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子上的思想(281) 王旭忠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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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子上的思想》是中國當代作家王旭忠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稗子上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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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古幾板斧,便將一片渾沌的宇宙劈為兩半。於是,一半升騰為朗朗青天,一半下沉為茫茫大地。
天上便有了太陽月亮、銀漢星辰、雲霞彩虹、風雨雷電。地上便有了高山大川、戈壁大漠、草原沼澤、江河湖海。
土地采日精月華,經過億萬斯年的受孕懷胎,於是,一個個蓬勃的生命誕生了。地上有了空中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動物及形態各異的昆蟲,亦有了或高大、或低矮的植物。最主要的,孕育出了人這種高智商的動物。土地用它甘甜的乳汁——江海湖泊,養育着眾多的兒女。人們便尊天為父,敬地為母。
2
少時常常糾結於一個問題找不到答案,我們從什麼地方來?人說從母親的腹中。那母親呢?還是從母腹中。那地球上的第一個母親呢?她從哪裡來?沒人能答得出。她不可能從天上飛下來的吧!雖然傳說七仙女和織女私自下過凡間,但最終還是回到了天上,這叫仙凡殊途,她不可能長期待在我們生活的土地上。那答案只有一個,從土地中來的。人從土中來,是找不到歷史記載的,但有神話為證。傳說女媧用繩子和泥土做成了人,且分了男人和女人,便有了一代一代瓜瓞綿綿的芸芸眾生。人是土做的,還有我們的膚色為證,黃皮膚的顏色就是土地的顏色。每一個孩子從小就喜歡玩泥巴,與土有着本能的親近,似乎也印證着與土地那種與生俱來的感情。
人從哪裡來,就得回哪裡去,所以人在生命終結之後,不管以何種形式,何種儀式,都得回到土地的懷抱。在生,我們享受着土地饋贈的各種食物及生活所需,最後生命終結,也得安放到土地之中,這叫「入土為安」。哪怕軀體在裊裊青煙中化成灰燼,最終還得埋入土地或拋灑到山川河流。哪怕放進懸崖峭壁,若干年後仍是化為塵土與土地融為一體。即使有些少數民族有「天葬」和「水葬」的習俗,結果還是和鷹或魚一起變成土地中的一份子。人如此,其它動物、植物概莫能外,都將土地作為最終的歸宿。然後,再以新的生命形態從土地中孕育出來。如此循環往復,土地之上便永遠生機勃勃,一副兒孫滿堂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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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潛意識中,土地的多寡與人們生活質量的好壞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我小時常聽到的一句話就是「我們這裡山大溝深,土地很少,所以貧窮。」因為土地少,種的莊稼有限,所以貧窮與陝南山區的人們如影隨形,怎麼也逃不脫、甩不掉。陝南老家那名叫大巴山的石質山,大多由古生界變質雜岩構成,雖然能長出參天大樹,能孕育荊棘雜草,能開出各種野花,但能種莊稼的土地卻不多。那時對山多地少的故鄉是沒有多少好感的。
後來參軍到部隊來到黃土高原,見到了世界上最厚的黃土,那山居然都是黃土自然形成的,着實羨慕不已。且見當地農民挖地也不使用陝南人常用的角鋤,而是每人手中一柄鐵鍬,一鍬下去,就能翻出滿滿一鍬土來,很快就翻出一大片。心想有這樣豐厚而柔軟的泥土,肯定能長出好莊稼,農民的生活也一定很富裕的吧。但後來發現並非我想象的那樣,看那蒼黃的群山,許多山山峁峁只零星點綴着些雜草和樹木,連老家的石質山都不如呢!雖然稱之為「塬」,平地也多,但因土壤貧瘠,乾旱少雨,基本靠天吃飯。這裡絕大多數農民全靠廣種薄收,才能養家糊口。而故鄉只要有巴掌大一塊平地或相對平緩的坡地,農民就會見縫插針種上糧食。那土地雖東一塊西一塊藏在河邊或山腰,像大山的補丁似的,卻因屬亞熱帶氣候,小麥、水稻、大豆、玉米、高粱、土豆、紅薯,南瓜、冬瓜、辣椒、茄子、白菜、蘿蔔、豆角等主要糧食及蔬菜均可種植,這便彌補了土地少的缺陷,也能讓人基本填飽肚皮。看來土地對生活在天南海北的人還是相對公平的,基本不會厚此薄彼。真像人們說的「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就會給你打開一扇窗。」在土地眼裡手心手背都是肉,人們不管生活在何處,都是它痛愛的孩子,都給人提供一個能生存下去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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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養育了人們,人們亦敬畏土地。自周朝那個清正廉潔的納稅總官張福德被人們當土地神膜拜祭祀後,各地人們便開始敬土地神,期望他能給人們帶來豐衣足食、快樂幸福的日子。土地神是個官銜,就像縣長、鄉長、村長的稱謂,官銜相同,但任職的人未畢相同,且各管一方,人們便各敬各的土地神,但大都把當地生前行善或廉正之官吏當土地神祭拜。如清代翰林院及吏部所祀之土地神,據傳就是唐代大文人韓愈。杭州太學一帶,就奉岳飛為土地神。韓愈是唐代古文運動的倡導者,被後人尊為「唐宋八大家」之首,且任監察御史時,就體恤民情,曾作《論天旱人飢狀》疏,反映民眾疾苦。岳飛乃抗金名將,畢生為收復被金朝占領的土地而征戰。敬他們二位為土地神,充分反映了人們企盼平安幸福、捍衛領土完整的心態,與土地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而在我的故鄉,土地神又是誰呢?恕我孤陋寡聞,不得而知。我整個少年時代,正是破「四舊」時期,一切牛鬼蛇神都被打倒在地,這被稱之為「迷信」的行為是環境所不允許的。不過沒關係,沒有明確的土地神,並阻礙不了人們對土地像神一樣的敬重,幾分田,幾分地,都得精耕細作,精心呵護,常年與土地打交道的農村人懂得人對地有幾分好,土地就會對人饋贈幾分糧的道理。
在許多鄉村,人們出遠門謀生,都要帶幾把故鄉的泥土,並取了一個溫暖的名字——「老娘土」。到了異地,喝了外面的水,容易拉肚子,人們稱之為「水土不服」。怎麼辦?在缺醫少藥的時代,不是去藥鋪抓藥,而是先將帶來的「老娘土」放些在水中,搖一搖,再澄清,然後將上面的清水喝下去,肚子就不再鬧情緒了。這叫「故土難離」。這是稱之為故鄉的土地對它的子孫們的厚愛和呵護。更多的寄予了背井離鄉的人們對故土的那份深深的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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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有時卻像青春期的孩子,總想掙脫土地的束縛。當政策解開捆在人們身上的枷鎖時,常年與泥土打交道的農村人,在苦與累中厭倦了每天離不開的泥土,討厭泥土沾在衣袖上、褲腿上、手上、腳上,甚至臉上,影響形象和觀瞻,於是拚命往城裡逃,想離開土地過乾淨整潔的生活。城裡生活的人每天都要把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總想把泥土趕出房間,拒之門外。但泥土化為塵埃借風的力量仍鑽進房間各個角落,怯怯地看着人們上班、下班、洗漱、休息。像進城的母親,不願打攪孩子,卻又捨不得孩子。趕走了,又來了,天天如此,從不厭倦。其實,人們又怎麼能離開土地呢?從遠古時代開始,人們居住的房、吃飯的碗、喝水的杯、裝糧的缸、祭祀的器,哪樣不是泥土夯起和燒制而成?這一用,就是數千年之久,我們能離得了泥土嗎?當我們在城市叢林中生活久了,突然發現我們快被水泥鋼鐵湮沒得喘不過氣時,又開始思念起那片無任何修飾的、原汁原味的土地來,想聽聽曾被我們忽視的蟬鳴、蛙鼓,還有蛐蛐那美妙的歌喉,想聞聞土地那泥腥味的氣息。人們又利用點滴時間回歸鄉野,聆聽土地的絮語,感知土地的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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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對土地的情感實在太複雜了,儘管有時想逃脫土地的束縛,但更多的時候卻對土地愛得偏執,愛得發狂,愛得歇斯底里。畢竟土地是我們的安身立命之本,為了生存的土地,人們可以發瘋,可以玩命。數千年的人類文明史,亦是一部為了土地瘋狂而殘酷的殺戮史。為了捍衛腳下生存的土地,為了搶奪別人的土地,人類自誕生之日起,便你爭我奪地廝殺了數千年,確定了的,或以網相隔,或以河為界,或立碑為證。邊界還派重兵巡邏把守,不准別人越雷池一步。不確定的,則日思夜盼,相互爭奪,不惜輿論攻訐,武力威懾,外交圍堵,經濟制裁。為了爭奪一片土地,可謂無所不用其極。這從「開疆拓土」「寸土必爭」這些成語中窺一斑便可知全豹。中國歷史上有兩個最牛的人,一個是秦始皇,經過多年征戰,將六個諸侯國的土地合併到一個大秦帝國的版圖上。還有那個「只識彎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汗,居然將大元的版圖拓展到1800萬平方公里甚至更多。在土地面前,人們是貪婪的,且擁有永遠也填不飽的胃口。
當廣袤的土地被少部分人居為己有時,沒土地的大部分人就會揭竿而起,搶奪安身立命的土地。從明末陝北漢子李自成提出「均田免糧」到清朝太平天國提出「有田同耕」;從孫中山領導辛亥革命提出「平均地權」,再到共產黨領導土地革命提出的「打土豪,分田地」,無不與土地有着密切的聯繫。
其實高級動物也罷,低級動物也罷;高智商也罷,低智商也罷,都是一樣的思維,甚至一樣的行動。動物為爭地盤,也不惜同室操戈,走到哪裡都要撒泡尿,表示此處已被占領,它獸不得入內,以宣誓自己的主權。有其他動物或同類入侵,亦是打得頭破血流,直到一方失敗逃跑才罷休。得勝的一方,鞏固了自身的領地,失敗的一方,得另外尋找安身立命的土地。
因土地,動物爭表面的東西,有一片草場、一片森林、一條河流、一片山崗,就足夠了。但人不行,人不僅要爭表面的土地,連土地之下的東西也不放過,煤炭、石油、天燃汽,當然還有金、銀、銅、鐵、錫這些礦藏,都是爭奪的對象。只為了自己生活的好一些,所謂的幸福指數高一些。於是,一旦占有,便成為私有財產,長年累月的開採,無節制地掠奪,土地逐漸變得衣衫襤褸,千瘡百孔。河流污染,湖泊乾涸,良田荒蕪……。在極度膨脹的欲望面前,人們的眼睛看不見土地的淚水,耳朵聽不見土地的哭泣 ,依然我行我素。
俗話說: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土地的孩子中,有不肖之徒,亦有賢德之子。那些看似低賤的植物們便是土地貼身的「小棉襖」,在人類的屠刀無數次劈向它們的身軀時,它們仍以頑強的生命力與人類抗衡,為土地獻上美麗的鮮花、編織着漂亮的衣裙,以四季不同的色彩,盡力把土地打扮得光鮮、體面一些。在忍受着自身疼痛的同時,還要為土地這些不肖的子孫們一遍一遍地恕罪,安慰土地那顆受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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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自然是不快樂的,它經受過太多的鮮血浸染,承載過太多的鐵蹄踐踏,忍受過太多的垃圾污染。土地以它博大的胸懷,在歲月的流逝中不停地抹平自己的傷痕。即使它偶爾發發脾氣,也只是將本為哺育人的乳汁般的河流變為渾濁的淚水,或展示它千瘡百孔的肌膚,向人類發泄它的不滿。但很快它又會恢復平靜,不想給人造成太多的傷害。而自認為很聰明的人則不然。當我們的祖先發明了火藥,還有德國化學家克拉普羅特發現那個叫「鈾」的傢伙時,無意中也打開了「潘多拉魔盒」。本能為人類造福的東西,卻被人利用來造成能毀滅自己亦能將土地毀滅數十次的殺器,這是當初發現的人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結果吧?極具諷刺意味的是,發明火藥的人本是為了煉就長生不老的丹藥,克拉普羅特也只想用「鈾」為人類造福做貢獻,而兩者都走上了亦正亦邪的道路,且變得越來越無法控制。從此土地便在飽受摧殘中過日子。
其實真正擔心的更應該是人類自己,我們這些聰明而愚蠢的傢伙,自己給自己早已掘下了墳墓而不自知,還在為擁有各種號稱先進的武器而歡呼雀躍,大秀「肌肉」,展示實力。還在土地的肌膚上堆集填埋各種有害垃圾,在土地的血脈中注射排放各種有毒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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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著名詩人艾青的兩句詩: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是該流淚了,詩人的淚是悲愴的,也是無奈的,最多也只能端起一杯濁酒獨自飲下,在淚眼模糊中發幾聲嘆息或怒吼,用一管禿筆寫幾行世人根本不屑一顧的文字,安撫一下病重的土地。更該流淚的應該是那些能決定土地命運的「肉食者」及常年累月與土地打交道的「謀食者」吧!因為當土地常常流出渾濁的淚時,離我們流出絕望淚水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土地為我們無私奉獻了數千年,我們除了貪婪而瘋狂地索取,是否該為土地做點什麼呢?常言道:牛羊有跪乳之恩,烏鴉有反哺之情。高高在上的人,自認為無所不能的人,也該學學牛羊和烏鴉了。只有敬重土地,敬重自然,遏制貪慾,才能讓人類乃至土地上的所有生靈,有一個健康發展的空間,才能讓子孫後代們有一片生存的淨土。在此,我仰望蒼天,乞求土地之上,每天都是鶯歌燕舞,風和日麗。[1]
作者簡介
劉豐歌,本名劉國美,從軍30載,系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