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黃(王朝傑)
作品欣賞
阿黃
阿黃是一條狗,是我在讀初中時家裡養過的一條狗。
在我小的時候,村子裡每家每戶都會養狗,為的是看家護院。我家的阿黃是它媽媽分家時從鄰居家抱養來的,打小肉滾滾的身子,毛茸茸的黃黑色毛髮,惹人喜歡。
小阿黃伶俐乖巧。有一鄰居家的小黑狗霸道張狂,小小的身材就盛氣凌人,白天黑夜地趴在自家門口,有路過的小孩或大人被它盯上,就會不聲不響地箭一般竄出來,在人的小腿上狠狠地咬一口,然後,惡人先告狀般狂吠一通。咬人的狗不露齒,就指這一道號狗而言。家裡人擔心小阿黃不學好,就多觀察,勤呵斥。門口有人路過或家裡來人,小阿黃吠叫幾聲,聽到家裡人叫它,或者它看到家裡人出來了,就會停止叫喚,跑到主人的身後邀功似的搖晃尾巴。鄰居家的小黑狗偷偷咬死了一隻行將下蛋的小母雞並把它吃了個一乾二淨,被一家人攆着追打,它跳進了村西大明灣成了落湯狗,最終還是逃不掉雞死狗烹的命運。那年月,一家人的油鹽醬醋等家用零花全指望着雞屁股屙下的那幾個蛋,也難怪家人的群起而攻之。在這方面,阿黃要懂事乖巧的多,它也和滿院子的雞們打鬧,但都是嬉戲玩耍的成分,是搖頭晃腦的討巧和滾打摸爬的表演。傍晚來臨的時候,是雞們進窩上宿的時刻,有幾隻沒吃飽肚子的還在滿院子溜達,小阿黃會不失時機奔赴到雞屁股後面,用兩隻前腿去撲它們,直到進窩為止。
漸長的阿黃通曉人氣。我去六里外聯中讀初中的時候,小阿黃長大了,舒展開來的身子透着一股英氣,背部臀部肌肉寬厚結實,四肢健碩,腰部細窄,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讀初中那會兒,我們是一周上五天半的課。周六上午放學後,一個村的同年級學生會三五成群地結伴回家。新趙村村中心大街是一條南北通透的大寬馬路,我家居住在村中心路東的位置,距離村口有三百米遠。當我和同學們走到村口的時候,阿黃像早就得到我要回家的消息,會飛也似的奔跑到村口,撲到我面前,站立起來,把它的兩條腿架到我的雙肩上,伸出長長的舌頭,哈達哈達地要舔我的腮。此時,我會停頓一下,讓狗親熱一會。隨後,它就跑前跑後,圍着我轉圈,或者用嘴巴拱拱我的手,順便溫順地舔一下。在我讀初中的頭兩年裡,在每個星期的周六放學回家的日子,在村口,我的阿黃總會風雨無阻,奔馳而來……
一個暑假的晚上,我和夥伴們一起去鄰村看電影,阿黃一路相跟,怎麼也趕不回家。眼看到了鄰村村口,這一次,阿黃很聽話,調轉頭回去了。電影演完了,烏泱泱的人群四散開來,像潮水漫向四村八灘。回家的路漆黑一片,影影綽綽的人影在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漂浮。我與夥伴們失散了,回家的人們默不作聲,走的都很急很快,朝着村子的方向,我膽戰心驚地追趕着前面的人群。突然,我的手一熱一濕,是阿黃的舌頭在舔。我又驚又喜,高興地摸了摸阿黃的頭。
長大的阿黃路見不平。村西頭,大明灣的灣堰邊上,有我家的一塊場院。場院邊上種植着一溜香椿樹,院裡面一是零星地栽着幾棵梧桐樹,二是堆着三個草垛,一個是玉米秸的,兩個是麥秸的。在去場院的途中,要經過村人胡三的家門口。村人胡三,人送外號「胡漢三」,不僅僅是因了名字的相近,還有脾性和為人的「奸詐鬼怪壞」,人們背地裡都說胡三是「頭頂上長瘡,腳底下流膿——壞透氣了」。他家裡養了一條黑惡犬,眼睛鼓鼓着,要掉出來的樣子,兩隻耳朵支楞着,警覺地盯着過往的行人,不時地露出兩顆長長的獠牙,狂吠着,前腿伏地,一副要撲上來的架勢。俗話說,狗仗人勢。知道人惡狗凶的村人都要繞道而行。好在有阿黃相伴,在去場院拿草燒飯的時候,我們可以放心大膽一點。每逢阿黃和黑狗相遇,它們都會兩頭相抵,齜牙咧嘴,吹鬍子瞪眼,耳朵直豎,尾巴高翹,嘴裡發出嗚嗚的嘶吼,此時,牙齒是它們的看家本領,是它們的進攻武器,它們在努力地展示着……兩狗惡聲相向,互不服氣又都不敢輕易出手。狗咬馬虎,兩下里怕。這個時候,我們是不能出聲吆喝的,即使胡三也不敢輕易招呼。村狗就是這個脾性,在它們相互示威,箭在弦上的檔口,只要一聲吆喝,立馬就會撕咬纏鬥起來,不拼個你死我活,絕不肯罷休。自然,在無外力的干擾和影響下,它們會在相互示威、試探、交流和膽顫一陣後,逐漸鬆動,退縮,最後,悻悻然,各自小心翼翼地慢慢走開。
這一天,阿黃跟我去場院,走到胡三門口的時候,一個外村要飯的人恰好也走了過來,要進胡三家門口的樣子。黑狗聞聲狂叫着跑了出來,見一襤褸之人在門口,張嘴撲了上去。說時遲,那時快,阿黃一個激靈,竄了上去,一口咬向黑狗的脖頸。猝不及防的黑狗被頂翻在地,情急之下,阿黃的牙齒沒有咬實黑狗的脖頸。黑狗一個翻身,歪頭反咬一口,叉住了阿黃脖頸。阿黃前腿騰空,高高躍起,像一匹駿馬嘶吼,空中甩頭,將黑狗狠狠砸向地面。黑狗來了一個狗吃屎,鬆開了牙齒,阿黃順勢結結實實地咬住了黑狗耳下皮肉,然後,不停地甩動,把狗頭摁在地上摩擦,摩擦……
阿黃以身試險。初三年級開學不久的一個周六中午,我放學回到村口,沒有見到遠遠跑來迎接的阿黃。我悶悶不樂,生了阿黃的氣。進到家裡,問母親,阿黃呢?母親眼淚婆娑,說阿黃死了。我驚呆了。怎麼可能呢?怎麼死的?母親講了經過。
大前天,父親到承包地給棉花苗打農藥,阿黃跟着到田地玩耍。
在新趙村東河堰以東,有一片廣袤無垠的田野,綠油油的莊稼呈現出一派生機盎然的豐收景象。農村土地承包責任制實施兩年了,人勤地不懶,土地在人們辛勤的耕耘和勞作下,奉獻出勃勃生機和粒粒飽滿的果實。九月里,村東田地里,種植了大片的玉米和棉花。棉花長到齊腰深了,開花坐果了。這時候的棉鈴蟲更加肆意猖獗,田地里,到處是噴灑農藥的村民。這片莊稼的北鄰是郭楊河,連通郭家台子和楊家丘,打藥的人們就在這條河邊取水兌藥。
天近響午,河邊有人驚呼,有好多魚翻了肚皮在水面上飄着。有巴掌大的鯽魚,拇指粗的麥穗魚,它們是剛剛發生的這種情況,有的魚還在掙扎,在痛苦地左右遊動,搖頭擺尾。有村民已經開始在水邊用棉槐條子撈魚了,隨着魚漂浮數量的增多和撈魚人數的增加,河邊熱鬧起來。阿黃從跟隨父親來到莊稼地,就開始翻溝越嶺,東奔西跑,撲蝴蝶逮螞蚱攆蜥蜴,忙乎個不停,渴了累了就到河邊喝水。當人們開始瘋狂起來,你爭我搶地掀起高潮時,阿黃用舌頭tian了兩口河水,它感覺到了異味,甩了甩嘴巴子,汪汪叫着,沿着水邊朝着搶魚的人們衝去。人們認為狗怕搶了它的魚去才狂叫的,對阿黃的自私自利產生厭惡的情感,於是,便撿拾身邊的土塊朝阿黃扔去。人們陷入了搶魚和打狗的兩場爭鬥,忘乎所以,自得其樂。阿黃失望了,失去了陣地,它毅然決然地跳進了水裡,張開大口,瘋狂地吃起了死魚,一條、兩條、三條……
死魚混合着渾濁嗆鼻的河水,塞滿了阿黃的肚腹。阿黃精疲力盡地爬上了岸,躺在人們的面前,喘着粗氣,沒有多久,它的頭耷拉在地,口吐出了白沫,肚皮急遽地起伏……
看到這種境況,人們突然意識到了,有毒,河水有毒,魚有毒,阿黃的吠叫與爭搶是在提示和警告人們……
原來,對岸郭家台子的獨眼強去河邊打水兌藥時,一不留神,開着瓶口的農藥瓶滾進了河裡。無奈的獨眼強回村買藥去了。
阿黃失去了生命,用它的死換來了部分人的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雖然,村人沒有對它歌功頌德,但是,它死得其所,有其價值和意義。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覺得阿黃它並沒有死,我看見它在河沿上奔跑,在田野里撒歡,在開滿野花的草叢裡打滾,它的眼睛裡投射出快樂的光芒。[1]
作者簡介
王朝傑,男,山東高密人,從事教育教學工作。喜愛讀書,在省、國家級報刊雜誌上發表專業論文50餘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