:「糟了,遲咧。」

老女人說:「不怕,俺荔瓜遲點回來。現天長哩,太陽落得遲。」

戴荔荔出了莊有三四里地,把羊群吆喝到一個山坳里,爬到樹上取下了早藏在上邊的貼餅子、砍刀和水葫蘆。但她隨即就悲哀地發現,藏早了的玉米貼餅已霉爛得滿是紅毛綠毛。憑記憶和從四輩子嘴裡掏出的零星話柄,她知道要跑出這重重大山最少得十天半月。戴荔荔哇呀一聲哭了,沒有吃的,那就不可能活着逃出這大山,即使不被抓回來挨打受罪也得餓死。

戴荔荔正在絕望時眼裡掠過那群白羊,她聽到自己的心臟唿嗵唿嗵擂鼓時,一隻小羊羔的脖子已被她雙手掐斷了,小羊羔的頭耷拉到了地下。戴荔荔舉起了手中的砍刀。結果她帶走了小羊羔的兩隻後腿。

戴荔荔像被槍聲追着的小鳥,急速地穿越在密林里,衣服和褲子已被荊棘和鋒利的石楞子撕扯得絲絲縷縷。她告訴自己:「跑!跑!跑出去!哪怕是跑到更深一些的大山里也不要緊,只要先偷逃出眼下的劫難就行。」所以戴荔荔的不擇方向反而幫了她,因為一家莊的老少爺們這時打着火把都在通往出山的道路上對她圍追堵截。她選擇了一棵又高又大的樹爬了上去,緊緊抱着枝杆坐了下來。偶爾還十分警惕地睡一會兒。她先吃了巴掌大一塊餅,又嚼了一塊生羊肉。也許因為慌急了餓急了平生都不願多看一眼的生羊肉這時吃着反而十分的香。她一路採摘野果子吃還用水葫蘆舀山泉水喝,水葫蘆的水喝乾了而又沒有現成的山泉水她就搬開石頭塊搜集那一點點積水喝。有時石頭底下的水坑裡還有棋子大小的小螃蟹,戴荔荔就抓起來撕了它們的兩條腿吃,咸絲絲的像鼻涕味道。

戴荔荔記得她在許多的樹上過了十多個夜晚後就望見了人家和公路,半年多時間里第一次看到了外人。她望見公路和人煙的一霎那,淚水像山洪爆發突突地奔流而下,她對大山銳吼:「啊哈!打不死的吳瓊華又活了!張風,張頭兒你等好了!」

張風就是那個想要消滅她的有權有錢有勢的男人,也就是那個畜牲。戴荔荔現在的一切都和他有關係。想當初那個男人攬住她的小蠻腰厚顏無恥地說:「寶貝,寶貝,寶貝啊!寶貝啊你想要什麼?要不上天給你摘幾顆星星?我是真想你。」然後把她騙上床。可是最後竟不用騙直截了當就把她趕下了床。想那次她把那個畜牲和另外一個和自己差不多的風流女人堵在了房子裡,張風竟咬牙切齒給了她一把掌。當着那個女人的面罵:「別惹我不高興,別以為自己是誰!」

其實,戴荔荔也沒怎麼着,她明白自己並不是誰。她只是接受不了眼前的直播。她不會裝傻。

結果她摔了幾個玻璃杯,弄了一地的碎片。

張風啪啪的大巴掌毫不客氣地抽在戴荔荔那漂亮而沒有出息的臉蛋上:「賤貨!趕快給老子滾開!」而那個女人哈哈一笑說:「裝逼者,挨揍之,不亦樂乎。」

戴荔荔氣瘋了!立刻想擁有一支衝鋒鎗,對着那對狗男女大掃一陣子。其實,她找他是想早點讓他知道她有了,而且就是他張風的孩子。那次她還有點事,是她的外甥大學畢業榮歸故里,要成家要立業。而這種事在這個城市裡也只有張風這樣的頭兒能辦到。也只有他這樣的人辦才有結果。結果扯了蛋。

戴荔荔氣瘋了,又傻掉了。逢人便說,痛痛快快把自己肚子裡那個男人的'孬種』曝料出去。有人出主意說:「告他!這年月當頭兒的都怕告。告他他就給你把事辦了。告!」

於是戴荔荔告狀。於是她遭了暗算……

戴荔荔疲憊不堪,很想去公路上攔截輛車坐上去。但她咬緊了牙關不讓自己這麼做。她順着公路邊的溝溝峁峁行走而絕不大大咧咧走上公路去,她還很可憐地向住在溝樑上的人家討上口熱飯熱湯吃。有些多事的人瞅瞅她的臉蛋子就有了想法,不知為什麼就有持重些的老者阻止,「沒事找事呢?社會可是已經很法制了呀!看看那臉蛋子,這可不是個一般的人。」老者們衝着她喊:「丫頭,快跑!」聽了這話戴荔荔自己倒反而嚇了一大跳,自己怎麼就不是個一般的人呢?也許正因為這不一般害了自己。腳下卻不知不覺飛了起來。

戴荔荔一路走來,衣衫襤褸,腳踝上手臂上被荊棘劃破的傷口經過雨淋和蚊蟲叮咬已潰爛化膿。她發着低燒不斷地乾嘔,迷迷糊糊沿着公路邊的山又走了十多天,終於望見了太陽底下的B城,以及城市中心鐘樓頂上光彩碩大的鉑金寶珠。這時她才公然地跑到一個加油站里討水洗了臉,又好話說盡用人家電話撥通了大哥的手機。

大哥,並不是親大哥。一個挺胸凸肚野心勃勃的邊緣官員。

戴荔荔告狀,告的又是張風。天知道大哥怎麼就喜歡她告張風。於是迅速地對她親熱有加,她便很快成長為人家的好小妹。電話里大哥連聲問:「喂,哪位?誰呀?」

戴荔荔對着話筒哇呀一聲猛烈地哭嚎起來……

大哥在見到戴荔荔之下,驚得捂緊了嘴巴。戴荔荔洗完澡換了衣服又恢復成原先的戴荔荔。她心如鐵石般地對大哥說:「我回來了!'胡漢三』又回來了。」

大哥百般嘆服地自言自語說:「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不藏奸哪!」然後又問:「荔荔,你怎麼落到這步天地?我找了你好半年啊,你到哪兒去了?」不等戴荔荔回答,又說:「咱們完了,張風又上去了。」然後盯着戴荔荔扁平的肚子,他忍不住連連發問:「孩子呢?你肚裡的孩子呢?」失望和氣憤使得他眼珠子血紅血紅。

戴荔荔一言不發地撲在大哥的懷抱里狂哭了一個時辰。哭過了她的心裡清亮了許多。想想林沖手中的刀,品品林沖的那句吼,突然擦乾眼淚說:「這B城不是他一個人的B城!逼我,他媽的逼呀……嗚嗚……」

戴荔荔給大哥述說着自己那段非人的經歷。她像講述別人的遭遇那樣,像為外人控訴和悲憤。但這種樣子更令人傷心傷肺。

戴荔荔那天去了紀檢委,而且狀告得特別痛快。共產黨的紀檢幹部渾身是膽雄糾糾,相當正氣凜然。一接到她手裡的控訴狀,就非常同情地瞅瞅她微微凸起的肚子,牙痛似地吸着涼氣說:「這叫什麼事呢?這個混蛋!這種敗類根本不配做人民的公僕,而應該回家賣紅薯去!」

這種時候戴荔荔就潮紅了雙眼,淚水流落得梨花帶雨。當然,她沒給人家說張風不給她辦事,她還想取張風老婆而代之,想一步登天做官太太。她只說:「張風利用職權玩弄感情霸占婦女,還收受賄賂。希望你們秉公執法,懲治這種隱型腐敗。人民政府一定要為人民做主!」然後就十分乘巧地退了出來。

白天站在暗處的大哥一到晚上就走到明處,在百分大酒店設宴熱烈歡迎她的勝利凱旋。海吃海喝「煮酒論英雄」。而且趁機散發出去許許多多的謠言進行惑眾。

戴荔荔在酒酣耳熱之時,表示要加大力度告掉那個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張風,免得人民跟着他吃二遍苦受二茬罪,過爛包兒光景。

那天子夜時分,街上的風景依舊很亮麗。俊男靚女們根本捨不得去睡覺,而上網吧上得又相當累了,所以他們只好站在街頭吃冰淇淋吃羊肉串、麻辣燙,外加賣呆賣乖。小姐這時也遊走在大街上,好在天亮之前撈上個不回家的帥哥。於是街頭更熱鬧了,簡直是遍天下火樹銀花。

戴荔荔邁着「芭蕾步」很有風采地走在大街上,橫行而過。可是她的心和一邊掃馬路的哧啦聲一樣顯得格外荒涼。她走在燈光如鉛的街巷裡像飄在波動的海洋上,張風的影子翻騰在她心裡仿佛是震盪的風雷,倆人交往的短暫時光不知為什麼老是在她的思緒里滾來滾去,最後滾揪成一團亂麻。甚至在一瞬間戴荔荔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憐。她記得那時自己經不住誘惑,壓抑而矛盾地說:「不能啊……我不能這樣……」然而她最後還是上了他的床……

告了狀,她懷了他的孩子他也不肯動心。想到這兒戴荔荔竟生出幾許後悔——唉,開弓沒有回頭箭啊!他可真不是個好情人。純粹是慣壞了,慣得霸氣十足。人常說,讓人一步天地寬。你給我三句好話我早把肚裡的孽障消滅了,我一個姑娘家幹嘛挺個大肚子丟人現眼?沒想到你竟那樣地絕情絕義,讓我捨命陪君子跟你過下去。為此我都快把自己的家人氣死了,要面子的父母親差點就要把自己的老臉扇爛了。可是你還下死手整人,迫使我辭職。什麼辭職?開除他媽的了。可惡啊,還說孩子也不是你的。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你從骨子裡看不起我,欺負我。難道你當官是扎了根長了梢?永生永世戴着官帽子不成?大哥,哼!破着本地挑着我起事,暗中收拾你個孫子。活該!我想嫁給你是看上你了,喜歡你。你要知道十年後你就整個一糟老頭,到那時還有誰稀罕你。其實我生那孩子幹嗎?我給自己找一生的不痛快呀?你一個做大事的強男人怎麼就想不明白一個弱女子呢?唉——可惡!

想到這兒,戴荔荔又有些恨大哥,無奈這幾天自己就是在大哥的百般哄唆下才到紀檢委鬧事的。其實戴荔荔還是有點後悔,她不知明天那個可憐又可恨的張風被端掉了會怎樣?一切都將會怎樣度過?他會不會自殺呢?戴荔荔有些不寒而慄,心頭沉重得仿佛壓了一塊石頭,憋悶得不由張開嘴深深吸吐了幾口氣。等新鮮的略帶濕潤的空氣鼓盪在胸肋間時,演員的熱情、張揚和散漫不羈便在戴荔荔周身恢復開來,一時間竟有些兒不能自持,忘乎所以加雜着得意忘形。她轉念一想,在心裡勸慰自己說:「瞧你這前怕狼後怕虎,提不起放不下的窩囊樣,這年月誰怕誰呀!誰願死誰死去。張風,哼!他活該。」

「喲,這不是荔荔姐嘛。」街邊上有兩戴墨鏡的小子不知啥時候已貼近了戴荔荔,他們臉上的笑容帶着江水樣的綠藍。

戴荔荔晚上一向比較警覺,特別是有了「敵人」後她更是不輕易獨行。戴荔荔深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而且這幾天大哥十分不放心地在耳朵邊上把這句話叨咕爛了。於是戴荔荔擺擺手對那兩個人說:「對不起,你們認錯人了。」

可是那兩人已經圍擁過來了,一左一右把戴荔荔夾在了中間,他們像追星族那樣熱烈地說:「哎呀荔姐,敬仰敬仰,見你一次真的不容易呀!」

戴荔荔在有的時候就是做不了自己的主。她心軟。她猶豫着停了下來。但就在她停步的一瞬間,他看見了眼鏡片後邊的綠光,像狼一樣的綠光。她突然意識到了危險,但帶着蒙汗藥的濕手帕已迅捷地捂扣在了她的鼻嘴上。

最後的一絲清醒從戴荔荔腦際中消逝了,她兩眼發黑神志模糊軟做一團。這時從後邊趕上來的一輛無牌白色麵包車迅速打開車門,不到一分鐘戴荔荔便被塞進車裡……

戴荔荔被麻翻以後被拉到了哪兒又怎樣被人取掉了肚腹里的嬰兒,她一概不知。當她徹底清醒以後她已在重重大山裡的四輩子家的火炕上了,肚皮上一條蚯蚓似的血紅傷口還在往外滲着血水。讓她意想不到的是那些人還留下些止痛消炎藥。可見他們並不想當殺人犯,因為他們沒有要了她的命。但是戴荔荔現在想要他們的狗命!

一陣一陣揪心的疼痛使戴荔荔站也站不起來,她想爬下那黑污醃躦的土炕,但她試了幾試都沒能成功。望望門外風聲鶴唳的萬重山仞,以及站在炕邊兒目不轉睛的盯着她還不時把手裡的一杆火銃子拉的呱啦啦響的傻大黑粗的四輩子,戴荔荔睜大一雙暴怒的眼睛,發出「哇」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嚎,猛烈地哭倒在了石板炕上的破爛羊毛氈里……

戴荔荔回憶到這兒悲傷的淚水濡濕了大哥一大片衣襟,大哥恨得咬了後牙根。他又問她是怎樣逃出來的?難道那家人沒追?戴荔荔說哪能呢,還不破着命地追呀。

大哥又一次被張風擊敗了,上邊宣布他退居二線。戴荔荔知道,其實大哥悲哀而不甘。近一段時間他基本上都陪伴在自己左右,總是乍白着臉給戴荔荔看相,半天咂下一口唾液訕訕地說:「你的印堂有點兒發暗,哦,怕不是好兆呢。」

戴荔荔跳起來叫嚷:「怕他不好嗎?怕他不好嗎!有什麼統統來吧!我早就活膩了。」

大哥說: 「旅遊度假村要竣工了,很豪華呢,花了幾個億。」

大哥又說:「張風還要高升呢。」

大哥還說:「聽說這小子外邊情人多着呢。女人呀,傻女人呀,嘿嘿。」

戴荔荔焦躁地捶胸頓足,聽着張風的好風光她的心情越發惡劣,舉止也更加兇狠起來:「好看?哼!我他媽叫他好看不成!」說着狂暴地摔碎了一隻瓷茶杯,破裂聲像一個出了膛的迫擊炮彈。

大哥仔細盯着戴荔荔看半天,然後深深地吐一口氣,像一個十分痛苦久病要死的人突然尋找到了輕鬆的結局。

下了霜的早晨混混沌沌的,大地往上蒸騰着白煙。街邊的桃樹梨樹一年也沒結過什麼梨子或桃子,種在那裡好像只是為了擱淺歲月。有了霜就開始疲憊,濃綠的葉子先是失去了青蔥的亮光,然後開始變薄變脆變黃,微微翹起捲成半圓,風來了的時候它們呼啦啦嘩啷啷成群結隊地呼嘯着離開枝頭,旋轉翻飛着飄落到地上。

雪來了的時候,一切都白了。城市就像一個俏麗的少婦,清純美麗,妖妖嬈嬈。雪花兒落在還沒掉光葉子的梨樹枝條上悵然地似一首驪歌,落花時節又逢君的樣子。

後半夜的雪飛揚得鋪天蓋地,風攪着雪團在冷杉林子裡囂叫狂舞,大片大片竹林站在風口浪尖上如千軍萬馬。遠處墳瑩里的貓頭鷹嗄嗄地獰笑,貓頭鷹好像被火燙着了舌頭,火燒火燎的叫聲哽哽的。這時,度假村濃密的松杉林里突然飛奔出兩個人,他們的身上和頭上落滿了皚皚白雪,雪幕中他們一個拉着一個飛跑。風雪扑打得他們的衣褲怒怒作響,仿佛林沖夜奔。

片刻,旅遊度假村上空蘑菇樣的煙雲騰空而起。大火像雷雨中的陰雲一樣密布了整個旅遊度假村上空,奔騰的烈焰卷着蘑菇狀的黑煙咆哮着沖向天外。轟隆隆的牆體斷裂聲像是世界末日到來。烈焰灸烤的幾百米之內人身根本不能靠近。人們感到了極度的恐懼

戴荔荔轉頭咧嘴笑了。她看到了張風。

張風從車裡滾跌下來,像着了魔一樣狂肆地朝火海里撲去。身邊人見狀連拉帶抱按住了他,但是張風瘋了似的拚命地要向火海里撲。他大喊大叫着:「救火啊!救火啊!」

戴荔荔笑出了聲。她聽到了張風在嚎啕大哭:「救火啊!救火啊!啊嘿嘿……」

張風揪着自己的頭髮痛苦地隨着消防車往後退,因火勢太兇了,消防兵沒了辦法只好被火逼得往後撤。張風還在不斷地狂吼,但是已經沒有人聽他的了。只有大哥在一旁冷冷地說:「看,火已經着上天了。」

「天哪!殺了我吧!」這是戴荔荔最後一次聽到張風的哭喊。她覺得心裡無比舒暢。

大火燒了三天三夜。能燒的燒盡了,不能燒的也摧毀了。幾公頃的珍稀花木被烤成了焦炭,諸多樓台亭榭的木樁上還在日夜冒着青煙。破敗的瓦礫間時不時被風一吹還有紅火在閃耀,一股股刺鼻的焦臭漫延到了十公里開外,老遠的人們就會感到逼人的騰騰熱浪。

清理火災現場時,在深埋的瓦礫間發現了一具燒成焦炭狀的屍體。屍體面目全非。公安部來的高級法醫只能憑骨骼鑑定出這是個青年女性。張風讓人從病床上扶到現場,看到死者焦黑的手骨上套着的一枚不曾完全燒毀的藍寶石鑽戒,像是白日裡見了鬼。他「啊呀」一聲大叫就朝後倒去……

戴荔荔也許早就想到了,這場火災之後,B市電視台會報道這樣一則消息:

張風,男,現年49歲,心臟病突發猝死。生前為B市常務副市長。

戴荔荔,女,現年二十三歲,B市風尚年華藝術工廠歌舞演員。旅遊度假村縱火犯。並死亡於火災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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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雲英,山西省作協會員,山西省詩詞學會會員,臨汾市作協副秘書長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