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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書·列傳·卷二十八

新唐書·列傳·卷二十八出自《新唐書》,此書是北宋時期歐陽修、宋祁、范鎮呂夏卿合撰的一部記載唐朝歷史的紀傳體斷代史書,「二十四史」之一。全書共有225卷,其中包括本紀10卷,志50卷,表15卷,列傳150卷。《新唐書》前後修史歷經17年,於宋仁宗嘉祐五年(公元1060年)完成。[1]

目錄

原文

蘇世長(良嗣 弁) 韋雲起 孫伏伽 張玄素

  蘇世長,京兆武功人。祖彤,仕後魏通直散騎常侍。父振,周宕州刺史,建威 縣侯。世長十餘歲,上書周武帝,帝異其幼,問讀何書,對「治《孝經》、《論語》」。 帝曰:「何言可道?」答曰:「為國者不敢侮於鰥寡。為政以德。」帝曰:「善。」 使卒學虎門館。父死王事,有詔襲爵,世長號踴不自勝,帝奭然改容。

  入隋,為長安令,數條上便宜。大業末,為都水少監,督漕上江。會煬帝被弒, 發喪,慟聞行路。更為王世充太子太保、行台右僕射,與世充兄子弘烈及其將豆盧 行褒戍襄陽,高祖與之舊,數遣使者諭降,輒殺之。

  洛陽平,始與弘烈歸,帝誅褒而誚世長,頓首謝曰:「古帝王受命,以此逐鹿, 一人得禽,萬夫斂手。豈有獲鹿後忿同獵者,問爭肉罪邪?今陛下應天順民,安可 忘管仲、雍齒事?且武功舊人,亂離以來,死亡略盡,唯臣得見太平。若殺之,是 絕其類。」帝笑釋之。授玉山屯監。引見玄武門,與語平生,調之曰:「卿自謂佞 邪,直邪?」對曰:「愚且直。」帝曰:「若直者,何為背賊歸我?」對曰:「洛 陽平,天下為一,臣智窮力屈,乃歸陛下。使世充不死,臣據漢南,尚為勍敵。」 帝大笑,嘲曰:「何名長而意之短,口正而心之邪?」世長曰:「名長意短,誠如 聖旨。口正心邪,不敢奉詔。昔竇融以河西降漢,十世侯之;臣舉山南以歸,唯蒙 屯監。」帝悅,拜諫議大夫。

  從獵涇陽,大獲。帝入旌門,詫左右曰:「今日畋,樂乎?」世長曰:「陛下 廢萬機,事遊獵,不滿十旬,未為樂也。」帝色變,既而笑曰:「狂態發邪?」曰: 「為臣計則狂,為陛下計忠矣。」時武功、郿新經突厥寇掠,鄉聚凋虛,帝將遂獵 武功,世長諫曰:「突厥向盜劫人,陛下救恤之言未出口,又獵其地,殆百姓不堪 所求。」帝不聽。侍宴披香殿,酒酣,進曰:「此煬帝作邪?何雕麗底此!」帝曰: 「卿好諫似直,然詐也。豈不知此殿我所營,乃詭雲煬帝邪?」對曰:「臣但見傾 宮、鹿台,非受命聖人所為者。陛下武功舊第,才蔽風雨,時以為足。今天下厭隋 之侈,以歸有道,陛下宜刈奢淫,復樸素。今乃即其宮加雕飾焉,欲易其亂,得乎?」 帝咨重其言。歷陝州長史、天策府軍諮祭酒,引為學士。貞觀初,使突厥,與頡利 爭禮,不屈,拒卻賂遺,朝廷壯之。出為巴州刺史,舟敗,溺死。

  世長有機辯,淺於學,嗜酒,簡率無威儀。初在陝,邑里犯法不能禁,乃引咎 自撻於廛,五伯疾其詭,鞭之流血,世長不勝痛,呼而走,人笑其不情。

  子良嗣,高宗時為周王府司馬,王年少不法,良嗣數諫王,以法繩府官不職者, 甚見尊憚。帝異之,選荊州長史。帝遣宦者采怪竹江南,將蒔上苑,宦者所過縱暴, 至荊,良嗣囚之,上書言狀。帝下詔慰獎,取竹棄之。徙雍州。時關內飢,人相食, 良嗣政上嚴,每盜發,三日內必擒,號稱神明。

  垂拱初,遷冬官尚書,拜納言,封溫國公,留守西京,賞遇尤渥。尚方監裴匪 躬案諸苑,建言鬻果蔬,儲利佐公上。良嗣曰:「公儀休一諸侯相,拔葵去織,未 聞天子賣果蔬與人爭利。」遂止。遷文昌左相、同鳳閣鸞台三品。遇薛懷義於朝, 懷義偃蹇,良嗣怒,叱左右批其頰,曳去。武后聞之,戒曰:「第出入北門,彼南 衙宰相行來,毋犯之。」載初元年,罷左相,加特進,仍知政事。與韋方質素不平, 方質坐事誅,引逮之。後辨其非,良嗣悸,謝不能興,輿還第,卒,年八十五。詔 百官往吊,贈開府儀同三司、益州都督。

  始,良嗣為洛州長史,坐僚婿累,下徙冀州刺史。其人往謝,良嗣色泰定,曰: 「初不聞有累。」在荊州時,州有河東寺,本蕭詧為兄河東王所建,良嗣曰:「江、 漢間何與河東乎?」奏易之,而當世恨其少學雲。

  子踐言,官太常丞,為酷吏所陷,死嶺南,削父爵,沒其家。神龍元年,復贈 司空,以踐言子務元襲爵,終邠王府長史。

  從孫弁,字元容,擢進士,調奉天主簿。德宗出狩,而縣令計事在府,官屬皆 惶恐,欲遁走。弁曰:「昔肅宗幸靈武,至新平、安定,二太守坐伏匿,斬以徇。 諸君知之乎?」眾乃定。車駕至,儲偫畢給,帝嘉之,試大理司直。硃泚平,進監 察御史,擢累倉部郎中,判度支案。裴延齡死,帝召弁見延英,賜紫衣金魚,以度 支郎中副知度支事,位郎中上。知度支有副自弁始。弁通學術,吏事精明,承延齡 後,平賦緩役,略煩苛,人賴其寬。

  久之,遷戶部侍郎,判度支,改太子詹事。舊制,詹事位在太常宗正卿下,御 史中丞竇參卑之,徙班河南、太原尹下。弁造朝,輒就舊著,有司疑詰,紿曰: 「我已白宰相,復舊班。」殿中侍御史鄒儒立劾奏,待罪金吾,有詔原罪。坐前以 腐粟給邊,貶汀州司戶參軍。是時,兄袞為贊善大夫,冕京兆士曹參軍,以弁故, 貶袞永州,冕信州司戶參軍。袞年老,瞑不能視,帝閔之,聽還。又有稱冕才者, 帝悔不用,而袞以老先還,重追冕。更問大臣昆弟可任者,左右以王紹之兄紓、韓 皋之兄群對。帝乃擢紓右補闕,群考功員外郎,冕遂不復用。數年,起弁為滁州刺 史,卒。

  弁聚書至二萬卷,手自讎定,當時稱與秘府將。弁之判度支,方大旱,州縣有 逋米,斷貞元八年以前,凡三百八十萬斛,人亡數在,弁奏請出以貸貧民,至秋而 償,詔可。當時譏其罔君雲。

  韋雲起,京兆萬年人。隋開皇中,以明經補符璽直長。嘗奏事文帝前,帝曰: 「外事不便,可言之。」時兵部侍郎柳述侍,雲起即奏:「述性豪侈,未嘗更事, 特緣主婿私,握兵要,議者謂陛下官不擇賢,此不便者。」帝顧述曰:「雲起言, 而藥石也,可師之。」仁壽初,詔百官舉所知,述舉雲起通事舍人。大業初,改謁 者。建言:「今朝廷多山東人,自作門戶,附下罔上,為朋黨。不抑其端,必亂政。」 因條陳奸狀。煬帝屬大理推究,於是左丞郎蔚之、司隸別駕郎楚之等皆坐免。

  會契丹寇營州,詔雲起護突厥兵討之,啟民可汗以二萬騎受節度。雲起使離為 二十屯,屯相聯絡,四道並引,令曰:「鼓而行,角而止,非公使,毋走馬。」三 喻五復之。既而紇斤一人犯令,即斬以徇。於是突厥酋長入謁者,皆膝而進,莫敢 仰視。始,契丹事突厥無間,且不虞雲起至。既入境,使突厥紿雲詣柳城與高麗市 易,敢言有隋使在者斬。契丹不疑。因引而南,過賊營百里,夜還陣,以遲明掩擊 之,獲契丹男女四萬,以女子及畜產半賜突厥,男子悉殺之,以餘眾還。帝大喜, 會百官於廷,曰:「雲起將突厥兵平契丹,以奇用師,有文武才,朕自舉之。」拜 治書御史。因劾奏:「內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蘊怙寵妨命,四方有變不以聞, 聞不以實。朝議少賊,不多發兵,官兵少,賊眾,數見敗北,賊氣日張。請付有司 案罪。」大理卿鄭善果奏:「雲起訾大臣,毀朝政,所言不情。」貶大理司直。帝 幸江都,請告歸。

  高祖入關,上謁長樂宮,授司農卿、陽城縣公。武德初,進上開府儀同三司, 判農圃監。時議討王世充,雲起上言:「京師初平,人未堅附,百姓流離,仍歲無 年。盩厔〗司竹、藍田谷口,盜賊群屯。京都椎剽,乘夜竊發。重以梁師都嫁情北 胡,陰計內鈔,為腹心患。釋此不圖,而窺兵函、洛,奸人乘虛,一旦有變,禍且 不細。臣愚以為不若戢兵務農,須關中妥安,士氣余飽,然議討伐,一舉可定。」 從之。

  會突厥入寇,詔總豳、寧以北九州兵御之,得一切便宜。改遂州都督、益州行 台兵部尚書。時僕射竇軌數奏生獠反,冀得集兵以威眾,雲起數持掣,軌宣言云起 通賊營私,由是始隙。雲起弟慶儉、慶嗣事隱太子。太子死,詔軌息馳驛報。軌疑 雲起有變,陰設備,乃告之。雲起不信,曰:「詔安在?」軌曰:「公建成黨,今 不奉詔,反明矣。」遂殺之。初,雲起師太學博士王頗,每嘆曰:「韋生識悟,富 貴可自致;然疾惡甚,恐不得死。」訖如言。

  孫方質,光宅初為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遷地官尚書。嘗屬疾,武承 嗣兄弟往候,方質據床自若。或曰:「倨見權貴,且速禍。」答曰:「吉凶命也, 丈夫豈能折節近戚以苟免邪?」俄為酷吏所陷,流死儋州,沒其家。神龍初,復官 爵。

  孫伏伽,貝州武城人。仕隋,以小史累勞補萬年縣法曹。高祖武德初,上言三 事。

  其一:臣聞「天子有爭臣,雖無道不失其天下」。隋失天下者何?不聞其過也。 方自謂功德盛五帝、邁三王,窮侈極欲,使天下士肝腦塗地,戶口殫耗、盜賊日滋。 當時非無直言之臣,卒不聞悟者,君不受諫,而臣不敢告之也。向使開不諱之路, 官賢授能,賞罰時當,人人樂業,誰能搖亂者乎?陛下舉晉陽,天下響應,計不旋 跬,大業以成。勿以得天下之易,而忘隋失之不難也。天子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 史書之。凡搜狩當順四時,不可妄動。且陛下即位之明日,有獻鷂者,不卻而受, 此前世弊事,奈何行之?相國參軍事盧牟子獻琵琶,長安丞張安道獻弓矢,並被賚 賞。以率土之富,何索不致,豈少此物哉?

  其二:百戲散樂,本非正聲,隋末始見崇用,此謂淫風,不得不變。近太常假 民裙襦五百稱,以衣妓工,待玄武門遊戲。臣以為非詒子孫之謀。傳曰:「放鄭聲, 遠佞人。」今散妓者,匪《韶》匪《夏》,請並廢之,以復雅正。

  其三:臣聞「性相近,習相遠」。今皇太子諸王左右執事,不可不擇。大抵不 義無賴及馳騁射獵歌舞聲色慢游之人,止可悅耳目,備驅馳,至拾遺補闕,決不能 也。泛觀前世,子姓不克孝,兄弟不克友,莫不由左右亂之。願選賢才,澄僚友之 選。

  帝大悅,即詔:「周、隋之晚,忠臣結舌,是謂一言喪邦者。朕惟寡德,不能 性與天道,然冀弼諧以輔不逮,而群公卿士罕進直言。伏伽至誠慷慨,據義懇切, 指朕失無所諱。其以伏伽為治書侍御史,賜帛三百匹。」初,帝受禪,伏伽最先諫, 帝欲盡下情,故不次見拔,以示群臣。

  是時,軍興賦斂重,伏伽數請厘損。帝語裴寂曰:「隋為無道,主驕於上,臣 諂於下,下上蔽蒙,至身死匹夫手,寧不痛哉!我今不然,平亂責武臣,守成責儒 臣,程能付事,以佐不逮;虛心盡下,冀聞嘉言。若李綱、孫伏伽,可謂誼臣矣。 俯首噤默,豈朕所望哉?」

  東都平,大赦天下,又欲責賊支黨,悉流徙惡地。伏伽諫曰:「臣聞王者無戲 言,《書》稱『爾無不信,朕不食言』,言之不可不慎也。陛下制詔曰:『常赦不 免,皆原之。』此非直赦有罪,是亦與天下更新辭也。世充、建德所部,赦後乃欲 流徙。《書》曰:『殲厥渠魁,忄辦從罔治。』渠魁尚免,忄辦從何辜?且蹠狗吠 堯,吠非其主。今與陛下結髮雅故,往為賊臣,彼豈忘陛下哉,壅隔故也。至疏者 安得而罪之?由古以來,何始無君,然止稱堯、舜者,何也?直由善名難得也。昔 天下未平,容應機制變。今四方已定,設法須與人共之。法者陛下自作,須自守之, 使天下百姓信而畏也。自為無信,欲人之信,豈可得哉?賞罰之行,無貴賤親疏, 惟義所在。臣愚以為賊黨於赦當免者,雖甚無狀,宜一切加原,則天下幸甚。」又 表置諫官。帝皆欽納。

  太宗即位,封樂安縣男,遷大理少卿。帝數出馳射,伏伽諫曰:「臣聞天子之 居,禁衛九重,出也警,入也蹕,非直尊其居處,為社稷生人計也。比聞陛下走馬 射帖,娛悅群臣,殆非所以導養聖躬、垂憲後代,此直少年諸王務耳,安得既為天 子,尚行之乎?竊為陛下不取。」帝悅曰:「卿能言朕失,朕能改之,天下庶有瘳 乎!」後坐奏囚失,免官。起為刑部郎中。累遷大理卿。時司農市木橦,倍直與民, 右丞韋悰劾吏隱沒,事下大理訊鞫。伏伽曰:「緣官市貴,故民直賤。臣見司農識 大體,不見其罪。」帝悟,顧悰曰:「卿不逮伏伽遠矣。」久之,出為陝州刺史, 致仕。顯慶三年卒。

  始,伏伽拜御史時,先被內旨,而制未出,歸臥於家,無喜色。頃之,御史造 門,子弟驚白,伏伽徐起見之。時人稱其有量,以比顧雍雲。

  張玄素,蒲州虞鄉人。仕隋,為景城縣戶曹。竇建德陷景城,執將殺之,邑人 千餘號泣請代,曰:「此清吏,殺之是無天也。大王即定天下,無使善人解體。」 建德命釋縛,署治書侍御史,不拜。聞江都已弒,始為建德黃門侍郎。賊平,授景 州錄事參軍。

  太宗即位,問以政,對曰:「自古未有如隋亂者,得非君自專、法日亂乎?且 萬乘之尊,身決庶務,日斷十事,五不中,中者信善,有如不中者何?一日萬機, 積其失,不亡何待?若上賢右能,使百司善職,則高居深拱,疇敢犯之?隋末盜起, 爭天下者不十數,余皆保城邑以須有道聽命,是欲背上怙亂者果鮮,特人君不能安 之而挻之亂也。以陛下聖神,跡所以危,鑒所以亡,日慎一日,雖堯、舜何以加!」 帝曰:「善。」拜侍御史,遷給事中。

  貞觀四年,詔發卒治洛陽宮乾陽殿,且東幸。玄素上書曰:

  臣惟秦始皇帝藉周之餘,夷六國,統壹尊,將貽之萬世,及子而亡者,殫嗜奔 欲,以逆天害人也。天下不可以力勝,唯當務儉約,薄賦斂,以身先之,乃能大安。

  今東都未有幸期,前事土木,戚王出籓,又當營構,科調繁仍,失疲人望,一 不可也。陛下向平東都,曾觀廣殿,皆撤毀之,天下翕然,一口頌歌。豈有初惡侈 靡而後好雕麗哉?二不可也。陛下每言巡幸者不急之務,徒焉虛費。今國儲無兼年, 又興別都之役,以產怨讟,三不可也。百姓承亂離之後,財賦殫空,雖蒙更生,意 未完定,奈何營未幸之都,重耗其力,四不可也。漢祖將都洛陽,婁敬一言,即日 西駕。非不知地土中,道里所均,但形勝不及關內,弗敢康也。伏惟陛下化凋弊之 俗,為日尚淺,詎可東巡以搖人心?五不可也。

  臣嘗見隋家造殿,伐木於豫章,二千人挽一材,以鐵為轂,行不數里,轂輒壞, 別數百人齎轂自隨,終日行不三十里。一材之費,已數十萬工,揆其餘可知已。昔 阿房成,秦人散;章華就,楚眾離;乾陽畢功,隋人解體。今民力未及隋日,而役 殘創之人,襲亡國弊,臣恐陛下之過,甚於煬帝。

  帝曰:「卿謂我不如煬帝,何如桀、紂?」對曰:「若此殿卒興,同歸於亂。 臣聞東都始平,太上皇詔宮室過度者焚之,陛下謂瓦木可用,請賜貧人,事雖不從, 天下稱為盛德,今復度而宮之,是隋役又興。不五六年間,一舍一取,天下謂何?」 帝顧房玄齡曰:「洛陽朝貢天下中,朕營之,意欲便四方百姓。今玄素言如此,使 後必往,雖露坐,庸何苦?」即詔罷役,賜彩二百匹。魏徵名梗挺,聞玄秦言,嘆 曰:「張公論事,有回天之力,可謂仁人之言哉。」歷太子少詹事,遷右庶子。時 太子承乾事游畋,不悅學。玄素上書曰:

  天道無親,惟德是輔。苟違天道,人神棄之。古者田三驅,非以教殺,除民害 也。今反以獵為娛,行之無常,不損盛德哉?《傳》曰:「事不師古,匪說攸聞。」 然則探道在學古,學古在師訓。孔潁達奉詔講勸,宜數逮問,裨萬分。博選賢傑, 朝夕侍左右,與相規摩。日知所亡,月無忘所能,此則善美矣。

  夫在人上者常求為善也,然性不勝情,耽惑成亂,下有諛言,君道乃虧。古人 有云:「勿以惡小不去,善小不為。」禍福之來,皆根於初,護終若始,猶懼其替, 始不護焉,終將安歸?

  太子不納。又上書曰:

  周公資聖人,而握沐吐飧,下白屋,況下周公之人哉?殿下睿質天就,尚須學 以表飾之。孔穎達、趙弘智皆宿德鉅髦,兼識政機,望數召見,述古今,增懿明德。 雕蟲小技,正可間召,代博弈,不宜屢也。騎射畋游,褻戲酣歌,悅耳目,移情靈, 不可以御。夫心為萬事主,動而無節則亂,敗德之原,實在於此。

  帝知數財正太子,頻擢至銀青光祿大夫,行左庶子。

  太子久不見賓友,玄素曰:「宮中所見止婦人,不知如樊姬等可與益聖德者幾 何?若無之,即便詖艷嬖,何足顧哉!上惟東宮之重,高署賢才為寮佐,今乃不得 進見,將何以朝納誨、夕補遺哉?太子諱其切,夜遣戶奴以騎楇狙擊,危脫死。嘗 聞宮中擊鼓,叩閤正言,太子出鼓,對玄素破之。既不悛,丑德日聞。玄素不能已, 上書曰:

  孔子曰:「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書傳所載或過,臣請以近事喻之。周 武帝平山東,庳宮陋食以安海內,而太子贇有穢德,烏丸軌以聞,帝慈仁不忍廢。 及踐祚,狂暴日熾,宗祀以亡,隋文帝所代是也。文帝因周衰,藉女資,雖無大功 於人,然布德行惠,上下安賴。勇為太子,驕肆敗度,今宮中山池,殿下所親見者 也。當是時,自謂有太山之安,詎知壬臣敢進其說哉?向使動靜有常,進止有度, 親君子,疏小人,黜浮華,守恭儉,雖有離間,烏能致慈父之隙哉?蓋積德弗純, 令問不著,一遭讒,遂成其禍。

  今上以殿下父子親,故所資用不為限節,然詔未六旬,而用逾七萬,驕奢亡藝, 孰有過此?龍樓、望苑,為工匠之肆,既闕視膳問安之宜,又無悅學好道之實。上 違君父慈訓之方,下有因緣戮辱之罪。所施與者,不游手雜色,則圖畫雕鏤之人。 外所瞻仰,此失已暴,內隱密者,尚可勝計哉?右庶子趙弘智經明行脩,臣謂宜數 進召,以廣徽美;今反猜嫌,謂妄相推引。從善若流,尚恐不逮,飾非拒諫,禍可 既乎?

  書入,太子怒,遣刺客伺之。會宮廢,玄素坐除名為民。頃之,召授潮州刺史, 徙鄧州,訖不復親近。高宗時,以老致仕。麟德初卒。

  始,玄素與孫伏伽在隋皆為令史,太宗嘗問玄素宦立所來,深自羞汗。褚遂良 見帝曰:「君子不失言於人,明主不失言於戲。故言則史書之,禮成之,樂歌之。 居上能禮其臣,乃盡力以奉其上。近世宋武帝侮靳朝臣,攻其門戶,至恥懼狼狽, 前史以為非。陛下昨問玄素在隋任何官,對曰:『縣尉。』又問未為尉時,曰: 『流外。』又問何曹司,玄素出不能徙步,顏若此灰,精爽頓盡,見者咸共驚怪。 唐家創業,任官以才,卜祝庸保,量能並用。陛下以玄素擢任三品,佐皇儲,豈宜 復對群臣使辭窮負恥,欲責其伏節死義,安可得乎?」帝曰:「朕亦悔之。」伏伽 雖廣坐,陳說往事,無少隱焉。

  贊曰:始唐有天下,懲刈隋敝,敷內讜言,而世長等仇然獻忠,時主方褒聽, 藉以勸天下,雖觸禁忌,而無忤情。及禍亂已平,君位尊安,後者視前人之為,猶 以鯁論期榮,故時時遭斥讓,為所厭苦。非言有巧拙,所遭之時異也。夫性有不可 移,雖堯、舜弗能訓。承乾之惡,根著於心,而歸責玄素,其何救哉?此士亹辭不 能傅太子,諒矣。

譯文

張玄素,蒲州虞鄉縣人。出仕隋朝,任景城縣戶曹。竇建德攻陷景城後,捉住他準備殺掉,城裡一千多人哭喊着要求代替他死,說:「這是位清官,殺他就沒有天理了。大王您要奪取天下,就別讓好人灰心失望。」竇建德命令鬆綁,任命他為代理治書侍御史,他不接受。聽見煬帝在江都被殺後,才替竇建德任黃門侍郎。竇建德滅亡後,唐朝任命他為景州錄事參軍。

  太宗李世民登位,向他詢問朝政大事,他回答說:「自古以來還沒有像隋朝那樣動亂的原因,怕是君主專制獨裁、法紀日益混亂吧?再說一個大國的君主,親自處理日常事務,一天處理十件,其中五件不恰當,就算另外五件確實妥善,跟處理不恰當的綜合起來評價又怎樣呢?

  日理萬機,問題成堆,不亡國還等什麼?

  如果國君聖明臣子得力,使各主管官吏盡職盡責,那麼在朝廷無為而治,誰敢冒犯?隋朝末年叛亂四起,真正要爭奪天下的不到十人,其他的都是要保全自己等有道君主出現再聽命令,這說明要背叛君主乘機牟利的人到底是少數,只是國君不能使他們安居樂業才被裹挾叛亂。憑着陛下的聖明,對隋朝危難的原因做番研究,把它滅亡的教訓作為鑑戒,一天比一天謹慎從事,即使是唐堯虞舜又憑什麼超過?」太宗說「:好。」任命他為侍御史,後來改任給事中。

  貞觀四年(630),詔令徵調兵眾勞役修建洛陽行宮乾陽殿,準備游幸東都。

  張玄素上書說:「我想秦始皇憑藉周朝的衰微,消滅六國,統一天下,準備傳給子孫萬代,卻到他兒子的手裡就滅亡了的原因,是滿足嗜好追求欲望,以致違背天理傷害人民。百姓承受不了,只應厲行節約,減輕賦稅,以身作則,才能天下太平。

  「如今游幸東都的時間還沒確定,就提前大興土木,外戚親王到封地去,也會修建官府宅第,派收捐稅徵調勞役接連不斷,就會使百姓疲憊失望,這是不行的原因之一。陛下從前平定東都時,曾把寬廣的宮殿當作警戒都拆毀了,天下人心歸向,齊聲頌揚。怎能開始厭惡奢侈浪費後來又愛好雕飾華麗呢?這是不行的原因之二。陛下常說游幸不是當務之急,是白白耗費資財。現在國庫的存糧不夠兩年食用,又要興建陪都的工程來招致怨恨,這是不行的原因之三。百姓在遭受戰亂流離以後,財物已經耗盡,雖然蒙恩再生,情緒還沒有穩定,怎能營建還沒有游幸的陪都,重新耗費他們的物力人力,這是不行的原因之四。漢高祖準備建都洛陽,婁敬一番勸諫,當天就動身到長安去。並不是不明白洛陽地處中原,交通方便人口集中,但是地勢趕不上關中有利,就不敢追求安樂。我想陛下消除隋朝的陋習,時間還不長,怎能巡幸東都讓民心動盪不安?這是不行的原因之五。

  「我曾親眼見過隋朝建造宮殿,到豫章縣採伐木材,兩千人拖一根木頭,用鐵做車轂,走不到幾里路,車轂就損壞了,另外有幾百人帶上車轂跟着,一天走不了三十里路。一根木頭的耗費,已達幾十萬個日工,推算一下其他各項就可知耗費何等巨大了。從前阿房宮建成了,秦朝就垮台了;章華台建成了,楚靈王的稱霸企圖也破產了;乾陽殿完工了,隋朝也分崩離析了。如今百姓的物力人力還沒有趕上隋朝,卻驅使傷殘的百姓,沿襲隋朝的弊端,我怕陛下的過失,比煬帝更為嚴重。」

  太宗說:「你說我不如隋煬帝,比起夏桀、紂王怎麼樣?」張玄素回答說:「如果乾陽殿真的動工,都一樣會天下大亂。

  我聽說東都剛平定時,太上皇詔令將不合制度的宮殿燒掉,陛下說磚瓦木料可以利用,要求送給貧寒人家,事情雖然沒有如願,天下百姓稱為大德。現在又要在那裡測地修建宮殿,這表明又要興修隋朝一樣的工程。不到六年時間,一會兒毀掉,一會兒修建,百姓會怎樣議論呢?」太宗回頭對房玄齡說「:讓各地到洛陽朝拜進貢比較適中,我建乾陽殿,是想方便天下臣民。現在張玄素的意見是這樣,假使以後一定要去,即便坐在露天,怎能感到辛苦?」立即停止了這項工程,賞給張玄素彩色絹帛兩百匹。魏徵以剛直聞名,聽到張玄素的話,讚嘆說「:張公評論朝政,具有諫止皇上的力量,可以說是真誠正直人的話啊。」

  張玄素任太子詹事,改任太子右庶子。當時太子李承乾老是出遊打獵,不愛讀書,張玄素上書說:「天意不講關係親疏,只是幫助有德的人。如果違背天意,百姓神靈都會拋棄他。古人在三種情況下打獵,並不是倡導殺生,而是為民除去獸害。如今卻把打獵當作娛樂,毫無節制,不是有損大德嗎?《左傳》說:『辦事不效法古人,不是我聽到過的。』那麼探求真理在於向古人學習,學習古人在於聽老師教導。孔穎達秉承詔令講學勸勉,應當經常找他請教,多少是有幫助的。廣泛挑選德才兼備的優秀人物,早晚在身邊侍候,一起研討。每天學到不懂的知識,每月不忘已學到的東西,這才是美事了。

  「治理百姓的人總是希望替百姓做好事,但是習性不能達到這種願望,沉迷玩樂造成禍患,下邊的人再一阿諛奉承,君子的德行就會招致損害。古人說過:『別認為錯誤微小而不改,好事微小而不做。』禍福的形成,都在開始埋下根源,始終如一地堅守正道,還怕丟失了,開始就不守正道,最後怎麼安身立命?」

  承乾太子不聽。又上書說:「周公姬旦具有聖人的資質,卻在洗回頭髮吃餐飯時,多次停下去接待來客,謙恭地對待平民,何況我們這些秉賦不如周公的人呢?殿下的穎睿資質天然生成,還必須靠學習來發揚光大。孔穎達、趙弘智都是德高望重才能傑出的老人,並且懂得政治謀略,希望經常召見他們,講述古今事理,完善陛下的美德。詩辭歌賦,只能偶爾為之,交替下棋,不應經常地干。騎馬射箭打獵遊玩,輕浮嬉戲沉溺歌樂,好聽好看,攪亂性情,不能接受。人的思想是一切行為的主宰,行為不受思想節制就會混亂,敗壞道德的根源,實質上就在這裡。」

  太宗知道張玄素多次節制校正太子的過失,接連提升他為銀青光祿大夫,兼任太子左庶子。

  太子長時間不願會見賓客朋友,張玄素說「:東宮裡接觸的只是婦女,不知道像春秋時楚莊王的夫人樊姬一樣能夠幫助光大聰明道德的有幾人?如果沒有,就是些巧言逢迎行為不正容貌妖冶受到寵幸的人,哪裡值得看一眼啊?皇上考慮到太子的重要,提高規格安排德才兼備的擔任輔佐的下屬,如今他們卻不能進宮拜見,將怎樣早晚進獻諫誨,彌補遺漏呢?」太子忌諱他的嚴厲,派看門的奴僕在夜間用馬鞭猝不及防地抽打他,危險得只是逃了一命。有一次聽到東宮裡敲鼓,張玄素叩門規勸,太子搬出鼓來,當着他的面摔破了。太子不願改正,醜惡的行為天天傳出。張玄素不得已,上書說:「孔子說:『能夠就近找到事例,可以說是仁人的辦法。』歷史書籍資料上記載的事例,有的顯得遙遠,請讓我用近代的事例來說明道理。北周武帝宇文邕平定山東後,住房低矮、飲食粗劣來使天下安寧,但太子宇文斌貝有污穢行為,烏丸軌報告了武帝,武帝慈愛不忍心廢除他。他即位後,放蕩暴虐愈演愈烈,帝位因此丟失,隋文帝取代的就是他。隋文帝吸取北周滅亡的教訓,憑藉微弱的資質,雖然對老百姓沒做大好事,但是布施恩惠,上下臣民安定有靠。楊勇立為太子,驕奢放縱敗壞法度,如今宮裡的假山水池是殿下親眼看到的。在這時,自己以為天下穩如泰山,哪知奸臣們不敢說出真實情況呢?如果行為遵守規則,舉止按照法度,親近君子,疏遠小人,廢除虛浮奢華,堅持謹慎節儉,即使有人挑撥離間,怎會招致慈父的怨恨呢?這是因為積久的行為不乾淨,美好的名聲不明顯,一遭受讒言攻擊,就造成自己的禍患。

  「如今的皇上因和殿下有父子的親情,所以東宮的費用不予限制,但是頒布這個詔令還不滿六十天,費用卻超過了七萬,驕縱奢侈沒有限制,誰超過了這種程度?龍樓、望苑,是工匠們的集市,既不便於伺候父皇母后,又不利於勤奮學習知識。對上違背父皇母后教訓的原則,在下會出招致刑罰侮辱的罪錯。殿下布施接濟的,不是烏七八糟的遊蕩漢,就是繪畫雕刻的手藝人。表面看到的,這些過失已很明顯,裡頭隱藏的,還能說得完嗎?太子右庶子趙弘智通曉經術,修養德行,我認為應當經常召見,以便擴大好的聲譽;現在反而猜忌,說是推薦得不恰當。隨時聽取忠言,還擔心來不及,掩飾錯誤拒絕勸諫,災禍能避免嗎?」

  諫札呈進東宮,太子發怒了,派刺客伺機暗殺他。碰上李承乾的太子身份被廢除,張玄素牽連獲罪罷官成為平民。

  過了不久,招回任命為潮州刺史,又遷移到鄧州,直到最後不再受到太宗親近。

  高宗李治時期,告老辭職。麟德初年去世。

  當初,張玄素和孫伏伽在隋朝都任令史,太宗有一次問張玄素當官的履歷,羞愧得他滿頭大汗。褚遂良拜見太宗說「:君子不對別人妄加評論,明君不對臣子亂開玩笑。所以他們的話就載入史冊,完善禮儀,受到頌揚。國君能夠尊重他的臣子,臣子就會竭盡全力侍奉國君。

  南朝的宋武帝劉裕侮辱嘲弄朝臣,攻擊他的門第出身,直到人家羞愧恐懼狼狽不堪,前代的史官認為不對。陛下昨天問張玄素在隋朝擔任什麼官職,他回答說『:縣尉。』陛下又問他沒任縣尉之前當的什麼,回答說:『九品之外。』還問他在哪兒當差,張玄素出殿時腳都挪不動,臉色死人般地灰白,神情痴呆,看到他的人都一樣驚訝奇怪。唐朝開創帝業,任用官吏只講才幹,巫師僱工,都按專長一併使用。陛下把張玄素提升為三品朝臣,輔佐太子,怎能又當着眾位朝臣的面使他無話可答,受到屈辱,想要他以死堅守節義,怎能辦得到呢?」太宗說:「對這事我也後悔。」孫伏伽即使是在大眾場合,陳述已往的經歷,沒有一點兒隱諱。[2]

作品編纂

《新唐書》主要作者宋祁、歐陽修是北宋一代文宗,著名文學家。宋祁及其兄宋庠,在當時有「二宋」之稱,宋人《東軒筆錄》說宋祁「博學能文,天資蘊籍」;歐陽修為「唐宋八大家」之一,散文為其特長。

參加編撰《新唐書》的其它作者,也都為北宋時期名家高手。宋仁宗嘉佑年間曾公亮《進新唐書表》中所列之范鎮、王疇宋敏求劉羲叟等,都是當時文壇知名人物。范鎮曾為翰林學士,文筆流暢,有《東齋紀事》等百餘卷流傳於世。王疇文辭嚴麗,一向為世所稱。宋敏求為北宋一代掌故大家,富於藏書,曾編《唐大詔令集》和《長安志》,對唐史十分熟悉。劉羲叟是著名天文學家,後來曾助司馬光編《資治通鑑》,《新唐書》用這些人主筆,自然文采粲然,體例嚴謹。另一方面,宋、歐等人在修《新唐書》時,態度也很認真。歐陽修負責〈本紀〉、〈志〉、〈表〉部分,撰稿六、七年。宋祁的〈列傳〉部分時間更長,前後長達十餘年。認真謹嚴的態度,體例和筆法、風格上顯得比《舊唐書》完整嚴謹得多。另外,《新唐書》在列傳的標名上也作了歸納整理,如把少數民族仕唐將領合併到「諸夷蕃將傳」中;把割據的藩鎮也歸到一起來寫等等。這樣,就使得眉目更為清楚。 《新唐書》以清新質樸的語言特點為後世人賞識。也有了巨大的影響。[3]

作品影響

《新唐書》是我國正史體裁史書的一大開創,在體例上第一次寫出了《兵志》、《選舉志》,系統論述唐代府兵等軍事制度科舉制度。為以後《宋史》等所沿襲。自司馬遷創紀、表、志、傳體史書後,魏晉至五代,修史者志、表缺略,至《新唐書》始又恢復了這種體例的完整性。以後各朝史書,多循此制,這也是《新唐書》在我國史學史上的一大功勞。[4]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