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郭沫若散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雨》是中國當代作家郭沫若寫的文章。
作品欣賞
六月二十七日《屈原》決定在北碚上演,朋友們要我去看,並把嬋娟所抱的一個瓶子抱去。這個燒賣形的古銅色的大瓷瓶,是我書齋里的一個主要的陳設,平時是用來插花的。
《屈原》的演出我在陪都已經看了很多回,其實是用不着再往北碚去看的,但是朋友們的辛勞非得去慰問一下不可,於是在二十六日的拂曉我便由千廝門趕船坐往北碚,順便把那個瓶子帶了去。
今年延綿下來了的梅雨季,老是不容易開朗,已經斷續地下了好幾天的雨,到了二十七日依然下着,而且是愈下愈大。
二十七是星期六,是最好賣座的日期。雨大了,看戲的人便不會來。北碚的戲場又是半露天的篷廠,雨大了,戲根本也就不能上演。因此,朋友們都很焦愁。
清早我冒着雨,到劇社裡去看望他們,我看到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沉悶悶地,就像那梅雨太空一樣稠雲層迭。
有的在說:「這北碚的天氣真是怪,一演戲就要下雨。聽說前次演《天國春秋》和《大地回春》的時候,也是差不多天天都在下着微雨的。」
有的更幽默一些,說:「假使將來要求雨的時候,最好是找我們來演戲了。」
我感覺着靠天吃食者的不自由上來,但同是一樣的雨對於劇人是悲哀,對於農人卻是歡喜。聽說今年的雨水好,小麥和玉蜀黍都告豐收,稻田也突破了紀錄,完全栽種遍了。
不過百多人吃着大鍋飯的劇人團體,在目前米珠薪桂的時節,演不成戲便沒有收入,的確也是一個偉大的威脅。
辦公室裡面雲衛的太太程夢蓮坐在一條破舊的台桌旁,沒精打采地在戲票上蓋數目字。
桌上放着我所抱去的那個瓶子,呈着它那黝綠的古銅色,似乎也沉潛在一種不可名狀的焦愁裡面了。
突然在我心裡浮出了一首詩。
——「我做了一首打油詩啦。」我這樣對夢蓮說。
夢蓮立即在台桌上把一個舊信封翻過來,拿起筆便道:「你念吧,我寫。」
我便開始念出:
不辭千里抱瓶來,此曰沉陰竟未開。
敢是抱瓶成大錯?梅霖怒陝北碚苔。
夢蓮是會作詩的,寫好之後她沉吟了一會,說:「兩個『抱瓶』字重複了,不大好。」說着她便把第三句改為了:「敢是熱情驚大士。」她說:「是你把觀音大士驚動了,所以才下雨啦。」
——「那麼,索性把『梅霖』改成楊枝吧。」我接着說。
於是詩便改變了一番面貌。
鄰室早在開始排戲,因為有兩位演員臨時因故不出場,急於要用新人來代替,正在趕着排練。
夢蓮和我把詩改好之後走出去看排戲。
臨着天井的一座大廂房,用布景的道具隔為了兩半,後半是寢室,做着食堂的前半作為了臨時的排演場。有三尺來往高的半壁作為欄杆和天井隔着,左右有門出入。
在左手的門道上,靠壁有一條板凳,飾嬋娟的瑞芳正坐在那兒。
夢蓮把手裡拿着的詩給她看。
——「這『怒』字太兇了一點。」瑞芳看了一會之後指着第四句說。
——「我覺得是觀音菩薩生了氣啦,」我這樣說,「今天老是不晴,戲會演不成的。」
——「其實倒應該感謝這雨。」瑞芳說,「你看,演得這樣生,怎麼能夠上場呢?」
我為她這一問略略起了一番深省。做藝術家的人能有這樣的責任心,實在是值得寶貴;也唯其有這樣的責任心,所以才能夠保證得藝術的精進吧。
——「好的,我要另外想一個字來改正。」我回答着。
——「嬋娟出場了!嬋娟!」導演的陳鯉庭在叫,已經在開始排第四幕,正該瑞芳出場的時候。
瑞芳應聲着,匆匆忙忙地跑去參加排演去了。我便坐到她的座位上靠着壁思索。我先想改成「遍」字。寫上去了,又勾倒過來,想了一會又勾倒過去;但是覺得仍舊不妥帖,便又改為「透」字。「楊枝透陝北碚苔」,然而也不好。最後我改成了「惠」字。
剛剛改定,瑞芳的節目演完了,又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
——「改好了嗎?」她問。
我把改的「惠」字給她看。
——「對啦,這個字改得蠻好,這個字改得蠻好。」她接連着說,滿愉快而天真地。
夢蓮在旁邊似乎也在思索,到這時她說「那麼『驚』字恐怕也要改一下才好了。」
——「用不着吧?驚動了的話是常說的。」瑞芳接着說,依然是那麼明朗而率真。
雨到傍晚時分雖然住了,但戲是沒有方法演出的。有不少冒着雨從遠方來看戲的人,晚上不能回家,結果是使北碚的旅館,一時呈出了人滿之狀。「大士」的「惠」,毫無疑問地,是普濟到了一般的小商人了。
第二天,二十八日,星期一。清早九點鐘的時候,雨又下起來了。四處的屋檐都垂起了雨簾。
同住在兼善公寓一院裡面的王瑞麟,把鯉庭和瑞芳約了來,在我的房間裡同用早點。
瑞芳突然笑着向我說:「那一個字又應該改回去了。」
我覺得這話蠻有風趣。我回答道:「真的,實在是生了氣。」
瑞麟和鯉庭都有些詫異,不知道我們所說的是什麼。
我把故事告訴他們。同時背出了那首詩:
不辭千里抱瓶來,此日沉陰竟未開。
敢是熱情驚大士?楊枝惠陝北碚苔。
不過這個字終竟沒有改回去。因為不一會雨就住了,痛痛快快地接連又晴了好幾天。好些人在看肖神,以為《屈原》一定無法演出的,而終於順暢地演了五場。聽說場場客滿,打破紀錄,農人劇人皆大歡喜。惠哉,惠哉。
1942年7月8日[1]
作者簡介
郭沫若(1892年11月16日—1978年6月12日),1892年11月16日,出生於四川樂山沙灣。本名郭開貞,字鼎堂,號尚武,乳名文豹,筆名除郭沫若外,還有麥克昂、郭鼎堂、石沱、高汝鴻、羊易之等,中國現代作家、歷史學家、考古學家 。1914年1月,赴日本留學。1915年,進入岡山第六高等學校。1918年,升入九州帝國大學醫學部。1919年,組織抵日愛國社團夏社;同年,創作詩歌《抱和兒浴博多灣中》《鳳凰涅槃》等。1921年8月,詩集《女神》出版。1923年,完成歷史劇《卓文君》、詩歌戲曲散文集《星空》。1924年,完成歷史劇《王昭君》。192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31年,完成論著《甲骨文字研究》《殷周青銅器銘文研究》等。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歸國參加抗戰,在上海主辦《救亡日報》。1938年4月,任國民政府軍委會政治部第三廳廳長。1941年12月,寫成五幕歷史劇《棠棣之花》。1942年,完成歷史劇《屈原》《虎符》《高漸離》《孔雀膽》。1943年,完成歷史劇《南冠草》。1944年寫《甲申三百年祭》。1949年10月,任政務院副總理、文化教育委員會主任;10月19日,任中國科學院院長。1953年,當選第二屆中國文聯主席。1958年,任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校長。1959年,完成歷史劇《蔡文姬》。1960年1月,完成歷史劇《武則天》;同年,當選第三屆中國文聯主席。1969年,完成論著《李白與杜甫》。1973年,論著《出土文物二三事》出版。1978年,當選第四屆文聯主席;6月12日,因病醫治無效,在北京逝世[2]