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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蔗情(邓驷)

甘蔗情
图片来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甘蔗情》中国当代作家邓驷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甘蔗情

甘蔗也,乔科之目,百余之类,品多而汁异,味美甘甜,甜如蜜饯;其高一人之余,栽而稀复变密,一根之苗,后变二,再变三,类类多也。其婷婷也,玉立也,舒舒也,绿晨曦而不变,暇四季而久远。喜热不寒,高傲而不自拔;适潮拒旱,群居而不妖娆。春吃之,泻火热,夏食之,爽清凉;秋尝之,止干燥;冬煮之,温寒冷。淮河之民,百吃不厌,甚爱之。

——引子

屋的东侧是一溜绿油油的甘蔗地,宽宽敞敞的甘蔗趟,被一棵棵甘蔗挤得密密麻麻。矮矮的甘蔗林,绿的迷不透风,绿的赏心悦目,绿的让人驻足不舍离去。这片土地,是父亲苦心经营的甘蔗地,一年四季,甘蔗地成了父亲最关心的、也是最爱护的“亲人”。因此,在别人的眼里,甘蔗地成了父亲的“第五个孩子”。

不知为什么,对于父亲的这个孩子,似乎有一种说不清的感情,淡淡的、绵绵的,是兄弟却又像伙伴,是伙伴却又像敌人。

这个乔木科植物,我的兄弟,陪伴了我的童年,也陪伴了父亲大半辈子,现在我们兄弟姐妹离开这片土地外出打工,就落下这个兄弟陪伴父亲和母亲了,忙忙碌碌的,倒是消遣了他们的一份孤单。

甘蔗地也并不像我们这几个孩子不省心,甘蔗种下去了,定期施肥、除虫、浇水、理沟、挖收、下窖,总是一套熟练的流程。到了秋季收甘蔗的时候,父亲总是搬出他的那一套甘蔗理论,你们年轻人的日子还早来,不要轻浮狂躁,干什么事都得循序渐进,就像吃甘蔗一样,有的人从稍部至根部吃,开始觉得的生活平淡无奇,可是越往下吃,味道越甜,人一旦尝到甜头,便愈加努力,越努力越有成就感,等到一根甘蔗吃完了,你可能还没有缓过神来,还沉侵在甜味之中,就相当于沉侵在努力与奋斗的氛围中。有的人吃甘蔗,不按常规出牌,上来就是吃根部,根部吃完了,又不想吃稍部,只能眼巴巴的羡慕别人了。

这是父亲经常在我们耳边不厌其烦说的话,父亲的人生,似乎应验了他的甘蔗理论,平平凡凡,苦苦淡淡。作为第五个“孩子”,甘蔗林年复重生,总是一望碧绿,而父亲日复老去,却并没有按照他的甘蔗理论尝到生活的甜头,倒是收获了一份繁忙的劳累,而他还是不厌其烦丰富他的甘蔗理论。

每次看见那片甘蔗林,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小小甘蔗林,蕴藏着无限的人生智慧和感情。一个人用青春、生命来浇灌的甘蔗林,这该是怎样的一片美丽的风景呢?

淮河流域这片缺糖的土地上,甘蔗作为糖的来源,家户户的园头碎地,自然少不了这么一种东西。或许气候的原因,甘蔗在淮河流域并不像广东红甘蔗那样粗壮,每一节约莫有拇指粗,有一扎长,倒是两头稍微短些,长长短短,进进退退,这才符合生物的生长规律。在我们这里,甘蔗的别名叫“牙拔桔”,牙尖上拔节的植物,自然成了人们的钟爱。

父亲与甘蔗交织在我10岁那年,父亲从外村扛了几捆甘蔗回来,噗的一声放在地上,大大小小的甘蔗躺得满院都是。这给我们这些孩子不小的惊喜,父亲、母亲、孩子们围在一起,吃的满地都是白色干瘪瘪的甘蔗瓤。一个个的甘蔗馋,不吃到嘴涩、牙疼、流血自然不肯罢休,父亲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来劝和,把甘蔗收了起来,避免了我们与甘蔗的“殊死搏斗”。

剩余的甘蔗,被切成一个个带着骨节芽的甘蔗种,埋在了屋东侧贫瘠的土地上。我年少馋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便趁着昏暗的傍晚,到甘蔗田里扒甘蔗种。

田地里空旷的很,四周被油菜麦子围着,一个个凸起的甘蔗趟被地膜密实的包裹着。我没有抵御住诱惑,揭开地膜,双手刨土,挖着挖着。浅浅的泥土下裸露着一个个甘蔗节,上面长出苞状小小的芽。挖出2节后,欣喜不已,便把泥土、地膜原封的复原。

甘蔗节揣在腰里,便抄近道到屋后躲着吃,甘蔗汁夹杂着少量的泥土一起呼啦进了嘴里,涩涩的感觉。满嘴的甘蔗汁,满足、窃喜,吃完了擦擦嘴,恍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便大摇大摆地回家。

似乎染上这种习惯,便不容易戒掉。第二天傍晚时分,又习惯性的到甘蔗地继续挖甘蔗种。挖着挖着,突然背后感觉到一只手拍着我,我猛一抬头,看见是父亲。我一阵惊吓,脸一下刷得红了起来,父亲欲语又止,只是一个不高兴的眼神瞅着我。

“早晨我到甘蔗地里,发现不对劲,地膜好像被动过,泥土也是新鲜的。”父亲一眼看出了问题,便守在这里,捉到了我。面对一个孩子,而且还是自己的孩子,父亲的脸色极度难过,把地膜揭开,两只手重新的抛开泥土,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甘蔗种放了进去。那一瞬间,两个幼小的“孩子”对视,内心直面碰撞,我似乎看见了甘蔗芽朝着我微笑,也看见了自己脸上尴尬的晕红。

我站在旁边,不敢言语,父亲慢声细语的说,“孩子们一般控制不住自己,大人也是,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但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会留下痕迹,就像土蚕偷吃甘蔗苗一样。甘蔗种从接触土地的那一瞬间,便有了生命,孩子,要尊重这个生命啊。”

生命?我突然一蒙,心里慌里慌张的,不知所措,我低着头,站在甘蔗地里,似乎看见了所有埋在泥土里的甘蔗种都在努力的汲取营养,努力的发芽、生长,对生命的渴望是那么的强烈啊。

我担心那两节受过伤害的甘蔗种长不出芽儿,每天清晨都会和父亲一起到甘蔗地里,父亲仔仔细细的看每一棵甘蔗苗和根部的土地,被土蚕侵扰的芽儿,都是有痕迹的,顺着痕迹往下,便能捉到一只肥肥肉肉的大虫。而我一直蹲守在受过伤害的甘蔗种边,盼啊盼,望啊望。没过多久,甘蔗地里竟钻出了甘蔗芽,顶破地膜,一夜之间变成甘蔗苗,红红的尖,绿绿的芽,娇娇嫩嫩,可爱极了。

而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那里,似乎与这片甘蔗林断交了,也忘却了自己对甘蔗种的伤害。初夏时分走进甘蔗地,远远的望去,那里一下子变了一个模样,几个月以前还是白亮亮的土地,竟长出这般绿油油的甘蔗林,每棵甘蔗苗的根部都长出六七个小小的甘蔗苗。在它们之间,生命的竞争是如此激烈,稍有不慎,就会失去“带头大哥”的位置。现在看来,已经无法区分谁是主芽,谁是侧芽,密密麻麻,郁郁葱葱,幻化出绿色的梦境,一颗颗,一簇簇,一片片,绿的让人心里发懵、让人心里产生敬畏,这是怎么的美丽,怎样的让人想入非非。在一个年少的时光,却不得不对这块甘蔗地产生敬畏和自责。

而这背后,是父亲对这块土地的用心,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啊。

甘蔗似乎也并没有辜负父亲的良苦用心,倒是比我们更能理解父亲。夏季的甘蔗林就是迷人,粗粗壮壮,茵茵郁郁,挤不出一丝的空隙。甘蔗林的上空蔚蓝如洗,空气清新带着热意,夹杂着甘蔗林的浓郁地叶片儿的青味和浓郁甘蔗的果香。午后微微的夏风拂过那片甘蔗地,大片大片的甘蔗林摇曳,一排排的绿色翻腾,绿得明亮;哗哗的响起,响得彻底,低沉、平稳、高亢,不断的在风中变换节奏。

这个时候的甘蔗就像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年轻、美丽、妖艳,极具诱惑,但是千万不要被高挑美丽的外表迷惑。在父亲的经验中,甘蔗林最迷人的时候,也是风险最大的时候,一场暴雨或者一次大风,就会把这些密密麻麻的甘蔗林刮倒。

父亲像是甘蔗林的医生,每年仲夏,正是天气燥热的时候,父亲穿着厚厚的外衣,头用毛巾裹起来,像中东地带穆士林的装扮。每天一大早,便走进这个沉沉静静的甘蔗林里,用铁锹在甘蔗趟间理沟筑坝,一棵棵粗壮的甘蔗,都会被泥土重新包裹严实,一个个甘蔗趟都会被挖成整齐划一的小水沟。那些已经失去长势的“侏儒”甘蔗,就会被掰断,丢弃的满地都是。

到了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甘蔗林里已经很热了,父亲呆不住,便从甘蔗林里出来,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骨瘦的身体,衣服上不断往下滴着小水珠,揭开头巾,脸上一脸红色,瞬间变成苍白,一脸虚脱的模样。

甘蔗林在父亲精心的照料下,长得分外的喜人。秋天的时候,田野里的颜色骤然明朗,一边是水稻黄、高粱红、鲤鱼翻腾的白;一边是甘蔗田的绿,甘蔗正悄悄地脱去了下衣,露出红噔噔、青灰灰的色泽,很是美丽和诱人。 这也引来了动物和人的聚集,在甘蔗林里常常会瞧见野兔、野鸡、斑鸠的身影,大摇大摆的散步,人来便飞,人走便现,悠闲极了。那个季节,我早已被甘蔗“勾”走了魂,每天都会围绕着甘蔗林转,无从下手,不知道打哪一棵,有时心一狠,便噗呲地撇断一根,扛着甘蔗,坐在自己的院子,呼次呼次地吃完,两只手、嘴唇上都是黑灰,嘴角沾满了甘蔗汁,地上留下一堆白色甘蔗瓤。

到了中秋,父亲看守甘蔗林的时候,便会主动叫上我。皎皎月光,微微晚风,绿绿叶片,红红甘蔗,倒是让人遐想无限。在父亲允许下,我撇了一棵甘蔗,一折两半,父亲吃稍,我吃根,“阿爸,这甘蔗真甜,你那甜不?” “甜啊,怎么能不甜呢?一样的土地,同一棵芽,你的甜,我的当然甜。但是孩子,吃甘蔗就好像过日子,当你我初尝甘蔗的时候,不管是稍还是根,都是甜的;当你从稍部往根部吃的时候,会感到越来越甜;当你从根部往稍部吃的时候,会感觉越来越难吃。”父亲把手中剩余的几节甘蔗递给我,“你再尝尝。”刚吃一口,便被甘蔗的水水的味道冲淡了,“不好吃。”“年轻人,吃甘蔗最好从稍部开始,这样你才能体会甘蔗的全部的味道,淡淡甜甜,甜甜淡淡。过日子和学习也是这样的道理。”

秋后不久,便是甘蔗的起窖。为了躲避霜冻,父亲得连夜将甘蔗挖掉,然后把这些东西一棵棵扛进甘蔗窖里。甘蔗窖挖成直角三角形,窖子里挖了十字型的水沟做透气和滤水的作用,直角朝上,甘蔗根对下。甘蔗堆放在甘蔗窖后,再插上玉米秸透气,甘蔗上盖一层甘蔗叶,盖上土,甘蔗窖就不怕寒、不怕热了。

这样似乎完成了一年甘蔗的种植,却操碎了父亲的心。甘蔗俨然已经成了我的小兄弟,父亲的孩子。

甘蔗窖完了就剩下卖了,父亲拉着甘蔗到处跑,赶庙会,庙会上的孩子、女人多,甘蔗到那了,一哄而抢,自然不愁卖了。赶戏场,听戏的啥人都有,富贵大气的一次买一车甘蔗,这是父亲见过的最豪爽的,甘蔗送货到家后,父亲又拉车赶回家,重新剥皮,捆装,然后又拉去,可惜戏场散了,几个毛孩子在戏场赖在不走,遇到卖甘蔗的,自然要买了。赶集市,没有了庙会和戏场,父亲通常溜街,蹲守在集市上,也比较好卖,就是地皮费太贵。下乡,集市去久了,也就不好卖,为了改善一下氛围,另一个去处,就是各个村庄,只要有路可以通到,不管多远,父亲都会拉着板车前去“拜会”,父亲的大嗓门一阵阵叫起,“牙拔桔、甘蔗,心透的甜。”每个村庄的第一次,都会给父亲一阵惊喜,“等一下,来了。”家家三搬二拿就结束了。这些事自然成了父亲回家谈论的主题。

倒是这些年,种甘蔗的情势已大不如前了,村子里也闹得沸腾腾的,回收土地转给种田大户。父亲舍不得丢下这个孩子不管,还在一如既往的种甘蔗、卖甘蔗。父亲拉着板车走路,头向前勾着,两个肩膀也完全不对称了,走路时的步子也没有以前快了。有时在街上卖甘蔗,蹲在那儿就睡着了,甘蔗一颗也没有卖掉。回来了,母亲说他,“甘蔗明年不能种了,不挣钱的玩意,尽折腾人。”

街上无人问津,便走村下乡去卖甘蔗。父亲穿过一乡,走过一村,家家户户大门紧锁,有的房子已经破旧的不堪。以前走到门口,狗吠声声相击。现在的路上静悄悄的,没有人迹,只有父亲和他的一车甘蔗,父亲声音不停的叫唤“牙拔桔、甘蔗,甜的透心。”一声声、一段段,声音哑了、慢了,似乎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听了让人心碎,却得不到回应。

到了一个乡,父亲碰到一个老奶奶带着孙女。孙女哭着要吃牙拔桔,可是奶奶不让,奶奶小声的和孙女说,“这玩意脏,能弄一身的黑灰,要吃就吃广东甘蔗,干净又甜。”孙女不同意,一直哭闹,父亲就送了一根出去。 有时候,父亲在路上碰到了专门前来买甘蔗的 “外地人”,这些外地人都是吃着父亲的甘蔗长大的,倒是有一份深深的甘蔗情。

“我小时候就是吃你的甘蔗长大的,今年过年回来,特意回来买你的甘蔗吃,顺带带些家乡这些“特产”给孩子尝尝。”这样的事,父亲并不是第一次碰到,过年的时候,已经碰到好几波了,父亲乐呵呵的,“我们都是拥有甘蔗情怀的人,一般人是不能理解的。”还没等父亲找钱,人早已走了。

到了傍晚,母亲在门口迎着父亲。以前,我们孩子渴望父亲快点回来,看见父亲拉着板车隐现,一下子兴奋起来,“回来了,回来了,阿爸回来了。”现在只有母亲守着路口,看见父亲拉着甘蔗回来了,迎上前,“饭做好了,不好卖啊,今年坚决不能种了。”

父亲端起没有半丝热气的茶杯,直溜一口喝完了,“以前种甘蔗,是因为靠它补给家用,现在种甘蔗,是给孩子们过年回来尝一口甘蔗的味道。”吃过饭,父亲便倒床睡着了。

从我十岁到今天,“牙拔桔”在父亲的手上捣腾了快20年了,父亲老了,50多岁的人看起来像70几岁。几个孩子也都远离这片土地了,孤孤单单的父亲,没有什么爱好,只有这个不老的孩子——甘蔗林,还陪着父亲。

端午回去的时候,甘蔗地里又长出了熟悉的甘蔗林。孙辈的几个孩子,在甘蔗田里追闹,把甘蔗踩得歪歪斜斜的,父亲却很高兴,“赶紧上来,不能踩啊。”我望着那片甘蔗林,郁郁葱葱,在风中舞起,仿若是一段故事,一段人生,种得越久,越值得回味。 [1]

作者简介

邓中涛,企业职工,爱好写作。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