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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登千佛山(朱法元)

《夜登千佛山》中國當代作家朱法元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夜登千佛山

濟南,人說有趵突泉大明湖千佛山三大景觀值得一看,我因工作日程安排得太緊,只有半個下午的時間用來參觀,於是一行人便選擇了最著名的一個景點,驅車直奔趵突泉。

趵突泉又叫檻泉,是濼水的源頭,如今已有二千七百年的歷史。「趵突泉,三窟並發,聲如隱雷」,「泉源上奮,水涌若輪」。這是古人對這一大自然奇觀的精闢概括與形容。我們參觀的時候,尚處春夏之交,還見不到寒冬時節「水面上水氣裊裊,薄霧冥冥,一邊泉池波光粼粼,一邊亭台樓閣,金壁煌煌」那種奇妙的人間仙境,但水池裡的三股泉水,還是在咕嚕嚕地往外涌動。就是現時的環境與這個意境不很協調,到得池邊,只見人挨人,人擠人,照相的、喧譁的、跑動的,不一而足,叫人大倒胃口。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得以「點到為止」自慰,簡單看了幾眼之後,便轉到泉後的幾個林園去了。其實那些個林園又何嘗不是一樣呢?本是高雅幽靜的去處,也是人聲嘈雜,俗氣瀰漫,無論是觀瀾亭、娥英祠,還是白雪樓、滄園,幾無清淨之所。我一想,這也怪不得誰,咱中國是人多為患,到哪裡去尋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呢?

好不容易躲開人群,蹙出園門,卻已是日落西山,夜色將臨。大明湖和千佛山頂多只能去看一個了。我思謀着,大明湖是以湖景為主,光線太暗恐怕什麼也看不見,還是去看看千佛山吧。

應該說,平原上的城市,擁有一座山是難能可貴的,一座山就是一道風景,就是城市的寫意、城市的浪漫、城市的英姿、城市的驕傲。要是這座山雄偉巍峨,挺拔俊秀,那就更是令人稱羨了。千佛山正是一座這樣的山。它位於濟南城東南,離市中心不遠;它海拔285米,雖不算高,但山勢奇險,峰巒起伏,林木森森,怪石嶙峋,恰似濟南的天然屏障。據說周朝以前稱歷山,因禹、舜兩帝曾于山下開荒種田,因此,又稱為禹登山、舜耕山。隋開皇年間,依山勢鐫刻佛像多尊,並建"千佛寺",始稱千佛山。

我們到達山門時,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園門早已關閉,不見一個遊人。只有園內的路燈,把一團團瘦弱的白光灑在樹上地上,更顯出林園的靜謐安然。售票處的守門人——一個瘦高個、背微駝的老頭,瞪大着驚奇的眼睛,大概是搞不清我們為什麼要摸黑登山吧?他給我們撕下門票後,又拎着一串鑰匙,跑出來為我們打開一扇小門,說是破例放我們進去。進得門來,抬頭一看,但見千佛山影影綽綽,綿延起伏,不辨尊容面目,但見輪廓端倪。輪廓里,上上下下、參差錯落地閃着一些燈光,估計是登山步道上的路燈。再往上看,我們都不由得嘖嘖稱奇,只見最高峰的兩個山頭上,竟然是兩簇瑰麗無比的燈火,遠遠望去,像晶瑩剔透的宮殿,又像競相怒放的繁花。我立刻精神為之一振,仿佛已經來到了蓬萊仙境的腳下,衝破那憧憧黑影,便是靈魂升騰之所在。於是便招呼同伴,甩開步子,沿石階拾級而上,直奔山頭而去。夜登千佛山,的確別有一番風味。沿主軸道而上,兩邊是新近安放的用花崗岩打造的十八羅漢,燈光下,他們喜怒哀樂,姿態各異,風佛影掃,更顯得栩栩如生,惟妙惟俏。偶爾從樹林花草之中,挑起一方屋角,皆是仿清建築,高低錯落,虛實結合,雕檐畫壁,古色古香,倒也給這一彌勒勝苑增添了悠悠古韻。沿盤桓小道攀登而上,不時遇到幽雅景點。比如行至半途,便見有一座小亭,名曰唐槐亭,亭旁古槐一株,相傳唐朝名將秦瓊曾拴馬於此,想起京劇《秦瓊賣馬》一節,不禁磋嘆不已。半山腰上,又有一彩繪牌坊,上書"齊煙九點"四字,筆畫剛勁,沉穩有力。琢磨良久,方想起唐代詩人李賀的詩句"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想必是借用而來的,真是奪胎換骨,字到意到。心想若是白天,登亭駐足,憑欄北望,一定能夠盡睹明湖如鏡、黃河如帶的醉人景色了。

約行半小時,便到了著名的興國禪寺。

興國禪寺的規模並不大,占地僅二三千平方米。仰頭望去,但見它雄踞山腰,寺門高聳,屋宇軒昂。幾星燈火若明若暗,襯出院牆隱隱姿容,在月色下愈加顯得氣定神清,莫測高深。

我懷着虔誠的心情進了寺門。沿寺內參觀一周,見其布局也並無特別之處,無非是大雄寶殿、彌勒殿、觀音殿、達摩殿、玉佛殿及禪堂等。供奉的也是釋迦牟尼、觀音菩薩和四大天王、十八羅漢之類。轉至寺門,抬頭見上方正中是趙朴初老的「興國禪寺」四個飄然大字,看來甚為親切。再往兩邊看下去,卻令我鼓掌叫絕,不由得讀出聲來。只見上有石刻楹聯一幅,道是:

暮鼓晨鐘驚醒世間名利客;經聲佛號喚回苦海夢迷人。

字體娟秀,柔中見剛,玄機可悟,意味深長。我細細玩味着聯意,不覺來到了山邊女牆跟前,頓時眼前一亮,透過夜色,只見濟南城盡收眼底,從東往西,了無際涯,是一片茫茫燈海。真是火樹銀花,競相開放,螢蠕蟻動,流光溢彩,好一幅繁華都市夜景圖!

同伴們見此情景,紛紛舉起相機,爭先拍照。這真是歪打正着,夜間登山,本是出於無奈,不想卻有這麼好的意外收穫,倘若是白天,我們就沒有這樣的眼福了。

感謝夜色,給了我們如此高的待遇。此刻真的猶如在天上俯瞰人間,令我心潮起伏,百感交集,不可遏止。

夜色是什麼?文人把它稱為「夜幕」。要我看,它既是一道大幕,又是一副屏幕。一方面,它的拉開,把世間的一切都遮掩住了,使眾生們在光天化日之下不便干、不敢幹的事,這時候可以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待到這道大幕收起、白晝再次來臨時,那些東西早已化好妝,塗好脂,又是道貌岸然地粉墨登場了。另一方面,它卻又具有奇特的顯示功能,它能使日間模糊的東西,玲瓏剔透地凸顯在夜空之下,表現於天地之間。

此時我正是透過夜之屏幕,目睹了形態萬千的一方多彩景觀。

傳說明太祖朱元章站在淮河邊上,看到滿河的船隻,問宰相劉伯溫:你知道這河裡有多少艘船嗎?劉伯溫隨即答道:只有兩艘,一艘為名,一艘為利。想這劉伯溫真是聖賢,一語中的。古往今來,茫茫人海,奔波倒騰,生生不息,所為何來?除了名利還有什麼?你看眼前的燈海里,那五彩繽紛的燈樓,那如同白晝的燈場,那奔馳流動的燈線,那若明若暗的燈角……都在那麼忙碌地跳躍着、閃爍着,燦爛着、詭秘着。不都是在辛辛苦苦地追逐着名利、填充着欲壑嗎?

我不覺搖頭嘆氣起來,為古來的百舸爭流,也為眼前的萬燈競放;為芸芸眾生,也為我自己。這個世界真的太不合理,很多聖賢其實都在誤人子弟。你看,人一生下來,從牙牙學語開始,就在接受着「追名」的引誘,什麼「不能輸在起跑線上」、「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等等觀念,早深入了父母之心。然後就是逼着可憐的孩子負重前行,什麼背唐詩宋詞,學音樂才藝,上重點小學中學大學,不一而足。無非是教導孩子要不落人後,要出人頭地。古人曾經有一句話頗能發人深省,叫「人人坐轎誰去抬」?可惜世人沒有幾個能聽得進去的,都想自己的孩子將來做一個坐轎的人,可到頭來又有多少是真正的坐轎人呢?及至長大成人,一腳踏進社會,又覺得光有名還不行,而且要繼續奪得名聲,還需利的支撐,於是又拚命去「逐利」。就這樣以名求利,以利得名,再以名謀利,周而復始,遙遙無期。得不到時怨天尤人,煩惱揪心;得到時一陣欣喜,過後卻又進入新一輪的苦求。人的一生也就在這樣的折騰中走向衰竭走向死亡。其實一條至理名言擺在人們面前:知足者常樂。可有多少人會真正理解並去踐行呢?

其實一部人類進化史、一個社會發展史,都是在追名逐利中走過來的。發現、發明,創造、創新,成功者總是能得到光彩的頭銜,社會也能得到新的利益。於是這樣的競爭就愈演愈烈,速度愈來愈快。殊不知,我們賴以生存的地球的承載力是有限的,發展的無節制加快,雖然給人們提供了大量的揮霍,帶來了精神的物質的享受,但隨之而來的,是資源的衰竭,壞境的破壞,毒害的入侵,生命的降質;還有人性的泯滅,道德的淪喪,世風的墮落。總之是人類在為自己的後代截斷後路、挖掘墳墓!我早在十多年前就提出人類社會的發展太快,不能這樣下去了,應在世界範圍內停止科研停止競爭停止發展,讓地球休養生息,讓人類不至於過早遭受滅頂之災。當然我的呼籲何足掛齒?就好像一根小草之於茫茫草原,一滴水珠之於滔滔大海。可最近聽說西方正在興起一種「慢理論」,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我當然感到無比欣喜。只是在這個幾近瘋狂的世界上,國家在加快競爭,勢力在加快擴張,官員在為加快升遷積累政績,企業在為加快做大做強積累資本……慢理論能否得到認同,能否付諸實施,還是令人擔憂不已。

問蒼天問大地,這樣的現象合理嗎,再不趕快遏止行嗎?

一陣鐘鼓聲響起,把我的思緒從天馬行空中拉了回來。我忽然又想起了那幅對聯,想佛家真是良苦用心,數千年來孜孜不倦地向人間灌輸着輪迴大法,一個「善」字,包含了多麼深廣的含義啊!我悟性不夠,還參不透「南無阿彌陀佛」的真諦,難道這個世界真的會從「有」走向「無」麼?難道人類真的愚鈍得不可救藥,非要統統到了極樂世界才罷休麼?想到這裡,我情不自禁地雙手合十貼於胸前,為眼前的鬧市光景,也為全世界的同類們,作一次虔誠的祈禱。

夜深人靜,山風乍起。走過黔婁洞時,我忽然起了學黔婁子之意。黔婁子是周代齊國人,一生修身清節,淡泊名利,不事王候,在這裡鑿一石洞隱居,終身不下山。曾著書4篇,名《黔婁子》,皆言道家的事情。魯共公聽說他有才能,就派使節聘請他做宰相,被他拒絕。齊威王每遇兵敗,就來請教,黔婁子授給他秘語,每每轉敗為勝。據說他死的時候,因為家貧,只能買一塊短的布被,結果蓋住了頭就蓋不住腳,往下拉蓋住了腳又蓋不住頭。當時在場的曾皙說:「斜其被則殮也」。黔婁的妻子卻說:「斜之有餘,不若正之不足。先生生而不斜,死而斜之,非先生之意也'"。這句話確能振聾發聵,教人深思。只是古之高士,現在是難見到了,想學怕也難學到啊。[1]

作者簡介

朱法元,1955年出生,本科,出版專業編審,現任上市公司中文傳媒股份有限公司(600373)董事。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