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暖(臨清流)
作品欣賞
玉暖
初冬之暮,天色慢慢昏暗。天地蒼茫,山寒水瘦,寒鴉淒飛。
獨坐幽冥,想着心口處那一處的碧,頓覺一片暖。在世界的蒼山茫海,你我在一處,靜靜偎依。
你的名字,叫作玉。我的名字里,也有一個玉。只是,我們一直素不相識。
以前的印象里,你代表的,只是首飾,是金貴,是奢華。所以,你和金銀一樣,被我隔離在外。即便結婚的鉑金首飾被偷了,我也談不上多難過,只因,那只是奢侈品,可有可無。也許,也曾感嘆過,首飾的貴重,是源於她的歷久彌新,亘古不變。可是,我亦無意留住這樣的永恆,在永恆變化的現世里,固執地守護一道虛幻的恆常,又有多少意義?
想擁有你時,不為你的珍貴,只為,你有金銀不可及的暖。
細想由來,是源於常逛花鳥市場。見得最多的,就是玉石了。遊走在種種玉石攤前,那通透皎潔的光常讓我駐足,和田玉的潔白溫潤,翡翠的幽幽碧綠,乍一握上去是涼的,過一會便是溫的了。「人養玉三年,玉養人一生」,聽之,都覺得情意深長。
我心動於這樣的暖。
於是,常看行家們在攤前把玩,談論,一臉的自得愜意,甚是羨慕,仿佛他們的生命里,連接着另處的纏綿和溫潤,且不可言說。
我羨慕着這樣的生命,為他們的懂行,更為他們無聲處的浸潤。
我想擁有一抹白玉的通透,我想要一片翡翠的碧心,我想要一方墨玉的深情,我想要我的生命,有這溫溫的玉,相伴相隨,能將餘生來溫。
大概半生以來,心中最直接最強烈的占有欲就是此時此刻了。
是到了擇一塊玉的時候了吧。
不得不感嘆,人在世間走,和萬事萬物之間,總得要有恰當的機緣來相認,也總得歷經過時光,才能得以深處的融通。
以前見過姐姐脖子上的一塊玉,說是和田玉,紅繩繫着,不離不棄。姐姐說話間,儘是擁有的自得和珍惜。當年不解,覺得不過一塊玉石而已。
而今,忽然覺得了某種不離不棄的含義。大概孤絕之人,擇玉而伴,是最合適的方式吧——時間森冷,身無所系,身無所溫,但,總有一方小小的石,感應着自己的體溫,貼合着自己的脈搏,和自己性命相依——你喜,她亮;你悲,她暗;你思,她靜;你去,她冷。
她,已經不僅僅是一塊石了啊!她亦是生命,亦是知己,亦是依靠。
當年不懂姐姐的玉,就像不懂生命的孤絕和蒼涼。好像,總有些手可以牽,總有些人可以盼,總有些情可以等。
直到趟過人世的千溝萬壑,才知,那些牽那些盼那些等,總有太多的無奈和悲涼。懸崖楓紅,太美,可太高;深谷幽蘭,太美,可太遠;屋檐溪流,很近,可太污……
不等不望不盼了,望遍世間千顆心,不如獨身守自心。
人本孤獨。生下來時,一屋子人看你,你如天外來客,竊望的眼神諸多顏色;人在世間走時,各自肉身各自疼,無數種表情歷盡紛繁,卻難以以同一頻率跳動;告別人間時,又是全世界的鮮活,來圍困你一人,即便吹遍一世界的風來相送,零落的那片葉,也只能獨自歸途……
不惑之年,世界的風終於都看透了,他之瞬息來去,和我毫無關聯。萬千塵寰,我不過一扁舟,願浮游而去,只攜一片石。
那小小的,幽閉的石啊,你有個美麗的名字叫做玉。
我該認你的前生,還是後世?
但我知道,我是以我今生,來貼近你的前生。
你我相逢何處?不在這小小肉身,而在那洪荒之宇啊。前身,你遺落在人間荒野,被人拾取,雕琢,冠以形狀面目,出售,直到遇見我。而我,不也如你,在迢迢銀河里,灌以世間風露,得以蛻變人形,然後拋擲於這浩繁鬧市,冠以名姓,身份。
所謂山河別墅,這偌大河山即是你我的別墅,而這棲身之一隅,不也河山一角?
我們相逢之地,不也依舊是,這人間一處荒野,不過圍牆圈合而已。
有同事說,買塊玉帶一下,何必真意真假?
聽之,啞然。我們在意的多麼不同。她在意的,是標榜世間富貴的華冠,抑或讓人眼前發亮的艷羨;我在意的,是我和玉之間的情真意切,是獨為己心而存的現世溫暖。
是要矇騙全世界的閃亮,還是只與自己相守的真切?
時間,終究讓不同的人有了不同的選擇。
我活脫脫的身,只願與真切切的你相對,俯仰天地,你我皆為天地一荒石。只願餘生歲月,我軟綿中的溫,和你堅硬中的暖,彼此相守。
世界遼闊,且讓我們在那個叫心臟的地方,生死相偎。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