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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报》是中国当代作家梁柏文写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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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婶很少回娘家。不是不想回呀,这儿是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可每次回来又往往勾起痛苦的恨事。
弟弟新屋入伙,她不得不来道贺。这世上就剩弟弟一个亲人了。走在熟悉又陌生的村道上,一些依稀可辨的景物让她想起不少往事。 偶尔遇着一些村人来来往往,年轻的都不认识,年长认识的就停下脚步寒暄几句。
前面走来一个男人,一拐拐的,50来岁,穿着一件又脏又破的棉衫。近了,她定睛细看,原来是他。田婶狠狠地瞪一眼,想闪身而过。可男人却挡住去路,“这不是田婶吗?”那人嚅嚅着,又有点尴尬,“你还认得我吗?”
不说还好,一说田婶就火冒三丈:“就算烧灰也认得!”田婶早就听闻老天老天对他的惩罚。
“哎!”男人摆摆手,想解释点什么。田婶左手用力一推,那人冷不防跌撞两下,田婶愤恨地夺路离去……
男人名叫鱼枪。此刻,往事像一道道水波,流过田婶记忆的河床......
鱼枪小时在村旁水塘边玩耍失足落水。田婶的母亲秀姑拿塘边瓜棚的竹杆把他救起。事后,鱼枪父亲诬说秀姑故意推鱼枪落水,想浸死贫下中农后代。秀姑老公解放前夕去世,家庭成份破落地主。
好在有一个同玩的孩子见证,秀姑才逃过一劫。
那年的夏天,很热。正值生产队收割早稻。秀姑不知啥事和鱼枪发生口角。鱼枪用粗言大骂秀姑,秀姑一怒,指着鱼枪额头,“忘恩负义的疯狗,要不是老娘救你一命,早就是马鞍岭上的一堆黄土。”
那年月,运动一个接一个。秀姑常常受冲击遇白眼遭批斗,有人趁机欺负秀姑孤儿寡母。
鱼枪见地主秀姑竟敢骂他,气急败坏。他把挑着两捆尚未脱粒的水稻砸下晒谷地塘,抡起“禾枪”向秀姑头部猛击一棍。刹那,秀姑头一歪,随着“嘭”的一声闷响,重重地倒下地上,两腿轻轻动弹几下,再也没有醒来。
鱼枪被判有期徒刑15年。村人说,他打死的如不是地主秀姑,非枪毙不可。
母亲秀姑死后,剩下两个未成年的儿女辍学相依为命。后来田婶早早嫁人离开伤心之地,弟弟也怀揣大队证明外出谋生。
雁儿在天空飞了15次往返。鱼枪出狱回来,望着两间摇摇欲坠的泥砖屋,痛哭流涕......
鱼枪入监后,他老婆背上还不会走路的儿子远走他乡,至今音讯全无。父母悲伤过度,也早早先后含恨离世。
前些年,鱼枪嫌弃宅基地风水不好,想在自留地建屋再娶。他的自留地紧连着田婶弟弟的自留地。他的地在里头,人家的在外头。他想以地换地,田婶弟弟让出长20米,宽1.5米的地块做路出行,遭田婶姐弟反对。鱼枪没有建成屋,再娶就成了一句空话。
田婶的儿子争气有出息,做包工头赚了不少钱。十里八村第一个拥有私家小车。田婶随孩子到城里居住,只偶尔回乡下老家转转。她回家要打娘家村庄旁边经过。
清明前夕,田婶坐着儿子的小车,又要回家张罗拜祖的事儿。车子距离娘家不远时,天全黑了。
儿子突然减慢车速,原来不远处有个人支撑着坐在路边,挥手好像要搭车。近了,再近了,车灯照着这个人按着胸口,似有气无力的样子。田婶借着灯光一眼认出这人正是杀母仇人鱼枪。
儿子停车想看个究竟。田婶说,不要惹事,快点走。“老妈,天黑了,这人看样子病得不轻,恐怕凶多吉少......”
田婶说,他要是反口说我们撞他怎办?快走吧。
儿子犹豫一下,张口想说什么,可脚不知怎的却触动油门,车便飞越过去......那刻,田婶还是借着车灯光瞥见鱼枪面部痛苦而又绝望的神情。
车开出不远来到一个村庄。“慢点,等一下。”田婶又想起刚才那痛苦绝望的神情.....“老妈,不如叫上两个人回头看看,也好有个证明。” 田婶微微点头。
车子载着两个村民回到刚才的位置停下。可那人已倒卧地上。好在村民大胆,大个子上前把右手食指放到鼻孔试试,“还有气息,要快送医院。”
“这不是宜坑村的鱼枪吗?年轻时生生打死本村地主秀姑......”小个子赶紧上前,“这恶棍不救也罢。”
儿子猛地想起母亲的举动,又想起冤死而又未谋面的外婆......他的心感到有点隐痛。一会,他平复了心绪,转脸望着母亲,母亲背靠灯光,只见她又点点头,“他也受到了惩罚!”
儿子指挥两个村民把鱼枪抬上车,向县城医院奔去。
“快送急救室。”值班医生匆匆检查,“家属赶紧交费......”
那两个村民先惊了一下,又赶紧摊开双手,眼光落在田婶身上,意思是说自己身上无钱。
儿子说,我来吧。田婶仍旧点点头。
鱼枪因抢救及时捡回一命。鱼枪知道详情,老泪纵横说,钱我要还,情更要还……
后来,每年清明,秀姑坟前多出一滩烧香烛和纸钱的痕迹。
多年后,鱼枪弥留之际,他跑路的老婆不知从哪听到啥消息,回来竟要继承遗产,但鱼枪拒绝了。
鱼枪喘着大气托人叫来村委主任和几位族老说,后悔呀,我年轻冲动做错事,害人害己,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那块自留地征收修高速公路,补偿的七、八万元就给秀姑后人......
鱼枪说完,一命归西。[1]
作者简介
梁柏文,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高州市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