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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浪漫(翟明辉)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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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浪漫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并非浪漫》中国当代作家翟明辉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并非浪漫

我知道,有些故事注定是没有结局的悲剧,却也是人生必然要完成的剧本。——题记

这是我小叔亲身经历的发生在三十年前的一段旧事,虽然颇具几分传奇性,并且也似乎与情爱有关,但我却并不觉得精彩和浪漫,心中唯一所感的倒是几分挥之不去的沉重。我现在稍作整理,以我小叔的口吻讲述给大家:

(一)

老家是东南一个贫穷的乡村,村南头有一条东西走向的河流,从地图上看,属于小洪河的众多支流之一,乡亲们祖祖辈辈都叫它青龙沟。传说,几百年前有村民在河边耕作时,突遇风雨大作,继而看到水中有青蛇化龙飞升,故此得名。

现在的青龙沟早已干涸断流,沟底杂草与庄稼共生,蝼蛄与青蛙齐鸣。然而,三十年前的青龙沟则是另一番景象:河水幽深,暗草密布,平时无声东流,到了夏秋雨水多发之季,便波卷流急、声势骇人!那座上下七八里唯一可过人的木桩浮桥也时常会被暴涨的河水漫过,在激流中若隐若现的,水性再好的人也不敢轻易涉足。

尽管这条河暗藏凶险,大人们也一再告诫自己的孩子不准下河游玩,可依然挡不住我们对它的亲近。每年一入夏,我就和大毛等几个要好的伙伴儿借着打猪草之名相约着奔向青龙沟:游泳,捉鱼,逮螃蟹,捞蝌蚪,钓青蛙······玩得昏天黑地,不亦乐乎,直到大人们拎着棍子叫骂着一路寻来,我们才急匆匆爬上河岸,怏怏而归。

大毛是我的发小兄弟,学名叫程子英,只比我早出生两个时辰。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也一起入学,从村小学到镇高中,几乎每学期都是同桌。

子英还有个妹妹叫子兰,兄妹俩的名字特别好听,据说都是他那解放前做过学堂先生的爷爷给起的。子兰十二岁那年夏天,和我们一起在河边玩耍时失足落入激流,打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子英的母亲为此几乎哭瞎了眼睛——从此我和子英再也没去青龙沟游过泳。

子兰夭折后的第二年,他年近八十岁的爷爷患上了严重的老年痴呆症,在一个夏夜里离奇走失,从此无归。

子英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在经历了一连串的不幸之后,家里便穷得只剩下四面土墙了。好在子英的父亲是个明白人,并没有因为穷困而让子英辍学,立誓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供养儿子考上大学吃上“商品粮”,不能再像他们一样一辈子苦哈哈地在土里刨食儿吃了。

子英倒还争气,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班里的尖子生,加上既懂事儿人又长得俊,因此颇受老师和同学们的青睐。高中语文老师赵冬梅对子英尤其欣赏,曾用很书面化的语言夸过他“此子不凡,将来必成大器!”。

(二)

一晃到了高三下学期,我和子英都即将年满十八岁了。

入春后的日子就像田里疯长的麦子一样过得飞快,转眼便进入了农历四月份儿。

随着端午节的临近,镇大街集市上卖香囊、粽子、五色线、雄黄酒等等应时物件儿的商贩日渐多了起来,甚至还有人采了一捆捆的艾草大声叫卖,总之热闹得很。此时的乡村除了不紧不慢地为下月即将收割的麦子提前造好场地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活计可干,所以乡亲们可以有心情和空闲舒舒服服地过个节日,好攒足劲儿应对接下来的麦收大忙。

而此时,我们正面临着“黑色七月”的高考压力,没日没夜地做题背书,以期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不过,随着节日氛围的渐渐浓厚,更因为毕业在即,我们还是按捺不住一颗少年之心的躁动,放学后偷偷去镇大街“赶集”的次数多了起来。大家从文具店买来各种流行的日记本,然后在扉页上郑重地写下毕业留言,相互转赠给要好的同学。而那些平日里就眉来眼去、情愫暗生的男女生之间,则已经开始悄悄地互赠香囊和五彩线了。

那天正值周末,放学后我和子英本该像往常一样回家,准备下一星期的干粮和生活费,但因为上次从家里带的馒头都还没吃完,加上前两天已嫁到镇上的大姐又送来了一些钱和粮票,我们就没有回去,而是决定休闲一下,去镇大街好好转转,也好顺便买一些东西回赠同学。

到了大街上,天色已近黄昏,集市上的人们早已散去大半,但仍有不少商贩儿还在执着地沿街叫卖,买东西的人也还不少,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

路过镇供销社的时候,屋檐下站着的一位卖香囊的女孩儿瞬间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穿着半旧的豆青色暗花上衣,深蓝色土布裤,个子不高,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吸引我的倒不是她挎着的精致竹篮里那些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香囊,而是女孩儿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柳眉细眼,圆脸稍黑,嘴角微微上翘,脑后梳着两个俏皮的小羊角辫儿——这不正是三年多前离开我们的子兰妹妹吗?!子兰自小便缠着着我们玩耍,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她的模样我再熟悉不过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倒和子兰有七八分的相似!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子英——他像魔怔了一样正痴痴地看着那个女孩儿,胸口急促地起伏着,显然也已认出了他的“妹妹”。我赶忙拍拍他的肩膀说:“嗨,咱也买几个香囊吧,挂到寝室床头上,压压那些家伙们的臭脚味儿。”子英回过神儿来看看我,点了点头。

我们来到女孩儿面前,边挑选香囊边有意和她攀谈起来。

原来,这个女孩儿名叫潘新月,是青龙沟南岸的潘庄人,今年刚满十六岁。“叫我小月就好!”她爽爽快快地说。小月的父亲是个篾匠,种地之余,常常编织一些竹席、竹筐、竹篮什么的拿到镇上来卖,逢年过节的还会做一些应时的物件儿,比如端午节的香囊、春节的灯笼等等。

小月告诉我们,这两年她父母的身体都很不好,弟弟还在上小学,因为家里缺劳力,她去年初中没上完就退学了。现在的她不管是家里还是地里,都是一把好手,几乎已经成了整个家庭的顶梁柱了。

“你们瞧,这些香囊都是我自己缝做的,好看吗?”小月开心地给我们炫耀着她的作品,眼睛笑成了我们熟悉至极的小月牙,“大哥买几个吧,我给你们便宜些······”

回学校的路上,我和子英都出奇一致地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玩着手里的香囊······

(三)

从那天开始,子英几乎每天一放学就往大街上跑,我心里清楚他是要去找小月的,就借故没再陪他一起去。

那段儿时间,子英总是隔三差五从外面带回来一些香囊和五彩线,然后死乞白赖又可怜兮兮地缠着要大家买,“自家亲戚做的,好看不贵啊,兄弟姐妹们给个面子,拜托啦拜托啦······”

我偷偷把他拉到一边,半开玩笑地说:“老兄啊,是不是有点儿走火入魔了,知道啥叫美人计不?”他不好意思地笑着挠挠头,接着又连连摇头,自信地表示绝对不会。

很快,我们班男女寝室的床头便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香囊,当然,男生寝室里那原本令人绝倒的气味儿倒也得到了明显的改善。

端午前一天,子英从街上回来后,兴奋而又神秘兮兮地把我拽到寝室后面的小树林里,从脖子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一个心形香囊给我看。香囊不算大,但却是用农村很少见的红色缎子料缝制而成,做工极其精巧,上面还绣着一丛绿叶黄花的并蒂莲,煞是鲜艳好看!

“怎么样?小月特意给我做的!”他激动得脸色通红。

“还有这个——”他捋起衣袖,左手腕上赫然缠着一圈五色丝线,比一般的五色线要复杂和漂亮的多,中间还很用心地打了一个玲珑结。不用说,这也是小月亲手给他系上的了。

我当然很是替他高兴,恭贺他天降艳福、名草有主。但同时也提醒他千万不要分心太过,毕竟快高考了。 “我心里有数,”他自信地说:“即使为了小月,我也必须考上大学!”

然而我心里还是替他有一丝隐隐的担忧,具体担忧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端午过后,便进入一年中最重要的的麦收季节。

俗话说“三秋没有一麦忙”,为了赶在老天下雨之前把麦子抢收入仓,各家各户的大人小孩都拿起镰刀下了地,割的割、拉的拉、垛的垛,捡的捡······金色的麦田顿时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战场——这便是一年一度的“龙口夺粮”了。那一段儿时间,小月很少再来镇上,我们也放了一个多星期的麦忙假。帮家里抢收完麦子后,我和子英又匆匆赶回学校,继续备战迫在眉睫的高考了。

(四)

时间来到了1985年6月底,再过一个多星期,决定众多学子命运的全国统一高考就要到了。

这天中午放学,我们刚走出教室,就远远看见了小月,她正站在校园池塘边柳树下的甬道上焦急地四下张望,怀里还紧抱着一个鼓囊囊的花布书包。我和子英赶忙跑到小月跟前,看着她那被晒得像红苹果一样的小脸儿,子英好一阵埋怨,说她不该在这大热天儿的跑过来,晒坏了可怎么办啊。

“哎呀,我可是特意来慰劳你们的哦,我的大学生哥哥!”小月开心而又调皮地说着,把书包一下塞到子英怀里,“这是我今儿个早上刚蒸出锅的糖包,用的是今年的新麦面,香甜得很,你们多吃一些,争取打个大大的胜仗!”说完,很夸张地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个半圆。

也许是小月的考前“劳军”确实起了作用,也许是我们太想太想走出这片贫瘠的土地,总之,在后来的高考场上,我和子英都发挥得有如神助、连下数城!根据估分儿,子英考上地区师专是没有问题的,我当然也大有希望。

填报完了志愿,我问子英暑假怎么过,他沉吟了一下,说打算帮他大伯的儿子天柱哥在镇上卖西瓜。

“热天毒日头的受那份儿罪干吗?又挣不了几个钱儿。”我纳闷儿地问,“好不容易熬到头了,地里活又不多,正好约建国他们打打扑克下下棋什么的多好,你还嫌吃的苦不够啊?”。

子英告诉我,他早已许诺给小月买一部收音机,小月和她父亲都很喜欢听刘兰芳的《岳飞传》和《杨家将》,但她家里实在没有闲钱买这个奢侈品,父女俩就经常到邻居家“蹭听”,很是不便。

“咱们可能很快就要离开家去上大学了,我用自己挣的钱买个收音机给小月,就当是我经常在她身边陪着她吧,这样我心里也踏实些······”子英幽幽地说着,好看的眼睛里竟然慢慢泛起了泪花。

看着眼前这个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竟是如此的情深意切,我心里既替他高兴,又有些为他伤感。

(五)

八月中旬的时候,地区师专的录取通知书终于下来了,我和子英分别被录进了中文系和历史系。与此同时,子英也拿到了天柱哥给他的五十块钱——买一个半大的红灯牌收音机已绰绰有余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几天天气闷热得出奇,太阳懒懒地蠕动在厚厚的云层里,时隐时现,人们喘口气儿都觉得困难。

那天中午,我和子英从镇供销社买了收音机回来,半路上几声霹雳,便骤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狼狈不堪地赶到家后,子英就想马上把收音机给小月送去,我劝他说:“雨下这么大,河上的浮桥肯定又过不去了,不如赶明儿雨停水落了我陪你一起去,今儿个咱们就先听听过个瘾吧。”子英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然而,倾盆大雨几乎不间断地下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午后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临近傍晚时才逐渐转小了一些。眼看过两天就要开学走了,再不把收音机给小月送去,就只能托人转交了。

晚饭后,我决定去找子英商量一下,浮桥既然过不去,干脆就从上游经常上学时路过的杨岗大桥绕过去,虽说多走十来里路,但如果天一亮就走,晌午准能赶回来。对,就这么办!

当我打着伞来到村东头子英家时,子英却不在。他母亲告诉我,子英傍晚前就背着个花布书包急乎乎出去了,问他啥事儿他也不说,只是说不耽误回来吃晚饭——咦,这都啥时候了咋还没回来呢?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怔怔地望着屋檐下时断时续的雨帘,心里逐渐生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六)

午夜过后,肆虐了一天两夜的雨势终于彻底收住了,阴云也渐渐退去,露出点点星光,一轮皎洁的明月像是刚洗过的银盘,静静地悬挂在幽深而澄澈的天空。

折腾了大半夜的村民们在青龙沟下游十余里玉皇庙村外宽阔的浅滩上,终于找到了子英的尸体。

他静静地仰卧着,脸上、身上沾满了水草和树叶,斜挎在胸前的花布书包里,除了几根水草外空无一物。月光轻柔地抚摩着他白皙而僵硬的脸庞,似乎不忍惊醒这个沉睡中的美少年,而他的左手腕上,依然还带着小月亲手给他系上的五色丝线······

(七)

据说,在随后几天夜深人静的时候,青龙沟附近的村民总会听到一个女子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伴随着若隐若现、飘忽不定的喃喃絮语,令人惊惧而怆然——我知道那是小月的声音。

不久后,听说小月跟几个同村的女人一起去了南方,从此再无消息。 [1]

作者简介

翟明辉,河南书生,自由写作者,职业美术教师。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