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呂布張邈臧洪傳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三國志·呂布張邈臧洪傳出自《三國志》,由西晉陳壽所著,記載中國三國時代歷史的斷代史,同時也是二十四史中評價最高的「前四史」之一。三國志最早以《魏志》、《蜀志》、《吳志》三書單獨流傳,直到北宋咸平六年(1003年)三書已合為一書。《三國志》是一部紀傳體三國史,書中有440名三國歷史人物的傳記,全書共65卷,36.7萬字,完整地記敘了自漢末至晉初近百年間中國由分裂走向統一的歷史全貌。[1]
原文
呂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也。以驍武給并州。刺史丁原為騎都尉,屯河內,以布為主簿,大見親待。靈帝崩,原將兵詣洛陽。[一]與何進謀誅諸黃門,拜執金吾。進敗,董卓入京都,將為亂,欲殺原,並其兵觽。卓以布見信於原,誘布令殺原。布斬原首詣卓,卓以布為騎都尉,甚愛信之,誓為父子。
注[一]英雄記曰:原子建陽。本出自寒家,為人麤略,有武勇,善騎射。為南縣吏,受使不辭難,有警急,追寇虜,輒在其前。裁知書,少有吏用。
布便弓馬,膂力過人,號為飛將。稍遷至中郎將,封都亭侯。卓自以遇人無禮,恐人謀己,行止常以布自韂.然卓性剛而褊,忿不思難,嘗小失意,拔手戟擲布。布拳捷避之,[一]為卓顧謝,卓意亦解。由是陰怨卓。卓常使布守中合,布與卓侍婢私通,恐事發覺,心不自安。
注[一]詩曰:「無拳無勇,職為亂階。」註:「拳,力也。」
先是,司徒王允以布州里壯健,厚接納之。後布詣允,陳卓幾見殺狀。時允與僕射士孫瑞密謀誅卓,是以告布使為內應。布曰:「奈如父子何!」允曰:「君自姓呂,本非骨肉。今憂死不暇,何謂父子?」布遂許之,手刃刺卓。語在卓傳。允以布為*(奮威)
**[奮武]*將軍,假節,儀比三司,進封溫侯,共秉朝政。布自殺卓後,畏惡涼州人,涼州人皆怨。由是李傕等遂相結還攻長安城。[一]布不能拒,傕等遂入長安。卓死後六旬,布亦敗。[二]將數百騎出武關,欲詣袁術。
注[一]英雄記曰:郭汜在城北。布開城門,將兵就汜,言「且卻兵,但身決勝負」。
汜、布乃獨共對戰,布以矛刺中汜,汜後騎遂前救汜,汜、布遂各兩罷。
注[二]臣松之案英雄記曰:諸書,布以四月二十三日殺卓,六月一日敗走,時又無閏,不及六旬。
布自以殺卓為術報讎,欲以德之。術惡其反覆,拒而不受。北詣袁紹,紹與布擊張燕於常山。
燕精兵萬餘,騎數千。布有良馬曰赤兔。[一]常與其親近成廉、魏越等陷鋒突陳,遂破燕軍。
而求益兵觽,將士鈔掠,紹患忌之。布覺其意,從紹求去。紹恐還為己害,遣壯士夜掩殺布,不獲。事露,布走河內,[二]與張楊合。紹令觽追之,皆畏布,莫敢逼近者。
[三]注[一]曹瞞傳曰:時人語曰:「人中有呂布,馬中有赤兔。」
注[二]英雄記曰:布自以有功於袁氏,輕傲紹下諸將,以為□相署置,不足貴也。
布求還洛,紹假布領司隸校尉。外言當遣,內欲殺布。明日當發,紹遣甲士三十人,辭以送布。布使止於帳側,偽使人於帳中鼓箏。紹兵臥,布無何出帳去,而兵不覺。夜半兵起,亂斫布黙被,謂為已死。明日,紹訊問,知布尚在,乃閉城門。布遂引去。
注[三]英雄記曰:楊及部曲諸將,皆受傕、汜購募,共圖布。布聞之,謂楊曰:「布,卿州里也。卿殺布,於卿弱。不如賣布,可極得汜、傕爵寵。」楊於是外許汜、傕,內實保護布。
汜、傕患之,更下大封詔書,以布為潁川太守。
張邈字孟卓,東平壽張人也。少以俠聞,振窮救急,傾家無愛,士多歸之。太祖、袁紹皆與邈友。辟公府,以高第拜騎都尉,遷陳留太守。董卓之亂,太祖與邈首舉義兵。
汴水之戰,邈遣韂茲將兵隨太祖。袁紹既為盟主,有驕矜色,邈正議責紹。紹使太祖殺邈,太祖不聽,責紹曰:「孟卓,親友也,是非當容之。今天下未定,不宜自相危也。」
邈知之,益德太祖。
太祖之徵陶謙,敕家曰:「我若不還,往依孟卓。」後還,見邈,垂泣相對。其親如此。
呂布之拾袁紹從張楊也,過邈臨別,把手共誓。紹聞之,大恨。邈畏太祖終為紹擊己也,心不自安。興平元年,太祖復征謙,邈弟超,與太祖將陳宮、從事中郎許汜、王楷共謀叛太祖。
宮說邈曰:「今雄傑並起,天下分崩,君以千里之觽,當四戰之地,撫劍顧眄,亦足以為人豪,而反制於人,不以鄙乎!今州軍東征,其處空虛,呂布壯士,善戰無前,若權迎之,共牧兗州,觀天下形勢,俟時事之變通,此亦縱橫之一時也。」邈從之。太祖初使宮將兵留屯東郡,遂以其觽東迎布為兗州牧,據濮陽。郡縣皆應,唯鄄城、東阿、范為太祖守。太祖引軍還,與布戰於濮陽,太祖軍不利,相持百餘日。是時歲旱、蟲蝗、少谷,百姓相食,布東屯山陽。二年間,太祖乃盡復收諸城,擊破布於鉅野。布東奔劉備。[一]邈從布,留超將家屬屯雍丘。太祖攻圍數月,屠之,斬超及其家。邈詣袁術請救未至,自為其兵所殺。[二]注[一]英雄記曰:布見備,甚敬之,謂備曰:「我與卿同邊地人也。布見關東起兵,欲誅董卓。布殺卓東出,關東諸將無安布者,皆欲殺布爾。」請備於帳中坐婦黙上,令婦向拜,酌酒飲食,名備為弟。備見布語言無常,外然之而內不說。
注[二]獻帝春秋曰:袁術議稱尊號,邈謂術曰:「漢據火德,絕而復揚,德澤豐流,誕生明公。公居軸處中,入則享於上席,出則為觽目之所屬,華、霍不能增其高,淵泉不能同其量,可謂巍巍蕩蕩,無與為貳。何為舍此而欲稱制?恐福不盈眥,禍將溢世。
莊周之稱郊祭犧牛,養飼經年,衣以文繡,宰執鸞刀,以入廟門,當此之時,求為孤犢不可得也!「按本傳,邈詣術,未至而死。而此雲諫稱尊號,未詳孰是。
備東擊術,布襲取下邳,備還歸布。布遣備屯小沛。布自稱徐州刺史。[一]術遣將紀靈等步騎三萬攻備,備求救於布。布諸將謂布曰:「將軍常欲殺備,今可假手於術。」
布曰:「不然。
術若破備,則北連太山諸將,吾為在術圍中,不得不救也。「便嚴步兵千、騎二百,馳往赴備。靈等聞布至,皆斂兵不敢復攻。布於沛西南一里安屯,遣鈴下請靈等,靈等亦請布共飲食。布謂靈等曰:」玄德,布弟也。弟為諸君所困,故來救之。布性不喜合□,但喜解□耳。「布令門候於營門中舉一隻戟,布言:」諸君觀布射戟小支,一發中者諸君當解去,不中可留決□。「布舉弓射戟,正中小支。諸將皆驚,言」將軍天威也「!
明日復歡會,然後各罷。
注[一]英雄記曰:布初入徐州,書與袁術。術報書曰:「昔董卓作亂,破壞王室,禍害術門戶,術舉兵關東,未能屠裂卓。將軍誅卓,送其頭首,為術掃滅讎恥,使術明目於當世,死生不愧,其功一也。昔將金元休向兗州,甫詣*(封部)**[封丘]*,為曹操逆所拒破,流離迸走,幾至滅亡。將軍破兗州,術復明目於遐邇,其功二也。術生年已來,不聞天下有劉備,備乃舉兵與術對戰;術憑將軍威靈,得以破備,其功三也。將軍有三大功在術,術雖不敏,奉以生死。將軍連年攻戰,軍糧苦少,今送米二十萬斛,迎逢道路,非直此止,當駱驛復致;若兵器戰具,它所乏少,大小唯命。」布得書大喜,遂造下邳。典略曰:元休名尚,京兆人也。尚與同郡韋休甫、第五文休俱着名,號為三休。尚,獻帝初為兗州刺史,東之郡,而太祖已臨兗州。尚南依袁術。術僭號,欲以尚為太尉,不敢顯言,私使人諷之,尚無屈意,術亦不敢強也。建安初,尚逃還,為術所害。其後尚喪與太傅馬日磾喪俱至京師,天子嘉尚忠烈,為之咨嗟,詔百官弔祭,拜子瑋郎中,而日磾不與焉。英雄記曰:布水陸東下,軍到下邳西四十里。備中郎將丹楊許耽夜遣司馬章誑來詣布,言「張益德與下邳相曹豹共爭,益德殺豹,城中大亂,不相信。丹楊兵有千人屯西白門城內,聞將軍來東,大小踴躍,如復更生。
將軍兵向城西門,丹楊軍便開門內將軍矣「。布遂夜進,晨到城下。天明,丹楊兵悉開門內布兵。布於門上坐,步騎放火,大破益德兵,獲備妻子軍資及部曲將吏士家口。
建安元年六月夜半時,布將河內郝萌反,將兵入布所治下邳府,詣廳事合外,同聲大呼攻合,合堅不得入。布不知反者為誰,直牽婦,科頭袒衣,相將從溷上排壁出,詣都督高順營,直排順門入。順問:「將軍有所隱不?」布言「河內兒聲」。順言「此郝萌也」。
順即嚴兵入府,弓弩並射萌觽;萌觽亂走,天明還故營。萌將曹性反萌,與對戰,萌刺傷性,性斫萌一臂。順斫萌首,黙輿性,送詣布。布問性,言「萌受袁術謀。」「謀者悉誰?」性言「陳宮同謀。」時宮在坐上,面赤,傍人悉覺之。布以宮大將,不問也。
性言「萌常以此問,性言呂將軍大將有神,不可擊也,不意萌狂惑不止。」布謂性曰:「卿健兒也!」善養視之。創愈,使安撫萌故營,領其觽。
術欲結布為援,乃為子索布女,布許之。術遣使韓胤以僭號議告布,並求迎婦。沛相陳珪恐術、布成婚,則徐、揚合從,將為國難,於是往說布曰:「曹公奉迎天子,輔贊國政,威靈命世,將征四海,將軍宜與協同策謀,圖太山之安。今與術結婚,受天下不義之名,必有累卵之危。」布亦怨術初不己受也,女已在塗,追還絕婚,械送韓胤,梟首許市。珪欲使子登詣太祖,布不肯遣。會使者至,拜布左將軍。布大喜,即聽登往,並令奉章謝恩。[一]登見太祖,因陳布勇而無計,輕於去就,宜早圖之。太祖曰:「布,狼子野心,誠難久養,非卿莫能究其情也。」即增珪秩中二千石,拜登廣陵太守。臨別,太祖執登手曰:「東方之事,便以相付。」令登陰合部觽以為內應。
注[一]英雄記曰:初,天子在河東,有手筆版書召布來迎。布軍無畜積,不能自致,遣使上書。朝廷以布為平東將軍,封平陶侯。使人于山陽界亡失文字,太祖又手書厚加慰勞布,說起迎天子,當平定天下意,並詔書購捕公孫瓚、袁術、韓暹、楊奉等。布大喜,復遣使上書於天子曰:「臣本當迎大駕,知曹操忠孝,奉迎都許。臣前與操交兵,今操保傅陛下,臣為外將,欲以兵自隨,恐有嫌疑,是以待罪徐州,進退未敢自寧。」
答太祖曰:「布獲罪之人,分為誅首,手命慰勞,厚見褒獎。重見購捕袁術等詔書,布當以命為效。」太祖更遣奉車都尉王則為使者,齎詔書,又封平東將軍印綬來拜布。太祖又手書與布曰:「山陽屯送將軍所失大封,國家無好金,孤自取家好金更相為作印,國家無紫綬,自取所帶紫綬以籍心。將軍所使不良。袁術稱天子,將軍止之,而使不通章。朝廷信將軍,使復重上,以相明忠誠。」
布乃遣登奉章謝恩,並以一好綬答太祖。
始,布因登求徐州牧,登還,布怒,拔戟斫幾曰:「卿父勸吾協同曹公,絕婚公路;今吾所求無一獲,而卿父子並顯重,為卿所賣耳!卿為吾言,其說云何?」登不為動容,徐喻之曰;「登見曹公言:」待將軍譬如養虎,當飽其肉,不飽則將噬人。『公曰:「不如卿言也。譬如養鷹,飢則為用,飽則揚去。』其言如此。」布意乃解。
術怒,與韓暹、楊奉等連勢,遣大將張勳攻布。布謂珪曰:「今致術軍,卿之由也,為之奈何?」珪曰:「暹、奉與術,卒合之軍耳,策謀不素定,不能相維持,子登策之,比之連雞,勢不俱棲,可解離也。」布用珪策,遣人說暹、奉,使與己併力共擊術軍,軍資所有,悉許暹、奉。於是暹、奉從之,勛大破敗。[一]注[一]九州春秋載布與暹、奉書曰:「二將軍拔大駕來東,有元功於國,當書勛竹帛,萬世不朽。今袁術造逆,當共誅討,奈何與賊臣還共伐布?布有殺董卓之功,與二將軍俱為功臣,可因今共擊破術,建功於天下,此時不可失也。」暹、奉得書,即回計從布。布進軍,去勛等營百步,暹、奉兵同時並發,斬十將首,殺傷墮水死者不可勝數。
英雄記曰:布後又與暹、奉二軍向壽春,水陸並進,所過虜略。到鍾離,大獲而還。既渡淮北,留書與術曰:「足下恃軍強盛,常言猛將武士,欲相吞滅,每抑止之耳!布雖無勇,虎步淮南,一時之閒,足下鼠竄壽春,無出頭者。猛將武士,為悉何在?足下喜為大言以誣天下,天下之人安可盡誣?
古者兵交,使在其閒,造策者非布先唱也。相去不遠,可復相聞。「布渡畢,術自將步騎五千揚兵淮上,布騎皆於水北大咍笑之而還。時有東海蕭建為琅邪相,治莒,保城自守,不與布通。布與建書曰:」天下舉兵,本以誅董卓耳。布殺卓,來詣關東,欲求兵西迎大駕,光復洛京,諸將自還相攻,莫肯念國。布,五原人也,去徐州五千餘里,乃在天西北角,今不來共爭天東南之地。莒與下邳相去不遠,宜當共通。君如自遂以為郡郡作帝,縣縣自王也!
昔樂毅攻齊,呼吸下齊七十餘城,唯莒、即墨二城不下,所以然者,中有田單故也。
布雖非樂毅,君亦非田單,可取布書與智者詳共議之。「建得書,即遣主簿齎箋上禮,貢良馬五匹。
建尋為臧霸所襲破,得建資實。布聞之,自將步騎向莒。高順諫曰:「將軍躬殺董卓,威震夷狄,端坐顧盼,遠近自然畏服,不宜輕自出軍;如或不捷,損名非小。」布不從。霸畏布*(引還)*鈔暴,果登城拒守。布不能拔,引還下邳。霸後復與布和。
建安三年,布復叛為術,遣高順攻劉備於沛,破之。太祖遣夏侯惇救備,為順所敗。
太祖自征布,至其城下,遺布書,為陳禍福。布欲降,陳宮等自以負罪深,沮其計。[一]布遣人求救於術,*(術)*自將千餘騎出戰,敗走,還保城,不敢出。[二]術亦不能救。
布雖驍猛,然無謀而多猜忌,不能制御其黨,但信諸將。諸將各異意自疑,故每戰多敗。
太祖塹圍之三月,上下離心,其將侯成、宋憲、魏續縛陳宮,將其觽降。[三]布與其麾下登白門樓。兵圍急,乃下降。遂生縛布,布曰:「縛太急,小緩之。」太祖曰:「縛虎不得不急也。」布請曰:「明公所患不過於布,今已服矣,天下不足憂。明公將步,令布將騎,則天下不足定也。」太祖有疑色。劉備進曰:「明公不見布之事丁建陽及董太師乎!」太祖頷之。布因指備曰:「是兒最叵信者。」[四]於是縊殺布。布與宮、順等皆梟首送許,然後葬之。[五]注[一]獻帝春秋曰:太祖軍至彭城。陳宮謂布:「宜逆擊之,以逸擊勞,無不克也。」
布曰:「不如待其來攻,蹙着泗水中。」及太祖軍攻之急,布於白門樓上謂軍士曰:「卿曹無相困,我*(自首當)**[當自首]*明公。」陳宮曰:「逆賊曹操,何等明公!今日降之,若卵投石,豈可得全也!」
注[二]英雄記曰:布遣許汜、王楷告急於術。術曰:「布不與我女,理自當敗,何為復來相聞邪?」汜、楷曰:「明上今不救布,為自敗耳!布破,明上亦破也。」術時僭號,故呼為明上。術乃嚴兵為布作聲援。布恐術為女不至,故不遣兵救也,以綿纏女身,縛着馬上,夜自送女出與術,與太祖守兵相觸,格射不得過,復還城。布欲令陳宮、高順守城,自將騎斷太祖糧道。布妻謂曰:「將軍自出斷曹公糧道是也。宮、順素不和,將軍一出,宮、順必不同心共城守也,如有蹉跌,將軍當於何自立乎?願將軍諦計之,無為宮等所誤也。妾昔在長安,已為將軍所棄,賴得龐舒私藏妾身耳,今不須顧妾也。」
布得妻言,愁悶不能自決。魏氏春秋曰:陳宮謂布曰:「曹公遠來,勢不能久。若將軍以步騎出屯,為勢於外,宮將余觽閉守於內,若向將軍,宮引兵而攻其背,若來攻城,將軍為救於外。不過旬日,軍食必盡,擊之可破。」布然之。
布妻曰:「昔曹氏待公台如赤子,猶舍而來。今將軍厚公台不過於曹公,而欲委全城,捐妻子,孤軍遠出,若一旦有變,妾豈得為將軍妻哉!」布乃止。
注[三]九州春秋曰:初,布騎將侯成遣客牧馬十五匹,客悉驅馬去,向沛城,欲歸劉備。成自將騎逐之,悉得馬還。諸將合禮賀成,成釀五六斛酒,獵得十餘頭豬,未飲食,先持半豬五斗酒自入詣布前,跪言:「閒蒙將軍恩,逐得所失馬,諸將來相賀,自釀少酒,獵得豬,未敢飲食,先奉上微意。」布大怒曰:「布禁酒,卿釀酒,諸將共飲食作兄弟,共謀殺布邪?」
成大懼而去,棄所釀酒,還諸將禮。由是自疑,會太祖圍下邳,成遂領觽降。
注[四]英雄記曰:布謂太祖曰:「布待諸將厚也,諸將臨急皆叛布爾。」太祖曰:「卿背妻,愛諸將婦,何以為厚?」布默然。獻帝春秋曰:布問太祖:「明公何瘦?」
太祖曰:「君何以識孤?」布曰:「昔在洛,會溫氏園。」太祖曰:「然。孤忘之矣。
所以瘦,恨不早相得故也。「
布曰:「齊桓舍射鈎,使管仲相;今使布竭股肱之力,為公前驅,可乎?」布縛急,謂劉備曰:「玄德,卿為坐客,我為執虜,不能一言以相寬乎?」太祖笑曰:「何不相語,而訴明使君乎?」意欲活之,命使寬縛。主簿王必趨進曰:「布,勍虜也。其觽近在外,不可寬也。」
太祖曰:「本欲相緩,主簿復不聽,如之何?」
注[五]英雄記曰:順為人清白有威嚴,不飲酒,不受饋遺。所將七百餘兵,號為千人,鎧甲□具皆精練齊整,每所攻擊無不破者,名為陷陳營。順每諫布,言「凡破家亡國,非無忠臣明智者也,但患不見用耳。將軍舉動,不肯詳思,輒喜言誤,誤不可數也」。
布知其忠,然不能用。布從郝萌反後,更疏順。以魏續有外內之親,悉奪順所將兵以與續。及當攻戰,故令順將續所領兵,順亦終無恨意。
太祖之禽宮也,問宮欲活老母及女不?宮對曰:「宮聞孝治天下者不絕人之親,仁施四海者不乏人之祀,老母在公,不在宮也。」太祖召養其母終其身,嫁其女。[一]注[一]魚氏典略曰:陳宮字公台,東郡人也。剛直烈壯,少與海內知名之士皆相連結。及天下亂,始隨太祖,後自疑,乃從呂布,為布畫策,布每不從其計。下邳敗,軍士執布及宮,太祖皆見之,與語平生,故布有求活之言。太祖謂宮曰:「公台,卿平常自謂智計有餘,今竟何如?」宮顧指布曰:「但坐此人不從宮言,以至於此。若其見從,亦未必為禽也。」太祖笑曰:「今日之事當云何?」宮曰:「為臣不忠,為子不孝,死自分也。」太祖曰:「卿如是,奈卿老母何?」宮曰:「宮聞將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老母之存否,在明公也。」
太祖曰:「若卿妻子何?」宮曰:「宮聞將施仁政於天下者不絕人之祀,妻子之存否,亦在明公也。」太祖未復言。宮曰:「請出就戮,以明軍法。」遂趨出,不可止。
太祖泣而送之,宮不還顧。宮死後,太祖待其家皆厚於初。
陳登者,字符龍,在廣陵有威名。又掎角呂布有功,加伏波將軍,年三十九卒。後許汜與劉備並在荊州牧劉表坐,表與備共論天下人,汜曰:「陳元龍湖海之士,豪氣不除。」備謂表曰:「許君論是非?」表曰:「欲言非,此君為善士,不宜虛言;欲言是,元龍名重天下。」
備問汜:「君言豪,寧有事邪?」汜曰:「昔遭亂過下邳,見元龍。元龍無客主之意,久不相與語,自上大黙臥,使客臥下黙.」備曰:「君有國士之名,今天下大亂,帝主失所,望君憂國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問舍,言無可采,是元龍所諱也,何緣當與君語?如小人,欲臥百尺樓上,臥君於地,何但上下黙之間邪?」表大笑。備因言曰:「若元龍文武膽志,當求之於古耳,造次難得比也。」[一]注[一]先賢行狀曰:登忠亮高爽,沉深有大略,少有扶世濟民之志。博覽載籍,雅有文藝,舊典文章,莫不貫綜。年二十五,舉孝廉,除東陽長,養耆育孤,視民如傷。
是時,世荒民飢,州牧陶謙表登為典農校尉,乃巡土田之宜,盡鑿溉之利,繥稻豐積。
奉使到許,太祖以登為廣陵太守,令陰合觽以圖呂布。登在廣陵,明審賞罰,威信宣布。
海賊薛州之群萬有餘戶,束手歸命。未及期年,功化以就,百姓畏而愛之。登曰:「此可用矣。」太祖到下邳,登率郡兵為軍先驅。時登諸弟在下邳城中,布乃質執登三弟,欲求和同。登執意不撓,進圍日急。布刺奸張弘,懼於後累,夜將登三弟出就登。布既伏誅,登以功加拜伏波將軍,甚得江、淮閒歡心,於是有吞滅江南之志。孫策遣軍攻登於匡琦城。賊初到,旌甲覆水,髃下咸以今賊觽十倍於郡兵,恐不能抗,可引軍避之,與其空城。水人居陸,不能久處,必尋引去。
登厲聲曰:「吾受國命,來鎮此土。昔馬文淵之在斯位,能南平百越,北滅髃狄,吾既不能遏除凶慝,何逃寇之為邪!吾其出命以報國,仗義以整亂,天道與順,克之必矣。」乃閉門自守,示弱不與戰,將士銜聲,寂若無人。登乘城望形勢,知其可擊。乃申令將士,宿整兵器,昧爽,開南門,引軍詣賊營,步騎鈔其後。賊周章,方結陳,不得還船。登手執軍鼓,縱兵乘之,賊遂大破,皆棄船迸走。登乘勝追奔,斬虜以萬數。
賊忿喪軍,尋復大興兵向登。
登以兵不敵,使功曹陳矯求救於太祖。登密去城十里治軍營處所,令多取柴薪,兩束一聚,相去十步,縱橫成行,令夜俱起火,火然其聚。城上稱慶,若大軍到。賊望火驚潰,登勒兵追奔,斬首萬級。遷登為東城太守。廣陵吏民佩其恩德,共拔郡隨登,老弱襁負而追之。登曉語令還,曰:「太守在卿郡,頻致吳寇,幸而克濟。諸卿何患無令君乎?」孫權遂跨有江外。太祖每臨大江而嘆,恨不早用陳元龍計,而令封豕養其爪牙。
文帝追美登功,拜登息肅為郎中。
臧洪字子源,廣陵射陽人也。父旻,歷匈奴中郎將、中山、太原太守,所在有名。
[一]洪體貌魁梧,有異於人,舉孝廉為郎。時選三署郎以補縣長;琅邪趙昱為莒長,東萊劉繇下邑長,東海王朗菑丘長,洪即丘長。靈帝末,棄官還家,太守張超請洪為功曹。
注[一]謝承後漢書曰:旻有幹事才,達於從政,為漢良吏。初從徐州從事辟司徒府,除盧奴令,冀州舉尤異,遷揚州刺史、丹楊太守。是時邊方有警,羌、胡出寇,三府舉能,遷旻匈奴中郎將。討賊有功,征拜議郎,還京師。見太尉袁逢,逢問其西域諸國土地、風俗、人物、種數。旻具答言西域本三十六國,後分為五十五,稍散至百餘國;其國大小,道里近遠,人數多少,風俗燥濕,山川、草木、鳥獸、異物名種,不與中國同者,悉口陳其狀,手畫地形。
逢奇其才,嘆息言:「雖班固作西域傳,何以加此?」旻轉拜長水校尉,終太原太守。
董卓殺帝,圖危社稷,洪說超曰:「明府歷世受恩,兄弟並據大郡,今王室將危,賊臣未梟,此誠天下義烈報恩暛命之秋也。今郡境尚全,吏民殷富,若動枹鼓,可得二萬人,以此誅除國賊,為天下倡先,義之大者也。」超然其言,與洪西至陳留,見兄邈計事。邈亦素有心,會於酸棗,邈謂超曰:「聞弟為郡守,政教威恩,不由己出,動任臧洪,洪者何人?」超曰:「洪才略智數優超,超甚愛之,海內奇士也。」邈即引見洪,與語大異之。致之於劉兗州公山、孔豫州公緒,皆與洪親善。乃設壇場,方共盟誓,諸州郡更相讓,莫敢當,咸共推洪。
洪乃升□操盤歃血而盟曰:「漢室不幸,皇綱失統,賊臣董卓乘釁縱害,禍加至尊,虐流百姓,大懼淪喪社稷,翦覆四海。兗州刺史岱、豫州刺史□、陳留太守邈、東郡太守瑁、廣陵太守超等,糾合義兵,並赴國難。凡我同盟,齊心暞力,以致臣節,殞首喪元,必無二志。
有渝此盟,俾墜其命,無克遺育。皇天后土,祖宗明靈,實皆鑒之!「洪辭氣慷慨,涕泣橫下,聞其言者,雖卒伍廝養,莫不激揚,人思致節。[一]頃之,諸軍莫適先進,而食盡觽散。
注[一]臣松之案:於時此盟止有劉岱等五人而已。魏氏春秋橫內劉表等數人,皆非事實。表保據江、漢,身未嘗出境,何由得與洪同□而盟乎?
超遣洪詣大司馬劉虞謀,值公孫瓚之難,至河間,遇幽、冀二州交兵,使命不達。
而袁紹見洪,又奇重之,與結分合好。會青州刺史焦和卒,紹使洪領青州以撫其觽。[一]洪在州二年,髃盜奔走。紹嘆其能,徙為東郡太守,治東武陽。
注[一]九州春秋曰:初平中,焦和為青州刺史。是時英雄並起,黃巾寇暴,和務及同盟,俱入京畿,不暇為民保障,引軍踰河而西。未久而袁、曹二公卓將戰於滎陽,敗績。黃巾遂廣,屠裂城邑。和不能御,然軍器尚利,戰士尚觽,而耳目偵邏不設,恐動之言妄至,望寇奔走,未嘗接風塵交旗鼓也。欲作陷冰丸沉河,令賊不得渡,禱祈髃神,求用兵必利,耆筮常陳於前,巫祝不去於側;入見其清談干雲,出則渾亂,命不可知。
州遂蕭條,悉為丘墟也。
太祖圍張超於雍丘,超言:「唯恃臧洪,當來救吾。」觽人以為袁、曹方睦,而洪為紹所表用,必不敗好招禍,遠來赴此。超曰:「子源,天下義士,終不背本者,但恐見禁制,不相及逮耳。」洪聞之,果徒跣號泣,並勒所領兵,又從紹請兵馬,求欲救超,而紹終不聽許。
超遂族滅。洪由是怨紹,絕不與通。紹興兵圍之,歷年不下。紹令洪邑人陳琳書與洪,喻以禍福,責以恩義。洪答曰:隔闊相思,發於寤寐。幸相去步武之間耳,而以趣舍異規,不得相見,其為愴悢,可為心哉!
前日不遺,比辱雅貺,述敘禍福,公私切至。所以不即奉答者,既學薄才鈍,不足塞詰;亦以吾子攜負側室,息肩主人,家在東州,仆為仇敵。以是事人,雖披中情,墮肝膽,猶身疏有罪,言甘見怪,方首尾不救,何能恤人?且以子之才,窮該典籍,豈將闇於大道,不達余趣哉!然猶復云云者,仆以是知足下之言,信不由衷,將以救禍也。
必欲算計長短,辯諮是非,是非之論,言滿天下,陳之更不明,不言無所損。又言傷告絕之義,非吾所忍行也,是以捐棄紙筆,一無所答。亦冀遙忖其心,知其計定,不復渝變也。重獲來命,援引古今,紛紜六紙,雖欲不言,焉得已哉!
仆小人也,本因行役,寇竊大州,恩深分厚,寧樂今日自還接刃!每登城勒兵,望主人之旗鼓,感故友之周旋,撫弦搦矢,不覺流涕之覆面也。何者?自以輔佐主人,無以為悔。主人相接,過絕等倫。當受任之初,自謂究竟大事,共尊王室。豈悟天子不悅,本州見侵,郡將遘牖里之厄,陳留克創兵之謀,謀計棲遲,喪忠孝之名,杖策攜背,虧交友之分。揆此二者,與其不得已,喪忠孝之名與虧交友之道,輕重殊塗,親疏異畫,故便收淚告絕。若使主人少垂故人,住者側席,去者克己,不汲汲於離友,信刑戮以自輔,則仆抗季札之志,不為今日之戰矣。何以效之?昔張景明親登□喢血,奉辭奔走,卒使韓牧讓印,主人得地;然後但以拜章朝主,賜爵獲傳之故,旋時之間,不蒙觀過之貸,而受夷滅之禍。[一]呂奉先討卓來奔,請兵不獲,告去何罪?復見斫刺,濱於死亡。
劉子琪奉使踰時,辭不獲命,畏威懷親,以詐求歸,可謂有志忠孝,無損霸道者也;然輒僵斃麾下,不蒙虧除。[二]仆雖不敏,又素不能原始見終,鷪微知着,竊度主人之心,豈謂三子宜死,罰當刑中哉?實且欲一統山東,增兵討讎,懼戰士狐疑,無以沮勸,故抑廢王命以崇承制,慕義者蒙榮,待放者被戮,此乃主人之利,非游士之願也。故仆鑑戒前人,困窮死戰。仆雖下愚,亦嘗聞君子之言矣。此實非吾心也。乃主人招焉。凡吾所以背棄國民,用命此城者,正以君子之違,不適敵國故也。是以獲罪主人,見攻踰時,而足下更引此義以為吾規,無乃辭同趨異,非君子所為休戚者哉!
吾聞之也,義不背親,忠不違君,故東宗本州以為親援,中扶郡將以安社稷,一舉二得以徼忠孝,何以為非?而足下欲吾輕本破家,均君主人。主人之於我也,年為吾兄,分為篤友,道乖告去,以安君親,可謂順矣。若子之言,則包胥宜致命於伍員,不當號哭於秦庭矣。苟區區於攘患,不知言乖乎道理矣。足下或者見城圍不解,救兵未至,感婚姻之義,惟平生之好,以屈節而苟生,勝守義而傾覆也。昔晏嬰不降志於白刃,南史不曲筆以求生,故身着圖象,名垂後世,況仆據金城之固,驅士民之力,散三年之畜,以為一年之資,匡困補乏,以悅天下,何圖築室反耕哉!但懼秋風揚塵,伯珪馬首南向,張楊、飛燕,膂力作難,北鄙將告倒縣之急,股肱奏乞歸之誠耳。主人當鑒我曹輩,反旌退師,治兵鄴垣,何宜久辱盛怒,暴威於吾城下哉?足下譏吾恃黑山以為救,獨不念黃巾之合從邪!加飛燕之屬悉以受王命矣。昔高祖取彭越於鉅野,光武創基兆於綠林,卒能龍飛中興,以成帝業,苟可輔主興化,夫何嫌哉!況仆親奉璽書,與之從事。
行矣孔璋!足下徼利於境外,臧洪授命於君親;吾子託身於盟主,臧洪策名於長安。
子謂余身死而名滅,仆亦笑子生死而無聞焉,悲哉!本同而末離,努力努力,夫復何言!
注[一]臣松之案英雄記云:「袁紹使張景明、郭公則、高元才等說韓馥,使讓冀州。」
然*[則]*馥之讓位,景明亦有其功。
其餘之事未詳。
注[二]臣松之案:公孫瓚表列紹罪過云:「紹與故虎牙將軍劉勛首共造兵,勛仍有效,而以小忿枉害於勛,紹罪七也。」疑此是子璜也。
紹見洪書,知無降意,增兵急攻。城中糧谷以盡,外無強救,洪自度必不免,呼吏士謂曰:「袁氏無道,所圖不軌,且不救洪郡將。洪於大義,不得不死,今諸君無事空與此禍!可先城未敗,將妻子出。」將吏士民皆垂泣曰:「明府與袁氏本無怨隙,今為本朝郡將之故,自致殘困,吏民何忍當舍明府去也!」初尚掘鼠煮筋角,後無可復食者。主簿啟內廚米三斗,請中分稍以為糜粥,洪嘆曰:「獨食此何為!」使作薄粥,觽分歠之,殺其愛妾以食將士。
將士咸流涕,無能仰視者。男女七八千人相枕而死,莫有離叛。
城陷,紹生執洪。紹素親洪,盛施幃幔,大會諸將見洪,謂曰:「臧洪,何相負若此!今日服未?」洪據地瞋目曰:「諸袁事漢,四世五公,可謂受恩。今王室衰弱,無扶翼之意,欲因際會,希冀非望,多殺忠良以立奸威。洪親見呼張陳留為兄,則洪府君亦宜為弟,同共暞力,為國除害,何為擁觽觀人屠滅!惜洪力劣,不能推刃為天下報仇,何謂服乎!」紹本愛洪,意欲令屈服,原之;見洪辭切,知終不為己用,乃殺之。[一]洪邑人陳容少為書生,親慕洪,隨洪為東郡丞;城未敗,洪遣出。紹令在坐,見洪當死,起謂紹曰:「將軍舉大事,欲為天下除暴,而專先誅忠義,豈合天意!臧洪發舉為郡將,奈何殺之!」紹慚,左右使人牽出,謂曰:「汝非臧洪儔,空復爾為!」容顧曰:「夫仁義豈有常,蹈之則君子,背之則小人。今日寧與臧洪同日而死,不與將軍同日而生!」
復見殺。在紹坐者無不嘆息,竊相謂曰:「如何一日殺二烈士!」先是,洪遣司馬二人出,求救於呂布;比還,城已陷,皆赴敵死。
注[一]徐觽三國評曰:洪敦天下名義,救舊君之危,其恩足以感人情,義足以勵薄俗。然袁亦知己親友,致位州郡,雖非君臣,且實盟主,既受其命,義不應貳。袁、曹方睦,夾輔王室,呂布反覆無義,志在逆亂,而邈、超□立布為州牧,其於王法,乃一罪人也。曹公討之,袁氏弗救,未為非理也。洪本不當就袁請兵,又不當還為怨讎。為洪計者,苟力所不足,可奔他國以求赴救,若謀力未展以待事機,則宜徐更觀釁,效死於超。何必誓守窮城而無變通,身死殄民,功名不立,良可哀也!
評曰:呂布有虓虎之勇,而無英奇之略,輕狡反覆,唯利是視。自古及今,未有若此不夷滅也。昔漢光武謬於龐萌,近魏太祖亦蔽於張邈。知人則哲,唯帝難之,信矣!
陳登、臧洪並有雄氣壯節,登降年夙隕,功業未遂,洪以兵弱敵強,烈志不立,惜哉!
譯文
(呂布傳、張邈傳、臧洪傳)
呂布傳,(附張邈、陳登傳)呂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他以驍勇善戰在并州任職。刺史丁原兼任騎都尉之職後,駐守在河內,任命呂布為主簿,非常器重他。
漢靈帝死後,丁原率部前往洛陽,與何進密謀誅殺靈帝親近的眾位黃門官,丁原被任命為執金吾。何進為宦官所殺,董卓乘機開進洛陽,想要挑起戰亂,除掉丁原,進而吞併丁原部。因為呂布是丁原的親信,董卓便引誘他去殺丁原。呂布背叛了丁原,砍下丁原的首級獻給董卓,因此被董卓任命為騎都尉,非常寵幸他,發誓永遠像父親對待兒子那樣對待呂布。呂布善長騎射,膂力過人,被稱為「飛將」。不多久又被提升為中郎將,封都亭侯。董卓自知為人無禮,惟恐別人算計他,進出都讓呂布跟隨,以防不測。但董卓生性剛烈又心胸狹窄,一時氣憤便忘了自己的危險,曾經有一件小事,使他很不高興,他隨手拔出手戟投向呂布。呂布敏捷地避開了,並就這件事向董卓道了歉,董卓的怒氣也就消了。由於此事,使呂布對董卓暗中產生了怨恨。
董卓常派呂布守衛他的內宮,呂布乘機與董卓的侍婢私通,但又時時害怕董卓發現,總感到惴惴不安。在呂布未被丁原重用以前,司徒王允因為呂布是并州城裡最強壯的人,對他以厚禮相待。自從呂布懷恨董卓後,他去見了王允,述說了董卓差點殺他的經過。王允此時正與僕射士孫瑞密謀除掉董卓,因此便讓呂布作內應。呂布有些猶豫,說:「我們親如父子,怎麼好下手呢?」王允說:「你姓呂,本來就不是父子關係,如今你保全自己的性命還來不及,還說什麼親如父子!」呂布於是同意了,並親手殺了董卓。這件事在《董卓傳》中另有記載。
王允任命呂布為奮武將軍,授符節指揮軍隊,儀禮比照三司,進而又封為溫侯,與他處理朝中事務。呂布自從殺死董卓後,對涼州人是又怕又恨,涼州人對他也是又怨又恨。因此李莈等人聯合攻打長安,呂布抵擋不住,李莈一舉攻進長安。董卓去世不到兩個月,呂布也被打敗,帶着幾百名隨從出武關,想去投奔袁術。呂布原以為殺了董卓,替袁術報了仇,袁術會厚待自己,哪知袁術討厭呂布的反覆無常,拒絕接納他。呂布只得帶着人馬又北上投奔袁紹。袁紹接納了他,並與他一起去常山攻打張燕。張燕有精兵萬餘,騎兵數千。
呂布有一匹良種馬,名叫赤兔。呂布與他的親信將領成廉、魏越等一起,衝鋒奮戰,大破張燕的軍隊。呂布擊敗張燕後,乘機擴大自己的勢力,加之他手下的將士也時時搶劫、掠奪,袁紹開始疑恨他。呂布也感到袁紹不會重用他,於是去見了袁紹,請求離開。袁紹同意了。呂布剛一離去,袁紹害怕他反戈加害自己,想派壯士夜裡悄悄殺死呂布,但壯士們沒能找到呂布。此事被呂布知道,他急忙去了河內,與張楊聯合。袁紹再次派兵追殺呂布,那些士兵都害怕他,追上了也沒有一人敢逼近。
張邈傳,張邈字孟卓,東平壽張人。少時以俠義聞名,接濟貧困,助人為樂,傾家蕩產,壯士多有歸附於他的。太祖、袁紹都是張邈的朋友。朝廷徵召他做官,他以出色的應考成績被任命為騎都尉,不久又被任命為陳留太守。董卓引兵開進長安,犯上作亂,太祖與張邈首先舉兵征討董卓。汴水之戰,張邈派將帥衛茲率部跟隨太祖作戰。袁紹成為盟主後,時常表現得傲慢矜持、不可一世,張邈經常直言責備他。袁紹派太祖殺張邈,太祖不從,反而責怪袁紹說:「孟卓是我的好朋友,無論如何都該容得下他,如今天下大亂,不應自相殘殺啊!」張邈知道這件事後,更加敬重太祖。太祖在征討陶謙前對家人說:「我如果回不來,你們可以去投靠孟卓。」結果太祖凱旋而歸,見張邈,兩人相視而泣。他們的關係就是這樣的親密。呂布離開袁紹去投奔張楊,經過張邈住處,與他告辭,兩人拉着手立下了誓言。袁紹聽說這件事,無比氣憤。張邈擔心太祖最終將會替袁紹殺自己,心中總是不安。
興平元年(194),太祖再次征討陶謙。張邈的弟弟張超,與太祖的將帥陳宮、從事中郎許汜、王楷共同商議背叛太祖。陳宮勸說張邈:「當今雄才四起,天下分爭,您擁有那麼寬廣的土地和眾多的兵士,處於四面受敵的處境,撫劍四顧,也可稱得上是人中豪傑,卻反而受制於人,不是有損身份嗎?今天兗州城裡的軍隊東征,城內空虛,呂布是位驍將,善於打仗,勇往直前,如果暫且將他迎來,共同占據兗州,靜觀形勢,相機行事,這樣或許可以做出一番大事業呢!」張邈聽從了他。太祖東征陶謙時讓陳宮帶領部分將士留守東郡,於是陳宮領着這批人馬東迎呂布,讓他做了兗州牧,並占據了濮陽,周圍各縣紛紛投靠呂布,只有鄄城、東阿、范縣沒有反叛曹操。太祖率領主力回師,與呂布在濮陽一帶激戰,形勢對太祖很不利,兩軍對峙了一百多天,不分勝負。
時值大旱,又有蝗災,莊稼顆粒無收,出現了人吃人的現象。呂布領兵向東駐守山陽,在兩年的時間裡,太祖將失地全部收回,並在巨野打敗呂布。呂布東逃,投奔了劉備。張邈跟着呂布一起逃跑,留下張超帶着家屬守雍丘。太祖圍攻雍丘數月,攻破並屠戮城池,誅殺了張超及其家屬。張邈去向袁術討救兵,尚未見到袁術,自己卻被部下殺害了。劉備東征袁術,呂布奪取了下邳,劉備只得返回歸附呂布。呂布派劉備駐守小沛。呂布自稱徐州刺史。袁術派大將紀靈帶領步騎共三萬多人馬征討劉備,劉備向呂布求援。呂布手下將領說:「將軍您一直想除掉劉備,今天正好借袁術之手幹掉他。」呂布說:「不行,袁術如果占據了小沛,就會聯合北面太山一帶的部隊,我們就會被袁術所包圍,我不能不去救劉備啊。」於是領步兵千人、騎兵二百,飛速趕往小沛。紀靈等人聽說呂布前來援救劉備,只好收兵,不敢輕舉妄動。
呂布在離小沛西南一里的地方紮下營寨,派衛士去請紀靈等將領,紀靈等人也請呂布一起飲酒作樂。呂布對紀靈等人說:「玄德,是我呂布的弟弟。如今他被諸位所圍,我特意趕來救他。我呂布生性不愛看別人互相爭鬥,只喜歡替別人解除紛爭。」呂布命門候在營門中豎起一支戟,說:「諸位看我射戟上的小支,如一發射中,諸君當立即停止進攻,離開這裡,如射不中,那你們就留下與劉備決一死戰。」他引弓向戟射出一箭,正好中了小支。諸將大為震驚,誇讚說:「將軍您真是有天神般的威力呀!」第二天,呂布又與諸將歡會宴飲,然後各自回兵。袁術想聯合呂布,讓他為自己所用,於是向呂布提出讓他的兒子娶呂布之女為妻,呂布同意了。袁術派韓胤為使節,向呂布正式轉達他將更換年號、登基稱帝的事情,同時請求接呂布的女兒與自己的兒子去完婚。
沛相陳王圭惟恐袁術、呂布成了親家,徐州、揚州聯為一體,將會危害四方,於是前往遊說呂布:「曹公奉迎天子,輔佐朝政,征討八方,威震四海,而將軍您應與他合作,以取得天下安寧。如果您與袁術成了親家,將會擔上不義之人的罪名,那樣形勢就對您不利了。」呂布心裡也怨恨當初袁術不接納自己,雖說女兒此時已經隨韓胤走了,他還是把她追了回來,拒絕了這門親事,並將使者韓胤戴上枷鎖、鐐銬,送往許都街市上斬首示眾。陳皀想派兒子陳登到太祖那裡,說明呂布願意與曹操合作,呂布不同意。正巧太祖的使者這時來到,傳天子令,任命呂布為左將軍。
呂布大喜,於是讓陳登啟程,還命他帶着書信,向天子謝恩。陳登拜謁太祖,述說了呂布有勇無謀、反覆無常的缺點,希望太祖早日除掉他。太祖說:「呂布是個具有狼子野心的人,實在不能讓他久留世上,你當然是最熟悉內情的。」當即把陳皀的年俸祿提到二千石,任命陳登為廣陵太守。臨別時,太祖拉着陳登的手說:「東邊的事,便全託付給你了。」命令陳登私下分化呂布的隊伍,為自己做內應。開始時,呂布想通過陳登求得徐州刺史之職,陳登回來,呂布見自己的願望沒能實現,大怒,拔出戟來砍着桌子說:「你父親勸我與曹公合作,我才拒絕了袁術的婚約;而現在我一無所獲,你們父子反倒地位顯赫,重權在握,我被你們出賣了!你倒說說看,你在曹公面前替我說了些什麼?」陳登面不改色,從容地答道:「我見曹公時說:『對待將軍您,要像對待猛虎,應當讓他吃飽,如果不飽,他會吃人的。』
曹公說:『並不像你說的那樣,而更像養鷹,餓時可以利用,而當他吃飽了,卻會自顧飛去。』我們就是這樣談論您的。」呂布的氣才平定下來。袁術聽說呂布回絕了婚事還殺了自己的使者,便與韓暹、楊奉等聯合,派大將張勳領兵前去征討呂布。呂布對陳皀說:「招來禍害的就是你,你看怎麼辦呢?」陳皀說:「韓暹、楊奉、袁術倉促聯兵,計劃不是事先定好的,肯定不會很好地合作,就像雞生性不能群棲一樣,他們也合不到一塊兒,讓我的兒子陳登前去瓦解他們,可以把他們拆散。」呂布採用了陳皀的計策,派人遊說韓暹、楊奉,讓他們與自己聯兵改而攻打袁術,軍械、物資一概由他出。於是韓暹、楊奉追隨了呂布,張勳吃了大敗仗。
建安三年(198),呂布再次反叛朝廷依附袁術,並派高順去攻打沛縣的劉備,劉備大敗。高祖派夏侯..去援救劉備,也被高順打敗。太祖親征呂布,到了下邳城下,寫了一封信給呂布,陳述了福禍得失。呂布意欲投降,陳宮等人感到自己罪責太大,便勸呂布放棄這種想法。呂布一面派人向袁術求救,一面自己率千餘名騎兵出來應戰,大敗,只得退回城中死守,再也不敢出戰。袁術不能救他。呂布雖驍勇剛猛,但少謀而心胸狹窄多猜忌,他不能控制部下,對手下諸將只是言聽計從。而他的部將也是各懷心思,相互猜忌,所以每次戰鬥,總以失敗告終。
太祖在城下挖了壕溝,把呂布包圍了三個月,呂布與手下貌合神離,將領侯成、宋憲、魏續捆着陳宮,領兵投降。呂布與他的麾下登上白門樓,眼見太祖層層圍住自己,只得下城投降。太祖生擒了呂布,在捆綁時,呂布說:「綁得太緊了,稍微松一點兒吧。」太祖說:「捆老虎,不得不捆緊一點。」呂布請求說:「明公所擔心的不就是我呂布嗎?如今我臣服了,天下就沒有值得您憂慮的事了。明公您領步兵,就讓我領騎兵,那天下就不難平定了。」太祖猶豫不決。劉備進言說:「明公難道沒見呂布侍奉丁建陽及董太師時的情形嗎?」太祖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呂布於是怒罵劉備:「你是最無信義的小人。」太祖將呂布絞死了。呂布、陳宮、高順的首級送往許都,然後才葬屍首。
太祖活捉陳宮時,問他想不想讓老母及女兒活,陳宮回答:「我聽說,以孝治天下的人是不會殺對手的親人的;將仁義廣施天下的人,是不會讓對手缺乏繼承人的。老母能否活命,決定權在你,而不在我陳宮!」以後,太祖把陳宮的母親接來,養老送終,並將陳宮的女兒許配了人家。陳登字元龍,在廣陵有很高的威望。又因消滅呂布有功,加封伏波將軍,死時只三十九歲。有一次許汜與劉備同在荊州刺史劉表府上作客,劉表與劉備一起評價天下人士,許汜說:「陳元龍是湖海之士,至今豪氣未減。」劉備問劉表:「許君的說法對不對?」劉表說:「如果說不對,許君是位好人,不會隨便亂議論人的;如果說對呢,元龍確實名重天下。」劉備問許汜:「你說他豪氣未減,有什麼事可以證明嗎?」許汜說:「從前在戰亂時我路經下邳,去見元龍,元龍沒有以主人的身份待客的意思,久久不和我說一句話,而且徑自上大床睡覺,而讓我睡在下床上。」
劉備說:「你有國士之稱,天下大亂,帝王流離失所,這種時候,希望你為國解難,考慮國家大事,要胸懷救世之心,但你卻去求田問舍,言談也沒什麼新意,這是元龍所討厭的,哪還有話與你說呢?如果是我,我會獨臥百尺高樓之上,而讓你睡在地下,哪裡只會有上下床的差別呢?」劉表大笑。劉備於是嘆息道:「像元龍這樣具有文膽武略、志向高遠的壯士,大概只有到古人行列中去找了!當今芸芸眾生,沒有可以和他相比的了!」
臧洪傳,臧洪字子源,是廣陵射陽人。父親叫臧..,曾任匈奴中郎將和中山、太原太守,在任官期間有聲譽。臧洪身材魁梧,與他人不同,被舉薦孝廉當了郎官。正逢遴選三署郎官補任縣長,琅笽人趙..當了莒縣縣長,東萊人劉繇當下邑縣縣長,東海人王朗當..丘縣縣長,臧洪當即丘縣縣長。
靈帝末年(184~189),他棄官回家,太守張超收他做了功曹。董卓殺死少帝,想奪取天下,臧洪對張超說:「明府歷代受皇室的大恩,兄弟幾個都是大郡的長官,現在王室危在旦夕,賊臣未被梟首示眾,這正是天下義士報效皇室的大好時機啊!如今您所在的郡還未遭戰亂之苦,吏民都很富足,如果您一擂戰鼓,馬上會有很多人前來響應。用這支軍隊去誅滅國賊,為天下除害,這正是義士的表現啊。」張超聽從了他,與臧洪一起西行到陳留去見兄長張邈,商議起兵之事。張邈早有此意,於是兩軍在酸棗會合。張邈對張超說:「聞知弟弟為郡守,教化人民施威施恩,並不都是自己作主,而是因為重用了臧洪,臧洪是什麼人啊?」張超說:「臧洪,真是海內之奇士。他的才智過人,我很器重他。」張邈會見臧洪,與他敘談,深感驚訝。於是又將他介紹給兗州劉公山、豫州孔公緒,他們與臧洪也成了好朋友。
於是設一個壇場,準備每人都發誓願,永結同好。各州的長官互相推讓,誰也不肯第一個上壇,他們一致推舉了臧洪。於是臧洪登上了祭壇,拿着承盤,歃血發誓說:「漢室不幸,朝綱混亂,賊臣董卓,乘戰難危害國家,危及皇帝,虐殺百姓,大有侵吞國家政權,讓天下歸其所有的野心。兗州刺史劉岱、豫州刺史孔亻由、陳留太守張邈、東郡太守橋瑁、廣陵太守張超等人,組成義兵,共赴國難。今天一起發誓的人,都應齊心協力,貢獻為臣的一份力,即使拋頭顱灑熱血,也不心懷二意。如果誰違背盟約,不但他自身性命難保,還會禍及他的子嗣宗族。皇天在上,祖宗有靈,請仔細地看着!」臧洪宣誓時慷慨激昂,聲淚俱下,聽了他的誓詞的人,即使是地位最低下的士兵、僕人,也都激動起來,人人都願儘自己的一份力量。
可是沒多久,各路人馬尚未決定誰先出戰,卻因糧食吃光而作鳥獸散。張超派臧洪到大司馬劉虞處與他商議對策,此時公孫瓚已殺了劉虞,到了河間,又遇上幽、冀二州交戰,他沒能完成使命。袁紹見到臧洪,與他結交,非常器重他,不管在不在一起,兩人都是好友。適逢青州刺史焦和去世,袁紹讓臧洪統領青州,以撫慰那裡的百姓。臧洪在青州任職二年,州里強盜紛紛離去。袁紹佩服他的才幹,派他任東郡太守,治理東武陽。太祖在雍丘圍攻張超。張超說:「我所能依靠的只有臧洪了,他應該來救我。」眾人都以為袁紹和太祖關係已經緩和,而臧洪很明顯地為袁紹所重用,他必定不會毀了自己的前程自招災禍,遠道趕來救援。
張超說:「子源是天下有名的義士,他肯定不會背叛原主,恐怕是被袁紹所禁止,來不及趕上援救啊!」臧洪聽說張超被圍的消息,果然赤着腳邊跑邊哭,召集了他手下的軍隊。他又請求袁紹撥給他一部分兵馬,以便去救張超,被袁紹拒絕了。張超終於被滅九族。臧洪因此怨恨袁紹,與他斷絕了一切往來。袁紹舉兵圍攻他,歷經數年也無結果。於是,袁紹命令臧洪的同鄉陳琳給他寫信,曉之以個人利害福禍,責之以恩德情義。臧洪覆信說:「離別後的思念,無論是夢中還是醒着,時時襲上心頭,為我們相距不很遠而感到慶幸,但是,由於我們選擇的取捨標準不同而未能相見,悲傷悽愴,充滿心間。
「頭些日子,承你不忘,連賜給我兩封高雅的書信,陳析利害福禍,於公於私,都是很透徹的。我之所以沒有立刻覆信,既因為學問淺薄,才性遲鈍,不足以回答你的詰難;也因為你帶着小妾,在袁紹那邊逍遙自在,可你的家小還在城裡,我又是袁紹的仇敵。你自己如此境地還替別人辦事,雖然忠心耿耿,披肝瀝膽,卻還是被疏遠的有罪之人,雖言辭中聽也還要受責難,自救尚且不及,怎會顧憐別人呢?同時,憑你淵博的才識,豈會在大道上犯傻,不了解我的志向呢!然而你卻還是說來說去,我由此而知,你的話是言不由衷,想解除自己的災禍。假如一定要計較長短、辯論是非的話,那麼關於是非的標準,天下人各有各的說法,真的說來,反倒又說不明了,不說卻也沒有什麼損失。再者,若是說了,便會宣告絕交,有損道義,那是我所不忍的。因此便擱開紙筆,全然沒有答覆,也望你能體諒我的心情,知道我的主意是不會再改變的。
可又一次得到來信,援古引今,洋洋灑灑寫了六張紙,儘管原來打算不和你去說,看來這是不可能的了!「我是一個微末小人,本為主人(袁紹)效勞,竊居大州職掌,(主人於我)恩深誼厚,我難道忍心反過來與他兵刃相見?每次登城指揮部隊,望着主人的旗鼓,回想故友的斡旋,撫弦搦箭,不由得淚流滿面。為何呢?自以為輔佐主人,無可悔憾的;主人對我的恩寵,超出別人。在剛受任(主持會盟)之時,發誓要了結天下大事,共尊王室。豈知天子不快,張超的州郡被曹操攻占,郡將像周文王被拘囚牖里的困厄,張超敗走陳留,要我出兵援救,攻打曹軍。
假如我的計劃執行得晚,則喪失忠孝的名聲,假如拄杖背物而走,則有損交朋友的道義。面對這個矛盾,真是不得已啊!喪失忠孝的名聲和虧損交朋友的道義,輕重不同,親疏各異,故而忍痛割愛宣布絕交。假若主人稍微垂憐故人,對在手下供事的朋友側座禮讓,對因故離去的友人寬宏大量,不去深究,昭信刑戮懲罰以助自己,那我就學吳季札恭讓君位的高風亮節,今天也就不會與主人對陣了。但袁紹沒有這樣做,叫我如何去效仿季札呢?過去,張景明(超)親自登台歃血盟誓,憑藉辭令奔走遊說,終於使冀州牧韓馥讓出印信,主人得到了冀州地盤。
然而,他後來卻僅僅因為迎呂布做兗州牧的緣故,轉眼之間,不僅未能得到諒解,反遭夷族滅家之禍。呂布為討伐董卓來投奔請兵,沒有得到應允,便告辭離去,這有什麼罪過?卻反遭圍攻,差一點送命。劉子璜為袁紹效命,年歲已大,辭職不得批准,由於懼怕權威而又懷念家人,便說謊請求放還,這可以稱得上是有志於忠孝,本無損於袁紹的權威,然而不僅未能得到恩准,反而立即被打死在主人的旌鏣之下。我雖愚笨,又從不能推始預終,由小見大,揣測主人之心,卻又怎能說這三個人該死,對他們的懲罰恰如其分呢?其實袁紹也是打算擴充兵力,討伐仇人,一統泰山以東,擔憂士兵們猜疑,無法阻止和勸勉,所以廢止君王的命令而推崇承制,敬慕其義而來的人受到歡迎,而離去則遭殺戮。這是為了主人的利益,並非遊宦之士的心愿。
所以我以前人的遭遇為戒,困守死戰。我雖愚蠢之極,也曾聽到過君子的言論,這樣做,實不是我願意的,而是主人逼得我不得不如此。大概我之所以背棄國民,下令死守城池,正是以違背君子之道,而不順從敵國的緣故。因此得罪主人,被圍攻多時,而你卻又援引這個義理來規勸我,不恰是言辭相同而意思相反嗎?這不是君子對待禍福的態度。「我聽說,義不叛父母,忠不違君王,所以東面我奉張超為宗主,把他當作至親,在東郡為袁紹扶助郡將,安寧社稷,一舉兩得以求盡孝盡忠,有何不對的呢?而你卻要我捨棄至親,只奉袁紹為君,這是讓我違棄至親啊。
主人(袁紹)對於我來說,年紀可作我的兄長,情分上是我的好朋友,意見不同,離他而去,以使至親安寧,可以說是名正言順;而照你的話去做,那申包胥就該為伍子胥賣命,不應當在秦國朝廷上哭號了。雖然你僅僅是為了解除自己的災禍,但卻不知你的話已經違背自己的本義。「或者你是看到城池被圍未解,救兵沒有趕到,有感於姻親之義,顧念平生之好,認為求降而偷生,勝過堅持道義而死。過去,晏嬰面對楚人刀斧而不降志折節,齊國史官南史寧死不願用手中筆為君王隱諱,因此被圖畫成像,名垂後世,何況我有銅牆鐵壁般的防禦工事,指揮調動全體吏民的力量,發放三年的儲備來作一年的用度,濟窮困,補匱乏,以讓天下人高興,何必去想蓋房、種田以求安逸呢?我只怕秋風吹起塵土,伯皀掉頭向南,張楊和「飛燕」揮臂發難,北部邊陲告急,袁紹的左右心腹都乞假歸家。
主人(袁紹)應該知道這些人的志向,掉轉旗幟,撤回兵馬,回到鄴城整頓軍隊,又怎能聽任怒氣長時間地折磨自己,在我的城下耍威風呢?你嘲諷我恃仗黑山軍作後援,偏不與黃巾軍聯合呢?再加上「飛燕」的部屬全部聽受王命。過去,高祖皇帝在巨野殺敗彭越,光武皇帝始創基業於綠林,最終卻能中興漢室,成就帝業,假如可輔佐君主成就王業,那又有何不甘心的呢?何況我是奉持君王璽書,來與他們處事的。「去吧,陳琳!你追逐名利於境外,臧洪我卻受命於君親;你委身於盟會的主人,臧洪我書名於首都長安。你說我身死而名滅,我也笑你無論生死都默默無聞。可悲喲!你和我同出一根而枝梢分離!努力吧努力吧!還能說些什麼呢!」袁紹看到臧洪的覆信,知道他沒有歸降的意思,增兵攻城。紅潮網
城中糧食已盡,城外又無援軍相救,臧洪自忖不免一死,招呼手下人說:「袁氏無道,圖謀不軌,而且不顧臧洪的郡將。臧洪從大義上講,不得不死,可諸君並沒有得罪袁紹,卻要白白遭難,你們可在城被攻破前,帶着家小先逃出去。」那些將士、吏民都感激得流下眼淚,說:「明府與袁氏本來沒有恩怨過節,只為本朝郡將的緣故,以致落到這種地步,我們哪裡忍心丟下您而獨自逃命啊!」開始時,守城將士及民眾還掘老鼠、挖樹根充飢,到後來一點可吃的都沒有了。主簿從內廚拿出三斗米來,吩咐從中拿出一部分為臧洪做稠粥,臧洪嘆息道:「我獨自吃它幹什麼呢!」讓做成稀粥,大家分着喝了。
臧洪還殺了自己的愛妾讓將士們分吃。將士們淚涕橫流,以致不敢抬起頭來。男女七八千人相枕死去,沒一個離叛的。城被攻破,袁紹生擒了臧洪。袁紹向來與臧洪親善,排出盛大的儀式,讓他手下的將領都來見臧洪,對他說:「臧洪,你為何這樣負心呢?今天你服不服?」臧洪撐在地上,瞪大雙眼回答:「袁氏幾代在漢室做官,四朝之中,有五人位列三公,可以說受恩非淺。現今王室衰弱,你不扶助王室,反而乘機生出非分之想,殺死眾多的忠良以樹自己的淫威。
我親眼見你稱張陳留(邈)為兄,那麼我的府君張超就該是你的弟弟,就應齊心協力,為國除害,為何你擁着強大的兵力而看着別人互相殘殺呢?可惜臧洪力量不夠,不能舉刃為天下報仇,又如何能臣服呢?」袁紹原本是愛惜臧洪的,希望他回到自己身邊來,可以原諒他;看見臧洪言辭激烈,知道終不會為己所用,於是殺了他。臧洪同鄉陳容年輕時是讀書人,很欽佩臧洪,隨臧洪做了東郡的一名小官。城未破時,臧洪藉口有事,將他支出城。袁紹見臧洪時,也讓他在場。眼見臧洪要被處死,他起身對袁紹說:「將軍要成就大業,為天下除暴,但卻先誅殺了忠良之士,這哪裡符合天意啊!臧洪也是你提拔的郡將,怎能殺了他呢?」袁紹面有愧色,派手下人將陳容帶出去,並對他說:「你和臧洪不是同類之人,說這番話又有什麼用?」陳容回頭對袁紹說:「仁義在哪裡都是一成不變的,遵循它就是君子,違背它則為小人。今天我寧願與臧洪同日死,而不願與將軍同日生。」於是他也被殺了。在袁紹庭上坐着的人無不嘆息,私下裡互相議論說:「怎能連殺兩位壯士呢?」城未被攻破前,臧洪曾派二名司馬出城向呂布求救,等到返回時,城已被攻陷,兩位司馬沖入敵陣,奮戰而死。
評:呂布有勇無謀,而且反覆無常,惟利是圖,自古至今,這樣的人無不被滅。過去漢光武帝被龐萌所騙,近世又有魏太祖被張邈所蒙蔽。知人的人才是英才,這就是帝王也難以做到,真對呀!陳登、臧洪都有英雄的氣概和節操,可惜陳登英年早逝,功業未成;臧洪因兵弱敵強,壯志未酬,可惜呀![2]
作者簡介
陳壽(233-297),字承祚,西晉史學家,巴西安漢(今四川南充)人。幼時好學,師事同郡學者譙周,在蜀漢時曾任衛將軍主簿、東觀秘書郎、觀閣令史、散騎黃門侍郎等職。當時,宦官黃皓專權,大臣都曲意附從。陳壽因為不肯屈從黃皓,所以屢遭遣黜。入晉以後,歷任著作郎、長平太守、治書待御史等職。280年,晉滅東吳,結束了分裂局面。陳壽當時四十八歲,開始撰寫並《三國志》。歷經10年艱辛,陳壽完成了流傳千古的歷史巨著《三國志》。[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